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牛癀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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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山脚下,正是三伏天最毒辣的时候。陈华封热得实在受不了,干脆抱着席子往野地里的大树底下一躺,想借着树荫躲躲这要命的暑气。

正迷迷糊糊要睡着呢,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眼一看,有个怪人慌慌张张跑过来,大热天还围着厚厚的围脖,活像裹着棉被似的。那人冲到树荫下,随手捡了块石头当凳子,手里的扇子摇得跟风车似的,可那汗珠子还是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滚。

陈华封坐起身来,忍不住笑道:"老兄啊,您把这围脖摘了,保管比扇扇子还凉快。"那人却摇摇头:"摘下来容易,再戴回去可就难喽。"两人就这么聊开了,越说越投机。说着说着,那人突然咂咂嘴:"这会儿要是能有冰镇的好酒,让那凉丝丝的酒气顺着喉咙滑下去,这身暑气准能消掉大半!"

陈华封一拍大腿:"这还不简单?走,上我家去!"说着就拉起那人的手。那人也不推辞,笑眯眯跟着他往家走。

到家后,陈华封从地窖里抱出珍藏的老酒。这酒凉得呀,喝一口牙都要冻掉了。那人高兴坏了,仰脖子就是十大杯。眼看日头西斜,忽然电闪雷鸣下起大雨来。两人索性点起油灯,在屋里继续喝。这回那人总算解开了围脖,喝得兴起时连衣襟都敞开了。

正说着话呢,陈华封突然发现个怪事——油灯的光竟从那人的后脑勺透出来!他假装添酒凑近看,这一看可不得了。等那人喝醉躺下后,他举着灯偷偷一照,只见耳朵后面有个碗口大的洞,里头横着几层膜,像窗格子似的。最外头还垂着层软皮,里头空荡荡的。

陈华封心里发毛,顺手拔下自己的发簪,轻轻挑开那层膜。谁知"嗖"地一下,有个小牛犊似的东西从洞里飞出来,"哐当"撞破窗子就没影了。他吓得手直抖,正要后退,那醉汉突然一个激灵坐起来:"坏了!你看见我的秘密了!那牛瘟跑出去,可要出大事啊!"

陈华封赶紧作揖问个究竟。那人叹气道:"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了。我是管六畜瘟疫的神仙,刚才跑出去的是牛瘟。这下百里之内的耕牛怕是要遭殃了。"陈华封一听脸都白了——他家就是养牛的啊!连忙跪下求救。

"我自己都要受罚了,哪还有办法?"瘟神摇头,"除非把苦参散的方子广传出去,不能藏私。"临走时,他又抓了把土堆在墙洞里:"这个也能顶用。"说完一拱手,人就不见了。

果然没过几天,方圆百里的牛都病倒了。陈华封起了私心,把药方藏着只告诉亲弟弟。弟弟用了果然灵验,可他自己给牛喂药却半点效果都没有。眼看着两百多头牛接二连三倒毙,只剩四五头老牛还在苟延残喘,他急得直跺脚。

突然想起墙洞里的土,死马当活马医地试试。没想到第二天,那些病牛居然都站起来了!这下他才明白,不是药不灵,是神仙罚他藏私呢。过了好几年,他家的牛群才慢慢恢复原来的规模。

原文言文

  陈华封,蒙山人。以盛暑烦热,枕藉野树下。忽一人奔波而来,首着围领,疾趋树阴,掬石而座,挥扇不停,汗下如流沈。陈起座,笑曰:“若除围领,不扇可凉。”客曰:“脱之易,再着难也。”就与倾谈,颇极蕴藉。既而曰:“此时无他想,但得冰浸良酝,一道冷芳,度下十二重楼,暑气可消一半。”陈笑曰:“此愿易遂,仆当为君偿之。”因握手曰:“寒舍伊迩,请即迂步。”客笑而从之。

  至家,出藏酒于石洞,其凉震齿。客大悦,一举十觥。日已就暮,大忽雨,于是张灯于室,客乃解除领巾,相与磅礴。语次,见客脑后时漏灯光,疑之。无何,客酩酊眠榻上。陈移灯窃窥之,见耳后有巨穴如盏大,数道厚膜间鬲如棂;棂外软革垂蔽,中似空空。骇极,潜抽髻簪,拨膜觇之,有一物状类小牛,随手飞出,破窗而去。益骇不敢复拨。方欲转步,而客已醒。惊曰:“子窥见吾隐矣!放牛癀出,将为奈何?”陈拜诘其故,客曰:“今已若此,尚复何讳。实相告:我六畜瘟神耳。适所纵者牛癀,恐百里内牛无种矣。”陈故以养牛为业,闻之大恐,拜求术解。客曰:“余且不免于罪,其何术之能解?惟苦参散最效,其广传此方,勿存私念可也。”言已谢别出门,又掬土堆壁龛中,曰:“每用一合亦效。”拱不复见。居无何,牛果病,瘟疫大作。陈欲专利,秘其方不肯传,惟传其弟。弟试之神验。而陈自锉啖牛,殊罔所效。有牛两百蹄陵,倒毙殆尽;遗老牡牛四五头,亦逡巡就死。中心懊恼,无所用力。忽忆龛中掬土,念未必效,姑妄投之,经夜牛乃尽起。始悟药之不灵,乃神罚其私也。后数年,牝牛繁育,渐复其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