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镜花缘 文言故事铺​​首页

园子里花开得正好,阳光底下朵朵都像在冲人笑,蝴蝶也不怕人,就在姑娘们裙边绕来绕去。红的紫的看都看不过来,才绕过小桥流水,又见着成片的翠竹高林。穿过几进院子,眼前忽然现出座古桐台。

锦云拿帕子拭了拭额角:"姐姐们走累了吧?快上台子喝口茶歇歇脚。"众人笑着应了,鱼贯登上这五间敞亮的平台。但见廊下青桐成荫,墙上挂着几张焦尾琴。紫芝忽然拍手道:"瞧见琴我倒想起来了——前儿在公主府,光顾着看紫琼姐姐下棋,竟错过了尧蓂、尧春两位姐姐弹琴。听说当年尧舜都做过五弦琴,两位姐姐名字里都带着'尧'字,想必是此中高手?"

尧春连连摆手:"我这名字是白叫的,尧蓂姐姐那才叫真本事呢!"尧蓂正低头理着琴穗,闻言抬头笑道:"姐姐快别臊我了。上回不过是勉强应付,倒是舜英姐姐的指法..."话没说完,舜英已经红了脸:"这些年光顾着作诗,琴弦都快摸不利索了。要是弹错了音,你们可不许笑。"

宝云在边上推瑶芝:"上回让你躲懒,今儿可跑不掉了。"瑶芝却伸出十根纤纤玉指:"好姐姐你看,我这指甲留了两年..."话没说完,素云也伸出双手:"巧了,我也..."紫芝噗嗤笑出声:"两位姐姐再推脱,可要把'瑶琴''素琴'的名头都糟蹋啦!"

小丫鬟取来银剪子时,琴案已摆好,香炉里袅袅升起青烟。紫芝促狭道:"五位姐姐香都焚上了,快修好..."素云突然拧她耳朵:"死丫头骂谁修脚呢?"紫芝边躲边笑:"我说修指甲!姐姐怎么想到裹脚布去了?"众人笑作一团,连炉烟都颤了几颤。

还是尧春解围:"要是一个个弹,怕要误了游园。不如合奏《平沙落雁》?"五张琴排开,调弦声像雨打芭蕉。待琴音一起,连檐角铜铃都静了。但见五位姑娘衣袂飘飘,恍若仙子临凡。琴声时而似孤雁掠空,时而如群鹤戏水,听得姐妹们忘了摇扇,连蝴蝶都停在栏杆上。

"这才是绝调啊!"兰言刚感叹完,锦心就接话:"姐姐这'绝调'二字,比嵇康《琴赋》还妙。"众人说笑着下台,紫芝又逗尧春:"琴也弹了,该换笛子啦!没听过'牧童横骑牛背上'么?"尧春作势要打,她早笑着躲到菜花田里去了。

老农弯腰浇菜,牛铃叮当响在田埂上。萃芳诧异道:"怎么还有庄稼地?"宝云指着远处说:"这是我家菜园,那些瓜果牲畜..."话没说完,丫鬟来请众人去白蒁亭用点心。

牡丹开得正艳,姚黄魏紫像把云霞扯碎了铺在地上。紫芝忽然指着花丛:"这些'花王'可犯忌讳了。"见众人不解,她眨眼道:"咱们若花姐姐将来要当女儿国王的呀!"话音未落,几朵牡丹被笑声震得直颤,抖落一身金粉。

众人说说笑笑,一齐走进茶亭子。只见燕紫琼和易紫菱正坐在里头下棋,卞香云和姚芷馨站在一旁观战。史幽探笑道:"我说怎么半天没见四位姐姐,原来躲在这儿手谈呢!"四人连忙起身让座。丫鬟们早备好了点心,大家随意坐下,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赏着亭外的牡丹。

点心用罢,锦云正要招呼大家去芍药轩、海棠社玩耍,可众人见这亭子里四壁挂满字画,布置得格外雅致,都不舍得走开。三三两两围在一处,对着字画指指点点。

宝云忽然笑道:"平日里华芝妹妹和彩云妹妹总爱争论这些字画的好坏。今儿个书香、文锦两位姐姐可是太后钦点的书法大家,怎么反倒不请教了?"华芝一拍手,从袖中掏出两把春扇,递给书香和文锦:"可不是嘛!前日赴宴时太后还夸二位姐姐的字呢,我今儿特意备了扇子来求墨宝。"

书香连连摆手:"姐姐快别这么说。前日不过是侥幸合了太后的眼缘,若真当我是书法家,那可要闹笑话了。"文锦也笑道:"我的字哪比得上巧文姐姐?去年郡考她可是头名,求她写对联的人都排着长队呢。谁知今年殿试我反倒排在前头,真是惭愧!"

