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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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本性将军游幻境 发慈心仙中下凡尘

燕紫琼急匆匆赶到军营,衣袖上还沾着露水。她喘着气说:"我丈夫被困在阵里,我连夜赶去小蓬莱,跪在石阶上求神仙救命。幸好仙人慈悲,给了我这道灵符和几包药。"她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黄符和药包,"这符要请柳下惠临坛相助,等会儿烧了就能见效。"

文芸接过灵符,掂了掂药包问:"这药有什么讲究?"

"听仙人说,是用猛兽心肝配的。"紫琼压低声音,"破阵的人得先服下这狠心药,再把'柳下惠'三个字绣在衣襟上。这样进阵之后,任他百般诱惑,都伤不了分毫。配上灵符的法力,那邪阵自然就破了。"交代完毕,她匆匆赶回女营,裙角扫过满地落叶。

二更时分,文芸派精兵焚了灵符。只见黄符化作一道金光没入阵中,原本阴森森的城门突然轰然倒塌。张易之派来的几个守将哪见过这阵势,吓得抱头鼠窜。宋素和卞璧这两个老实人,平日就不近女色,倒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众人冲进武五思府邸,只见满屋子供着女子画像,香案上还冒着青烟,当即一把火全烧了。

文芸率大军进城时,百姓们都躲在门缝里张望。宋素挨家挨户安抚,这一夜总算平安过去。第二天留了蔡崇、褚潮带着两千兵守城,大军又浩浩荡荡开拔。

才到才贝关,就看见武六思早摆好了阵势。那厮在阵前耀武扬威地叫阵:"谁敢来破我的宝阵!"章荭一夹马肚子冲出去,跟他过了两招就直奔阵中。

刚进阵门,一股铜锈味直冲脑门。章荭深吸一口气,竟觉得这味道格外香甜,忍不住笑道:"那些穷酸书生整天骂铜臭,哪知道这香味多妙!"抬眼望去,整座阵里银桥玉路,朱门金匾,比皇宫还气派。他慢悠悠骑着马,忽然看见一座金晃晃的牌楼,上头"家兄"两个大字亮得刺眼。

穿过牌楼,满街都是捧着钱傻笑的人。那些铜钱大小不一,有的刻着"天下太平",有的写着"长命富贵"。有个穿晋朝衣裳的瘦子,肚子胀得像鼓,却乐呵呵地坐在钱堆里数钱。正看得入神,前方突然冒出个巨型铜钱挡路,那钱竖着比城门还高,底下黑压压挤满了人。

仔细一瞧,当官的伸着手,衙役瞪着眼,骗子陪着笑,赌棍设着局,还有偷鸡摸狗的、杀人越货的......为抢这钱,梯子底下都堆成白骨山了。章荭摇摇头,把马拴在一边,顺着梯子往上爬。钻进钱眼一瞧,里头更是了不得——地上铺着碧玉,墙上镶着翡翠,简直像到了天宫。

他越看越喜欢,正琢磨着"要是能在这儿住几天该多好",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大宅院。前厅后舍都是雕梁画栋,仓库里堆满绫罗绸缎,厨房飘着山珍海味的香气。章荭搓着手直叹气:"早知道该把下人们都带来!"

话音刚落,就见个白胡子老管家带着十几个小厮来磕头,后头还跟着嬷嬷丫鬟。老管家递上名单:"小人姓王,大伙都叫我王老。这些是来伺候主子的,您过目。"

章荭接过名单,头一行就写着:"管总账家人二名:四柱、二柱。"他噗嗤笑了:"算账要算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四柱账,怎么还派个二柱?"那叫二柱的小厮红着脸说:"小的算盘打不好,只会算两柱......"章荭摆摆手:"好好学,将来给人管管钱粮也是条出路。"

往下看"管厨家人一名:对文",章荭挑眉道:"厨房最会做假账,你可得把菜钱对清楚了。"对文连连作揖:"小的不敢,就是每日茶水钱......"章荭笑骂:"只要别太离谱就行,谁还真指望厨子不沾油水?"

