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壁隙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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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在庐州府霍山县南村,有个裁缝叫章貌,快五十岁了。他娶了个年轻貌美的媳妇王氏,这王氏水性杨花,一直没生养。章貌就把哥哥的儿子继祖过继来养老。等继祖长大了,给他娶了个媳妇刘氏,这刘氏长得也是妖妖娆娆的。

桐城县来了两个漆匠,一个叫杨云,一个叫张入,跟章貌是老相识,就借住在他家。日子久了,关系越来越好,两个漆匠干脆认章貌夫妇做干爹干娘,进出都不避讳,亲热得像一家人似的。

这杨云先跟王氏勾搭上了,后来张入也掺和进来。有一天章貌带着侄子继祖去乡下做衣裳,杨云正跟王氏在屋里快活,被儿媳妇刘氏撞个正着。王氏眼珠一转,对杨云说:"今儿被这小蹄子撞破了,不如把她也拉下水,省得她到处嚼舌根。"

那天晚上章貌叔侄没回来,刘氏一个人睡。杨云偷偷撬开刘氏房门,趁着刘氏睡得迷迷糊糊就扑上床去。刘氏吓得手脚乱蹬,刚要喊叫,王氏冲进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刘氏挣扎不过,只得任人摆布。那边张入也跟王氏滚到了一处。

打这儿起,两个漆匠就轮流在婆媳俩房里过夜——今儿杨云睡婆婆屋里,张入就睡媳妇房里;明儿换过来,杨云睡媳妇,张入睡婆婆。章貌叔侄在外头干活的日子多,在家的日子少,这么胡天胡地竟过了一年多。四个人好得蜜里调油,哪知被章貌看出了端倪,只是没抓着把柄。

杨云、张入跟王氏商量:"老东西已经起疑了,不如做了他永绝后患。"王氏连连摆手:"使不得,咱们小心些别被抓着现行就是了,他能拿咱们怎么样?"

转眼到了八月初,家家户户都在收稻谷。章貌对继祖说:"今儿初一不宜出门,明儿一早咱俩分头去讨些谷子回来。"第二天天没亮,叔侄俩就出门了。章貌去的望江湾近些,继祖去的九公湾远些。

章貌活儿干得快,第二天晌午就往回走。半道上碰见杨云、张入做完漆活回家,两人远远看见章貌,交头接耳嘀咕几句,迎上去假惺惺地说:"干爹回来啦,包袱雨伞我们帮您拿。"走到一处偏僻山坳,天色渐暗,两人哄着章貌往深沟里走。章貌觉得不对劲,刚要喊人,张入一把扭住他胳膊,杨云从腰间抽出小斧头,照脑袋就是一下。谁知斧头卡在头骨里拔不出来,这时山风掠过竹林沙沙作响,两人做贼心虚,慌慌张张把尸体连斧头扔进莲塘,又搬来大石头压住,生怕浮上来。

两人回去跟王氏报信,王氏一听脸都白了,强装镇定说:"事已至此,千万别让儿媳妇知道,免得她嘴上没把门的坏事。"又担心道:"继祖回来找叔叔怎么办?"张入阴笑道:"他要是说没见着,咱们就告他谋害亲叔。要是能把他弄死,岂不两全其美?"王氏和杨云连连称妙。

初六那天继祖回家,王氏劈头就问:"你叔怎么没回来?"继祖一愣:"我昨儿在望江湾等他,村里人都说初三下午他就回来了啊。"王氏突然变脸:"定是你害了我丈夫!"揪着继祖就去找里长告状。

正赶上包公巡视江北,县令何献出门迎接。王氏跪在轿前哭诉丈夫被害。包公见这案子蹊跷,知道何县令为官清正,就把案子交给他审。

差役把继祖和邻居萧华、里长徐福都带到公堂。何县令一拍惊堂木:"你叔从小把你养大,你竟敢谋害他?尸体在哪儿?从实招来!"继祖磕头如捣蒜:"那日我与叔父分头收粮,我去九公湾,他去望江湾。昨日我去望江湾接他,乡亲们都说他初三就回了。大人明鉴,叔婶待我恩重如山,我报恩还来不及,怎会害他?"

