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陆押官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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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赵老爷,本是湖广武陵人氏,在朝中做过宫詹的官儿,后来告老还乡。这天有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在府门外探头探脑,说是想谋个文书差事。赵老爷见他生得俊俏,便唤进来问话。少年自称姓陆,是个押官,最稀奇的是他竟不要工钱。赵老爷觉得有趣,就留他在身边使唤。

这陆押官可真是个妙人儿,写起书信公文来行云流水,连老爷下棋时他在旁边瞧两眼,随便指点几步就能反败为胜。赵老爷越看越喜欢,待他比寻常仆从亲厚许多。

府里其他仆役见陆押官得宠,便起哄要他请客吃酒。押官也不推辞,只问:"咱们府上统共有多少人要赴席?"正巧隔壁庄园的管事们也在,三十多号人故意报了个大数目为难他。谁知押官笑道:"这有何难?只是人多仓促,不如直接去酒肆。"说着就把大伙儿都领到街上酒楼。

酒刚上桌,有个精明的管事突然按住酒壶:"诸位且慢!今日谁做东道?总得先拿出银子作保,免得酒足饭饱后一哄而散。"众人齐刷刷看向押官。只见他从容起身,从面盆里揪了团湿面,三两下捏成老鼠形状往桌上一抛——活脱脱真老鼠满桌乱窜!押官随手捉住一只撕开,鼠肚子里竟掉出块碎银子。转眼间满桌老鼠都成了白花花的银两,他笑问:"这些可够诸位尽兴?"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放开肚皮痛饮。结账时统共三两多银子,桌上的碎银一称,分毫不差。有好事者偷偷藏了块碎银带回去给赵老爷看稀奇,谁知刚进府门银子就不翼而飞。再找酒肆老板对质,更奇了——收到的酒钱全变成了蒺藜刺。赵老爷追问缘由,押官挠头笑道:"弟兄们闹着要吃酒,我囊中羞涩,只好变个小戏法应应急。"

后来众人又闹着要他赔钱,押官却说:"村口麦场里还剩些麦子,再扬一遍能得两石麦,足够抵酒钱。"果然带着人去,场上凭空多出几斛干干净净的新麦。

转眼腊梅吐蕊的时节,赵老爷在友人家赏兰,对一盆兰草爱不释手。回家后还在念叨,押官听见便说:"老爷若真喜欢,小的明日给您变一盆来。"第二天清晨,赵老爷书房里突然兰香扑鼻,那盆兰花竟与昨日所见分毫不差。正疑心是偷来的,恰巧友人上门,见到兰花大吃一惊:"这分明是我家那盆!"押官不慌不忙指着花盆说:"您家花盆有修补痕迹,这盆可是完好无损。"一验果然如此。

当晚押官悄悄对赵老爷说:"其实小的家里养着千百盆奇花,不如趁月色去赏玩?只是不能带旁人,唯有阿鸭这小厮同去无妨。"主仆三人刚出门,就见四个轿夫抬着快轿候在路边。那轿子跑起来比骏马还快,转眼进到深山里。但见琼楼玉宇间摆满珍奇花卉,单是兰花就有数十盆,幽香沁人心脾。赏玩尽兴后,又如风般返回。

这陆押官在赵府待了十多年,后来赵老爷无疾而终,他便带着阿鸭飘然而去,再没人见过他们的踪影。

原文言文

  赵公,湖广武陵人,官宫詹,致仕归。有少年伺门下,求司笔札。公召入,见其人秀雅,诘其姓名,自言陆押官,不索佣值。公留之,慧过凡仆。往来笺奏,任意裁答,无不工妙。主人与客弈,陆睨之,指点辄胜。赵益优宠之。

  诸僚仆见其得主人青目,戏索作筵。押官许之,问:“僚属几何?”会别业主计者约三十余人,众悉告之数以难之。押官曰:“此大易。但客多,仓卒不能遽办,肆中可也。”遂遍邀诸侣,赴临街店。皆坐。酒甫行,有按壶起者曰:“诸君姑勿酌,请问今日谁作东道主?宜先出资为质,始可放情饮啖;不然,一举数千,哄然都散,向何取偿也?”众目押官。押官笑曰:“得无谓我无钱耶?我固有钱。”乃起,向盆中捻湿面如拳,碎掐置几上,随掷遂化为鼠,窜动满案。押官任捉一头裂之,啾然腹破,得小金;再捉,亦如之。顷刻鼠尽,碎金满前,乃告众曰:“是不足供饮耶?”众异之,乃共恣饮。既毕,会直三两余,众秤金,适符其数。

  众索一枚怀归,白其异于主人。主人命取金,搜之已亡。反质肆主,则偿资悉化蒺藜。仆白赵,赵诘之。押官曰:“朋辈逼索酒食,囊空无资。少年学作小剧,故试之耳。”众复责偿。押官曰:“某村麦穗中,再一簸扬,可得麦二石,足偿酒价有余也。”因浼一人同去。某村主计者将归,遂与偕往。至则净麦数斛,已堆场中矣。众以此益奇押官。

  一日赵赴友筵,堂中有盆兰甚茂,爱之。归犹赞叹之。押官曰:“诚爱此兰,无难致者。”赵犹未信。凌晨至斋,忽闻异香蓬勃,则有兰花一盆,箭叶多寡,宛如所见。因疑其窃,审之。押官曰:“臣家所蓄,不下千百,何须窃焉?”赵不信。适某友至,见兰惊曰:“何酷肖寒家物!”赵曰:“余适购之,亦不识所自来。但君出门时,见兰花尚在否?”某曰:“我实不曾至斋,有无固不可知。然何以至此?”赵视押官,押官曰:“此无难辨:公家盆破有补缀处,此盆无也。”验之始信。夜告主人曰:“向言某家花卉颇多,今屈玉趾,乘月往观。但诸人皆不可从,惟阿鸭无害。”——鸭,宫詹僮也。遂如所请。公出,已有四人荷肩舆,伏候道左。赵乘之,疾于奔马。俄顷入山,但闻奇香沁骨。至一洞府,见舍宇华耀迥异人间,随处皆设花石,精盆佳卉,流光散馥,即兰一种约有数十余盆,无不茂盛。观已,如前命驾归。押官从赵十余年,后赵无疾卒,遂与阿鸭俱出,不知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