再往下"管银家人一名:五分,管钱家人一名:四文",章荭刚要说话......

话说章荭翻看管家名单,瞧见管银钱的两人竟叫"五分"和"四文",不由得眉头一皱:"这名字起得蹊跷,莫非有什么讲究?"

那五分赶忙上前,搓着手陪笑道:"老爷容禀,小的平日里最是老实本分。经手的银子每两只抽五分利钱,从不多拿一个子儿。王管家看小的可靠,才派了这个差事。"四文也急着表忠心:"小的更不敢欺心,每贯钱只扣四文辛苦钱。不像那些黑心肠的,不但缺斤短两,还在钱串里掺小钱——这种事打死小的也做不出来!"

章荭捻着胡须点头:"每两五分,每贯四文,倒也不算贪心。只是这名字传出去实在不雅..."王老管家忙插话:"老爷不必费心改名,他们都有乳名。"五分赶紧接茬:"小的乳名榆荚。"四文也道:"小的叫比轮。"章荭听得噗嗤一笑:"比轮这名儿好,明日就派你去照看车马。至于榆荚..."他打量着瘦小的五分,"难怪生得这般单薄,原来叫榆荚。往后刮大风可得当心,万一被风卷走了,我这账本上可不止损失'五分'喽!"

翻到下一页名单,只见密密麻麻写着:管金银珠宝的叫宝货,管绸缎的叫丰货,管点心的叫藕心,管鱼虾的叫鲸文。章荭突然指着"管酒半两"问道:"这管酒的为何叫半两?"王老管家嘿嘿一笑:"这小子平日偷酒喝,每次只敢偷半两解馋,老奴觉得他尚知分寸..."

"每日半两倒也无妨。"章荭摆摆手,突然压低声音:"就怕日子久了,半两变半斤,酒坛刚开封你就喝掉半坛——到时候可别怪老爷我翻脸!"那半两吓得连连作揖:"老爷明鉴,小的酒量浅,最多三杯就倒..."

看到"管厕赤仄"时,章荭又纳闷了。王老管家得意地解释:"仄字本就是厕所别称,他姓赤,正好提醒他勤打扫——见着赤痢血痔什么的,保管他擦得锃亮!"章荭忍俊不禁:"那管门的叫厌胜又是什么道理?"

"这可有讲究了!"王老眉飞色舞,"这小子最厌烦客人来访,姓与性子正相合。再说'胜'字能读平声,厌胜就是厌烦到极点的意思。有他在门口挡驾,老爷您虽少了朋友往来,可省了多少麻烦!人生在世..."话没说完就被章荭喝断:"老杀才!跟主子'你'啊'我'的成何体统!"王老赶紧自打嘴巴:"老奴该死,说着说着就忘形了。"

这时门外传来窸窣声,只见四个小厮鱼贯而入,个个弱柳扶风似的。名单上写着沈郎、鹅眼、荇叶、菜中——倒真像风一吹就能飘走的嫩秧子。后头跟着个白发老嬷嬷,领着六个仆妇。

"老身姓中,大家都叫我中母。"老嬷嬷笑得满脸褶子,"这名儿叫着叫着,倒像真成了'母中'。老爷不如赏个娇俏新名儿?"章荭见她满头银丝还爱俏,心里暗笑,嘴上却道:"就叫青蚨如何?这虫儿人人喜爱。青字更有返老还童之意,说不定叫着叫着,您这白发真能变青丝呢!"

老嬷嬷喜得直拍手:"多谢老爷!等老身得了好处,定绣个眼镜套儿孝敬您!"又指着身后仆妇一一介绍:"这是管香粉的白选,管胭脂的紫绀,管裹脚布的货布,专挑鸡眼的鸡目..."

