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卞府里就忙活开了。那些才女们早就商量好,放榜这天让家丁们在门外守着,要是报喜的来了,不用进门,每中一个就放一挂鞭炮。里面的人听着炮响,就知道中了几个。等报完了再开二门,把喜报传进来。
可谁曾想,五更天的时候连着响了三十七声炮,等到日头都老高了,再没听见一声响。这下可坏了,看来有八位姑娘要名落孙山。屋里的小姐们一个个脸色发白,手脚冰凉,有的连鼻涕眼泪都止不住往下掉。
小春和婉如看着大家这副模样,再想想自己写的文章,心里直打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牙齿不住地打架,浑身抖得像筛糠,连坐着的椅子都跟着晃悠起来。婉如一边发抖一边说:"这...这...这么抖下去,我...我...我可撑不住啊!"小春也哆嗦着回话:"你...你...你受不了,我...我...我又何尝受得了!今儿...今儿...今儿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闺臣叹了口气:"等了这半天还没动静,看来那八位落第是板上钉钉了。我早说要开门看看,你们偏不让,难不成还要等喜报吗?"婉如抖得更厉害了,带着哭腔说:"起...起初我也想早点开门,如...如今倒不想开了。这门要是不开,我...我还能存个念想;要...要是开了门说我没中,我...我当场就得死在这儿!实话告诉你们,除...除非要我的命,否则这门不能开!"
若花劝道:"事已至此,急也没用。按说闺臣妹妹之前推算的碑记,咱们四十五个人应该都能中,谁知道天意难测,偏偏有八个落榜的。可这门老不开也不是办法,不如叫人隔着二门问问九公,昨日托他买的题名录该买来了,让他仔细查查,要是上面只有三十七个名字,这门开不开都一样。再说中了的人还得进宫谢恩,耽误不得。"闺臣点头称是,忙叫丫鬟去问。
谁知九公还没回来。闺臣纳闷道:"昨儿在礼部打听,明明说五更天准时放榜,这会儿都卯时了,题名录还没买来,真是怪事!"秀英也疑惑:"要是放榜了,九公怎么还不回来?要是没放榜,怎么又报了三十七个人?"
正说着,外头忽然闹哄哄的。原来是多九公回来了,急着要见小姐们。闺臣赶紧把钥匙递给丫鬟,大家都迎到门前。只见九公跑得满头大汗,刚到厅前说了个"恭"字,"喜"字还没出口,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春和田凤翾赶紧扶他进屋,丫鬟端上茶来,九公这才缓过劲儿。
小春眼泪汪汪地问:"九...九公,我...我中了吗?"九公喘着气点点头。婉如也带着哭腔问:"那...那我呢?"九公又点点头。闺臣忙问:"题名录可买来了?"九公摇摇头,指了指胸口。凤翾会意,从他怀里掏出一张名单递给闺臣。
众人凑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钦取一等才女五十名、二等才女四十名、三等才女十名......"若花怕大家看不清,干脆高声念起来:"第一名史幽探,第二名哀萃芳......"一直念到第一百名毕全贞。
这一念可不得了,刚才还哭哭啼啼的才女们,转眼间破涕为笑,屋里顿时欢腾起来。
天刚蒙蒙亮,多九公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衣裳都汗湿了。大伙儿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怎么报喜的只报了八个人?这名单是从哪儿抄来的?"
九公扶着桌子直喘,好半天才顺过气来:"老头子我三更天就在榜下守着,使了点银子打点,里头消息倒也灵通。起初第一名是闺臣小姐,若花小姐排第二。哪知道填到八九名的时候,太后突然觉得闺臣这名字不吉利,想起史幽探、哀萃芳平日作诗出色,当场就把前十名和后十名调了个儿!"
他抹了把汗接着说:"这一来一回折腾,天亮都没放榜。我怕小姐们等急了——报喜的虽能通消息,可一次只能报一个名儿,哪知道这中途变故?只好托人匆匆抄了名次,连籍贯都来不及记,一路跑回来差点断了气!听说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恩典,放榜后要立刻入宫谢恩,咱们可得赶在前头......"