巧文正低头整理衣袖,闻言抬头笑道:"郡考那点虚名算什么?殿试时我坐的位置暗,诗赋也作得不好,能勉强不落第已是万幸,哪还敢说委屈?"花再芳撇撇嘴:"要我说,就算考上一等,也不过是个才女名头,难道还能多长个鼻子眼睛不成?"闵兰荪接茬道:"就是考了四等,照样能回家见爹娘!"

宝云忙给芸芝、芳芝使眼色。两人会意,一左一右挽住再芳和兰荪的胳膊:"那边芍药开得正好,咱们赏花去!"说着就把人拉走了。

这边宝云命人备好笔墨纸砚,在亭中摆开阵仗,请书香、文锦、巧文三位题扇。彩云也取出三把扇子,分给褚月芳、钟绣田和颜紫绡。紫绡促狭地眨眨眼:"好端端的怎么又要破费?"彩云笑道:"我是诚心求教,请三位姐姐赐墨宝呢。"

月芳连连摆手:"我这字哪配题扇?姐姐莫不是存心糟蹋扇子。"绣田也推辞:"在座善书的姐妹这么多,何苦让我出丑?"紫绡更是直接:"我向来没个善书的名声,姐姐这不是为难人么?"

彩云不依不饶:"三位姐姐别推脱了。谁不知道褚府的《千字文》、钟府的《灵飞经》、颜府的《多宝塔》是本朝书法三绝?这家学渊源,还有什么好谦让的!"

紫芝忽然插嘴:"慢着!褚府《千字文》、钟府《灵飞经》我都听说过,颜府这《多宝塔》是谁的手笔?怎么从没见过?"彩云噗嗤一笑:"妹妹别急,再过几十年自然就见到了。"紫绡故作苦恼:"我们家的《多宝塔》还没问世呢,姐姐就逼着我写,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不如我找人替你画幅画?"彩云眼睛一亮:"那更好!"

紫绡转身就把扇子塞给阳墨香:"好姐姐,帮个忙呗!"墨香装傻:"我哪会画画?"紫绡促狭地笑道:"昨儿个谁说要画'长安送别图'来着?"墨香红着脸啐道:"原来你早知道了!先说好,要是画坏了可得赔我扇子!"

丫鬟们忙不迭摆开笔墨纸砚。墨香接过扇子:"颜料不凑手,先画个水墨吧。"彩云笑道:"我妹妹锦云最爱画画,颜料都是现成的。"锦云接口:"已经叫人去取了。"不多时丫鬟们捧来各色颜料,摆了满满一桌。

墨香调好颜色,提笔在扇面上勾勒出几竿翠竹。众人围过来啧啧称赞。墨香却道:"先别急着夸。去年郡考时,听说咱们这儿有好几位画兰高手,可惜记不清名字了。今儿在座的可有同乡?"彩云诧异道:"姐姐怎么连一个都想不起来?"

墨香忽然停笔,眼睛一亮:"莫不是祝题花姐姐?"题花在旁抿嘴直笑。紫芝眼尖,立刻嚷道:"大家别信她!她肯定会画,不然怎么笑得这么古怪?"说着向宝云讨了把扇子塞给题花。

题花接过扇子,忍俊不禁:"紫芝妹妹这话说的,难道要我哭丧着脸接扇子不成?"

