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光禄大夫家的一个仆人,夜里在廊下歇息。抬头看见楼上亮着盏灯,像星星似的闪着光。不一会儿,那灯火飘飘悠悠落下来,快着地时竟变成了一条狗。仆人眯着眼偷看,那狗一溜烟绕到屋后去了。
他轻手轻脚爬起来跟过去,只见那狗窜进院子,摇身一变成了个女子。仆人心里明白这是狐精,便悄悄退回原处躺下。没过多久,那女子从后面过来,他假装睡着,眯缝着眼偷看。女子俯下身推他,他装作刚醒的样子,揉着眼睛问:"你是谁呀?"女子抿着嘴不答话。仆人又说:"楼上那盏灯,莫不是你变的?"女子这才噗嗤一笑:"既然知道,还问什么?"当夜两人便好上了,从此夜夜相会,白天分开,成了常事。
这事传到主人耳朵里,他叫来两个壮汉,让他们睡在仆人两边看着。谁知第二天醒来,两个壮汉都躺在地上,连自己什么时候掉下床的都不知道。主人气得直拍桌子,把仆人叫来训斥:"今晚她再来,你给我当场抓住!要是办不到,看我不抽烂你的皮!"仆人不敢顶嘴,低着头退出来,心里七上八下——抓吧实在下不去手,不抓又怕挨鞭子,急得在院子里直转圈。
忽然想起那女子贴身穿件小红衫,从来不肯脱下来,想必是命门所在。要是能拿住这个把柄,或许能交差。夜里女子如约而至,刚见面就问:"你主人是不是让你抓我?"仆人搓着手说:"是有这回事。可咱们相好这么久,我哪忍心啊?"等睡下时,他偷偷去扯那红衫。女子顿时尖叫起来,拼命挣脱后化作一阵风不见了,从此再没出现过。
后来这仆人外出办事回来,老远看见那女子坐在路边。等他走到跟前,女子却用袖子遮住脸。仆人赶紧下马喊道:"怎么躲着我?"女子这才放下袖子,拉住他的手说:"我以为你早把旧情忘了。既然还念着往日情分,之前的事...我知道是主人逼你的。"说着眼圈就红了,"只是咱们缘分已尽,今天备了薄酒,就当是告别吧。"
那时刚入秋,高粱长得正旺。女子引着他穿过庄稼地,眼前突然出现座大宅院。仆人拴好马进去,只见厅堂里酒菜都摆好了。刚坐下,一群丫鬟就来斟酒布菜。太阳快落山时,仆人想起还要向主人复命,起身告辞。等他走出大门回头一看,哪还有什么宅院,只有一片随风起伏的高粱地。
韩光禄大千之仆夜宿厦间,见楼上有灯如明星,未几,荧荧飘落,及地化为犬。睨之,转舍后去,急起潜尾之,入院中化为女子。心知其狐,还卧故所。俄女子自后来,仆佯寐以观其变。女俯而撼之,仆伪作醒状,问其为谁,女不答。仆曰:“楼上灯光非子也耶?”女曰:“既知之,何问焉?”遂共宿之。昼别宵会以为常。
主人知之,使二人夹仆卧,二人既醒,则身卧床下,亦不觉堕自何时。主人益怒,谓仆曰:“来时,当捉之来;不然则有鞭楚!”仆不敢言,诺而退,因念捉之难,不捉惧罪,展转无策。忽忆女子一小红衫密着其体,未肯暂脱,必其要害,执此可以胁之。夜来女至,问:“主人嘱汝捉我乎?”曰:“良有之。但我两人情好,何肯此为?”及寝,阴掬其衫,女急啼,力脱而去。从此遂绝。后仆自他方归,遥见女子坐道周,至前则举袖障面。仆下骑呼曰:“何作此态?”女乃起握手曰:“我谓子已忘旧好矣。既恋恋有故人意。情尚可原。前事出于主命,亦不汝怪也。但缘分已尽,今设小酌,请入为别。”时秋初,高梁正茂。女携与俱入,则中有巨第。系马而入,厅堂中酒肴已列。甫坐,群婢行炙。日将暮,仆有事欲覆主命,遂别,既出,则依然田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