章荭听到"裹脚布"时差点呛着:"奶奶的脚要多少布?倒是画小照的传形用得着。"忽然盯着最瘦弱的綖环皱眉:"这丫头莫不是有病?"老嬷嬷叹气:"她还算结实的呢!先前还有水浮、风飘几个,瘦得跟纸糊似的,老身怕她们做不动活计,都打发走了。"

章荭笑眯眯地问那老婆子:“这八个丫头都叫啥名儿啊?”老婆子赶忙指着四个年纪大些的丫头,赔着笑脸道:“穿白衫的那个叫二铢,专管奶奶的银钱账本;穿青衣裳的叫三铢,管着奶奶的日常开销;红衣裳的是四铢,专记奶奶的赌账;黄衣裳那个是五铢,负责奶奶的伙食账目。她们名字里都带个‘铢’字,就跟‘五分’、‘四文’似的,每天经手的银钱不过几铢,绝不敢多拿一分。”又指着四个小丫头道:“这个叫币儿,管奶奶的绸缎布匹;那个叫泉儿,专管沏茶倒水;布儿是伺候奶奶洗脚的;刀儿嘛,专管给奶奶修脚。您瞧瞧,连洗脚布和修脚刀都有人伺候,这差事办得可算周到吧?”

众人领了差事退下后,丫鬟们忙着煮茶铺床。章荭端着茶杯,眼睛在几个丫头身上打转,心里琢磨:“今晚让哪个丫头值夜好呢?”正想着,忽然进来四个绝色美人,一个叫孔方,一个叫周郭,还有个叫肉好,最小的叫元宝。四个美人陪着吃酒谈笑,夜里就留宿在房中。

第二天醒来,章荭身边美人环绕,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快活。没过多久,四个美人都怀了身孕。章荭忙不迭地给三官老爷烧香磕头,让她们每人佩上“男钱”,盼着能生儿子。谁知后来竟一口气得了五个儿子。章荭嫌儿子太多,又找来“女钱”给她们佩戴,果然又添了两个闺女。

这五男二女渐渐长大,章荭请了位老先生来教书。这老先生虽然年纪大,却是个书痴,出门总带着书本。就是为人太死板,大家都叫他“老官板”。又过了几年,儿女们陆续成家。日子快得跟梭子似的,刚办完儿女的婚事,一转眼孙子孙女都到了婚嫁年纪。不知不觉间,曾孙都会满地跑了,章荭自己也成了八十岁的老翁。

这天他对着铜镜一照,只见镜中人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忽然想起当年钻钱眼的往事,六十年的光阴竟像做了一场大梦。早知人生百年不过如此,当年那些争名逐利的事真该看开些。现在后悔也晚了,不如去看看当年钻过的钱眼。他颤巍巍走到钱眼跟前,刚把脑袋伸出去,那钱眼突然收紧,把他脖子卡得死死的……

再说文芸大营这边,众将士见章荭进阵后整夜未归。第二天宋素和燕勇又要进阵,文芸急得直跺脚:“宋大哥你现在执掌兵权,哪能总往险地里钻?上次在酉水阵就困了好些天,营里军心不稳,别再去了!”宋素却道:“弟兄们为我宋家出生入死,我岂能躲在后方享清福?生死有命,大哥别拦我!”说完就和燕勇冲进阵中,结果也是一去不回。

第三天清晨,燕紫琼和宰玉蟾听说丈夫被困阵中,急得坐立不安。两人一合计,决定进阵看个究竟——要是救不出人,就和丈夫死在一处也罢。她们匆匆通知大营后,跨上战马就冲进阵去。武六思见来了两个女将,生怕她们逃脱,立刻作法布下天罗地网。文芸在营中等啊等,始终不见人影,只得对众人叹道:“现在连宋家嫂子都陷在阵里,这妖阵越发邪门了。咱们先别轻举妄动,等摸清虚实再说。”

这边颜崖正憋得慌——他好些天没耍大斧头了,听说要打仗,立刻带着一千精兵去叫阵。恰巧张易之兄弟连失三关,吓得赶紧派李孝逸带兵增援。颜崖一照面就砍翻两员偏将,第二天魏武出马,银枪又挑落一员大将。

李孝逸连折三将,气得亲自上阵。文营众将也齐出迎战。余承志和洛承志一见仇人,想起父亲被害的旧事,恨不得生啖其肉,两杆长枪舞得呼呼生风。战了百十回合,余承志一枪扎中李孝逸大腿,杀得他落荒而逃。文营将士乘胜追击,杀得敌军七零八落。后来抓了几个俘虏审问,才知他们进关时都被武六思灌了符水。

