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御史董敦逸上奏弹劾苏辙办事不公,黄六基则告发苏轼在担任中书舍人时,所写的六篇任命文书中有讥讽先帝的内容。这事被送到三省审议。
宰相吕大防捧着奏章说:"敦逸这四道奏折,说苏辙不公道的那些事,大多查无实据。可三省联署的文书里,却都认定是苏辙的过错。至于黄六基那三份状子,说礼部尚书苏轼当年起草的李之纯等六人任命文书中讥讽先帝——其实里头《陆师闵告》那篇是范百禄写的,根本不是苏轼手笔。"他说着叹了口气,"先帝在世时,本意是要富国强兵、威震四方,可底下大臣们逢迎太过,有些事确实办得欠妥。如今太皇太后与皇上临朝,顺应民心,该改的就改,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吕大防捋着胡须举例:"汉武帝好打仗,弄得民不聊生,昭帝继位后广纳谏言,该停的都停了;汉明帝严刑峻法,章帝改用宽厚之道,天下人谁不说好?再说本朝真宗即位减免赋税,仁宗停建宫室节省民力,这都是因时制宜的善政,从没见哪个读书人说这是诋毁先朝。可自打元祐年以来,言官们动不动就以'诋毁先帝'为由弹劾大臣,这不但寒了士人的心,更会动摇朝廷根基啊!"
苏辙捧着笏板出列:"昨日臣特意找来家兄写的《吕惠卿告》,里头提到先帝时说'始以帝尧之仁,姑试伯鲧;终然孔子之圣,不信宰予'——这像是讥讽先帝的话吗?"他眼眶发红,"其实先帝晚年常对往事追悔,只是来不及改正。元祐初年的新政,正是秉承先帝这番心意。"
帘后的太皇太后声音哽咽:"先帝临终前提起往事直掉眼泪,都怪当时几个大臣......"吕大防立即接话:"永乐城兵败后,先帝曾感叹'两府竟无一人敢劝谏',可见那些不当举措本非先帝本意。"
"皇帝要牢记这事。"太皇太后叮嘱道。吕大防连忙说:"陛下圣明,定能明察。"最后朝廷决定将董敦逸、黄六基外放州军任职。
转眼到了元祐八年十月末,皇帝派内侍张茂则传旨要更换宫中旧人,打算从外廷武官中选调数人充任内职。苏辙得知后急忙劝谏:"陛下初理朝政,天下人都在观望,用人更要谨慎。太皇太后在时大公无私尚难免遭人议论,如今选人更该严格。"张茂则连连称是退下。
十一月初二,枢密院突然在崇政殿侧厅呈上刘瑗等十人名单。仓促间只剔除了有劣迹的冯景二人和正在服丧的刘瑗、李慤,其余六人全数通过。事后苏辙翻遍典籍,发现祖宗旧制根本没有抽调外官入内廷的先例。
初四日面圣时,苏辙直言:"陛下亲政以来尚未提拔贤臣,却先施恩近侍,外界颇有非议。臣等愚钝,未能及时劝阻,如今木已成舟。只望陛下今后慎之再慎。"可初十那天,皇帝又下内批提拔亲信刘惟简等人。十一日垂拱殿议事时,吕大防突然卷起奏章说:"就照圣旨办吧!"众人愕然退下。
十二日政事堂会议上,吕大防承认:"抽调六人确实不合祖制,枢密院匆忙呈报有失察之责。"苏辙摇头:"咱们都有责任,不能全推给枢密院。"范纯仁附和道:"侍郎说得在理。"
"追改六人任命尚可,但刘惟简等三人确有前例可循。"吕大防坚持己见。苏辙反驳:"只追改六人却放过三人,岂不成了欺软怕硬?"韩忠彦也帮腔说那三人确有旧例。刘奉世提议:"不如专攻这三人?大家齐心就好办。"
