卷二·烘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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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在东京城外二十里地,有个叫新宋的地方,住着个富户叫秦得。这秦得娶了南村宋泽家的闺女秀娘做媳妇。那秀娘性子温顺,打小识文断字,十九岁嫁到秦家后,待人接物、操持家务样样周到,很得丈夫欢心。

那年腊月里,秦得的表兄家办喜事,专门派人来请。秦得跟秀娘打了声招呼,就出门赴宴去了。谁知这一去就是好几天,秀娘在家等得心焦,忍不住掀开帘子往门外张望。正巧看见个和尚远远走来,那和尚经过秦家门口时,偷瞄站在帘子下的秀娘,没留神踩着结冰的石板路,扑通一声滑进了路边的水塘里。

寒冬腊月的,和尚浑身湿透爬上岸,冻得直打哆嗦。秀娘看得心疼,连忙叫人把他让进屋里,自己转身去厨房生了一盆炭火端出来。和尚连声道谢,凑着火盆烤衣裳。秀娘又盛了碗热汤递过去,随口问起他的来历。和尚捧着汤碗说:"贫僧是城里西灵寺的,师父去东院还没回来,派我去接。路过娘子家门口,不小心滑了一跤。要不是娘子好心,这条命怕是要交代了。"

秀娘见和尚衣裳烤得差不多了,便说:"既然衣服干了,师父就快赶路吧。要是我丈夫回来看见,怕是不方便。"和尚正要告辞,偏巧秦得这时候踏进门来,看见个和尚坐在自家院子里烤火,妻子还站在旁边,顿时拉下脸来。和尚吓得赶紧溜走。

秦得关上门就问妻子:"这和尚哪来的?"秀娘一五一十说了经过。谁知秦得听完勃然大怒:"妇道人家本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左邻右舍这么多眼睛,要是传出去你给和尚生火取暖,别人会怎么说?我秦得清清白白一个人,怎能留你这不守妇道的女人?"说完就要把秀娘赶回娘家。秀娘低着头不敢辩解,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地上,最后只能收拾包袱回了南村。

宋家老母亲听说女儿被休,气得直戳女儿脑门:"叫你不知检点!如今闹出这等丑事!"街坊邻居也都指指点点,秀娘有口难辩,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以泪洗面。

转眼过了一年多。那和尚听说秀娘被休,动了歪心思。他偷偷离开西灵寺,还俗蓄发,改名叫刘意,盘算着要娶秀娘。等头发长齐了,就找个媒婆去宋家说亲。

媒婆先找到秀娘父亲:"秦官人薄情寡义,为点捕风捉影的事就把娘子休了,转头就娶了刘家闺女。这样的负心汉,还惦记他作甚?老身来说门好亲事,给娘子再找个好归宿。"秀娘父亲叹气道:"这丫头坏了名声,如今在家安生过日子也好。嫁不嫁随她心意,我不插手。"

媒婆又去找秀娘母亲。老太太一听就乐了:"闺女在家住了一年多,前头那个都另娶了。既然有人不嫌弃,赶紧嫁出去也好堵住闲言碎语。"媒婆得了准信,忙去给刘意报喜。第二天,刘意就带着厚礼来下聘。

秀娘听说这事,哭得茶饭不思。可架不住母亲天天念叨,最后只得含泪答应。成亲那晚,刘意高兴得合不拢嘴,大摆宴席招待宾客。秀娘虽然顺从地拜了堂,心里却还盼着有朝一日能跟秦得破镜重圆,哪想到如今已是他人妇。刘意虽然对秀娘百般疼爱,秀娘却总是闷闷不乐。

半年后的某个傍晚,刘意跟朋友喝得醉醺醺回家,看见秀娘正对着铜镜梳头。这假和尚借着酒劲,突然从后面抱住秀娘调笑:"娘子可还认得我?"秀娘吓得直摇头。刘意得意道:"不记得那个掉进水塘,承蒙娘子给炭火烤衣裳的和尚了?"

秀娘猛地转过身,脸色煞白:"你、你是......"刘意哈哈大笑:"没想到吧?听说你被休回娘家,我就还俗蓄发,特意来娶你。"秀娘这才明白中了圈套,气得浑身发抖。

过了几天,秀娘趁刘意出门,偷偷跑回娘家哭诉。老父亲拍案而起:"我闺女好心救你,你倒恩将仇报!"当即写了状纸告到开封府。包公派人把刘意和秀娘传来对质,刘意还嘴硬不认账。直到衙役从西灵寺找来和尚作证,这假和尚才蔫了。