妹妹你先别急着走,我问问你,可喜欢画个绝妙美人儿?紫芝一听就乐了:除了那些不懂风雅的,谁不喜欢美人儿?你要骂只管骂去。题花抿嘴一笑:既然这样,怎么放着我家丽绢表妹不请教?单看她这名字,就知道她画美人儿有多妙。前儿个我在公主跟前想举荐她,她拉着我袖子直求饶,这才没提。今儿可躲不过去了。

白丽娟脸一红,绞着帕子道:姐姐快别打趣。我这名字虽带着"美人"二字,难道姐姐的"题花"二字不是正配那些花卉画?不单是姐姐,银蟾姐姐的草虫,凤雏姐姐的禽鸟,蕙芳姐姐的兰花,哪个不是和名字相得益彰?要说咱们这儿的闺秀,个个都是独一份儿的本事。

谭蕙芳正摆弄着画笔,闻言连连摆手:我那兰花纯粹是瞎闹!从没正经学过,全凭自己瞎琢磨,哪能入得了行家的眼?张凤雏也笑道:我的翎毛更是胡乱涂鸦,连个师父都没有,算什么本事!宰银蟾急得直跺脚:姐姐们快别拉扯我,我那草虫要算画,可真要羞死人了!

正说着,锦云已让丫鬟们捧来十几个彩釉画碟,在各桌摆开。紫芝从宝云的锦盒里抽出四把素面团扇,往桌上一拍:四位姐姐都别推辞,今儿非得给我画扇面不可。题花姐姐方才应承过的,更跑不了。众人推脱不得,只得各执一把分头作画。

那边林书香正拉着闺臣说话,提起当年红红、亭亭合写的《中诫》和《璇玑图》实在精妙,便向宝云讨了两把玉骨扇要请她们题字。红红捏着扇骨直摇头:那会儿是先生逼着写的,这等拙笔怎敢污了姐姐的眼?亭亭挽起袖管道:没法子,我们只好在鲁班门前耍斧头了。绿云也凑过来,把柄泥金扇子塞给颜紫绡:方才彩云姐姐求你题字,你倒转托别人画。这把扇子可不能再推脱了。紫绡没法,只得和红红、亭亭另支一桌写起来。

紫芝转悠到西窗下,只见燕紫琼和易紫菱对坐棋枰,指尖拈着云子凝神思索。卞香云和姚芷馨静静立在两侧观战,连呼吸都放轻了。紫芝蹑手蹑脚凑过去:原来四位姐姐躲这儿下棋呢!今儿琴棋书画倒凑齐了。只是紫琼、紫菱二位姐姐特意拉来芷馨、香云两位观战,未免取巧。

紫琼正落下一子,头也不抬地问:这怎么叫取巧?紫芝眨眨眼:芷馨姐姐名里带"馨",香云姐姐名里带"香",有这馨香在侧,就像点了安息香似的。就算下出臭棋,也不至于熏着人。要不这般,这屋里谁还坐得住?易紫菱正抿着茶,闻言"噗嗤"笑出声来,棋子都抖落在棋盘上。

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原文言文

  古桐台五美抚瑶琴 白蒁亭八中写春扇

  话说众才中都到园中闲步,只甚各处花光笑日,蝶不依人,四壁厢娇红姹紫,应接不暇。刚过茶小桥曲水,又甚些茂林修竹;步过几层庭院,到茶古桐台。锦云道:“诸位姐姐莫走乏茶,请到台上歇歇吃杯茶罢。”众人道:“如此甚好。”都进茶古桐台。

  这平台是五间敞檐,两旁数间凉阁,庭中青桐无数。壁上悬著几张古琴。紫芝道:“我才看甚这琴,忽然想起前在公主府,只顾外面看紫琼、紫菱二位姐姐下棋,后来才知尧蓂、尧春二位姐姐同公主弹琴,可惜妹子未得听甚。我想当口伏羲削桐为琴,后来尧、舜都作过五弦琴,今二位姐姐香名皆取‘尧’字,可甚此道必精。妹子不欲求教,不知可肯赏脸?”井尧春道:“妹子这个名字叫做有名无实,那里及得尧蓂姐姐弹的幽雅,他才名实相称哩。”吕尧蓂道:“姐姐不必过谦。妹子前日原是勉强奉陪,今既高兴,自然还要现丑。但舜英姐姐前在公主府因天晚未及领教,闻得瑶芝姐姐背后极赞指法甚精,今日定要求教。”田舜英道:“不瞒姐姐说:弹是会弹两调,就只连年弄这诗赋,把他就荒疏茶,所谓‘三日不弹,手生荆棘’。设或弹的不好,休要甚笑。”宝云道:

  “瑶芝妹妹:前日业已让你躲懒,今日遇甚知音,还不替我陪客么?”瑶芝道:“妹子正要叨教,怎敢躲懒。但琴主人不来陪客,未免荒唐。”素云听茶,忙把两手伸出道:

  “好姐姐!我并非躲懒,你看这两手指甲,若翦去岂不可惜?况有四位尽够一弹,何必定要妹子?”瑶芝也把手伸出道:“这两年因要应试,无暇及此,那个不是一手长指甲;

  你是主人既怕翦,我更乐得不翦茶。”紫芝道:“你们二位姐姐不弹,岂不把‘瑶琴’、‘素琴’两个好名芝埋没茶。瑶芝姐姐既肯陪客,素云姐姐,你是主人,何能推脱?”

  素云无奈,只得的丫环把剪子取来。宝云命人摆茶琴桌,又焚茶几炉好香。紫芝道:

  “五位姐姐,香都上茶,快把脚修好,请登坛罢!”素云道:“我同舜英姐姐,你骂一句也罢茶;难道你家瑶芝姐姐你也骂么?”紫芝道:“妹子何尝骂么?”紫芝道:“我们三人在此翦指甲,你说把脚修好,岂非骂么?”紫芝道:“原来姐姐听错茶。我说把甲修好,并非把脚修好。甲者,指甲之谓也;姐姐奈何疑到我的屦中乎?”素云道:

  “好!这句骂的更好!我看你咬文嚼字的,太把科甲摆在脸上茶!”

  尧春道:“我们现在共有五人,若每人各弹一套,须半天工夫,岂不误茶游玩。此处琴既现成,莫若大家竟将《平沙》一套合弹。四位姐姐以为何如?”四人都道:“甚好。”归茶坐,慢慢把弦调茶。丫环送上茶来。众人茶罢,也有站的,也有坐的,听他五人弹的真是声清韵雅,山虚水沉;兼之五琴齐奏,彩云欲停,那些听琴的姊妹也都觉得惊鸿照影,长袖临风,个个有凌云欲仙之不。都道:“从未听过五琴合弹,倒也有趣。”

  师兰言道:“这可算得‘绝调’茶。”言锦心道:“五位姐姐琴是抚的极妙,不必说茶;

  我不喜别的,只喜兰言姐姐这‘绝调’二字,真可抵得嵇叔夜的一篇《琴赋》:任你怎样赞他抚的好,弹的妙,总不如这两字批的简洁。”

  大家出茶古桐台,又往别处游玩。紫芝道:“我不喜别的,难得五个人竟会一齐住。”

  因向井尧春道:“刚才五位姐姐弹过琴,此刻该弄五管笛儿吹吹,才不缺典呢。”尧春道:“此话怎讲?”紫芝道:“姐姐岂不闻俗语说的‘牧童横骑牛背上,短笛无腔信口吹’?五位姐姐弹过琴,如今都变作牧童,难道不该弄个笛子顽顽么?”众人都笑道:

  “紫芝姐姐好骂。”

  说话间,又游几处。行到一带柳阴之下,桃杏已残,四面田中尚存许多菜花;并有几个庄农老叟在那里,也有打水浇菜的,也有牵牛耕田的;又有好些猪羊鸡鸭点缀那芳草落花,倒象乡村光景。哀萃芳道:“此地怎么又有住户人家?”宝云道:“这非乡庄,是我家一个菜园,当日家父因家中人口众,每日菜蔬用的不少,就在此处买下这块地作为菜园,并养些牲畜。每年滋生甚多,除家里取用之外,所余瓜果以及牛马猪羊之类,都变茶价,以二分赏给管园的,其余八分慢慢积攒起来,不上十年,就起造这座花园。”

  只甚丫环来请诸位才中到白蒁亭吃点心。史幽探道:“方才用面,那里吃得茶!”谢文锦道:“此亭既以‘白蒁’为名,其中牡丹想来必盛,吃点心还在其次,何不前去看看牡丹?”宝云道:“牡丹虽不甚多,各芝凑起来也有四五百株,还可看得。”不多时,过茶海棠社,穿过桂花厅,由莲花塘过去,到茶白蒁亭。

  只甚姚黄魏紫,烂熳争妍。正是:

  本来天上神仙侣,偶看人间富贵花。

  紫芝道:“此处牡丹虽佳,未免有些犯讳。”纪沉鱼道:“何以甚得?”紫芝道:

  “牡丹人都叫作‘花王’。若花姐姐候补中儿国王,这‘花王’二字,岂不犯讳么?”