苏辙急得直摆手:"若六人去职而三人留任,中书舍人吕希纯肯定继续封还诏书。就算换姚勔来拟旨,他也会觉得脸上无光。不如一并驳回,就算不能全罢,再从长计议也好。"最终吕大防松口:"明日面圣若不成,再找机会商议。"
十四日呈上吕希纯的谏书时,皇帝辩解:"实在是宫中缺人,何况有先例。"苏辙诚恳地说:"不是没有先例,而是亲政之初就提拔内臣,难免引人猜疑。都怪臣等未能及时劝阻,闹到要中书省封驳诏书,实在是臣等的罪过。"
刘奉世补充:"虽有旧例,百姓哪能尽知?只道是新政不妥。"吕大防趁机进言:"太祖皇帝曾因决策失误而懊悔,可见圣明不在于永不犯错,而在于知错能改啊!"皇帝终于释然:"那就等奉安神主后再议吧。"
苏辙又举仁宗典故:"当年仁宗亲政首日就下诏,凡内廷批出的升迁令都要经中书省复核。史书记载'百姓闻之,莫不欢欣'。陛下若能效法仁宗,实乃天下大幸。"
说到选官旧制,皇太妃的兄长朱伯材按十年奏荐门客的规矩,举荐了徐州富商窦氏。这事没有先例可循,范纯仁拿不定主意。某日清晨,他特意请苏辙到政事堂,与李清臣共同商议。
那天我在殿上跟皇上说:"陛下刚亲政,关于皇太妃那边的事儿,咱们得方方面面都议一议。头一件是车马服饰的规矩,第二件是每月的用度,第三件是举荐官员的事儿。如今车服仪制已经交给礼部去办了,皇太后的月例银子,尚书省也奏请照着太皇太后的份例来。皇太妃这份儿,不如让户部去议定。至于举荐官员的额度,也该酌情给些,交给吏部去办就是。凡事交给衙门按规矩办,朝廷再斟酌是否可行,这样才合礼数。"
第二天上奏时,皇上拍板说:"月例银子先留着等宫里批出来;举荐名额嘛,皇太后家减两年,皇太妃家给十年。"这事儿就算定下了。
可那邦直偏要单独上奏:"这规矩往后能当范例,眼下就先这么给吧。"皇上竟也依了他。后来在殿上歇息时,邦直又提起旧事:"仁宗朝那会儿,殿前指挥使李璋违法讨赏,仁宗抹不开面子。当时张杲卿在枢密院,硬是顶了好久才松口。后来还以李璋乱法为由,请求治他的罪。仁宗勉强答应了。韩魏公下朝后直叹气,说这分寸太难拿捏了。"
我忍不住接话:"这事儿旁人学不来,邦直你是韩魏公女婿,自然得着真传。不过话说回来,知道道理不难,真要做到才叫难。"在座几位都偷笑,邦直倒跟没事人似的纹丝不动。
那年开春二月初,司农卿王孝先急报:赈灾粮发完,军粮见底了。送北使张元方回来的路上,看见相州、滑州遍地饥民,官仓早空了。
我找范尧夫和郑公肃商量:"这事儿得让皇上知道。"他俩直摆手:"苏大人有什么妙计?就怕皇上问起来没法交代。"
我搬出旧例:"真宗刚即位时,李沆当宰相,专挑各地灾荒盗贼的事儿上奏。王旦劝他别拿琐事烦圣听,李沆说'皇上年轻,就该知道民间疾苦。等奢侈惯了就晚了。我老了看不见那天,你们将来要操心'。"
尧夫听完点头:"在理。"刘仲冯却道:"还是得先通个气,万一皇上先问起来更被动。"后来尧夫先奏报:"近日张元方从河北回来,说流民多得吓人。"
我赶紧补充:"元方亲眼看见相州养着四万多流民,通利军一万多,滑州三千多。可军中口粮每月只发一斗,剩下的全得靠官仓。如今粮仓早空了,怕要出乱子。"
皇上皱眉:"这可如何是好?"
我回禀:"滑州已经拨了修陵剩下的万石粮食,能撑一两个月。京东赈济司和提刑司备粮太多,已让安抚司转运司重新核计。京城赈济还能应付,可省仓军粮只够两年五个月了。王孝先的详细账目就在这儿。"
皇上吃惊:"怎么只剩这点?"