包公判道:"假装失足是存心不良,蓄发骗婚更是罪加一等!"当即把刘意打了板子,发配千里之外,判秀娘回娘家居住。后来秦得听说真相,又派人来说和,可秀娘已经心灰意冷,再也不肯回头。这场风波过后,秀娘的冤屈总算洗清了。

原文言文

  话说东京离城二十里,地名新宋,有一富人姓秦名得,娶南村宋泽之女秀娘为妻。那秀娘性到温柔,幼年知书,年十九岁嫁到秦门,待人御下,调和中馈,甚称夫意。

  一日秦得表兄有婚留之期,着人来请秦得,秦得对宋氏说了,径赴约而去。一连留住数日,宋氏悬望不归,因出门首探望。忽见一僧人远远而来,行过秦宅门首,见宋氏立在帘子下,僧人只顾偷眼视之,不提防石路冻滑,一跤跌落于沼中。时冬月寒冷,僧人爬得起来,浑身是水,战栗不能当。秀娘见而怜之,叫他人来在舍下坐定,连忙到厨下烧着一盆火出来与僧人烘着。那僧人满口称谢,就将火烘焙衣服。秀娘又持一瓯尚汤与僧人饮。秀娘问其从何而来,和尚道:“贫僧居住城里西灵寺,日前师父往东院未回,特着小僧去接,行过娘子门首,不觉路上冰冻石滑,遭跌沼中。今日不是娘子施德,几丧性命。”秀娘道:“你衣服既干,可就前去。倘夫主回来见了不便。”僧人允诺。正待辞别而行,恰遇秦得回来,见一和尚坐舍外向火,其妻亦在一边,心下大不乐。僧人怀惧,径抽身走去。秦得入问娘子:“僧人从何而来?”宋氏不隐其故。秦得听了怒道:“妇人女子不出闺门,邻里有许多人,若知尔取火与僧人,岂无议论!我秦得是个清白丈夫,如何容得你不正之妇?即今速回母家,不许再入我门!”宋氏低头不语,不能辩论,见夫决意要逐她,没奈何只得回归母家。母亲得弃女之由,埋怨女身不谨,惹出丑声,甚轻贱之。虽是邻里亲族,亦疑其事,秀娘不能自明,悔之莫及,累日忧闷,静守闺门不出。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在母家一年有余。那僧人闻知宋氏被夫逐出,便生计较,离了西灵寺,还夫蓄发,改名刘意,要图娶宋氏。比发齐,遂投里妪来宋家议亲。里妪先见秀娘之父说道:“小娘子与秦官人不睦,故以丑事压之,弃逐离门,不过两月,便娶刘宅女为室。如此背恩负义之人,顾恋他什么?老妾特来议亲,要与娘子再成一段好留缘,未知尊意允否?”其父笑道:“小女不守名节,遭夫逐弃,今留我家也得安静。嫁与不嫁由她心意,我不做主张。”里妪遂入见其母亲,说知与小娘子议婚的事。其母欢悦,谓妪道:“我女儿被逐来家有一年余,闻得前夫已婚,往日嫌疑未息,既有人议婚,情愿劝我女出嫁,免得人再议论。”里妪见允,即回报刘意,刘意暗喜。次日,备重聘于宋家纳留。秀娘闻知此事,悲哀终日,饮食俱废,怎奈被母所逼,推托不过,只得顺从。花烛之夜,刘意不胜欢喜,亲戚都来作贺,待客数日,刘意重谢里妪不提。却说秀娘虽被前夫所逐,自谓实无亏行,亦望久后仍得团圆,谁想已失身他人。刘意虽则爱恋秀娘,秀娘终日还思念前夫不忘。将有半载,一日,刘意为知己邀饮,甚醉而归,正值秀娘在窗下对镜而坐,刘意原是个僧人,淫心狂荡,一见秀娘,乘兴抱住,遂戏道:“你能认得我否?”秀娘答道:“不能认。”刘意道:“独不记得被跌沼中,多得娘子取火来与之烘衣那个僧人乎?”秀娘惊问:“缘何却是夫家!”刘意道:“你虽聪明,不料我计。当日闻你被夫弃归母家,我遂蓄发,遣里妪议亲,不意娘子已得在我枕边。”秀娘听了,大恨于心。过了数日,逃归见父说知此情。其父怒恨道:“我女儿施德于你,你反生不良。”遂具状径赴开封府衙呈告。包公差公牌拘得刘意、宋氏来证,刘意强辩不认。再拘西灵寺僧人勘问,确是寺中逃离之徒还夫是真。包公令取长枷监于狱,遂判道:失脚遭跌,已出有心。蓄发求亲,真大不法。遂将刘意决杖刺配千里;宋氏断回母家。秦得知道其事,再遣人议续前留。秀娘亦绝念,不思归家,于是宋氏之名节之耻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