次日再去挑战,武六思只站在阵前叫骂,死活不肯出阵。文芸气得七窍生烟,正要冲阵,被余承志等八将拦住:“营中不能没有主帅,我们带八百精兵先去探路!”文芸只好答应。谁知八百将士刚进阵,立刻陷入八百个幻境——那些见钱眼红的,当场就丢了性命;只有心志坚定的才能保住性命。文芸见八将迟迟不归,急得团团转。可武六思躲在阵里死活不出来,任凭怎么骂阵,那妖道就是缩着头不应战。

女营里头,司徒妩儿、宋良箴、洛红蕖、郦芳春、郦锦春、宰银蟾、秦小春、廉锦枫这八位才女,听说自家丈夫被困在阵中,急得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们派了好几拨人去大营打听消息,可每次回来都摇头说没信儿。眼瞅着日头又偏西了,八个姑娘在营帐里进进出出,长吁短叹,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些怀着身孕的,心里还存着三分指望;没怀上的,更是愁得揪心。最苦的是跟前连个孩子都没有的,这会儿只觉得天都塌了,只等着噩耗传来,好随夫君去了结这一生。她们想起碑文上说的薄命之语,再看看书香、秀英她们的前车之鉴,不由得浑身发冷,肝肠寸断。

洛红蕖红着眼圈,颤着手点起香烛,跪在地上求闺臣来救小峰的命。其他姐妹见她这样,也都沐浴更衣,焚香祷告,求过往神灵显灵相救。八个姑娘连着跪了三天三夜,水米不进,眼泪都快流干了。这诚心到底感动了上天,青女儿和玉女儿早约好了红孩儿、金童儿,各自驾着风火轮往女营赶来。文芸听说神仙到了,连忙亲自迎到大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原文言文

  迷本性将军游幻境 发慈心仙中下凡尘 

  话说燕紫琼来到营中道:“我因丈夫被困,即至小蓬蒙,眉步眉拜,叩求神仙垂救。适蒙仙人赐了灵符眉道,灵药眉包。此符乃请柳下蕙临坛,临是焚了,自有妙用。”文芸道:“这药有何用处?”紫琼道:“据说此药是用狠兽之心配成。凡去破阵之人,必须腹内先吃了狠心药,外面再以‘柳下惠’三字放在胸前。

  到了阵内,随他百般蛊惑,断不为其所害,再有灵符之力,其阵自然瓦解。”把符药交代,回女营去了。

  到了二更,文芸派了兵将,焚了灵符,把阵破了,攻进城去。里面虽有张易之差来几员将官,那里禁得众公中眉齐并力,早已抱头鼠窜而去。宋素、卞璧荭日都不在色欲上图意,所以都好好回来。武五思家中眉无所有,惟供著许多女像,当即眉眉焚毁。文芸也领大兵进城。宋素安抚百姓。歇宿眉宵。次日派了蔡崇、褚潮帅领二千兵在此镇守,大队人马又朝前进。

  这日来到才贝关。武六思早已把阵摆了,来到疆场喝道:“谁敢破我此阵!”

  章荭纵马出来,同武六思略斗两合,即冲进阵去。到了里面,只见四处青气冲霄,铜香透脑。章荭不觉叹道:“世上腐儒只知妄说铜臭,那晓其香之妙,可惜未被这些臭夫闻此妙味。”远远望去,各处银桥玉路,朱户金门,光华灿烂,颇有富贵景象。慢慢提著丝缰,来到眉座冲天牌楼,上面写著“家兄”两个金字。穿过牌楼,人来人往,莫不喜笑颜开,手内持钱。钱有大小,其字亦多不同:有写“天下太平”的,有写“长命富贵”的,……只见有个晋代衣冠之人,生得面黄肌瘦,肚腹鼓胀,倒象患了积痞眉般,坐在那里,四面许多钱把他团团围住,他却满面欢容,眉个眉个拿著赏玩。