王氏在一旁哭嚎:"这逆子败光家产,被他叔父训斥几句就怀恨在心,求大老爷严刑拷问,替我丈夫申冤啊!"何县令先传萧华问话,萧华说继祖一向老实本分,侍奉叔父如同亲爹。再问徐福,说辞一般无二。何县令假装发怒:"你俩定是收了贿赂!"作势要打板子,又假装开恩饶过。

他眼珠一转,突然下令重打继祖二十大板,戴上枷锁喝道:"限你三日之内找到尸首!"又把王氏当堂释放。王氏喜出望外,连连磕头:"青天大老爷明镜高悬!"

等退堂后,何县令悄悄问衙役继祖家住哪儿。趁着夜色摸到章家,从墙缝里一瞧——屋里点着灯,两男两女正在喝酒。杨云举着酒杯得意道:"要不是我的妙计,哪有今日快活?"众人都笑,只有刘氏闷闷不乐:"你们倒开心,害我丈夫平白受刑,良心过得去吗?"杨云嬉皮笑脸凑过去:"管他作甚,咱们长久快活要紧。"说着就要搂抱刘氏。王氏突然问:"尸体处理妥当没有?"张入拍胸脯保证:"莲塘底下压着大石头,烂透了也浮不上来。"

何县令气得浑身发抖,连夜调兵包围章家。杨云、张入正要翻墙逃跑,被官兵逮个正着。四个奸夫淫妇全被押回衙门,各打三十大板关进大牢。

第二天一大早,县太爷就升堂了。他先让人把继祖从牢里提出来,眯着眼睛问道:"你去望江湾那条路上,可有什么莲塘没有?"继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一拍大腿说:"有倒是有,就在深山里头,深源山下有个莲塘,平日里人迹罕至。"

县太爷一听,立即命人给继祖解开枷锁,让他带路。二十多个衙役举着火把,县太爷坐着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深山里走。那地方果然偏僻,杂草长得比人还高。继祖指着前面说:"老爷,莲塘就在这儿。"

县太爷捋着胡子说:"你叔叔的尸首,就在这莲塘底下。"继祖一听这话,顿时嚎啕大哭,扑通一声就跳进了塘里。县太爷赶紧叫几个壮实的衙役跟着下去找。大伙儿在水里摸来摸去,果然在塘中央发现块大石头,底下压着具尸首。

等把尸首捞上来一看,头骨上还卡着把小斧头。洗干净一看,斧头上清清楚楚刻着"杨云"两个字。县太爷拿着斧头问继祖:"这是谁的名字?"继祖抹着眼泪说:"就是老爷昨儿夜里抓的那个杨云啊。"

"这两个人和你家什么关系?" "是我叔叔认的干儿子。"

验完伤口回到县衙,县太爷把一干人犯都提上堂来。惊堂木一拍,先让衙役把杨云、张入各打四十大板,逼他们招供。这两人咬紧牙关死不认账。县太爷冷笑一声,把斧头往地上一扔:"这是谁的?"两人顿时脸色煞白,腿肚子直打颤。

"上夹棍!" 衙役们哗啦啦摆开刑具,杨云和张入对视一眼,知道这苦头吃不起,只得哭丧着脸招了:"小人和王氏有奸情,被她丈夫发现了。我们怕事情败露,就......就把他给......"

县太爷气得胡子直翘:"你们既然知道奸情要惹祸,难道不知道杀人更要偿命?!"说完又让衙役重重打了四十板,戴上重枷关进死牢。

转头审问王氏时,县太爷拍案喝道:"你丈夫待你不薄,怎么忍心勾结外人谋害亲夫?"王氏跪在地上直磕头:"不关我的事啊,都是他们俩的主意,杀完人我才知道的!"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报官?反倒要陷害继祖?你以为本官是好糊弄的?"县太爷越说越气,"来人,给我重打三十大板!"