话还没说完,外头"轰轰轰"连响八声炮响。九公一拍大腿:"听听!这是后十名往前调的信号。往常填榜都从最后一名填起,就怕太后临时改主意。今儿也是这般,前二十名反倒最后才报——老头子熬了一宿,先去躺会儿,改日再讨喜酒喝。"说完晃晃悠悠往外走。
众人慌忙收拾行装,谁知小春和婉如突然不见了。找遍院子,最后竟在茅厕里发现她俩——两个姑娘站在马桶边上,你瞅我我瞅你,笑得前仰后合,见人来才勉强憋住。
舜英捏着鼻子打趣:"就算高兴疯了,也该挑个干净地方。沾了这味儿,往后作诗怕要带出屁臭来!"逗得众人笑作一团。
匆匆用过早饭,众才女赶到朝房集合谢恩。则天女皇封一等为女学士,二等为女博士,三等为女儒士,每人赏了金花。御膳房大摆红文宴,女皇越看越欢喜,又赏了许多绫罗绸缎。连着三天宫宴,太平公主又加赐两天。姐妹们天天相聚,亲热得跟同胞似的,散席时都依依不舍。
到第六日佛诞,众人辞别公主,相约去拜谢恩师卞滨。宝云忙派小厮回家报信,卞府立刻在凝翠馆摆开桌椅。才女们递上名帖和见面礼,鱼贯而入。穿过二门时,丫鬟们提着裙角引路,生怕她们踩着青苔滑倒。
卞滨捋着胡子笑道:"这么多人若一个个行礼,怕要行到天黑。不如统一作个揖罢!"史幽探却坚持:"初次拜见恩师,岂能失礼?"最后十人一排,齐刷刷行了全礼。
兰芝她们八个也要拜,卞滨打趣道:"你们也算我学生?"紫芝撅着嘴:"前日补考卷子还是舅舅批的呢!偏把我排在红椅子上——"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原来她卷子被错放到第三十三名,卞滨答应日后补偿,小姑娘才转嗔为喜。
正收拜垫时,史幽探又提议拜见师母。卞夫人被请出来,众人再次行礼如仪。卞滨嘱咐宝云:"今日粗茶淡饭,改日正经设宴。"转身吩咐管家把礼物全数退回:"若要表心意,日后送些字画来便是。"
管家来回禀了三次,见主人执意不收,只得把各色锦盒原样捧回。檐下鹦鹉忽然学舌:"不要礼!不要礼!"逗得满院笑声惊飞了一树麻雀。
天刚蒙蒙亮,成夫人扶着宝云的手,挨个儿打量着满屋子的才女们,越看心里越欢喜。这个姑娘生得俊俏,那个小姐气质不凡,她左看右看,眼睛都忙不过来,竟不知该先夸哪个才好。
看了好一会儿,成夫人拍着宝云的手笑道:"今儿个头回见着各位年侄女,我这做师母的也没备下什么见面礼,这可怎么好!"她捋了捋袖子,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不过我这人最会说吉利话,往常说的都挺灵验。不如就送你们几句吉利话儿:'从今往后,事事顺心,福寿绵长'。这几个字权当是我的见面礼了。"
满屋子的姑娘们连忙福身道谢:"多谢师母吉言!师母是福寿双全的人,您说的话自然也是带着福气的。"
成夫人摆摆手:"你们姐妹且坐着说说话,待会儿用饭时别拘束。这儿既是老师府上,又算是年伯家,跟别处不同,都要实在些才好。"说着朝身边的丫鬟们使个眼色,"我就不在这儿碍着你们年轻人说话了。"
这边宝云正要招呼大家入座,忽然史幽探的丫鬟急匆匆跑进来:"方才府里人来报,圣上下了旨意,宣各位才女即刻进宫领御赐的笔墨纸砚,还要召若花小姐问话呢!"
