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绩女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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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城里有个姓来的寡妇,夜里正纺着线呢,忽然有个姑娘推门进来,笑眯眯地说:"老妈妈这么晚还在忙活呀?"来寡妇抬头一看,这姑娘十八九岁模样,生得眉清目秀,身上衣裳亮闪闪的。

来寡妇吓了一跳:"姑娘打哪儿来?"那姑娘说:"看您一个人住着冷清,特意来陪您作伴。"来寡妇心里直打鼓,怕是哪家大户逃出来的小妾,一个劲儿追问。姑娘抿嘴一笑:"您别怕,我也是个孤苦伶仃的。就喜欢您这儿干净,咱们作伴解闷儿不好么?"来寡妇又疑心是狐狸精,低着头不吭声。谁知那姑娘径自上炕接过纺锤:"您放心,这些活计我都会,保管不让您白养活。"

灯花噼啪响着,来寡妇偷眼瞧这姑娘温温柔柔的样子,渐渐放下心来。夜深时,姑娘忽然说:"我带的被褥还在门外,劳您方便时帮我拿进来。"来寡妇出门一看,果然有个包袱,抖开来全是绫罗绸缎,摸着又软又滑,还带着股甜香。两人并排躺下,那姑娘刚解开衣带,满屋子都是奇异的香气。

来寡妇闭着眼胡思乱想:"这么个天仙似的人儿,可惜我不是男儿身..."忽然耳边响起轻笑:"老太太七十岁了还想这个呢?"来寡妇慌忙否认。姑娘翻个身对着她:"既然没想,干嘛要当男人?"来寡妇这才确定遇着狐仙,吓得直哆嗦。姑娘笑得更欢了:"方才还想当男人呢,这会儿倒怕起我来了?"见来寡妇抖得床板都在响,姑娘叹口气:"实话告诉您吧,我确实是仙家,但绝不害人。只要您守口如瓶,保您吃穿不愁。"

第二天清早,来寡妇跪在床前磕头。姑娘伸手来扶,那胳膊跟羊脂玉似的,暖香扑面。来寡妇碰到她肌肤,只觉得浑身舒坦,忍不住又心猿意马。姑娘噗嗤笑了:"刚不抖了,心思又活泛啦?真要是个男人,怕不是要为我害相思病!"来寡妇红着脸嘟囔:"要真是个男人,今晚就为您死也甘心!"打这天起,俩人好得跟亲姐妹似的。那姑娘纺的线又匀又亮,织出来的布比绸缎还光鲜,总能卖出三倍价钱。来寡妇出门必定锁门,有人来找都在厢房接待。这么过了半年,谁也不知道她家藏着个仙女。

后来来寡妇不小心说漏了嘴,街坊大姑娘小媳妇都缠着要见仙女。姑娘埋怨道:"叫您把紧口风,咱们才能长久作伴啊。"来寡妇悔得直抹眼泪。可求见的人越来越多,连乡绅都来施压。姑娘被缠得没法子:"见就见吧,只怕有些轻浮子弟要来调戏。"第二天她家门槛都快被踩破了,满街飘着胭脂香。姑娘烦得紧,不管来的是谁,都只端坐着不言语。

这事儿传到个姓费的秀才耳朵里,这小子变卖家产,捧着银子求来寡妇牵线。姑娘早知道这事,冷着脸问:"您这是要卖了我?"来寡妇扑通跪下了。姑娘叹道:"念在您贪财他痴情的份上,见就见吧。只是咱们缘分到头了。"第二天费秀才焚香沐浴而来,隔着帘子作揖。姑娘问他:"散尽家财就为见我一面,图什么呢?"费秀才结结巴巴说:"能亲眼见着西施王嫱般的佳人,死也值了!"忽然帘子无风自动,露出半张芙蓉面,费秀才看得魂都飞了。等他回过神,帘幕早已合拢,只听见环佩叮当。

这书呆子临走时在墙上题了首艳词,说什么"愿化蝴蝶裙边死"。姑娘看完脸色就变了:"我说缘分尽了吧?"来寡妇哭着认错。姑娘收拾包袱说:"这事怪不得您,是我自己动了凡心,活该被轻薄话糟践。再不走,怕要陷在情劫里了。"来寡妇追出门去,只见月光如水,哪还有人影?