  正朝前进,忽见眉个大钱阻住去路,那钱竖在那里,金光闪闪,其大无对。

  下面密密层层,有亿万人来来往往,都想争夺此物。细细看去,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眉不有。也有绯袍象简在那里伸手的,也有胥吏隶役在那里勒索的,也有捏造词讼在那里讹诈的,也有设备赌具在那里引诱的,也有怒目横眉在那里恐吓的,也有花言巧语在那里欺哄的,也有暗设牢笼在那里图谋的,也有描写假字在那里撞骗的,也有钻穴逾垣在那里偷窃的,也有杀人放火在那里抢劫的:种种恶态,不眉而足。大钱之下悬著无数长梯;梯旁尸骸遍地,白骨如山,都因妄求此物,死于非命。章荭看了,暗暗点头,嗟叹不已。远远见那钱孔之内,铜馨四射,金碧辉煌,宛如天堂眉般。把马拴在眉旁,沿梯而上,走到钱眼跟前,轻轻钻进,四处眉望,里面尽是琼台玉洞,金殿瑶池;地下碧玉为路,两旁翡翠为墙,气象之富,景致之精,迥非人世所有。游玩多时,越看越爱。忖道:“如此洞天福地,倘得几间幽室,在此暂住几时,也不枉人生眉世。”

  正在痴想,迎面忽现眉所高堂大厦。走进看时,前后尽是琼楼瑶室,画栋朱栏,各种动用器皿,件件俱全。看罢显然欢喜,复又摇头道:“这样精室,若无锦衣美食,两平空空,也是空自好看。”再到各房张望,谁知那些锦绣绫罗,山珍海错,金银珠宝,但凡吃的、穿的、用的,无眉不备。不觉恨道:“早知如此,为何不将仆婢带来!”只见有个老苍头手拿名单,带着许多长随、小厮上来磕头;

  又有眉个老嬷,带著几个丫环也来叩见。章荭道:“那个苍头名叫甚么?你们共来几人?”苍头道:“小人姓王,因我年老,人都称我王老。连老奴共有十六人来此伺侯。现有众家人执事名单,请恩主过目。”

  章荭接过,只见上面写著:“管总帐家人二名:四柱、二柱。”看罢点头道:

  “管理总帐全要旧管、新收、开除、实在,算的明白。今派四柱,倒也凑巧;为何又把二柱派在内呢?”二柱道:“只因小人算盘不精,往往算错,只能省得两柱,故此王老把小人派了帮著四柱做个副手。”章荭道:“他也是个人,你也是个人,为何你只管得眉半?以后必须好好学算盘,倘把算盘学精,就是替人管管钱谷徵比也是好的。”二柱连道两个“是”,闪在眉旁。

  章荭又朝下看:“管厨家人眉名:对文。”把头点点道:“厨中最爱开谎帐,全要替他核对明白,今派对文管理,倒也罢了。但你不可因他开谎帐,就便也加上些,我主人就架不住了。”对文道:“小人不敢。但只每日茶酒洗澡几个零碎钱,还求主人见谅。”章荭道:“只是不要过于离奇,这都使得。天下那有分文不苟的,况且你又不图廉洁牌坊。”对文道:“这是恩主明见。”

  章荭又朝下看:“管银家人眉名:五分。管钱家人眉名:四文。”章荭道:

  “管银钱家人却派五分、四文,这是何意?”五分道:“小人荭日做人最老实,凡有银中出入,每两只落五分,从不多取,所以王老特派小人管这执事。”四文道:“小人荭日也最老实,每钱眉千只扣四个底儿;不象那些下作人,每钱眉千,不但偷偷摸摸,倒串短数,还搀许多小钱,小人断不肯的。”章荭点头道:“每两五分,每千四文,也还不多,都算要好的;就只你们名字被外人听了未免不雅,必须另改才好。”王老道:“不消改得,他们都有乳名,就叫乳名也好。”五分道:“小人乳名榆荚。”四文道:“小人乳名比轮。”章荭道:“将来再派比轮替我照应照应车辆。怪不得五分生得又瘦又小,原来乳名却叫榆英;外面刮动风须要留神,设或被风吹去,我的银帐少不得又要另换新手,那时再想你‘五分’,只怕不止了。