话音未落,各家的报信人都到了。姑娘们连忙向卞滨告辞,一窝蜂往朝房赶去。武则天正在便殿等着,见她们行礼毕,便让众人在两旁侍立。
若花提着裙摆跪在丹墀下,声音有些发颤:"臣女阴若花,叩见陛下。"
武则天微微颔首:"方才朕看了你父王的表章,又细问了来使,才知道你是避难来到天朝。没想到如今不但中了才女,还被朕授了女学士之职,这真是千古未有的佳话。"她示意近臣递上表章,"你先看看这表章,朕再加恩赐你封号,好让你跟着来使乘飞车早日回国。"
若花双手接过表章,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看着看着,她的手指开始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在绢帛上。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小才女卞府谒师 老国舅黄门进表
话说众才女因初三日五鼓放榜,预先分付家人:“如有报子到门,不心进来送信;
每中一名,即放一炮,里面听得炮声若干,自然晓得中的名数,等报子报完,把二门开了,再将报单传进。”谁知自从五更放了三十七炮,等到日高三丈,并未再添一炮,眼见得竟有八位要在孙山之外。不觉个个发慌,人人胆落,究竟不知谁在八名之内;一时害怕起来,不独面目更色,那鼻涕眼泪也就落个不止。小春、婉如见众人这宗样子,再想想自己文字,由不得不怕:只觉身上一阵冰冷,那股寒气直从头顶心冒将出来;三十六个牙齿登时一对一对撕打,浑身抖战筛糠,连椅子也摇动起来。婉如一面抖著,一面说道:“这……这……这样乱抖,俺……俺……可受不住了!”小春也抖著道:“你……
你……你受不住,我……我……我又可曾受得住!今……今……今日这命要送在……在此处了!”闺臣叹了几声道:“今又等了多时,仍无响动,看来八位落第竟难免了。妹子屡要开门,大家务要且缓,难道此时还要等报么?”婉如一画抖著,一面埂咽道:
“起……起初俺原想早些开门,如……如今俺又不愿开门了。你不开门了,俺……俺还有点想头;倘……倘或开门,说……说俺不中,俺……俺就死了!实……实对你们说罢,除……除非把俺杀了,方难开哩。”
若花道:“此时业已如此,也是莫可如何,若据闰臣阿妹追想碑记,我们在坐四十五人,似乎并无一人落第;那知今日竟有八人之多!可见天道不测,造化弄人,你又从何捉摸!但此门久久不开,也不成事,莫若叫人隔著二门问问九公,昨日婉如、小春二位阿妹所托题名录想已买来,如今求他细细查看,如题名录只得三十七人,此门就是不开也不中用。况听中之人,只怕还要进朝谢恩,何能过缓?”闺臣道:“姐姐此言甚是。”
即分付丫环去同多九公,谁知九公还来回来。闺臣道:“昨在部里打听,准于五鼓吉时放榜,无人不知,现在已交卯正,题名录还未买来,岂非怪事!”秀英道:“今日如已放榜,何以九公此时还不回来?若说尚未放榜,现在却又报过三十七人。其中必有缘故。”
忽听外面隐隐的一片喧嚷,原来多九公回来要面见众小姐。闺臣忙把钥匙递给丫环,众人都迎到门前。不多时,只见多九公跑的满脸是汗,走到厅前,望著众人说了一声“恭……”,那个“喜”字不曾说完,只是吁吁气喘,说不出话来。小春一面抖著,同田凤翾把九公搀进厅房,坐在椅上,丫环送了两杯茶,喘的略觉好些。
小春滴著泪向九公道:“甥……甥女可有分么?”多九公一面喘著,把头点了两点。婉如也滴泪道:“九……九公!俺呢?”多九公也把头点了两点。闺臣道:“请问九公:
题名录可曾买来?”多九公连连摇头。停了片刻,望着众人把胸前指了一指,凤翾从怀中取出一个名单递给闺臣。闺臣展开同众人观看,只见上面写著:
“钦取一等才女五十名、二等才女四十名、三等才女十名。……”若花恐众人看不见,未免著急,就便顺口高声朗诵,从头念了下去:
第一名史幽探第二名哀萃芳第十三名印巧文第十四名卞宝云第十五名由秀英第十六名林书香第十七名宋良箴第十八名章兰英第十九名阳墨香第二十名郦锦春第二十一名田舜英第二十二名芦紫萱第二十三名邺芳春第二十四名邵红英第二十五名祝题花第二十六名孟紫芝第二十七名秦小春第二十八名董青钿第二十九名褚月芳第三十名司徒妩儿第三十一名余丽蓉第三十二名廉锦枫第三十三名洛江蕖第三十四名林婉如第三十五名廖熙春第三十六名黎红薇第三十七名燕紫琼第三十八名蒋春辉第三十九名尹红萸第四十名魏紫樱第四十一名宰玉蟾第四十二名孟兰芝第四十三名薛蘅香第四十四名颜紫绡第四十五名枝兰音第四十六名姚芷馨第四十七名易紫菱第四十八名田凤翾第四十九名掌红珠第五十名叶琼芳第五十一名卞彩云第五十二名吕尧蓂第五十三名左融春第五十四名孟芸芝第五十五名卞绿云第五十六名董宝钿第五十七名施艳春第五十八名窦耕烟第五十九名蒋丽辉第六十名蔡兰芳第六十一名孟华芝第六十二名卞锦云第六十三名邹婉春第六十四名钱玉英第六十五名董花钿第六十六名柳瑞春第六十七名卞紫云第六十八名孟玉芝第六十九名蒋月辉第七十名吕祥蓂第七十一名陶秀春第七十二名掌骊珠第七十三名蒋星辉第七十四名戴琼英第七十五名董珠钿第七十六名卞香云第七十七名孟瑶芝第七十八名拿乘珠第七十九名蒋秋辉第八十名缁瑶钗第八十一名卞素云第八十二名姜丽楼第八十三名米兰芬第八十四名宰银蟾第八十五名潘丽春第八十六名孟芳芝第八十七名钟绣田第八十八名谭蕙芳第八十九名孟琼芝第九十名蒋素辉第九十一名吕瑞蓂第九十二名董翠钿第九十三名掌浦珠第九十四名井尧春第九十五名崔小莺第九十六名苏亚兰第九十七名张凤雏第九十八名闵兰荪第九十九名花再芳第一百名毕全贞若花把榜念完、众才女这才转悲为喜。
多九公喘息已定。众人都问:“何以报子漏报八名?这个名次,从何处抄来?”九公道:“老夫今日三鼓就在那里守榜。略略用点使费。所以里面信息也通。起初原是闺臣小姐第一名殿元,若花小姐是第二名亚元。谁知榜已填到八九,太后忽然想起闺臣小姐名姓不好,因史幽探、哀萃芳向日绎的诗句甚佳,登时把前十名移到后面,后十名移到前面,复又从新填榜;如此往返转折,耽搁许多工夫,以致天明还未放榜。老夫惟恐众小姐等的心焦;况且报子里面信息虽通,只能填一名,报一名,那知这些移换之事,若等他报,不知等到何时。老夫只得托人把榜上等第、名次,匆匆抄了,连籍贯也不及写,飞忙赶回,跑的连气也喘不过来。并且闻得这是自古未有旷典,一经放榜,就要上朝会齐谢恩,因此更要赶回告知此事。我们宁可走在人先。诸位小姐收拾收拾,用些饭食,急速去罢。……”话未说完,只听外面接连放了八声大炮,九公道:“你听:这炮就是移到后面前十名。原来向日填榜,惟恐前几名太后仍要更换,故此先从未名填起;
今日也是这样。所以前二十名倒报在众人之后了。老夫足足一夜未曾合眼,且去歇歇,明日慢慢再领喜酒。”说罢,外面去了。
众人连忙收拾。准知小春、婉加忽然不见,四处找寻,好容易才从茅厕找了出来。
原来二人却立在净桶旁边,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倒象疯颠一般,只管大笑;见了众人,这才把笑止住。舜英道:“二位姐姐即或乐的受不得,也该检个好地方。你们只顾在此开心,设或沾了此中气味,将来做诗还恐有些屁臭哩。”说的众人不觉好笑。
都到厅房用过饭,匆匆来至朝房,会同众才女上殿谢恩。武后将一等的授为“女学士”之职,二等授“女博士”之职,三等授“女儒士”之职。授职已毕,各赐金花一对;
随即传旨命膳部大排红文宾;筵宴之际,武后越看越喜,因又颁赐许多大缎异香。一连赐宴三日,接着公主又赐了两日宴。众才女天天聚会,唤姐呼妹,彼此叙谈,不但个个熟识,并且极其亲热,每到席散分子,甚觉恋恋不舍。众人都说:“我们虽聚了五日,究竟拘束,不能尽兴;怎能检个幽僻去处,得能畅聚几日,那就天从人愿了!”至第六日,乃佛诞之期,大家约会谢了公主;这才得闲来拜老师,都向卞府而来。
这日,宝云带著七个妹妹同众才女谢了公主,听见众人要到他家,忙命仆人回府通知。卞滨听了,命人在凝翠馆调摆桌椅,预备酒饭。登时众人都到门前,先投门生名帖并贽见礼。卞滨迎至二时。众才女除卞、孟两家姊妹在后,其余都是按名鱼贯而入。进了二门,穿过厅房,丫环引至凝翠馆。卞滨先说道:“众位才女且慢行礼,老夫有句话说:若论师生之谊,自然该受半礼才是。无如今日人多,若大家一齐行礼,这里也挤不开:若是一位一位行礼,今日只好尽行礼了。莫若通身行个常札,我倒欢喜的。”史幽探道:“老师话虽如此,但门生们蒙老师知遇提携,得能恭与盛典,若以宝云……七位姐姐而论,又属年谊,亦是晚辈,今初次晋谒,那有不行全礼之理!”哀萃芳道:“既是老师怕行礼过慢,我们就十人为一排,不过顷刻也就行完了。”史幽探即命众丫环把拜垫依次铺下。卞滨无法,只得受了两礼。
