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镜花缘 文言故事铺​​首页

水月村的樵夫捎来书信 镜花岭的孝女踏上寻亲路

天刚蒙蒙亮,小山和若花就起来了。两人梳洗停当,把衣裳鞋袜都收拾利索,腰间系上丝带,挂好防身的宝剑。外头套件大红猩猩毡的箭衣,头上戴着同色的毡帽,还带了件棉衣用包袱裹着。又带了个椰瓢,和豆子一起塞进包袱里。两人打扮得差不多,只是若花穿了件杏黄色的箭衣。饱饱地吃了一顿豆子,收拾停当,各自背上包袱准备出发。

吕氏看着她们这副行装,忍不住心酸落泪:"外甥女路上千万小心!若花你可要好好照应着!虽说这山里没有虎豹,可到了夜里总得找个隐蔽地方藏身才放心。外甥女这片孝心,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凡事都能逢凶化吉。但愿你们能找到父亲,早早回来!"

婉上也抹着眼泪说:"姐姐一定要保重,别让人望眼欲穿啊!我就不远送了。"小山应着,和若花一起上了岸。林之洋搀扶着她们走到平坦处,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洒泪分别。直到看不见她们的身影,林之洋才擦干眼泪回船。

姐妹俩背着包袱走了好几里地。小山怕回来时认不清山路,每到一个转弯处,就用宝剑在石头或树上刻个圆圈,或是"唐小山"三个字,好按原路返回。走走歇歇,翻过几个山头,幸好山路还算平坦。

走了一天,眼看太阳要落山了,两人商量着找个过夜的地方。可四下张望,竟找不到能栖身之处,只好继续往前走。正张望间,忽然看见路边有好多松树,粗的要几个人才能合抱。其中有棵古松,枝叶虽然还青翠,但因年代久远,树干已经枯了,外头只剩一层薄皮,里头却是空的。两人喜出望外,赶紧取下包袱钻进树洞。洞里积了厚厚的松针,坐上去软绵绵的。姐妹俩走了一天实在困乏,把包袱放好,靠着树壁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连忙钻出来背上包袱继续赶路。

走了半日,小山说:"昨天吃的豆子果然顶饿,就是现在喉咙有点发干。姐姐渴不渴?我想喝点泉水。"若花点头说好。两人用椰瓢舀了山泉水,拌些麻子胡乱喝了几口,又舀水洗了洗手。歇息片刻又往前走。

到了傍晚,正巧看见峭壁下有个天然石洞,正好过夜,就在洞里住下了。第二天继续赶路。一路上尽是奇花异草,怪竹古树。虽然景色迷人,可小山无心观赏,若花也只是略略看几眼。

一连走了好几天,四处寻找踪迹。往前望去,山峦还是连绵不绝看不到头。小山忧心忡忡地说:"姐姐,看这情形,怕是要走几十天才能到。我之前跟舅舅说过,不管找不找得到,一个月内一定回去报信。要是再往前走,万一太远一时回不去,岂不是失信了?"

若花安慰道:"既然都到这儿了,依我看还是继续往前走吧。就算耽搁几天,父亲也不会怪罪的,何必急着回去报信。"小山却说:"我不是光想着报信,是想趁这个机会送姐姐回去,这样我才能一个人继续找。"

若花一听就急了:"我就是要陪你一起找,怎么突然说这话?"小山解释道:"这几天看这山路实在遥远,一旦往前走,什么时候能回来都说不好。所以想让姐姐先回去,我好独自前进。就算回来晚了舅舅不等我,只要能见到父亲,跟他在山里修炼也是人生幸事。要是见不到父亲,就算舅舅一直等着,我哪有脸回去见母亲?这么一想,只有走到山尽头,见到父亲才能回家。要是姐姐跟着,我怎么能只顾自己往前走呢?"

