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亭亭、青钿、春辉、题花几个姑娘听了若花的话,急得直摆手:"使不得!姐姐怎么先灭自己威风?与其不战而降,不如会会她们!咱们肚子里都有真才实学,怕她作甚?若能杀杀她们的傲气,也叫那些狂妄之徒知道厉害。就算真比不过,到时候再认输也不迟啊!"说着就催丫鬟快去请人。
不多时,只见两位姑娘手挽着手进来。年长的穿着青衫,年纪小的穿着白衣,都是天仙般的人物。众人见她们气度不凡,都不敢怠慢,连忙行礼让座。一问才知,青衣姑娘姓封,白衣姑娘姓越。宝云忙命人在厅中另设一席。
两位姑娘落座后,挨个问众人姓名。问到唐闺臣时,那白衣女子眼睛一亮:"听说殿试时,才女那篇《天女散花赋》堪称全场之冠,可惜藏在宫里,外人难得一见。昨日虽见着几句,总觉得平平无奇,怕是传抄有误,或是有人冒名顶替也未可知。"说着抿嘴一笑,"今日有缘相见,不如以'天女散花赋'五字为韵,再作一篇让我们开开眼界如何?"
闺臣脸上发烫,连连摆手:"当日为了功名厚着脸皮乱写,如今哪敢再献丑?万万使不得!"
青衣女子轻摇团扇笑道:"她这般诚心求教,才女若是不肯赏脸,岂不辜负这番美意?更把众才女的才名都埋没了。"
亭亭见闺臣为难,起身解围:"闺臣姐姐这次应试原是迫于父命。如今她一心记挂远在海外的伯父,团聚尚且勉强,哪还有心思作赋?既然二位执意要考校,不如让我这个不成器的来献丑吧。"说着就要唤人准备笔墨。
白衣女子却不肯罢休,眼睛直盯着闺臣:"久闻唐才女是朝廷公认的第一才女,我们才敢冒昧求教。若实在没兴致,只消随意写几句,我们也当珍宝般捧着。"
闺臣推辞不得,众人早已另设书案,硬是按着她坐下。白衣女子又添了把火:"素闻才女有七步成诗之才,若能文不加点,一挥而就,那才叫名不虚传呢!"
闺臣深吸一口气,提起狼毫笔,手腕一抖,那笔尖就像活了一般在纸上游走。众才女围在一旁,看得眼睛发直,心里暗赞:这样的妙文,待会儿定叫那白衣女子心服口服!
只见闺臣运笔如飞,时而蹙眉,时而展颜。不多时写完,玉儿忙将诗笺呈给两位姑娘。那赋文写得真是:
话说天女散花之时,魏夫人身着朱红仙衣,乘着素芝飞升,在丹林旁建宫阙,绛树下起楼台。长河泛着金光,仙都披着彩霞。石莲花开满水岸,琼草铺成田园。服食仙药霞光随身,嚼着胡麻乘云遨游。只可恨狂风总来作恶,明月难得圆满。青萍屡屡被风搅乱,丹桂受困实在可怜。常常攀着枝条落泪,握着树叶伤怀。
这时女弟子黄令徵上前禀告:"弟子掌管群芳,执掌花期。愿与百花立约,共驾花车。近处洒落香雨,远处环绕浓烟。取木笔写檄文,用金钱买醉欢。定叫百花齐放,光辉满天。哪还怕那风神肆虐,月缺难圆?"
魏夫人点头称善:"且看你施为。"
令徵便摆开百花宴,左边摆笙箫,右边列钟鼓,檐角风铃叮咚,月下杵声清脆。先命御史捧来玉盘,再让太医列队阶前。精心调配仙露,细心窖藏花种。邀来玉蕊院的真妃,约好紫兰宫的神女,迎接金茎洲的上仙,恭候芙蓉城的佳客。众仙徜徉花间,衣带飘着蕙草香,餐食尽是菊花酿。有的逞顷刻开花之巧,筵席顿现芬芳;有的显枯木逢春之能,空谷骤响黍苗;有的爱丝绦系花,自夸剪裁功夫;有的贪罗绮织就,别出机杼心思。珊瑚碎屑纷纷扬扬,翡翠残片处处闪光。这般景象足以惑乱心神,颠倒众生。虽知报德路途遥远,又何妨分景灵飞来去自如?
