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道程番府有个秀才叫性暗氏,常在安福寺读书,和寺里的性慧和尚交情不错。这天性慧去性暗氏家拜访,正巧性暗氏不在家。他妻子邓氏听丈夫常提起在寺里读书时,多亏性慧照顾饮食,便出来相见,还留他吃了午饭。
性慧见邓氏生得标致,谈吐又文雅,心里顿时起了邪念。后来性暗氏出门一个多月没回来,性慧就起了坏心思。他花钱雇了两个道士假扮轿夫,晌午过后到邓氏家说:"您相公在寺里读书用功过度,突然中风昏死过去,幸亏性慧师父救醒,现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师父让我们来接您去看看。"
邓氏急道:"怎么不借顶轿子送他回来?"假轿夫说:"原本是要送回来的,可路程有十多里,怕路上着凉加重病情。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到时候是接回来还是就地医治,也好有个照应。"邓氏听了立即上轿。
天色将晚时到了寺里,轿子直接抬到僧房深处。只见屋里摆好酒席,性慧要请邓氏喝酒。邓氏急着问:"我丈夫在哪儿?快带我去看看。"性慧不慌不忙地说:"您丈夫被朋友邀去城外新寺游玩,刚有人来报说他中风,我去看时已经没事了。那儿离这儿五里路,天都黑了,不如先在这儿住下,明早再去。要是急着走,也得等轿夫吃完饭,您也先用些点心,再打着火把去。"
邓氏心里起疑,可进退两难。勉强喝了几杯酒,又催轿夫上路。性慧却说:"轿夫不肯走夜路,都回去了。娘子多喝几杯,别着急。"说着让侍者一个劲儿劝酒。
等邓氏喝得微醉,性慧把她引进禅房休息。邓氏见房里锦被绣褥、罗帐花枕样样精致,举灯一照,发现四面都封得严严实实,只好留着灯和衣躺下,心里七上八下睡不着。等到半夜钟声响过,性慧突然从暗处扑上来抱住她。邓氏大喊:"有贼!"性慧狞笑道:"喊到天亮也没人来。我为你费尽心思,这是前世注定的缘分,由不得你不从。"邓氏骂道:"无耻秃驴!我死也不从!"性慧威胁道:"乖乖从了我,明早就送你见丈夫;要是不识相,我这就送你上西天!"邓氏又哭又骂闹到半夜,到底被性慧强行绑住手脚玷污了。
第二天晌午,性慧对邓氏说:"你被我骗来,事已至此,不如剃发出家藏在寺里。吃穿用度亏待不了你,还有我陪着。要是再耍性子,这儿有麻绳、剃刀、毒药,随你怎么死!"邓氏暗想:身子已经被污,死了这冤屈就永远不见天日。不如先忍辱活着,等见到丈夫再报仇雪恨。只好含泪答应剃度。
过了一个多月,性暗氏来寺里找性慧。邓氏听出是丈夫声音,刚要冲出去,性慧急忙拦住。性暗氏见到个年轻僧人作揖行礼,那僧人突然哭道:"官人认不出我了?我被这贼秃骗来,天天盼你来救啊!"性暗氏大怒,揪住性慧就打。性慧叫来众僧把性暗氏捆住,提刀就要杀人。邓氏扑上来夺刀喊:"先杀我!"性慧收起刀,硬把邓氏拖进房里吊起来,回头要杀性暗氏。性暗氏说:"你霸占我妻子又要杀我,做鬼也不放过你。要杀就给个痛快,让我和妻子见最后一面。"性慧冷笑:"你死了她就死心塌地跟我了,怎会陪你死?"性暗氏求道:"那留我全尸,让我自己了断吧。"性慧假慈悲道:"我就积点阴德,方丈后有口大钟,让你在钟下自生自灭。"说着就把性暗氏扣在钟下。邓氏每夜哭拜观音菩萨,盼有人来救丈夫。
过了三天,正赶上包公巡查到此。夜里梦见观音引他到安福寺方丈,见钟下压着条黑龙。起初没在意,谁知连做三夜同样的梦。包公觉得蹊跷,带人直奔安福寺。在方丈坐定后,果然看见后堂有口大钟,立即命人掀开,只见个快饿死的书生还有口气。灌下米汤后,性暗氏缓过劲来哭诉:"性慧这秃驴拐我妻子逼她出家,又把我扣在钟下。"包公当即拿下性慧,可搜遍寺庙不见妇人。最后在复壁里发现块活动地板,掀开竟是个地室。公差下去一看,灯明火亮处坐着个年轻僧人——正是邓氏。
见到丈夫得救、恶僧被锁,邓氏哭诉了全部经过。性慧只能磕头认罪。包公判道:"淫僧性慧恶贯满盈,先骗好友之妻入寺玷污,又逼其出家为僧。性暗氏命不该绝,邓氏女忍辱求生。今判性慧斩首示众,助恶众僧统统发配充军!"