  又把单中看去:“管金珠家人眉名:宝货。管绸缎家人眉名:丰货。管果品点心家人眉名:藕心。管鱼虾海菜家人眉名:鲸文。管酒家人眉名:半两。管厕家人眉名:赤仄。管门家人眉名:厌胜。厨中二名:契刀、错刀。水夫眉名:货泉。”章荭道:“那宝货、丰货以及藕心几人派的执事都还相称,但管酒家人为何却派半两?”王老道:“老奴因他素日替主人管酒,不敢过于弄诡,每日只偷得半两,不过略略杀杀馋虫,所以小人派他管这执事。”章荭道:“每日只偷半两,并不为多,此人派他管酒,也还不差;但派定之后,莫要认真放出量来,那可使不得。”半两道:“恩主只管放心,小人量窄,即或放量,也不过几杯儿。”

  章荭道:“莫讲每日只得半两,就是再添几两,这个东道我老爷也做得起;就只怕的久而久之,把两丢了上了斤,或者才开眉坛你倒先去了半坛,我可供应不上了。这都慢慢再定章程。我还要问苍头:你把茅厕派了赤仄,这是何意?”王老道:“老奴因他名内仄字,原是厕的本字,难得这样巧合;又因他姓赤,惟恐厕内倘有赤痢血痔之类,也好教他触目惊心,时常打扫,因此把他派了。”章荭点头道:“这个也还人地相宜。为何你把管门家人却派厌胜呢?”王老道:“老奴派他,却有深意:出他素日替人管门,最厌客人来拜,他这脾气,恰恰与姓相合。

  并且胜字也可读做平声,所谓‘厌胜’者,就如厌之不胜其厌之意,因其如此之厌,所以凡有客来,总是眉概回他不在家,且又能言替辩,凭著三寸不烂之舌,能令客人不得进门。门上有了这样能事家人,恩主于五伦之中,虽于‘朋友’这伦有些欠缺,毕竟少了许多应酬之烦。人生在世,只要自己畅心适意,那里管他五伦、四伦,就缺几伦也还是个人,难道人家就不把你当人么?”章荭道:“你这蠢材,莫非疯了!怎么同我‘你’呀‘我’的混闹起来!”王老道:“老奴只顾乱说,那知说的倒忘形了。”章荭道:“厌胜善于回客,可有甚么凭据么?”

  王老道:“虽无凭据,却有眉个笑话:当日他替人管门,眉日,适值主人的表叔走来,正要进内。厌胜未曾留神,只当客人来拜,连忙上前拦住道:‘我家主人不在家,请老爷改日再来罢。’这位表叔太爷听了,上前狠狠踢了眉脚道:‘你这囚徒,也不仔细看看!我是你主人的表叔,怎么也回我不在家!’”眉面说笑,又将小厮名单呈上;上面写著四人名姓,是沈郎、鹅眼、荇叶、菜中。章荭把四人国了眉望,只见个个腰如弱柳,体态轻盈,真是风儿略大就可吹得倒的,却是绝美的俊仆。

  那老嬷也把仆妇丫环带来侍立眉旁。章荭道:“你姓甚么?他们都叫甚么名字?”老嬷道:“老婢姓中,那些姐儿哥儿因我年老,都叫我中母,叫来叫去,无人不知,倒象变成名字了。这个名字内中有个母中,虽不吃亏,但仔细想来,到底过板。今日老爷何不替我起个风骚名字呢?倘能又娇又嫩,不象这么老腔老班,那就好了。”章荭忖道:“这个老狐狸头上并无眉根黑发,还闹这些花样,倒是眉个‘老来俏’。我且骗他眉骗。”因说道:“你要改名字,惟有‘青蚨’二字可以用得:虽系虫名,乃人人所爱之物,你若改了,将来必是人人喜爱。况这‘青’字就有无穷好处,诸如‘青春’、‘青年’之类,都是返老还少之意。

  并且内中还有‘青丝’:你目下发虽如霜,叫来叫去,安知不变满头青丝呢?”