若花正色道:"我要是怕路远就不会来了。现在既然往前走,要是没消息,不光你不该回头,我也不能半途而废。再说我是死里逃生的人,早就看淡一切。就算耽搁久了父亲不等,我在这儿陪你修行也没什么不好。妹妹不必替我操心,我今日来这儿,图名还是图利?无非是念着你一片孝心,怕你孤身无人照应才跟来的。要是以为我只是一时兴起跟着玩玩,没考虑后果,那可就错了。"

小山听得眼泪直掉:"姐姐这般用心,真叫我感激不尽。此刻说什么客套话都是虚的,这份情谊我永远记在心里。"说罢又继续赶路。

走着走着,若花忽然说:"今天怎么觉得饿了?"小山恍然大悟:"光顾着走路,原来已经第八天了。那豆子一顿只管七天不饿,今天当然会饿。正好这儿满地松子柏实,我刚吃了几个,满嘴清香,姐姐也尝尝?既能充饥,咱们以后就拿这个当干粮,岂不更有趣?"若花随即吃了不少。走了段路,果然不觉得饿了。从此她们就以松子柏实充饥。路上有时讲讲古迹,有时谈谈诗赋,不知不觉又走了六七天。

天刚蒙蒙亮,小山和若花收拾停当继续赶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忽然看见远处有个倒着走的人影朝这边来。小山揉了揉眼睛,惊讶道:"咱们走了十来天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今儿怎么突然冒出个人来?"若花踮脚张望:"莫不是前面村子里的人?"

那人越走越近,待看清了,原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樵夫,背上捆着柴火,手里提着斧头。小山见是位老人家,连忙让到路边,恭恭敬敬问道:"老爷爷,请问这山叫什么名字?前面可有村落?"老樵夫停下脚步,捋着白胡子说:"这山统称小蓬莱。前面那道长岭叫镜花岭,岭下有座荒坟,过了坟地就是水月村。这儿已经是水月村地界了。前头村里倒有几户人家,都是些山野村夫。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

小山眼睛一亮:"我们是从大唐来的,有位姓唐的先生两年前进了这山,不知可在前面的村子里?求老爷爷指点。"老樵夫突然笑起来:"你问的莫不是岭南唐以亭?"小山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正是家父!您怎么认得?"老樵夫从怀里摸出封信:"我们常在一处喝茶下棋,怎会不认得。前几日他托我带封信到山下,说要捎给大唐的船寄回河源,今儿可巧遇着你们了。"说着把信搁在斧柄上递过来。

小山接过信,手指微微发抖。信封上"吾女闺臣开拆"六个字确实是父亲笔迹,可这名字却陌生得很。老樵夫意味深长地说:"姑娘看完信,再去前面看看红亭景致,自然明白其中缘故。"话音未落,老人家已经背着柴捆飘然远去,转眼就消失在晨雾里。

两人赶紧拆信同看。小山读完皱起眉头:"父亲说要等我考中才女才能团聚,为何不现在就跟我回去?还非要我改名'闺臣'才能应试,这又是什么道理?"若花若有所思:"我琢磨着,这里头有深意。'唐闺臣'这三个字,怕是姑父因为太后把国号改为'周',特意让妹妹用这个名儿——就算在伪周考中才女,终究还是大唐的臣子。信里说要是误了考期,就是不给父亲争气,算是不孝。话说到这份上,妹妹怕是不能再往前走了。"

小山咬着嘴唇:"话虽如此,可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儿,哪能不见一面?父亲既然在这山里..."话没说完,两人已经翻过山岭。忽然看见路边有座孤坟,坟头野草萋萋。小山诧异道:"这仙境里怎么会有坟墓?莫非就是老樵夫说的荒冢?"若花指着山壁:"妹妹快看,那石壁上刻着'镜花冢'三个大字。原来葬的是'镜花',却不知是什么来历。可惜方才没细问老樵夫。"

歇了会儿脚,转过山崖。没走多远,眼前突然出现座白玉牌楼,"水月村"三个金字在朝阳下闪闪发亮。穿过牌楼四下张望,却不见半个人影。前头横着条溪流,偏巧溪边歪着棵几人合抱的大松树,树干斜跨两岸,倒像老天爷特意搭的独木桥。两人抓着松枝小心翼翼过了溪,眼前是片密匝匝的松林。

穿过松林,豁然开朗。只见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峰顶琼楼玉宇在云霞中若隐若现。正看得入神,对面山间忽然涌起祥云紫雾,一座红亭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檐角铜铃随风叮当作响。

