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好些年前,我在长干寺督工的时候,有幸读到桂衡先生写的《柔柔传》。那文章写得真是妙啊,才情横溢,情意绵绵,词句又精巧。我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也学着写了篇《还魂记》。
一晃七年过去,我又被派到房山办差。有个朋友送了我一本瞿佑先生的《剪灯新话》,我捧着书读得入迷,心里直痒痒,也想学着写几篇。虽说平日里公务繁忙,东奔西走,脑子都累得转不动了,可这写作的瘾头就是压不下去。趁着办完公事的空当,我把听来的故事东拼西凑,写了二十篇,取名叫《剪灯余话》,还把当年的《还魂记》也附在后头。
这些文章都是在旅途中写的,全凭记忆,手边连本书都没有,生怕记错了什么,闹出笑话,一直不敢给人看。后来卸了差事,住在顺城门的客栈里,曾棨学士来串门,偶然瞧见了这些稿子。他拍着大腿直乐:"这不就是古人说的'以文为戏'嘛!"还特意写了篇序,夸我写得文采飞扬,辞藻华美。
这一来可好,渐渐有人知道了,都跑来借去抄。我本来想一把火烧了干净,可来借的人一个接一个,实在推脱不掉。想起孔夫子说过:"整天吃饱了没事干,还不如下下棋呢!"我这人经历过两次大难,能吃饱的日子本来就不多,又不爱下棋,要是不写点东西,这满肚子的愁闷往哪儿撒呢?
虽说知道这些文章不过是些玩笑话,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像人疼了总要哼哼两声,这有什么好避讳的?《高唐赋》《洛神赋》这些名篇,都是闲来无事写的,人家考据详实,文辞华丽,流传千年还有人夸。可我这些文章,不过是倒霉时候写来解闷的,哪敢跟人家比?不过比起那些吃饱了撑的,或是整天赌钱的,总还强点儿吧?
这么一想,也就不烧了。特意在书后记下写这些文章的缘由,往后翻看时也好提醒自己,别忘了一路走来的艰辛,才能保得平安。看官们要是觉得有趣,笑笑就得了,何必较真故事是真是假呢?
永乐十八年五月初一,庐陵李昌祺记于书斋。
往年余董役长干寺,获见睦人桂衡所制《柔柔传》。爱其才思俊逸,意婉词工,因述《还魂记》拟之。后七年,又役房山,客有以钱塘瞿氏《剪灯新话》贻余者。复爱之,锐欲效颦。虽奔走埃氛,心志荒落,然犹技痒弗已。受事之暇,捃摭闻,次为二十篇,名曰《剪灯余话》,仍取《还魂记》续于篇末。以其成于羁旅,出于记忆,无书籍质证,虑多抵牾,不敢示人。既释徽纆,寓顺城门客舍,学士曾公子棨过余,偶见焉。乃抚掌曰:“兹所谓以文为戏者非耶?”辄冠以叙,称其秾丽丰蔚,文采烂然。由是稍稍人知,竞求抄录,亟欲焚去以绝迹。而索者踵至,势不容拒矣。因思在昔圣人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矧余两涉忧患,饱食之日少,且性不好博弈,非藉楮墨吟弄,则何以豁怀抱,宣郁闷乎?虽知其近于滑稽谐谑,而不遑恤者,亦犹疾痛之不免于呻吟耳,庸何讳哉?虽然,《高唐》《洛神》,意在言外,皆闲暇时作,宜其考事精详,修辞缛丽,千载之下,脍炙人口;若余者,则负谴无聊,姑假此以自遣,初非平居有意为之,以取讥大雅,较诸饱食、博弈,或者其庶乎?遂不复焚,而并识其造作之由于编末,俾时自省览,以毋忘前日之虞,而保其终吉。好事者观之,可以一笑而已,又何必泥其事之有无也哉?
永乐庚子夏五初吉,庐陵李祯昌祺甫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