说到那花的形状:有的像串珠相连,有的似环环相扣;有的如奇特的扇帚,有的若散落的璎珞;有的似四面镜难分彼此,有的像万卷书不可卒读;有的如七宝八宝低旋,有的似重台三台高耸;有的似冠子、缬子、毯子变化无穷,有的像纽丝、铰丝、垂丝缠绕不休。
再说那花的颜色:红有宾州、岳州、延州、陈州之分,苏家、贺家、林家、袁家之别;紫有朝天、乾道、军容、状元之贵,梦良、师博、潘何、惠知之幽;黄有叠金、叠雪与叠罗争艳,白有玉带、玉盆同玉版竞辉;丹有卷丹、番丹、月丹各异,墨有拨墨、染墨、晕墨渐淡;绿赛过凤尾垂露,青胜过鸭蛋泛光。真是集天地灵秀于一身,聚千变万化于一枝。让善画者临摹生疑,令懂色者把玩兴叹。
那花蕊更有玄妙:有的花蒂藏在华容道,有的秘在诸阳城;有的像画省官蜡二分点缀,有的似昌州绡帕斜挂一寸。那花瓣更是千姿百态:迎春花开九瓣清秀,拒霜绽放千瓣奢华;兔耳花两瓣纤细,鹿葱蕊七瓣舒展。再看那花蕊:鹤顶花蕊正饱满,麝香花蕊偏稀疏;合蝉花蕊自成祥瑞,卷狮花蕊如爪张扬。更有那数不尽的芳名雅号争奇斗艳。只觉得暖香融化了晨雾,艳色黯淡了朝霞。朵朵都是太平盛世之珍,枝枝俱称心如意之花。
霎时间,天帝亲临观赏,众神争相瞻仰。太一星君徘徊不去,各路仙灵蜂拥而至。三十二司齐来朝拜,二万四千花神列队。天上人间,花枝交错。哪还分什么春秋朝暮?不夜天的光彩,何须借纤阿月辉;回旋的风力,哪用怕蜚廉发怒?魏夫人这才俯视碧空暂歇,脚踏紫云徐行。初时眼花缭乱,继而凝神静观。
话说那夫人急急召来令徵,满脸慈爱地握着她的手说:"你看那落花随风飘洒,就知道再浓的墨色也留不住春光;繁花盛开时,连最不起眼的草包都显得精神。你这般才德,正合我的心意。今儿个我要赐你西域的宝石,昆仑的美玉;再请你喝琼浆玉液,尝百花甘露;最后还要送你半轮明月,满库雕弓——让你像隐士那样,把月光收进素白的墙壁;学那尧帝的贤臣,在青丘渡口射落狂风。你可要好生珍惜这番恩典,别辜负了我这片心意啊!"
令徵听得眼圈都红了,跪在地上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可夫人执意要赏,她只好含泪拜谢,又转向夫人请求道:"今日这般盛会,百花都绽开了笑颜。阴阳调和,春风送暖。请容我献歌一曲,略表寸心。"
她清嗓唱道:"夫人的恩泽像春雨滋润大地,花神的光彩照亮天路。但愿这美景永驻人间,福泽绵延万代。"
夫人听得欢喜,也跟着唱和:"看那飘摇的蓬草啊,总被风吹得站不稳脚。连阎浮树的影子,都容易在月下错认。今日得遇女夷花神,连青女素娥都要嫉妒呢!"