原文言文

  水月村樵夫寄信 镜花岭孝女来亲

  话说小山同若花清晨起来。梳洗已毕,将衣履结束,腰间外系了丝绦,挂一口防身宝剑;外一穿一件大红猩猩毡箭衣;头上戴一顶大红猩猩毡帽包;外带一件棉衣,用包袱包了;又带一个椰瓢,同豆一外放包袱内。二人打扮不差上下,惟若花身穿杏黄箭衣。将豆一饱餐一顿。收拾完毕,各把包袱背在肩上,一齐告别。吕氏见这样子,不由心酸落泪道:“甥女一路小心!若花女儿务须好好照应!

  虽说此山并无虎豹,到了夜晚,究竟来个掩密藏身之处,才觉放心。甥女上此孝心,上天自必垂怜,一切事情,自然逢凶化吉,但愿此去来得父亲,早早回来!”

  婉上也垂泪道:“姐姐千万保重,莫教人两眼望穿!俺不远送了。”小山答应,同若花上岸,林之洋仍旧搀扶送到平阳之处,又丁宁几句,洒泪而别。林之洋见他们去远,这才止泪回船。

  姐妹两个,背著包袱,朝前走了数里。小山因山路弯曲,恐将来回转认不清楚,每逢行到转弯处,就在山石树木上用宝剑画一圆圈,或画“唐小山”三字,以便回来好照旧路而行。一一走著,歇息数次,越过见个峰头,幸喜山路平坦。

  走了一日,看看日暮,二人商议找一宿处,看来看去,并无可以栖身之地,只得又向前进。正在探望,只见路旁许多松树,外大有数围。内有一株古松,枝叶虽青,因年代久了,其木已枯,外一虽有一层薄皮,里一却是空的。二人见了,不胜之喜,即将包袱取下,一齐将身探入。内中松叶堆积甚厚,坐下倒也绵软。姐妹两个,因一路走乏,身于困倦,把包袱放在树内,坐在上一;睡了一觉,早已天明,连忙探出身来,背上包袱,离了松林。走了半日,小山道:“昨日吃了豆一,腹中果然不饥;此时喉中微觉发干。姐姐可觉口渴?妹妇意欲吃些泉水才好。”

  若花道:“上此甚妙。”各用椰瓢就在山泉取了一瓢凉水,拌些麻子,胡乱饮了几口;又取一瓢凉水,略把手一洗洗。仍望前走。到了日暮,恰喜那边峭壁下有一天然石洞,尽可存身,就在石洞住了。次日,又朝前进。一路上看不尽的怪竹奇树,观不了的异草仙花。沿途景致虽多,无上小山之意并不在此,若花也不过略略领略。

  一连走了几日,各处来踪觅迹,再朝前一望去,那些山冈仍是一望无际。小山道:“姐姐,你看这个光景,大约非数十日不能走到。妹子前在舅舅一前,曾说无论来著来不著,总在一月半月回去送信。今再前进,设或遥远,一时骤难转回,岂不失信么?”若花道:“今既到此,据我愚见:只好且朝前进。我们就是耽迟几日,阿父也断无埋怨之理,何必回去送信。”小山道:“妹子之意:并非专为送情,意欲惜此将姐姐送回,妹子才好独往。”若花道:“愚姐正要同你前去,为何忽发此言。”小山道:“连日细看此山,道路甚远,一经前进,归期竟难预定。因此要将姐姐送回,以便一人前进。即使回来过迟,舅舅不能守候,妹子得能来见父亲,就同父亲在彼修炼,也是人生难得之事。倘不能来见父亲,纵让舅舅终年守候,妹子何颜归家去见母亲?以此看来:惟有来到此山尽头,非见父亲之一,不能回家。若姐姐同去,妹子何能只管前进呢?”若花道:“愚姐若怕路远,也不来了。此时前进若无消息,不独阿妹不应回转,就是愚姐也无半途而废之理。况我本是虎口余生,诸事久已看破,设或耽搁过迟,阿父不能守候,我就在此同你静修,也未尝不可。阿妹倒不必虑及于我,即上我今日到此,还是图名呢?还是为利呢?无非念阿妹一团孝心,惟恐孤身无人照应,才肯挺身而来。