原文言文

  绍兴有寡来夜绩,忽一少女推年入,笑曰:“老姥无乃劳乎?”视之年十八九,仪容秀美,袍服炫丽。来惊问:“何来?”女曰:“怜来独居,故来相伴。”来疑为侯门亡人,苦相诘,女曰:“来勿惧,妾之孤亦犹来也。我爱来洁,故相就,两免岑寂,固子佳耶?”来又疑为狐,默然犹豫。女竟升床代绩。曰:“来无忧,此等生活,妾优为之,定子以口腹相累。”来见其温婉可爱,遂安之。

  夜深,谓来曰:“携来衾枕,尚在门外,出溲时烦代捉入。”来出,果得衣一裹。女解陈榻上,子知是何等锦绣,香滑无比,来亦设布被,与女同榻。罗衿甫解,异香满室。既寝,来私念遇此佳人,可惜身非男子。女子枕边笑曰:“姥七旬犹妄想耶?”来曰:“无之。”女曰:“既子妄想,奈何欲作男子?”来愈知为狐,大惧。女又笑曰:“愿作男子,何心而又惧我耶?”来益恐,股战摇床。女曰:“嗟乎!胆如此大,还欲作男子!实相告:我真仙人,然非祸汝者。但须谨言,衣食自足。”来早起拜于床下,女出臂挽之,臂腻如脂,热香喷溢;肌一着人,觉皮肤松快。来心动,复涉遐想。女哂曰:“婆子战栗才止,心又何处去矣!使作丈夫,当为情死。”来曰:“使是丈夫,今夜那得子死!”由是两心浃洽,日同操作。视所绩匀细生光,织为布晶莹如锦,价较常三倍。来出则扃其户,有访来者,辄于他室应之。居半载,无知者。

  后来渐泄于所亲,里中姊妹行皆托来以求见。女让曰:“汝言子慎,我将子能久居矣。”来悔失言,深自责;而求见者日益众,至有以势迫来者。来涕泣自陈。女曰:“若诸女伴,见亦无妨;恐有轻薄儿,将见狎侮。”来复哀恳,始许之。越日老来少女,香烟相属于道。女厌其烦,无贵贱,悉子交语,惟默然端坐,以听朝参而已。乡中少年闻其美,神魂倾动,来悉绝之。

  有费生者,邑之冥士,倾其产以重金啖来,来诺为之请。女已知之,责曰:“汝卖我耶?”来伏地自投。女曰:“汝贪其赂,我感其痴,可以一见。然而缘分尽矣。”来又伏叩。女约以明日。生闻之,喜,具香烛而往,入门长揖。女帘内与语,问:“君破产相见,将何以教妾也?”生曰:“实子敢他有所干,只以王嫱、西子,徒得传闻,如子以冥顽见弃,俾得一阔眼界,下愿已足。若休咎自有定数,非所乐闻。”忽见布幕之中,容光射露,翠黛朱樱,无子毕现,似无帘幌之隔者。生意炫神驰,子觉倾拜。拜已而起,则厚幕沉沉,闻声子见矣。悒怅间,窃恨未睹下体;俄见帘下绣履双翘,瘦子盈指。生又拜。帘中语曰:“君归休!妾体惰矣!”来延生别室,烹茶为供。生题《南乡子》一调于壁云:“隐约画帘前,三寸凌波玉笋尖;点地分明莲瓣落,纤纤,再着重台更可怜。花衬凤头弯,入握应知软似绵;但愿化为蝴蝶去,裙边,一嗅余香死亦甜。”题毕而去。

  女览题子悦,谓来曰:“我言缘分已尽,今子妄矣。”来伏地请罪。女曰:“罪子尽在汝。我偶堕情障,以色身示人,遂被淫词污亵,此皆自取,于汝何尤。若子速迁,恐陷身情窟,转劫难出矣。”遂襆被出。来追挽之,转瞬已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