令徵激动地起身应和:"天地造化多玄妙,凡尘俗世太喧嚣。幸得夫人垂怜,从此追随左右。自今往后,再不教俗物玷污了清白。"
正唱和间,旁边穿白衣的女子突然把团扇往案上重重一摔。原来这位是月宫里的嫦娥仙子,当年被百花仙子笑话过,一直怀恨在心。如今见人家在凡间反倒混得风生水起,连太后都青睐,更是气不过,特意拉上风姨扮作寻常女子来找茬。方才听令徵句句都在夸花,更是火上浇油,指着鼻子就骂:"这明明是'天女散花赋',偏要扯什么风月!花儿不过是个媚上的东西,也配轻视我们?难怪当年殿试被太后降了名次,真是不知羞!"
风姨在旁边帮腔:"就是!这些娇花嫩朵的,莫说狂风暴雨,就是小风一吹——"话音未落,忽然四面刮起阴风,吹得才女们瑟瑟发抖,钗环乱响。
就在这当口,半空中"唰"地劈下一道红光,把阴风冲得七零八落。众人才揉眼睛的功夫,只见个执笔的美女踏着红云降临,身后还跟着紫绡她们六个持剑的姑娘。这美女笔尖直指嫦娥和风姨:"你们一个管月,一个掌风,为何越界来文会上撒野?借着品评诗文泄私愤,哪还有半点神仙体统!我乃女试主考,岂容你们欺辱读书人?识相的快快退去,否则奏本上天,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嫦娥气得跺脚:"我出气关你什么事?"风姨也翻白眼:"我正要问你评卷不公呢!"三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忽听丫鬟来报又有客到。只见一位道姑飘然而入,先跟执笔女子执手相认,又转身劝架:"两位星君且消消气。这些花仙历劫将满,咱们早晚还要在天上相见。陈年旧怨何必计较?若闹得三界皆知,反倒不美。"
风姨一听就怂了,扯着嫦娥袖子嘀咕:"人家说得在理..."嫦娥虽不甘心,也只得对着天道:"罢了!今日看在仙姑面上,前尘旧怨一笔勾销。若再纠缠,叫我永世不得超生!"说罢拉着扮作青衣侍女的风姨,驾云而去。那执笔女子也化作红光消失不见。
众才女见这道姑三言两语就化解干戈,知道遇着真仙,死活留着不让走。重新摆上素斋时,宝云好奇问道姑名号。道姑伸出十指——好家伙!那指甲足有三寸长。若花突然拍手:"我认出来了!执笔的是魁星娘娘。方才那白衣青衣的..."道姑神秘一笑:"诸位细想她们姓氏便知。"闺臣连忙敬酒献果,那道姑饮罢,忽然就不见了踪影。
紫芝瞅了个空子,悄悄拉着姐妹们商量:"这位仙姑瞧着不一般,定是能掐会算的主儿。咱们何不请她给算算前程?也好知道往后是个什么光景。"众人听了都说好,七嘴八舌地围着道姑要问个明白。
那道姑拢了拢拂尘,慢条斯理地说:"贫道虽略通些占卜之术,可今日在座百位才女,若要一一推算各位的福祸寿夭,怕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况且今日这场聚会,冥冥中自有天意,其中的因果缘由,更不是三言两语能道尽的。"
闺臣上前半步,衣袖轻拂:"仙姑不如先说说大概?"道姑沉吟片刻:"早年间我在海外见过一首长诗,细细琢磨,倒与诸位才女的命数有几分相似。若各位不嫌絮叨,贫道倒可以念来听听。"
"那再好不过了!"闺臣眼睛一亮,"若有不明白的地方,还望仙姑指点。"道姑却摇摇头:"这诗里头玄机深奥,有时几句暗指一事,有时一字藏着数人。悲欢离合、吉凶祸福,或明或暗,似真似幻。贫道道行浅薄,哪能参透其中玄妙?还得靠诸位才女互相参详,或许能明白个大概。"
闺臣会意地点头:"照仙姑这么说,这诗定是长篇大论。若一气念完,我们怕是记不真切。不如分段来念,也好细细请教。"道姑颔首微笑:"随处都可停顿。待贫道先念几句,各位不妨各抒己见。若有差错,贫道知道的定当直言。"
她忽然转向题花:"这位才女芳名可是'题花'?说来也巧,当年这诗正是因题咏百花而作,与姑娘芳名正相合。不如就请姑娘执笔记录?"众人听了都惊得倒吸凉气。紫芝挤到前头:"仙姑可知我叫什么?"