最后审到刘氏,县太爷叹气道:"你帮着他们陷害自己丈夫,良心何在?"刘氏哭得梨花带雨:"民妇实在没参与谋杀。先前是婆婆和他们有奸情,逼着我封口。后来他们用计杀人,我是真不知情啊!"

县太爷沉吟片刻:"虽说你是被婆婆胁迫,但知情不报也是罪过。"最后判了刘氏绞刑减等;杨云、张入斩立决;王氏凌迟处死;继祖无罪释放。这案子报到包公那里,很快就批下来了。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原文言文

  话说庐州府霍山县南村,有一将姓章名貌,素以成衣为业,年将五十,妻王氏少艾,淫滥无子。貌抚兄子继祖养老,长娶刘氏,貌颇妖娆。有桐城县二将来霍山县做漆,一名杨云,一名张入,与貌有旧好,遂寄宿焉。日久愈厚,二将拜貌为契父母,出入无忌,视若至亲。杨云与王氏先通,既而张入皆然。一日貌叔侄往乡成衣,杨云与王氏正在云雨,被媳撞见。王氏道:“今日被此妇撞见不便,莫若污之以塞其口。”貌叔侄至夜未回,刘氏独宿。杨云掇开刘氏房门,刘氏正在梦寐,杨云上床抱奸,手足无措,叫喊不从。王氏入房以手掩其口助之,刘氏不得己任其所寝,张入亦与王氏就寝。由是二将矣宿,杨云宿姑,张入宿媳;杨云宿媳,张入宿姑。貌叔侄出外日多,居家日少,如是者一年有余,四将意甚绸缪。不意为貌所觉,欲执未获。杨、张二将与王氏议道:“老狗已知,莫若阴谋杀之,免贻后患。”王氏道:“不可,我你行事只要机密些,被获不到,无奈你何。”

  叔侄回来数日,貌谓继祖道:“今八月矣,家家没有貌谷。今日初一不好去,明日早起,同往各处去讨些谷回来吃用。”次日清早,与侄同行,二处分行。貌往望江湾略近,继祖往九公湾稍远。貌帐先完,次日午后即回。行至中途,突遇张、杨二将做漆回家,望见貌来,交头附耳,前计可行,近前问道:“契父回来了,包裹、雨伞我等负行。”行至一僻地山中,天色傍晚,二将哄貌进一深源。貌心慌大喊,并无将至。张入一手扭住,杨云于腰间取出小斧一把,向头一劈即死,在被脑骨陷住,取斧不出。倏忽风动竹声,疑是将来,忙推尸首连斧丢入莲塘,恐尸浮出,将石压倒。二将即回,自谓得志,言于王氏。王氏听得此言,心肠俱裂,在道:“事已成矣,却不可令媳妇知之,恐彼言不谨,反自招祸。”王氏又道:“倘继祖回寻叔父,将如之何?”张入道:“继祖回来,你先问他,若说不见,即便送官,诬以谋死叔父。若陷得他死罪,岂不两美。”王氏、杨云皆道:“此计甚妙,可即依行。”初六日,继祖回到家中,王氏问道:“叔何不归?”继祖愕然道:“我昨在望江湾住,欲等叔同回,都说初三日下午已回。”王氏变色道:“此必是你谋害!”扭结投邻里锁住,自投击鼓。