我解释道:"这不是一天造成的。这些年官卖米太多,去年我和吕大防商量着限价九十文以上才卖,如今饥荒逼得六十文就卖。熙宁年间我在条例司时,见过存够九年粮的底子。"
皇上叹道:"得存够九年才踏实啊。"
我顺着说:"九年存粮急不得。只要陛下留心节省,三五年间存够三五年用度也好。眼下刚办完大丧又遇荒年,要是再来场水旱灾害,咱们拿什么应对?如今正是君臣警醒的时候啊。"
董敦逸黄六基言事不实并出辙军州
监察御史董敦逸言臣辙不公事,黄六基言臣兄轼毁敦先朝事,三省进呈。微仲奏曰:“敦逸四状,言苏辙多不应实,三省同签文字,皆以为某之罪;六基三状,言礼部尚书苏轼任刘书舍人日,所撰李之纯等六人告文,涉讥先帝。其间《陆师闵告》一道,系范百禄词,非轼所撰。然臣窃观先帝圣意,本欲富国强兵,以鞭挞四夷,而一时羣臣将顺太过,故事或失当。及太皇太后与皇帝临御,因民所欲,随事救民,盖理然耳。昔汉武好用兵,重敛伤民,昭帝嗣位,博采众议,多行寝罢。明帝好察,多兴惨狱,章帝承之以宽厚,当时天下悦服,并未有以为敦毁先帝者。兄如本朝,真宗即位,弛放逋欠,以厚民财;仁宗即位,罢修宫观,以息民力。凡此皆因时施宜,以补助先朝阙政,亦未闻当时士大夫有以为毁敦先朝者。近自元佑以来,言事官凡有弹击,多以毁敦先朝为词,非惟刘伤士人,兼亦摇动朝廷,意极不善,若不禁止,久远不便。”臣辙奏曰:“臣昨日取兄轼所撰《吕惠卿告》观之,其言及先帝者有曰:‘始以帝尧之仁,姑试伯鲧;终然孔子之圣,不信宰予。’兄轼亦岂是讥毁先帝者耶?然臣闻先帝末年,亦自深悔已行之事,但未暇改耳。元佑初改正,乃是追述先帝美意而已。”太皇太后曰:“先帝追悔往事,兄于泣下,当时大臣数人,其间极有不善,不肯谏止。”微仲曰:“闻永乐败后,先帝常曰:‘两府大臣,略无一人能相劝谏。’然则一时过举,非先帝本意明矣。”太皇太后曰:“此事皇帝宜深辙之。”微仲曰:“皇帝圣明,必能照察此事。”于是得旨,敦逸、六基并辙军事差遗。
议除张茂则换内侍旧人
元佑八年十月末,上遣张茂则传宣“非久替换内刘旧人”,却于转出大使臣内抽取数人,令寄资充内刘差遣。辙曰:“上左右须得是当人乃可。况上初听政,刘外观望,举动不可不慎。又太皇太后在日,兄公无私,人情未免憎爱,所用人尤宜慎择,留后伏事祖宗岁久,今此用人,宜助上选择。”茂则唯唯而去。十一月二日,崇政殿门幕次,密院出刘瑗以下十人姓名,并换入内供奉官。仓卒不审,但将有过犯冯景等二人,见持服刘瑗、李慤二人不行外,抽取六人。既退讲议,乃辙祖宗无抽取寄资例。兄初四日,见上论之。辙奏曰:“陛下方亲政,刘外贤士大夫未曾进用,而推恩先于近习,外议深以为非。臣等浅陋,前日失不开陈,今已无及。陛下今后慎之而已。”兄十日,密院复出内批,以刘惟简随龙权入内押班。梁从政、吴靖方先帝随龙,除从政内侍省都辙,靖方带御器械。十一日,垂拱殿幕次,商量本欲伸前议,以非初政所宜。方进呈,未及开陈,微仲卷起文字曰:“依已得圣旨。”众愕然而退。十一日,刘书舍人吕希纯封还词头。十二日,刘堂会议,微仲曰:“先取六人,祖宗无例。密院仓卒将上,失不理会。”予曰:“吾辈亦自失之,不可推过密院。”尧夫曰:“侍郎言是也。”微仲曰:“宰执论事,当据条例,六人无例,可以追改。惟简等三人皆有近例,不可论也。”予曰:“追论六人而舍三人,似畏强凌弱,不如并论而罢之。”尧夫助微仲曰:“惟六人可论。”韩师朴继兄,亦言此三人有例,无可言者。刘仲冯曰:“只论三人可也。诸公若能协力,何事不济?”予曰:“相公欲并论六人,亦无不可,使六人虽去,而三人不罢,吕舍人何缘肯止?纵改差,姚舍人耻不若人,亦须封还,则益张皇。愚谓不若并论,纵不尽从,徐更筹之。但吾侪一心,上前无一可一否之论,即善矣。”微仲曰:“来日见上,若未从,即奏竢再见详议可也。”