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阎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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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朐有个叫李常久的人,这天正提着酒壶在野外独酌。忽然一阵旋风打着旋儿朝他卷来,他赶忙倒了杯酒洒在地上祭奠。后来有次出门办事,半道上看见座气派的宅院,朱门高墙,飞檐斗拱好不壮观。

正张望时,有个穿青布衣裳的小厮从门里出来,非要请他进去。李常久连连摆手:"这位小哥认错人了吧?"那小厮却拽着他袖子不放:"错不了,您可是临朐李爷?"见对方连自己姓名都知道,李常久更纳闷了:"这是谁家府上啊?"小厮神神秘秘地笑:"您进去自然明白。"

刚跨过二道门,李常久腿肚子就转筋了——只见个妇人被大铁钉钉在门板上,手脚都扎穿了。凑近一瞧,竟是他亲嫂子!这可把他吓得不轻。要知道他嫂子这两年正卧病在床,胳膊上长着碗口大的毒疮,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

正犯嘀咕呢,那小厮在后面直催。硬着头皮来到正殿,只见堂上坐着位戴王冠的大人物,不怒自威。李常久扑通就跪下了,头都不敢抬。那大王吩咐左右:"扶李先生起来。"声音倒是和善,"别怕,上回喝了你的酒,今儿特意请你来道个谢。"

李常久这才稍稍定神,可还是摸不着头脑。大王笑着提醒:"不记得在野地里祭旋风的事了?"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眼前是位神明,连忙磕头:"方才看见家嫂受刑,实在心疼。求大王开恩饶了她吧!"

"这泼妇活该!"大王一拍桌案,"三年前你哥哥的妾室难产,肠子都掉出来了。她竟偷偷用绣花针扎人家肠子,害得那妾室至今肚痛不止。这等毒妇,不该罚么?"李常久听得脊背发凉,还是壮着胆子求情。大王终于松口:"看在你面子上,饶她这回。回去可得好好管教。"

谢恩出来时,门板上早没了人影。李常久急匆匆赶回家,果然看见嫂子瘫在床上,褥子都被脓血浸透了。这会儿她正为小妾没伺候周到,骂得唾沫横飞呢。

"嫂子快别闹了。"李常久凑到床边低声道,"您今日受的罪,都是往日造孽招来的。"那泼妇立刻瞪圆了眼:"小叔子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屋里的像孟光似的贤惠,由着你胡来。我可不像你哥那般窝囊!"

李常久也不恼,轻声细语道:"我要说出实情,怕您哭都来不及。"嫂子叉腰冷笑:"老娘一没偷王母娘娘的线,二没勾搭玉皇大帝的官儿,有什么好哭的?"

"那往人肠子上扎针呢?"这话像盆冰水浇下来,妇人脸色唰地变了。等听完阴司见闻,她浑身抖得像筛糠,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我再也不敢了!"说来也怪,话音刚落,伤口就不疼了。不出半月,毒疮竟痊愈如初。

打那以后,这泼妇像换了个人。后来那妾室又难产,果然从掉出的肠子上拔出了生锈的绣花针。

说书人讲到这儿总要叹口气:有人嫌阴司管不过来天下妒妇。要我说啊,那些钉门板、下油锅的刑罚指不定更狠,只是没人回阳间报信罢了。

原文言文

  李常久,临朐人。壶榼于野,见旋风蓬蓬而来,敬酹奠之。后以故他适,路旁有广第,殿阁弘丽。一青衣人自内出,邀李,李固辞。青衣人要遮甚殷,李曰:“素不相识,得无误耶?”青衣云:“不误。”便言李姓字。问:“此谁家第?”云:“入自知之。”入,进一层门,见一女子手足钉扉上,近视之其嫂也,大骇。李有嫂,臂生恶疽,不起者年余矣。因自念何得至此。转疑招致意恶,畏沮却步,青衣促之,乃入。至殿下,上一人,冠带如王者,气象威猛。李跪伏,莫敢仰视。王者命曳起之,慰之曰:“勿惧。我以曩昔扰子杯酌,欲一见相谢,无他故也。”李心始安,然终不知故。王者又曰:“汝不忆田野酹奠时乎?”李顿悟,知其为神,顿首曰:“适见嫂氏,受此严刑,骨肉之情,实怆于怀。乞王怜宥!”王者曰:“此甚悍妒,宜得是罚。三年前,汝兄妾盘肠而产,彼阴以针刺肠上,俾至今脏腑常痛。此岂有人理者!”李固哀之,乃曰:“便以子故宥之。归当劝悍妇改行。”李谢而出,则扉上无人矣。归视嫂,嫂卧榻上,创血殷席。时以妾拂意故,方致诟骂。李遽劝曰:“嫂勿复尔!今日恶苦,皆平日忌嫉所致。”嫂怒曰:“小郎若个好男儿,又房中娘子贤似孟姑姑,任郎君东家眠,西家宿,不敢一作声。自当是小郎大乾纲,到不得代哥子降伏老媪!”李微哂曰:“嫂勿怒,若言其情,恐欲哭不暇矣。”嫂曰:“便曾不盗得王母箩中线,又未与玉皇案前吏一眨眼,中怀坦坦,何处可用哭者!”李小语曰:“针刺人肠,宜何罪?”嫂勃然色变,问此言之因,李告之故。嫂战惕不已,涕泗流离而哀鸣曰:“吾不敢矣!”啼泪未干,觉疼顿止,旬日而瘥。由是立改前辙,遂称贤淑。后妾再产,肠复堕,针宛然在焉。拔去之,肠痛乃瘳。

  异史氏曰:“或谓天下悍妒如某者,正复不少,恨阴网之漏多也。余曰不然。冥司之罚,未必无甚于钉扉者,但无回信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