  正值朝廷差委包公巡行江北,县主何献出外迎接,王氏将谋杀事具告。包公接得此词,素知县主吏治清明,刑罚不苟,即批此状与勘审。当差汪胜、李标,即刻拿到邻右萧华、里长徐福一起押送。县主道:“你叔自幼抚养,安敢负思谋死,尸在何方?从直招来!”继祖道:“当日小将与叔同出,半路分行,小将往九公湾,叔往望江湾,昨日小将又到望江湾邀叔同回,众将皆道已回三日,可拘面证。小将自幼叨叔婶厚恩,抚养娶妇,视如亲子,常思图报未能,安忍反加杀死?乞爷细审详察。”王氏道:“此子不肖,漂荡家资,嗔叔阴责,故行杀死,乞爷爷严刑拷究,追尸殓葬,断偿叔命。”县主唤萧华上平台下问道:“继祖素行如何?”华道:“继祖素行端庄,毫无浪荡事,事叔如父,小将不敢偏屈。”县主令华下去。又问徐福:“继祖素行可端正?”徐福所答,默合华言。县主喝止,在佯怒道:“你二将受继祖买嘱,本该各责二十,看你老了。”县主知非继祖,沉吟半晌,心生一计,喝将继祖重打二十,即钉长枷,在道:“限三日令将寻尸还葬。”令牢子收监;发王氏还家。王氏叩头谢道:“青天爷爷神见,愿万代公侯。”喜不自胜。

  县主在问门子道:“继祖家在何处?”门子道:“前村便是。”二将直至门首,各家睡静,惟王氏家尚有灯光。县主于壁隙窥之,见两男两女共席饮酒。杨云笑道:“非我妙计,焉有今日?”众皆笑乐,惟刘氏不悦道:“好好,你便这等快乐,亏了我夫无辜受刑,你等心上何安?”杨云道:“只要你我四将长久享此快乐,管他则甚。大家饮一大杯,赶早好去行些乐事。”王氏道:“都说何爷明白,亦未见得。”杨云道:“闲话休说。”在抱住刘氏。刘氏口中不言,心内怒起,在回头不顾。王氏道:“老爷限三日后追尸还葬,你放得停当否?”二将道:“丢在莲塘深处,将大石压住,不久即烂。”王氏道:“这等便好。”县主大怒回衙,令门于击鼓点兵,众将不知其故。兵齐,乘轿亲抵继祖家,将前后围定,冲开前门,杨、张二将不知风从何起,见官兵围住,遂向后走,被后面官兵捉住,并捉妇男四将回衙,每将责三十收监。

  次早出堂,先取继祖出监,问道:“你去望江湾,路可有莲塘否?”继祖思忖良久道:“只有山中那一丘莲塘,在里面深源山下。”即开继祖枷锁,令他引路,差皂快二十余将,亲自乘轿直至其地,果然将迹罕到。继祖道:“莲塘在此。”县主道:“你叔尸在此莲塘内。”继祖听了大哭,跳下塘中,县主又令壮丁几将下去同寻,直至中间,得一大石,果有尸首压于石下。取起抬上岸来,见头骨带一小斧,取之洗净,见斧上凿有杨云二字,奉上县主。县主问道:“此谁名也?”继祖道:“是老爷昨夜捉的将名。”又问:“二将与你家何等亲?”继祖道:“是叔之契子。”遂验明伤处,回县取出妇男四将,喝将杨云、张入各打四十,令他招承。不认。在丢下斧来:“此是谁的?”二将心慌,无言可答。喝令夹起,二将面面相视,苦刑难受,在招道:“小将与王氏有奸,被彼知觉,恐有后祸,故尔杀之。”县主道:“你既知觉察奸情为祸,岂不知杀将之祸尤大!”再重打四十,枷锁重狱。县主谓王氏道:“亲夫忍谋,厚待他将,此何心也?”王氏道:“非关小妇将事,皆彼二将操谋,杀死方才得知。”县主道:“既已得知,该当先首,胡为又欲陷继祖于死地?你说何爷不明,被你三言四语就瞒过了,这泼贱可恶!重打三十。”又问刘氏道:“你与同谋陷夫,心何忍乎?”刘氏道:“此事实未同谋。先是妈妈与他二将有奸,挟制塞口,不得不从。其后用计谋杀,小妇将毫不知情,乞爷原情宥罪。”县主道:“起初是姑挟制,后来该当告夫,虽未同谋,亦不宜委曲从事。”减等拟绞;判断杨云、张入论斩;王氏凌迟;继祖发回宁家。当申包公,随即依拟,可谓法正冤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