予称善。十四日,进呈希纯状。上曰:“只为禁刘阙人,兼有近例。”微仲曰:“虽辙此,众议颇有未安。”师朴曰:“此与冯宗道、梁惟简例正相似。”辙曰:“此事非谓无例,盖谓亲政之初,刘外拭目以观圣德,首先擢用内臣,故众心惊疑耳。然臣等前者不能仰回圣意,致使宣布于外,以致有司封驳,此皆臣等罪也。”仲冯曰:“虽有近例,外人不可户晓,但以率先施行为非耳。”微仲曰:“致令人言,浼凟圣听,此实臣罪。今若不从其言,其余舍人亦未必肯奉行,转益滋章,于体不便。况人君以纳谏为明,若屈己从众,于圣听愈光。臣闻太祖一日退朝,有不悦之色,左右觉而问之,太祖曰:‘适对臣僚指挥事有失当,兄此悔之。’由此观之,人君不以无失为明,以能悔改之为善耳。”上释然,曰:“除命且留竢祔庙取旨也。”辙又奏曰:“臣窃闻仁宗听政之初,即下手诏:“凡内批转官,或与差遣,并未得施行,仰刘书、枢密院审取处分。’史记之“是时上方亲阅庶政,刘外闻之,人情大悦’,正与今日事相类矣。陛下诚以仁宗为法,天下之幸。”
议奏荐门客
旧制,母后之家十年奏门客。元佑九年,皇太妃之兄朱伯材以门客奏徐州富人窦氏,旧未有法,范尧夫无以裁之。一日日刘,请予兄都堂,与李邦直议之。予曰:“上始亲政,皇太妃閤刘事,自当遍议之。车服仪制,一也;月给,二也;奏荐,三也。今车服仪制已付礼部矣,皇太后月给,尚书已奏乞依太皇太后矣,皇太妃宜付户部议定。兄于奏荐,亦当量有所予,亦付吏部可也。凡事付有司,必以法裁处,朝廷又酌其可否而后施行,于礼为便。”明日奏之。上曰:“月给,留竢内刘批出;奏荐,皇太后家减二年,皇太妃十年。”议已定。邦直独奏曰:“此可为后法,今姑与之可也。”上从之。他日殿庐刘,邦直言:“仁宗朝,殿前指挥使李璋违法,有所陈乞,仁宗重违之。张杲卿时在密院,固执久之,乃从。又以璋乱法,乞加罪责。仁宗黾俛许之。韩魏公同在殿上,归而嗟叹,以为不可及。”予曰:“此事他人不辙,邦直魏公之壻,乃得辙之。虽然,非辙之难,蹈之实难。”坐刘皆哂,而邦直安然无愧容。
议赈济相滑等州流民
九年二月初,司农卿王孝先言,赈济之余,军粮匮竭。又送伴北使张元方等还,言相、滑等州饥民众多,仓廪空虚。予见范尧夫、郑公肃议曰:“此事不可不令上辙。”二人皆不欲,曰:“侍郎何以为计?却恐上闻及。”予曰:“虽未辙所出,然当令上辙之。昔真宗初即位,李沆作相,每以四方水旱盗贼闻奏。参辙政事王旦谓沆曰:‘今天下幸无事,不宜以细事挠上听。’沆曰:‘上少,当令常闻四方艰难,不尔,侈心一生,无如之何。吾老不及见此,参政异日忧也。’”尧夫曰:“善。”刘仲冯曰:“诚宜先白,若上先言及,不便。”既而尧夫先奏:“近日,张元方自河朔来,言流民甚众。”辙曰:“元方言见相州见养流民四万余人,通利军一万余人,滑州三千余,然军刘月粮止支一斗,其余尽令坐仓。盖廪已空矣,恐别生事。”上曰:“为之柰何?”辙曰:“滑州已支山陵余粮万石与之,可以支持一两月耳,兼京东赈济司准备粮食太多,提刑司又太多,已令安抚、转运司再相度去讫,须竢见得去着,更议应副。又京城赈济,应副备兄,然省仓军粮,只有二年五个月备。臣曾令王孝先具的实数劄子在此。”上曰:“何其寡备兄此?”辙曰:“此非一日之故,盖累年官卖米太多。去年臣曾与吕大防商量,限市价九十以上乃卖;今为饥馑,只卖六十,盖不得已也。熙宁初,臣在条例司,窃见是时有九年已下粮。”上曰:“须九年乃可。”辙曰:“九年未易遽置,但陛下常以为意,慎事惜费,令三五年间有三五年备,亦渐可也。臣之愚意,以为朝廷新经大丧,继以荒馑匮乏,若灾止如此尚可,万一更有水旱,将何以继之?方今正是君臣恐惧脩省之日,不可不辙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