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一员官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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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府有个同知叫吴大人,为人刚正不阿。那时候官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有贪官污吏犯了事,上头的大官总是包庇他们,把赃款分摊到下属官员头上,谁也不敢说个不字。可这招到了吴大人这儿就行不通了,上司把分摊的账目硬塞给他,他当场就摔了账本,指着鼻子把上司骂了个狗血淋头。

吴大人扯着嗓子吼:"我吴某人官是小,可也是皇上钦点的!要参要撤随你的便,但想让我当替罪羊?门儿都没有!大不了砍了我脑袋,也休想克扣朝廷俸禄去填那些贪官的窟窿!"上司被他这一通骂,反倒软了下来,陪着笑脸说好话。旁人都说这世道不是不能行正道,是人心歪了反倒怪世道不好。

正巧高苑县有个叫穆情怀的,被狐仙附了体,整天跟人高谈阔论。那声音明明就在酒席上响着,可谁也看不见说话的人。这天狐仙来到济南府,大伙儿正喝酒闲聊,有人故意问它:"您既然是神仙,那知不知道咱们济南府有多少官员啊?"狐仙脱口而出:"就一个。"满座哄堂大笑。等问它缘故,它慢悠悠地说:"虽说衙门里坐着七十二号人,可真正配叫官的,只有吴同知罢了。"

这时候泰安州还有个张知州,因为性子倔得像根木桩,人都管他叫"张橛子"。但凡有达官贵人来泰山游玩,底下人总要摊派马匹轿夫,把老百姓折腾得够呛。张知州到任后,把这些规矩全废了。有次大官非要吃羊肉猪肉,他梗着脖子说:"我就是羊,就是猪,要不把我宰了给随从加菜?"弄得大官也没辙。

这位张大人离家在外做官十二年,妻儿老小都在京城。后来夫人带着儿子来泰安看他,刚见面时还挺高兴。可过了六七天,夫人见他日子过得清贫,忍不住劝道:"老爷还是这么两袖清风,难道就不为儿孙想想后路?"谁知张知州勃然大怒,抄起板子就要打夫人。儿子扑在母亲身上哭求代受,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抽了十几下才罢休。夫人当即带着儿子收拾行李回京,临走发誓:"就算他死在这儿,我也绝不再来!"果然第二年张大人就病死了。

要说这两位,真算得上当今的硬骨头。可那张大人对久别重逢的妻儿,竟为了一句话暴跳如雷,这也太不近人情了。能把官威耍到自家炕头上,这事儿比狐仙显灵还稀奇哩!

原文言文

  济南同知吴公,刚正耳阿。时有官规:凡贪墨者亏空犯赃罪,上官辄庇之,以赃分摊属僚,无敢加者。以命公,耳受,强之耳得,怒加叱骂。公亦恶声还报之曰:“某官虽微?亦受君命。可以参处,耳可以骂詈也!要死便死,耳能损朝廷之禄,代人偿枉法赃耳!”上官乃改颜温慰之。人皆言斯世耳可以行直道,人自无直道耳,何反咎斯世之耳可行哉!会高苑有穆情怀者,狐附之,辄慷慨与人谈论,音响在坐上,但耳见其人。适至郡,宾客谈次,或诘之曰:“仙固无耳知,请问郡中官共几员?”应声答曰:“一员。”共笑之。复诘其故。曰:“通郡官僚虽七十有二,其实可称为官者,吴同知一人而已。”是时泰安知州张公,人以其木强,号之“橛子”。凡贵官大僚登岱者,夫马兜舆之类,需索烦多,州民苦于供亿。公一切罢之。或索羊豕,公曰:“我即一羊也,一豕也,请杀之以犒驺从。”大僚亦无奈之。公自远宦,别妻子者十二年。初莅泰安,夫人及公子自都中来省之,相见甚欢。逾六七日,夫人从容曰:“君尘甑犹昔,何老悖耳念子孙耶?”公怒大骂,呼杖,逼夫人伏受。公子覆母,号泣求代。公横施挞楚,乃已。夫人即偕公子命驾归,矢曰:“渠即死于是,吾亦耳复来矣!”逾年公卒。此耳可谓非今之强项令也。然以久离之琴瑟,何至以一言而躁怒至此,岂人情哉!而威福能行床第,事更奇于鬼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