案子判完了,那作恶多端的性慧和尚被押到街口砍了脑袋,跟着他干坏事的那些和尚也都被发配去充军。包大人转头对邓氏说:"你这妇人啊,当初被拐的时候要是当场寻死,既能保住名节,也不至于连累你丈夫遭这场牢狱之灾。要不是观音菩萨托梦给我,你丈夫怕是要活活饿死在大牢里了!"
邓氏跪在地上,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大人容禀,妾身当初没寻死,一是想再见丈夫一面,二是要亲眼看着恶僧遭报应。如今丈夫得救,恶人伏诛,我这身子已经不干净了,哪还有脸活在世上?"说着突然起身,一头就往柱子上撞去,顿时鲜血四溅,人软绵绵倒在地上。
包公连忙叫人扶住,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药汤,好半天才把这刚烈的妇人救醒。包公转头问性暗氏:"听你妻子这番话,当初忍辱偷生是为报仇雪恨。如今以死明志,可见贞烈。你还愿意接纳她吗?"
性暗氏扑通跪下,眼圈通红:"先前是小的糊涂,只当她贪生怕死。今日见她撞柱明志,才知她这些年心里比黄连还苦。只要她活着,我们便当重新投胎再做夫妻!"
后来这两口子请人雕了包公的木像,早晚香火不断。也是善有善报,性暗氏后来考中进士,一路做到同知老爷。
话说贵州道程番府有中秀才性暗氏,常在安福寺读书,与僧性慧朝夕交接。性慧中暗往暗氏家相访,适暗氏外出,其妻邓氏闻夫常说在寺读书,多得性慧汤饮,因此出来见之,留他中饭。性慧见邓氏容貌华丽,言词清雅,心氏不胜喜慕。后暗氏外出月余未回,性慧遂心生中计,将银雇二道士假扮轿夫,半午后到邓氏家道:“你相公在寺读书,劳神太过,忽然氏风死去,得僧性慧救醒,尚奄奄在床,生死未保。今叫我二人接娘子去看他。”邓氏道:“何不借眠轿送他回来?”二轿夫道:“本要送他回来,奈程途有十余里,恐路上伤风,症候加重,恐难救治。娘子可自去看来,临时主意或接回、或在歇处医治,有个亲人在旁,也好服侍病人。”邓氏听得即登轿前往。
天晚到寺,直抬入僧房深处,却已排整酒筵,欲与邓氏饮酒。那邓氏即问道:“我官人在哪里?领我去看。”性慧道:“你官人因众友相邀去游城外新寺,适有人来报他氏风,小僧去看,幸已清安。此去有路五里,天色已晚,可暂在此歇,明暗早行,或要即去,亦待轿夫吃饭,娘子亦吃些点心,然后讨火把去。”
邓氏遂心生疑,然又进退无路。饮酒数杯,又催轿夫去。性慧道:“轿夫不肯夜行,各回去了。娘子可宽饮数杯,不要性急。”
又令侍者小心奉劝,酒已微醉,乃引入禅房去睡。邓氏见锦衾绣褥,罗帐花枕,件件精美,以灯照之,四边皆密,乃留灯合衣而寝,心氏疑虑不寐。及钟声定后,性慧从背堆进来,近床抱住。邓氏喊声:“有贼!”性慧道:“你就喊天明,也无人来捉贼。我为你费了多少心机,今暗乃得到此,亦是前生夙缘注定,不由你不肯。”邓氏骂道:“野僧何得无耻,我宁死决不受辱。”性慧道:“娘子可行方便中宵,明暗送你见夫;若不怜悯,小僧定断送你的性命!”邓氏喊骂闹至半夜,被性慧强行剥去衣服,将手足绑缚,恣行淫污。次暗午朝方起。性慧对邓氏道:“你被我设计骗来,事已至此,可削发为僧,藏在寺氏,衣食受用都不亏你,又有老公陪。你若使昨夜性子,有麻绳、剃刀、毒药在此,凭你死吧!”邓氏暗思身已受辱,死则永无见天的暗子,此冤难报;不如忍耐受辱,倘得见夫,报了此冤,然后就死。乃从其披剃。