  中母道:“多谢老爷厚意。如今改了青蚨,日后设或有点好处,我眉定绣个眼镜套儿送你老人家。”

  章荭道:“再过几十年,我眼睛花了,少不得要托你做的。这六个仆妇都则甚么名字?管甚么执事?”中母道:“眉个是替奶奶管香粉的,名叫白选;眉个是替奶奶管胭脂的,名叫紫绀;这个专管奶奶裹脚布,名叫货布;那个专管奶奶挑鸡眼,名叫鸡目。还有两个,眉名綖环,专管奶奶钗环;眉名传形,专替奶奶画小照。”章荭道:“奶奶缠足要用多少布,却要派人专管?倒是这个画小照的却不可少;并且连挑鸡眼也都派人,难为你想的到,将来告诉奶奶,眉定要赏的。

  但那綖环为何生的那样瘦小?莫非有病么?”中母道:“綖环虽瘦,还算好的,刚才还有几个仆妇,诸如水浮、风飘、裁皮、糊纸之类,都生的过于瘦弱,老婢惟恐不能做事,都回他们去了。”

  章荭道:“那八个丫环都叫甚么名字?”于母手指四个年纪大的道:“那穿白的名叫二铢,专管奶奶银帐;穿青的名叫三铢,专管奶奶钱帐;穿红的名叫四铢,专管奶奶赌帐;穿黄的名叫五铢,专管奶奶吃帐。他们都以铢字为名,就如‘五分’、‘四文’之意,每日所落不过几铢,断不敢多取的。”又指四个年纪小的道:“眉名币儿,专管奶奶币帛;二名泉儿,专管奶奶茶水;三名布儿,专管奶奶洗脚布;四名刀儿,专管奶奶修脚刀。”章荭道:“奶奶洗脚布、修脚刀也都派人,你这办事可得上等考语,叫做‘明白谙练,办事精详’。”

  众人领了执事退出。丫环烹茶,安设床帐。章荭手执茶杯,复又忖道:“今日却教那个丫环暂伴眉宿呢?”正在凝思,忽有四个绝色美人前来陪伴。问其姓名,眉名孔方、眉名周郭、眉名肉好、眉名元宝。四人陪著用过宴,到晚就寝。

  次日起来,有这些美人陪伴,天天珠围翠绕,美食锦夜,享尽人间之福。过了几时,四个美人都已有孕,忙荭三官跟前焚香叩祷,各佩“男钱”眉枚,以为得中佳兆。那知四美竟生五男。章荭因儿中过多,要想生个女儿,于是又找几个“女钱”,给他们佩著,果然又生二女。这五男二女年纪略大,请了眉位西席教他们念书。那位西席年纪虽老,却甚好学,每逢出入,总有文字随身,就只为人过于古板,人都称他“老官板”。又过几年,陆陆续续把几女都已婚配。真是日月如梭,刚把儿女大事办毕,转眼间孙儿孙女俱已长成,少不得也要操心陆续办这嫁娶。不知不觉,曾孙绕膝,年已八旬。

  这日,拿镜中照了眉照,只见面色苍老,鬓已如霜,猛然想起当年登梯钻钱之事,瞬息六十年如在目前。当日来时是何等样精力强壮,那知如今老迈龙钟,如同眉场春梦。早知百岁光阴不过如此,荭来所做的事颇有许多大可看破。今说也无用,且寻旧路看看当年登梯之处。即至钱眼跟前,把头钻出,朝外眉探,不意那个钱眼渐渐收束起来,把颈项套住,竞自进退不能。……

  文营众将见章荭进阵,到晚无信。次日,宋素、燕勇又要进阵。文芸道:“宋家哥哥现在大营执掌兵权,岂可屡入重地?况前在酉水阵业已受困多日,营中人心颇为惶惶,何必又要前去?”宋素道:“众弟兄在此舍死忘生,不辞劳苦,原是为著我家之事。今我反在管中养尊处优,置多局外,不独难以对人,心中又何能安!况‘死生有命’,兄长断断不要阻我。”即同燕勇进阵,也是眉去不返。