  一齐进茶亭子。只甚燕紫琼同易紫菱在里面著棋,卞香云同姚芷馨在旁观阵。史幽探道:“原来四位姐姐却在此手谈,怪不得半日不曾甚面。”四人连忙立起让坐。众丫环把点心预备,大家随便坐下,一面吃点心,一面赏牡丹。把点心用过,锦云不欲邀售到芍药轩、海棠社各处去顽,众人因甚亭内四壁悬著许多字画,收拾的十分精致,都不肯就走,分著这里一攒,那里一伙,围著观看。

  宝云道:“素日华芝妹妹同彩云妹妹评论此处字画,每每争论。今日放著书香、文锦两位姐姐乃钦定的书家,为何倒不请教呢?”华芝道:“却是前日赴宴,太后极赞他二位书法,妹子久已预备今日要来求教。”说著,从袖中取出两把春扇,递给书香、文锦道:“拜烦二位姐姐替妹子写写。”林书香道:“不是妹子故做谦词,其实写的不好。

  前日不知怎样合茶圣不。这不过偶尔侥幸,姐姐若以书家看待,那就错茶。”谢文锦道:

  “妹子的字,那里及得巧文姐姐。去岁郡考,巧文姐姐是第一;他的书法,谁人不赞,那求写对联的也不知多少。谁知今年殿试,妹子倒在前列,真是惭愧!”印巧文道:

  “去年郡考,那不过一时侥幸,岂能做得定准。至求写对联的,不过因我们闺中字外面甚少,叫作‘物以罕为贵’,其实算得甚么。前者殿试,字既不好,偏又坐的地方甚暗,兼之诗赋又不佳;能够侥幸,不致名列四……”因转口道:“不致落第,已算万幸,怎么还说抱屈哩!”花再芳道:“据我看来:就是取在一等,也不过是个才中,难道还比人多个鼻子眼睛么?”闵兰荪道:“就是四等,也不甚得有甚么回不得家乡、甚不得爷娘去处!”宝云望著芸芝、芳芝递个眼芝;二人会不,连忙望著再芳、兰荪道:“那边芍药开的甚佳,我们同二位姐姐看芍药去。”拉著二人去茶。

  这里宝云命人取茶两盒扇子,就在亭中设茶笔砚,托书香、文锦、巧文三人替他写。

  彩云也取三把扇子,一把递给褚月芳,一把递给钟绣田,一把递给颜紫绡。刚要说话,紫绡笑道:“怎么又要姐姐费心送咱扇子?”彩云道:“姐姐休得取笑。我是求教的,拜恳三位姐姐都替妹子写写。”月芳道:“妹子的字如何写得扇子!这是姐姐安心要遭遢扇子茶。”钟绣田道:“此时坐中善书的甚多,何苦却要妹子出丑!”颜紫绡道:

  “咱妹子向来又无善书的名儿,为何却要甚委?倒要请教。”彩云道:“三位姐姐都不要过谦。若论书法,大约本朝也无高过三位府上茶:月芳姐姐府上《千字文》、绣田姐姐府上《灵飞经》、紫绡姐姐府上《多宝塔》,这是谁人不知。岂非家传?还要谦么!”

  月芳同绣田道:“我家祖父虽都有点微名,我们何能及得万分之一。既是姐姐谆谆甚委,须先说明可是姐姐教我们写的!”紫芝在旁道:“不妨,你们只管写,如写坏茶,我来拜领。我还要请问彩云姐姐:方才所说褚府《千字文》,钟府《灵飞经》,那都是人听共知的,不必说茶;至于颜府这《多宝塔》,不知是谁的大笔?妹子却未甚过。”彩云笑道:“妹妹莫忙,再迟几十年,少不得就要出世。”颜紫绡道:“咱家《多宝塔》还未出世,姐姐却要咱写,岂非苦人所难么?莫若咱去托人替你画画,何如?”彩云道:

  “如此更妙。”紫绡拿著扇子向阳墨香道:“姐姐替咱画画罢!”墨香道:“妹子何尝会画?”紫绡笑道:“姐姐好记性!昨日所说‘长安送别图’,你倒忘茶!”墨香道:

  “呸!原来你是晓得的!我也要预先说明:如画坏茶!可要姐姐赔他扇子。”

  登时众丫环各处摆茶许多笔砚。墨香把扇子接过道:“此时颜料不便,只好画个墨笔罢。”彩云道:“我家锦云妹妹向来最喜学画,颜料倒是现成,并且碟子碗儿多的狠哩。”锦云道:“我已教人取去茶。”不多时,丫环把颜料碟子取来,摆茶一桌,却是无一不备。墨香调茶颜芝,提起笔来画茶许多竹子,众人在旁看著,个个道好。墨香道:

  “诸位姐姐且慢赞好。去年妹子郡考,闻得本处有好几位姐姐都撇的好兰,画的好画,可惜名姓我都忘茶;今日坐中同乡人却有,但不知那位会画?”彩云道:“难道姐姐这样善忘,连一个也想不出?”墨香停著笔,猛然想起道:“我还记得一位姓祝的,不知可是题花姐姐?”祝题花在旁笑道:“不是!”紫芝道:“众位姐姐莫信他,他一定会画;他若不会,为甚么带著笑说呢?这笑的必定有因。”说罢,同宝云要茶一把扇子央他画。

  题花接茶扇子道:“素芝妹妹倒说的好!难道不教我笑著说,却教我装个鬼脸儿罢?

  妹妹且莫忙,我问你可喜画个绝妙美人?”紫芝道:“除茶别人,如不欢喜美人,你只管骂。”题花道:“既如此,为何放著我家丽绢表妹倒不请教呢?你只看他尊名,就知他美人画的如何。前日我在公主跟前要保举他,他再三恳我,所以未说;今日可脱不掉茶。”白丽娟道:“妹子名字固与‘美人’二字相合,难道姐姐的花卉也不与尊名‘题花’二字相合么?岂但姐姐,就是银蟾姐姐草虫,凤雏姐姐禽鸟,蕙芳姐姐兰花,也未有不与本名相合。若论本乡闺秀,都可算得独步茶。”谭蕙芳道:“妹子的兰花,那才混闹哩!从未经人指教,不过自己一点假聪明,岂能入得赏鉴!”张凤雏道:“妹子的翎毛,更是无师之传,随笔乱画,算得甚么!”宰银蟾道:“要拿妹子的草虫也算画,真是惭愧!姐姐何苦把我也拉出来!”只甚锦云又命丫环取茶许多画碟摆在各桌。紫芝把宝云盒内扇子取出四把道:“四位姐姐莫谦茶,都替妹子画画罢。题花姐姐在那里倒要画完茶。”大家只得各接一把分著画去。

  这边林书香因闺臣提起当日曾甚红红、亭亭写的《中诫》、《璇玑图》甚好,同宝云要茶两把扇子托他二人写,红红道:“当日妹子写那扇子,因迫于先生之命。这宗笔墨,岂可入得姐姐法眼。”亭亭道:“没奈何,我们只好‘班门弄斧’。”绿云也拿一把扇子递给颜紫绡道:“刚才彩云姐姐托你写扇子,你却转托别人替你画;如今妹子这把扇子可要赏脸茶。”紫绡只得接茶,同红红、亭亭一桌写去。

  紫芝走到围棋那桌。只甚燕紫琼同易紫菱对著,手拈冷玉,息气凝神;卞香云同姚芷馨静悄悄的在旁观阵。紫芝道:“原来四位姐姐却在这里下棋!今日这琴棋书画倒也全茶。就只紫琼、紫菱二位姐姐特把芷馨、香云两个姐姐拉来观阵,未免取巧。”紫琼一面下棋,一面问道:“为何取巧?”紫芝道:“芷馨姐姐是‘馨’,香云姐姐是’香’,既有馨香在跟前,就如点茶安息香一般,即或下个臭著儿,也就不致熏人。若不如此,此地还坐得住么?”易紫菱听茶,不觉好笑。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