众人拜完,兰芝妹妹也上来行礼。卞滨笑道:“怎么你们八个也是我门生么?”紫芝道:“不但我们是舅舅门生,只怕宝云……七位姐姐也是舅舅门生哩。难道我们前日补考卷子不是舅舅定的名次?”卞滨笑道:“定却是我定的,你说那些批语可好?但有点好处,我就批出。我向来看文总是如此,从不昧人之善。你看你们这些卷子可有委屈去处?”紫芝把脸红一红道:“舅舅还说不屈,单单把我考在红椅子上!我还要同舅舅不依哩。”卞滨不觉大笑道:“原来第三十三名却是你的卷子。后来拆了弥封,我也不曾理会。当时我看卷时,本来要把你这本取在十名前的,后来不知怎样就弄到后头了。”
紫芝道:“这是过后好看话,我不领情。”众人听了,都抿口而笑。
行过礼,丫环刚收拜垫,史幽探道:“且慢。”因向卞滨道:“门生们还要请师母出来叩见。”卞滨道:“也罢,若是不见,你们也不依。刚才我已受过礼,师母出来只好行个常礼罢。”不多时,宝云姊妹把夫人请来。众人谦让多时,仍是照前把礼行过。
又同宝云姊妹行了礼。卞滨向宝云道:“我已教人备了早饭,你们姐妹同兰芝……八个甥女都替我款待款待。今日不过便饭,改日我还下帖请来你们大家聚聚。我也不陪了。”
到了外面,教家人卞彪把贽见礼都璧回道:“你告诉送礼的,说我向来从不收礼,断不要再送。倘众才女心里不安,不妨日后得闲,或写把扇子,写个对联,如会画的就画点东西,我倒收的。至于古字古画我更不要。好在众才女墨卷我都见过,即或写的不佳,我也欢喜,不过算点情分罢了。”众家人又送两遍,见不肯收,只得各各带回。
那成氏夫人扶著宝云,把众才女挨次望望,心里好不欢喜。真是看看这个夸两句,瞧瞧那个又赞两句,不知从那一个问起才好。看了半晌,因说道:“今日诸位年侄女初次见面,我也没备甚么见面礼,这却怎好!也罢,我向来最喜说吉利话,往往说去都有灵验,我就送你们几句吉利话儿:‘从此中后,诸事如意,福寿绵长。’这几个字就算我的见面礼罢。”众人齐道:“多谢师母吉言!师母是福寿双全之人,所赐的话,自然也是多福多寿的。”夫人道:“你们姐妹随便坐坐顽顽。少刻用饭,这里又是老师,又算年伯,比别处不同,都要依实才好。我也不陪了。”众丫环伺候去了。
这里宝云正在让坐,只见史幽探丫环道:“刚才家人来报:圣上有旨,宣众位才女进朝领御赐笔砚,并召若花小姐问话。”登时各家都有信来。大家连忙别过卞滨,齐到朝房。武后御便殿宣入,行礼,两旁侍立。若花跪在丹墀道:“臣阴若花见驾。”武后道:“适才朕览你家国王表章,并细问来使,才知你因避难到此;不期如今倒在我天朝中了才女,且又经朕授为女学士之职,可谓千秋未有佳话。你且把表看了,朕再加恩赐你封号,以便同著来使即乘飞车早回本国。”近臣把表递过,若花展开观看,只见上面写著:
女儿国国王臣阴奇,匐匍谨上书天朝天后大皇帝陛下。伏惟陛下:坤德无疆,离晖久照。功媲风娲之炼石,道符月驭以行天。臣早殷服事之心,徒怀蚁悃;僻处裨瀛之角,未仰龙颜。兹际文教之宏敷,微才幸进;叨沐仁恩之远被,荒句成知。窃闻臣子若花,慕应制科,滥遨首荐。颂椒语拙,得聊玉笋之班;咏絮才疏,许待殊樱之宴。自宜终身感戴,没齿瞻依。只缘臣已四旬,惟生二子:若花立储虽定,自痛孤雏;次子恃母而骄,阴连党类。梦天忽压,逆子何幸遭怜;祭地而坟,长君无辜受屈。贤愚莫辨,巧悬衣上之蜂;嫡庶相争,妄掘宫中之蛊。忧铄金而出走,去国图生,喜择木以高飞,为亲讳过。
及乎鹿马既辨,鸾凤已翔;寝门之问膳无闻,太室之承祧欲绝。臣悔深爱溺,病益愁煎。
二竖难驱,藐孤安在?是以哀鸣伏枕,恭恳圣兹:俯念臣心自怨,臣眼将穿,将若花赏归故国,得接宗支。指白水而重耳归来,犹是山河无害;及黄泉而愿生复见,遂为母子如初。倘遂椟舐之私,终矢雀衔之报,诚惶诚恐,稽首顿首。
若花看罢,不觉一阵心酸,落下泪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