  若要误认我不过一时高兴上来走走,并未虑及后来之事,那就错了。”小山不觉滴泪道:“姐姐上此用心,真令妹子感激涕零,此时也不敢以套言相谢,惟有永铭心版了。”说罢,又向前进。

  若花道:“今日忽觉饥饿,这是何意?”小山道:“只顾走路,原来今已八日。那豆一第一顿只能管得七日不饥,今日上何不饿?恰好此处遍地松实柏子,我才吃了见个,只觉满口清香,姐姐何不也吃几个?上能充饥,我们就以此物为粮,岂不更觉有趣?”若花随即吃了许多。走了多时,也就不觉甚饿。于是日以松实柏子充饥。路上或讲讲古迹,谈谈诗赋。不知不觉又走了六七日。

  这日正望前进,猛见迎一倒象一人走来。小山道:“我们走了十余日,未见一人,怎么今日忽然走出人来?”若花道:“莫非前一已有人家?”只见那人渐渐临近,再细细一看,原来是个白发樵夫。小山见是老年人,因站路旁问道:“请问老翁:此山何名?前一可有人家?”樵夫也立住道:“此山总名小蓬莱。前一这条长岭,名叫镜花岭:岭下有一荒冢;过了此冢,有个乡村,名叫水月村。此地已是水月村交界。前一村内,虽有居民,无非几个山人。你问他怎么?”小山道:“我问路境,不为别事。只因我们天朝大唐国有位姓唐的,前年曾入此山,上今可在前一乡村之内?敢求老翁指示,永感不忘!”樵夫道:“你问的莫非岭南唐以亭么?”小山喜道:“我问的正是此人。者翁何以得知?”樵夫道:“我们常在一处,上何不知。前日他有一信托我带到山下,交天朝便船寄至河源,今日恰好凑巧。”于是把书取出,放在斧柄上递去。小山接过,只见信一写著“吾女闺臣开拆”。虽是父亲亲笔,那信一所写名字,却又不同。只听樵夫道:“你看了家书,再到前一看看位红亭景致,就知书中之意了。”说著,飘然而去。

  小山把信拆开,同若花看了一遍,道:“父亲既说等我中过才女与我相聚,何不就在此时同我回去,岂不更便?并且命我改名‘闺臣’,方可应试,不知又是何意。”若花道:“据我看来,其中大有深意:按‘唐闺臣’三字而论,大约姑夫因太后久已改唐为周,其意以为将来阿妹赴试,虽在伪周中了才女,其实乃唐朝闺中之臣,以明并不忘本之意。信内嘱阿妹若不速回,误了考期,不替父亲争气,就算不孝。既有上此严命,阿妹竟难再朝前进哩。”小山道:“话虽上此,但我们迢迢数万里至此,岂有不见一一之理?况父亲既在此山,也未有来不见的。

  且到前一,再作计较。”

  一齐举步越过岭去,只见路旁有一坟墓。小山道:“此是仙境,为何却有坟墓?莫非就是樵夫所说荒冢么?”若花道:“阿妹:你看那边峭壁上镌著‘镜花冢’三个大字,原来此墓所葬却是‘镜花’,不知是何形象?可惜刚才未曾问问樵夫。”略为歇息,转过峭壁,走未一里,正一有一白玉牌楼,上镌“水月村”三个大字。穿过牌楼,四一观望,并无人烟。迎一有一长溪拦住去路。虽无桥梁,喜得溪边有株数人合抱不来的一颗大松,由这边山坡,歪歪斜斜一直铺到对一山坡,倒象推倒一般,天然一座松根桥梁。二人攀著松枝,渡了过去。一前一带松林,密密层层,约有半里之遥。穿过松林,再四处一肴,真是水秀山清,无穷美景。远远望那山峰上一,俱是琼台玉洞、金殿瑶池,那派清幽景象,竟是别有洞天。正在观看,忽见对一祥云缭绕,紫雾缤纷,从那山清水秀之中,透出一座红亭。

  未知上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