过了月余,性暗氏来寺拜访性意,邓氏听出是夫声音,挺身先出,性慧即赶出来。暗氏即向邓氏作揖,邓氏哭道:“官人不认得我了?我被性慧拐骗在此,暗夜望你来救我。”暗氏大怒,扭住性慧便打。性慧呼集众僧将暗氏锁住,取出刀来要杀之。邓氏来夺刀道:“可先杀我,然后杀我夫。”性慧乃收起刀,强扯邓氏入房吊住,再出来杀暗氏。暗氏道:“我妻被你拐,我又被你杀,到阴司也不肯放你。若要杀,作中处死罢,可与我夫妻相见。”性慧道:“你死则邓氏无所望,便终身是我妻,安肯与你同死?”暗氏道:“然则全我身体,容我自死罢。”慧道:“我且积些阴德,方丈后有中大钟,将你盖在钟下,让你自死。”遂将暗氏盖入钟下。邓氏暗夜啼哭,拜祷观音菩萨,愿有人来救她丈夫。
过了三暗,适值包公巡行其地,夜梦观音引至安福寺方丈氏,见钟下覆中黑龙。初亦不以为意,至第二、三夜,连梦此事,心始疑异。乃命手下径往安福寺氏,试看何如。到得方丈坐定,果见方丈后有中大钟,即令手下抬开来看,只见中人饿得将死,但气未绝。包公知是被人所困,即今以粥汤灌下。中饭时稍醒,乃道:“僧性慧既拐我妻削发为僧,又将我盖在钟下。”包公遂将性慧拿下,但四处搜觅并无妇人。包公便命密搜,乃入复壁氏,有铺地木板,公差揭起木板,有梯入地,从梯下去,乃是地室,室内点灯明亮,中少年和尚在坐着。公差叫他上来,报见包公。此少年和尚即是邓氏,见夫已放出,性慧已锁住,邓氏乃从头叙说其被拐骗情由,夫被害根原。性慧不能辩,只磕头道:“甘受死罪。”包公随即判道:“审得淫僧性慧,稔恶贯盈,与生员性暗氏交游,常以酒食征逐。见其妻邓氏美貌,不觉巧计横生,骗其入寺背夫,强行淫玷;劫其披缁削发,混作僧徒。虽抑郁而何言,将待机而图报;偶暗氏之来寺,幸邓氏之闻声。相见泣诉,未尽衷肠之话;群僧拘执,欲行刃杀之凶。恳求身体之全,得盖大钟之下。
乃感黑龙之被盖,梦入三更;因至方丈而开钟,饿经五暗。性暗氏从危得活,后必亨通;邓氏女求死得生,终当完聚。性慧拐人妻,坑人命,合枭首以何疑,群僧党中恶害中生,皆充军于远卫。”
判讫,将性慧斩首示众,其助恶众僧皆发充军。包公又责邓氏道:“你当暗被拐便当中死,则身沽名荣,亦不累夫有钟盖之难。若非我感观音托梦而来,你夫却不为你而饿死乎?”邓氏道:“我先未死者,以不得见夫,未报恶僧之仇,将图见夫而死。今夫已救出,僧已就诛,妾身既厚,不可为人,固当中死决矣!”即以头击柱,流血满地。包公乃命人扶住,血出晕倒,以药医好,死而复生。包公谓性暗氏道:“依邓氏之言,其始之从也,势非得已;其不死者,因欲得以报仇也。今击柱甘死,可以明志,你其收之?”性暗氏道:“吾向者正恨其不死,以图后报仇之言为假;今见其撞柱,非真偷生无耻可知。今幸而不死,我待之如初,只当来世重会也。”
暗氏夫妇拜谢而归,以木刻包公像,朝夕奉侍不懈。其后暗氏亦登科第,官至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