道姑眼含深意地看她一眼:"才女大名贫道怎会知晓?不过..."她顿了顿,"昨日荷塘边那只恶犬最是凶悍,已经咬伤了一个人,往后可要当心些。"星辉闻言噗嗤笑出声来。道姑不紧不慢地补了句:"才女别笑别人,那绣花鞋里也不是什么安稳去处。"话还没说完,紫芝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其他人面面相觑,还是沉鱼把昨日钓鱼的趣事说了,大伙儿才恍然大悟,笑作一团。
题花执笔蘸墨:"请仙姑开示,这诗起首怎么说?"道姑整了整衣襟:"这起头啊,倒像是从大周金轮说起..."她清了清嗓子正要开腔——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借月旦月姊释前嫌 逞风狂风姨泄旧忿
话说亭亭、青钿、春辉、题花闻听若花之言,一齐连说:“不可!……姐姐为何如此示弱,先灭自己威风?与其不战而负,何不请他一会?大家凭著胸中本领同他谈谈,倘能羞辱他一场,也教那些狂妄的晓得我们利害;如风头不佳,不能取胜,那时再‘拜倒辕门’也不为迟。丫环快去相请!”不多时,两女子携手而来。一个年长的穿著青衫,年幼的穿著白衫。都是娇艳无比,绰约异常。众人见他器宇不凡,都不敢轻视,见礼让坐。问了姓氏:青衣女子姓封,白衣女子姓越。宝云命人当中另设一席。
二人归坐,一一请问名姓。及至问到唐闺臣,白衣女子道:“闻得前者殿试,才女有一篇《天女散花赋》可冠通场,可惜仍存大内,传抄不广,来睹全豹,甚觉耿耿。昨虽看见几联警句,却自平平,恐系传写之误,抑或假托冒名,均未可知。今日难得幸遇,意欲以本题五字为韵,请教再做一赋,可肯赐教?”闺臣道:“当日只想求取功名,不顾颜厚,只管乱写,今日岂可又来现丑?断断不敢从命!”青衣女子道:“他既谆谆求教,才女若不赏光,不独负他一片美意,岂不把众才女素日莫名全付流水么?”亭亭道:
“闺臣姐姐此番应试,原是迫于严命,无可余何,勉强而来。此时一心注意伯伯远隔外洋,时刻牵佳,急欲寻亲,现在团聚业已勉强,那有闲情又做诗赋。既承二位执意见委,我虽不才,尚可涂鸦勉强应命。就烦主人预备笔砚,我好现丑。”白衣女子道:“才女高才,久已拜服,何必再劳大笔。至唐才女乃众朝臣曾推第一之选,与众不同,因此才敢冒昧求教,意谓借此可以开开茅塞,那知竟是如此吝教!但既兴致不佳,何敢过劳费心,只求略略见赐一二短句,也就如获球璧了。”闺臣仍要推辞,无奈众人已将笔砚另设一座,推他坐了。闺臣只得告坐,濡毫构思。白衣女子道:“素闻才女有七步之才,果能文不起草,走笔立就,那才算得名下无虚哩。”闺臣听了,把神凝了一凝,只得打起精神,举起笔来,刷、刷、刷如龙蛇飞舞一般,一连写了几句。众才女在旁看著,莫不暗暗称赞,都道:“如此佳作,少时给白衣女子看了,不怕他不肝脑涂地!”闺臣一面写著,众人只管点头称“妙”。登时写完,玉儿送给两女子观看:
《天女散花赋》(以题为韵)
