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泉寺的夜晚,青灯黄卷映着于璟清瘦的面庞。他正埋头苦读,忽听窗外传来一声轻笑:"于相公真是用功啊!"这深山古寺哪来的女子?他正纳闷,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绿衣女子已笑盈盈站在跟前,裙角还沾着夜露:"读书人可真勤快!"
于璟慌忙起身,烛光下看得真切——这姑娘绿罗裙飘飘,眉眼如画,分明不是凡人。他试探着问姑娘家住何处,对方却掩嘴一笑:"您看我这模样,像是会吃人的妖怪吗?何必追根问底呢?"说来也怪,于璟非但不害怕,反倒觉得亲切。红烛摇曳间,罗带轻解,那腰肢细得仿佛一掐就断。待到更鼓敲过三巡,绿衣人儿又如蝴蝶般翩然离去。从此夜夜如是,竟成了惯例。
有天晚上对饮时,姑娘说起音律头头是道。于璟借着酒意央求:"你嗓音这般清甜,唱支小曲可好?"姑娘却摇头:"不是小气,是怕惊动旁人。若非要听..."说着翘起绣鞋轻点床脚,细声哼唱起来:"树头乌臼鸟,骗得奴深夜跑。不怕露水湿绣鞋,只恐情郎无依靠。"那声音细若蚊蝇,却字字钻心,听得于璟浑身酥麻。
唱罢她突然紧张地推窗张望,又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才回来。于璟笑她太过小心,姑娘却叹气说:"没听过老话么?偷生的鬼魂最怕见光。"躺下时她忽然抓紧被角,声音发颤:"咱们的缘分...怕是要尽了。"于璟正要宽慰,她又自言自语:"心血来潮,怕是阳寿将终。"直到五更鼓响,她穿衣下床却两腿发软,扯着于璟衣袖央求:"送送我罢。"
月光下两人走到院门,姑娘指着围墙说:"您在这儿瞧着,等我翻过去您再回。"可于璟刚见她转过回廊,突然听见凄厉的呼救声!顺着声音抬头,只见屋檐下悬着张蛛网,拳头大的蜘蛛正按住个绿莹莹的东西。他抄起竹竿挑破蛛网,救下的竟是只奄奄一息的绿蜂。
那绿蜂在他掌心缓过气来,忽然扑进砚台蘸满墨汁,在案桌上歪歪扭扭爬出个"谢"字。翅膀一振,便消失在窗外的月色里。从此醴泉寺的夜晚,再没有绿衣姑娘叩响书斋的门。
于璟,字小宋,益都人,读书醴泉寺。夜方披诵,忽一女子在窗外赞曰:“于相公勤读哉!”因念深山何处得女子?方疑思间,女子已推扉笑入,曰:“勤读哉!”于惊起,视之,绿衣长裙,婉妙无比。于知非人,因诘里居。女曰:“君视妾当非能咋噬者,何劳穷问?”于心好之,遂与寝处。罗襦既解,腰细殆不盈掬。更筹方尽,翩然遂出。由此无夕不至。
一夕共酌,谈吐间妙解音律。于曰:“卿声娇细,倘度一曲,必能消魂。”女笑曰:“不敢度曲,恐销君魂耳。”于固请之。曰:“妾非吝惜,恐他人所闻。君必欲之,请便献丑,但只微声示意可耳”遂以莲钩轻点床足,歌云:“树上乌臼鸟,赚奴中夜散。不怨绣鞋湿,只恐郎无伴。”声细如蝇,裁可辨认。而静听之,宛转滑烈,动耳摇心。
歌已,启门窥曰:“防窗外有人。”绕屋周视,乃入。生曰:“卿何疑惧之深?笑曰:“谚云:‘偷生鬼子常畏人。’妾之谓矣。”既而就寝,惕然不喜,曰:“生平之分,殆止此乎?”于急问之,女曰:“妾心动,妾禄尽矣。”于慰之曰:“心动眼輶,盖是常也,何遽此云?”女稍释,复相绸缪。更漏既歇,披衣下榻。方将启关,徘徊复返,曰:“不知何故,只是心怯。乞送我出门。”于果起,送诸门外。女曰:“君佇望我,我逾垣去,君方归。”于曰:“诺。”
视女转过房廊,寂不复见。方欲归寝,闻女号救甚急。于奔往,四顾无迹,声在檐间。举首细视,则一蛛大如弹,抟捉一物,哀鸣声嘶。于破网挑下,去其缚缠,则一绿蜂,奄然将毙矣。捉归室中置案头,停苏移时,始能行步。徐登砚池,自以身投墨汁,出伏几上,走作“谢”字。频展双翼,已乃穿窗而去。自此遂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