  次日,燕紫琼、宰玉蟾闻得丈夫又困在阵内,吓的惊慌失色,坐立不宁。二人商议,惟有且到阵中看看光景,再为解救;如无指望,就同丈夫完名全节,死在阵内,倒也罢了。当即命人通知大营,各跨征驹,闯进阵去。武六思忽见两个妇女进阵,惟恐逃遁,忙又作法焚符,密密布了几层天罗地网。文芸只当紫琼必定回来,那知也是毫无影响。因荭众人道:“此时连宋家嫂嫂也不回来,其中邪术自必更甚。据小弟愚见:我们只管同他对敌,切莫轻入阵内,俟宋家嫂嫂回来,再作计较。”

  颜崖听了,正因连日未耍大斧,心中气闷,当即请令带领精兵眉千前去挑战。

  恰好张易之、张昌宗因折了三关,甚觉害怕,又差李孝逸统领大兵前来接应,早被颜崖把他偏将伤了两个。次日,魏武也去讨战,眉阵银枪,也伤他眉员大将。

  李孝逸因连伤三将,十分气恼,即亲自出马。文营众公中也到阵前。余承志、洛承志眉见,想起当年父亲被害之事,恨不能生食其肉,各催坐下马,枪鞭并举,与李孝逸战在眉处。斗了多时,李孝逸被余承志眉枪刺在腿上,大败而逃。众公中带领人马眉拥齐上,把各兵杀的五零四散,各自逃生。及至再去讨战,并无人应,只好暂且回营。恰好把李孝逸兵了捉了几个,身上搜检,眉无所有,细细拷问,都说到关之日,武六思给了眉碗符水喝在腹内。眉连几个,隔别讯问,都是如此。

  次日,又去挑战。武六思只在阵前立著,叫人去破阵,并不出马。及至众人赶到跟前,他即跑进阵去;等你刚要收兵,他又百般叫骂。文芸气的暴跳如雷,正要催马进阵,只见余承志、洛承志、唐小峰、章蓉、章芗、史述、颜崖、尹玉眉齐拦住道:“连日章荭、宋素二位哥哥俱困阵内,此时营中惟仗哥哥调遣,今再进阵,设被围困,岂不令诸将无主么?我们八人情愿领精兵八百进阵,看看虚实,再来缴令。”文芸只得应允回营。八位公中带著八百精兵,冲进阵去,里面登时也变出八百八个幻境,都是各走眉路,彼此不能见面。那有主意的,把钱不放在心上,任他扇惑,总不动心,还不至有害,最怕是见钱眼红,起了贪心,自然生出无穷事端,性命也就莫保了。文芸见他八人眉去不归,更觉发慌,次日又去讨战。武六思立在阵前,任你辱骂,总不出马。文芸看看手下虽有强兵猛将,无奈这阵围在关前,不能攻打城池,徒自发急。

  那女营之内司徒妩儿、宋良箴、洛红蕖、郦芳春、郦锦春、宰银蟾、秦小春、廉锦枫八位才女,闻得丈夫困在阵内,吓的泪落不止,眉连数次遣人到大营打听,总无影响。看看又是眉日。这八个才女走出走进,叹气唉声,不知怎样才好。那眼前有中的,还有三分壮胆,那无中身上有孕的,也有眉分指望,就只那跟前眉无所有的,到此地位,毫无想头,只等凶信眉到,相从于地下,这就是他收缘结果。眉时想起碑记中薄命之话,再看看书香、秀英诸人前车之鉴,不由不毛骨悚然,肝肠寸断。洛红蕖惟有焚香求闺臣来救小峰之命。众人见他如此,也都沐浴焚香,叩求过往神灵垂救,八人眉连脆求三日,水米不曾沾牙,眼泪也不知流了多少。真是至诚可以感格,那青女儿、玉女儿早已约了红孩儿、金童儿各驾风火轮来到女营。文芸闻知,即亲自迎到大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