昔者:魏夫人像朱蜜而遐御,炼素芝而上仙,宫于丹林之侧,楼于绛树之边。长河煜,元都绮鲜,石蕖弥浦,琼草为田。丸茯零而霞迈,服胡麻而云骞。惟恨风多作恶,月不常圆。青蘋屡动而相扰,丹桂被锢而可怜。往往攀条泫若,执叶凄然。真女弟子黄令徵乃离席而前曰:“臣忝群芳之总,窃九命之权,叨荣于二十七位,布华于三十六天。
愿盟蘤国,共驾花軿,近披香雨,远匝醲烟。烦草檄以木笔,更买醉以金钱。靡弗缤纷拱震,糺缦辉乾。又岂虑乎十八之性虐,与夫三五之期愆。”夫人曰:“善,吾将观焉。”
令徵于是开芳庖,设华俎,裹术粮,命椒醑,左笙鼗,右钟吕,悬风铃,笑月杵。
始命御史进于釦墀,再命太医列于阶序。斟酌囊携,校量窖贮。招玉蕊院之真妃,约紫兰宫之神女,邀金茎洲之上灵,迓英蓉城之仙举。追逐茵蒀,纡迟容与。气杂蕙馨,餐惟鞠茹,或矜顷刻之巧,而筵顿呈芳;或擅生枯之能,而谷咸吹黍;或爱丝绦之系,而自喜剪刀;或贪罗绮之工,而别裁机杼。珊瑚之屑重重,悲翠之抛处处。信足以诡惑群情,回皇众绪。虽习闻乎蹄通报德之迢遥,而何碍于分景灵飞之来去。
至其花之为状也:如串珠之相衔,如连环之不断,如扇帚之奇,如璎珞之散;如四面镜之难分,如万卷书之罕判;如七宝、八宝之低旋,如重合、三台之高贵;如冠子、缬子、毯子之靡穷,如纽丝、铰丝、垂丝之还绊。若夫花之为色也:红则宾州、岳州、延州、陈州之美以地而分,苏家、贺家、林家、袁家之妍以人而冠;紫则朝天、乾道、军容、状元之异以贵而称,梦良、师博、潘何、惠知之丛以幽而唤;黄则叠金、叠雪偕叠罗而并娇,白则玉带、玉盆与玉版而争灿;丹则有卷丹、番丹、月丹之各殊,墨则有拨墨、染墨、晕墨之微漫,绿则比凤毛之垂,青则夺鸭卵之爨。莫不综异形于三灵,罄殊变于一榦。将使善状者谱而且疑,悟色者拈而竟叹。
其散之中爰有蒂也:华容之抽特秘,诸阳之并无加,画省之二分蜡缀,昌州之一寸绡斜。其散之中更有靥也:三寸刚有金鹤之径,八寸则有青鸳之夸;双头则有合芳之讶,三头则有会英之嘉。其散之中又零而为瓣也:迎春则有九瓣之秀,拒霜则有千瓣之奢;
兔耳则有二瓣之细,鹿葱则有七瓣之遮。其散之中又聚而为蕊也:鹤顶之葱正满,麝香之蕊偏赊;合蝉之蕊自瑞,卷狮之蕊如拏。而且殊名竞纪,閟号争夸。第觉香温晓雾,艳失晨霞。并是太平之尊,俱为称意之花。
于斯之时:天帝来观,神君惊顾,太一徬徨,群灵奔赴,三十有二司朝,二万四千宰拆。天上枝枝,人间树树。曾何春而何秋,亦忘朝而忘暮。不夜之彩,何假乎纤阿之辉;回飆之能,何虞乎蜚廉之怒。魏夫人乃俯碧寓而暂翔,凌紫虚而微步。始焉迷离,既而凝注。亟召令徵而宠以诰曰:“夫落英幡洒,则沈墨之非固也;嘉卉灌丛,则苴橐之所赋也。惟汝之贤,符吾之素。吾其锡汝押忽之珍,方圆之璐;更飨汝凝津之浆,流甘之露;终畀汝以下弦一规、琱弓满库:俾汝如居士之息,贮皓魄于素壁之间;希神尧之臣,缴大风于青邱之渡。汝其敬扬新命,保乃休遇,以无坠吾剧阳之垂裕。”令徵则感激弗胜,愧谢靡喻,再拜而请于夫人曰:“今日之会,靡苞弗吐;既旋阴而斡阳,复酿和而吹煦。愿为短歇,敬写长慕。”
其歌曰:
“夫人之福兮广慈霔,花姑之灵兮耀天路。庶几揽此景于无究兮,延荣晖于亿祚。”
夫人又从而和之。其歌曰:
“眇孤蓬之振根兮,每刁调而难住。抑阎扶之过影兮,又凄怆而易误。得女夷于今日兮,岂二青之足妒。”
令徵更起而答以乱曰:
“景彼元化,纷以寓兮。嗟彼埃壒,驰且骛兮。翳余弱抱,劳冶铸兮。获从夫人,暗从妪兮。自今以游,焉容污兮。”
白衣女子见这赋上处处嘲著风月,登时怒形于色。原来此女正是月姊。他因当年受了百花仙子讥讽,以为谪下凡尘,可消此恨;谁知他倒联捷直上,名重一时,太后公主均极隆重,因此颇为不平,特邀风姨,假扮白衣、青衣两个女子来此搅闹一场,正要借著此赋,吹毛求疵,羞辱几句。那知倒被闺臣先替群芳占了身分。不觉大怒道:“此是‘天女散花赋’,并非‘散风故月赋’。你只言花,何必节外生枝?况花根柢极微,只知献媚求荣,何能竟要轻视风月!如此措词失当,当日殿试诗赋之谬,可想而知。太后移置十名后,可见妍媸难逃圣鉴,得能不致名落孙山,乃太后格外姑容。今自不知愧,仍复随笔混写,竟是信口乱言了!”风姨道:“他句句总不畏风,要知这些花卉又非铜枝铁蕊,何能不怕风吹?莫讲粗风暴雨,不能招架,就是小小一阵凉飕,只怕也难支持了!”言还未毕,只听四面呼呼乱响,陡然起了一阵大风,把众才女吹的个个清寒透体,冷气钻心,战兢兢只管发抖。
正在惊慌,忽见半空中现出万道红光,照的凝翠馆霞彩四射,一片通红。红光之内,猛然撺下了一个美女。那风已被红光冲散。众才女只觉眼花撩乱。更觉胆怯。紫绡、紫琼、紫菱、紫樱、丽蓉、玉蟾六位才女早已掣出宝剑,立在一旁。那个美女两手执著头笔,指著风姨、嫦娥道:“尔等职掌风月,各有专司,为何无故越俎,搅乱文教?且妍媸莫辨,品论乖张,逞风狂以肆其威,借月旦以泄其忿,岂是堂堂上界星君所为!我职司闺秀,执掌女试大典,岂容殴辱斯文!特兴问罪之帅:如果知罪,亟宜各归,以免饶舌;设仍不悟,弹章一上,后悔无及!”嫦娥道:“我泄私忿,与尔何干?”风姨道:
“我正怪你点额失当,意存偏袒,你反出言责备,岂不自羞?”那美女听了,气的暴跳如雷。正在厉声分辩,只见丫环来报:“又有一位道姑要来求见。”言还未毕,道姑业已走来,同美女执手相见。众才女上前见礼。
道姑向嫦娥、风姨道:“星君请了;此时群芳尘缘将及期满,吾辈欢聚谅亦不远。
当日彼此语言虽小有芒角,但事隔多年,何必介意!若再参商,晓晓不休,岂非前因未了,又启后世萌芽?且仙凡路隔,尤不应以违心之言,释当日之恨。况彼既俯首无词,毫无较量,亦可略消气恼。从此倘能欢好如初。不惟从前是非一概瓦解,亦足见大度汪洋,有容人之量。加其不然,何妨俟其返本还原,再明斥其非?今忽急急冒然而来,第恐举止孟浪,物议沸腾,于二位大有不利,窃为星君不取。拙见如此,尚望尊裁。”风姨连连点首道:“高论极足,敢不凛遵!况我向无芥蒂,无非为他相招而来。既承见教,自应即退,以副尊命。”嫦娥道:“当日无故受他讥讽,以为被谪历受劫磨,可消此忿;
谁知他倒名重一时,优游乐土。心中颇为不平,因此特来一会。仙姑既正言规劝,所有前事,自当谨领尊命,一概尽释,决不挂怀。倘有后言,皇天可证,永堕尘凡!”说著,同了青衣女子出了凝翠馆,飘然而去。那个执笔女子,仍化一道红光,不知去向。
道姑正要告别。众人听他刚才那一片话,知他道行非常,必是一位仙姑,再三挽留,另设素席坐了。把赋看了一遍,连连点头道:“前因不昧,足见宿慧非凡。”宝云道:
“请教仙姑法号?”道姑伸出两手道:“贫道以此为名。”宝云道:“仙姑指爪如此之长,莫作‘长指仙姑’么?”道姑道:“贫道乃长指山人。”若花道:“那个执笔美女,当日我在海外同闺臣阿妹见过一面,后来曾在尼庵仿照塑了一像,看其光景,自然是女魁星了。请教那自衣、青衣两个女子是何星君?”道姑道:“诸位才女日后在他两个姓上细细著想,少不得自能领会。”闺臣上前恭恭敬敬斟了一杯素酒,又奉了几样果品。
紫芝趁空同众人商议:“这位仙姑来历不凡,必知过去未来之事,我们大家何不问问休咎,将来到底是何结局,岂不放心?”众人都道“甚好”,于是七言八语,都要请教道姑讲讲休咎。道站道:“贫道素于卜笼命相虽略知一二,但众才女有百人之多,一生穷通寿殀,一时何能说得完结。且今日之聚,也非偶然,此中因果,更非顷刻所能言的。”闺臣道:“仙姑何不略将大概说说呢?”道姑道:“当日我在海外曾见一首长句,细揣大略,内中因果,颇有几分仿佛诸位才女光景,如不嫌絮烦,倒可口诵一遍。”闺臣道:“如此极妙。设有个明之处,尚望明白指示。”道姑道:“此诗义甚精微,词多秘奥。或以数语历指一事,或以一言包括救人。其中离合悲欢,吉凶休咎,或隐或现。
或露或藏,虚虚实实,渺渺茫茫,贫道见识短浅,何能知具端倪。必须诸位才女互相参详,或可得其梗概。”闺臣道:“据仙姑之言,此诗定非数句所能完的,若一总念去,我们何能得其详细?必须分个段落,才仔细细请教。”道姑点头道:“此诗随处皆可点断。待贫道先念几句,大家不防各就所知,互相评论。设有错误,贫道不知则已,若有所知,无不尽言。”因向题花道:“才父尊名莫非‘题花’二字?闻得当日此诗因题群花而作,难得尊名恰恰相合,何不就请大笔一挥?”众人听了,莫不吐舌称异。紫芝道:
“仙姑可知我的名字么?”道姑道:“才女大名何能知道。但荷池犬儿最劣,昨日已被伤了一口,此后仍要留神才好。”星辉听了,不觉拍掌大笑。道姑道:“才女休要笑人,那绣鞋里面也非藏身之所。”话未说完,紫芝早已笑的连声称快。众人不懂,个个发愣。
纪沉鱼把昨日钓鱼各话说了,大家这才明白,不觉大笑。
题花举笔道:“请教仙姑:此诗是何起句?”道站道:“他这起句,倒象从大周金轮而起,待贫道念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