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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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世间啊,最灵验的莫过于鬼神,最威风的莫过于雷电,最要紧的莫过于生死,最难忍的莫过于受气,最难舍的莫过于钱财。可一旦遇上权势,这些全都变了样——权势面前,人就像见了鬼神般战战兢兢,像遭了雷劈般瑟瑟发抖,钱财说舍就舍,委屈说忍就忍,更有甚者连性命都甘愿搭上。这人情世故里头,再没有比这更糊涂的了!所以我老冯把"不畏权势"排在第一,慢慢攒成这《越情》第十卷。

【不低头的主儿】

苏州知府况钟去拜见个得势的太监,规规矩矩行完大礼,那太监却鼻孔朝天不搭理。况钟拍拍衣袍站起来,不紧不慢道:"老太监既然不爱受拜,那咱们就作个长揖得了。"

常州知府应槚和其他官员一起去拜见御史大人。别人都跪着,偏他站在中间直挺挺作揖。后来御史指着他说:"瞧见没?这位可是'山字太守'——硬气得很哪!"

【不拜泥菩萨】

彭脊庵七岁那年跟着村里人去庙里,别人都跪拜菩萨,就他站着不动。和尚硬要按他脑袋,小孩儿一甩袖子喝道:"那菩萨光脚露膀子的,凭啥要我拜?"

周文襄公在苏州当官时,最爱逛寺庙,见佛就拜。同僚们笑话他,他捋着胡子说:"论岁数人家比我大两三千岁,拜一拜怎么了?"后来冯梦龙点评:前一位是明白人,后一位是厚道人。

绍兴才子王元章,家门口有座神庙。他家灶下缺柴火,就把神像劈了烧。邻居是个虔诚的,见王元章毁像就赶紧雕个新的补上。这么来回三四趟,可怪了——王元章家平安无事,邻居老婆孩子反倒老生病。有天请神婆问缘由,神婆突然变脸骂道:"你要不造新像,他拿什么烧火?"打那以后,再没人补神像,庙也就荒了。

李梦阳在江西当学政,渡江时地方官要祭水神。他眉毛一竖,叫人把神像捆了扔进江里:"水神归水,正合适!"

【雷公也奈何不得】

夏侯玄靠着柱子读书,突然炸雷劈断柱子,衣裳都烧焦了。人家跟没事人似的,照旧捧着书看。《世说》里说诸葛诞也这般胆色。要我说啊,小人怕雷是因心里有鬼,君子不怕是因问心无愧。

元朝陈子柽写《通鉴续编》,写到宋太祖废周主那段时,突然雷劈书案。他梗着脖子喊:"老天就是劈断我的胳膊,这字也不改!"做人就得有这般硬骨头。

北齐神武帝高欢遇雷雨天,看见前方有座佛塔,派薛孤延去查看。离塔还有三十步,雷火就把塔点着了。薛孤延大喝一声,绕着塔狂奔,火居然灭了。回来时,鬓发都烤得卷了边。

【鬼见了都发愁】

嵇康夜里点灯弹琴,进来个怪人——脸盘子起初丁点大,转眼变成丈把高,黑脸白衣草绳腰带。嵇康盯着看了半天,噗地吹灭灯:"懒得跟魑魅争亮光!"

阮德如茅厕遇鬼,那鬼黑面大眼,离他不到一尺。他慢悠悠笑道:"都说鬼难看,果然不假。"臊得那鬼扭头就走。

唐朝魏元忠没发迹时,家里穷得只剩个丫鬟。有回丫鬟打水回来,看见老猿猴在帮着看灶火。魏元忠说:"猿兄可怜我没人手,来帮忙烧火,多好!"后来叫仆人不应,狗替他叫;老鼠排队作揖讨食,他说是饿急了;夜猫子叫唤,他说天地生灵各有活法。打那以后,家里再没闹过怪事。

宋朝赵德麟逃难到泗州驿站,晚上要热水,来了个戴紫盖头的丫鬟。他一把掀开盖头——竟是具骷髅!赵德麟啪啪扇它耳光:"我家缺人伺候?要你这鬼东西何用?"骂得那鬼灰溜溜走了。

苏州王镈半夜听见鬼叫,翻个身说:"你叫你的,别吵我就行。"鬼变着花样学鹅叫、扑翅膀,他裹紧被子:"正好催眠。"最后鬼扯他帐子,他嘟囔着:"天冷,多谢啊。"鬼没辙,只好消停了。

【赌命玩笑】

嘉靖年间,无锡王富和张祥打赌。王富说能大白天把新葬的尸体拖出棺材,张祥说敢夜里干。两人赌一坛酒。等太阳落山,张祥刚摸到棺材边,突然被尸首抱住脖子。他吓得直祷告,那"尸体"却越抱越紧。等乡亲们举着火把赶来,才发现是王富搞鬼——他假装回家取酒,抄近路先过河藏进了棺材。后来闹瘟疫,这俩胆大的倒啥事没有。

【不近女色】

北齐邢子才和夫人分房睡,有回白天进内院,看门狗都不认识他,汪汪直叫。他拍手大笑:"连狗都稀奇了!"要我说啊,世上沉溺温柔乡的太多,倒不如学学邢子才。

【戒色如戒烟】

王仲处纵欲过度,身子都垮了。仆人劝他,他一拍大腿:"这有何难?"当即打开后宅,把姬妾全放走了。这般铁石心肠,真英雄手段。

【清官泪比钱贵】

嘉兴许应逵当东平太守时清正廉明,遭人陷害调任。老百姓哭着送行,晚上住店时他对仆人说:"当官一场,只落得百姓几滴眼泪。"仆人叹气:"老爷兜里半个铜板没有,不如把眼泪包回去送亲友。"主仆俩笑作一团。要我说啊,要是真揣着金银,谁舍得送人?

董三泉从四川县令升到知州,十几年官当下来,就一件青布袍一双皮靴。儿子们劝他:"知道您清廉,可年纪大了,四川好木材多,备副寿材吧。"老头点头答应。等退休回乡,儿子们问起木材的事,他拍拍空行李:"这不带回来了么?"

那日风和日丽,有位老爷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说:"听人说啊,杉树可比不上柏树。"旁边一位先生笑着问:"您今儿个备的是柏木料子?"老爷眼睛一眯,从袖里掏出个布包:"我这儿藏着柏树籽呢,种下去不就得了?"

京城里有个当官的,家里藏着面古镜,逢人就说能照二百里远,非要献给吕大人。吕大人摸摸自己的脸笑道:"我这脸还没个碟子大,要那照二百里的镜子作甚?"愣是没收。

孙之翰更逗,有人送他方砚台,说是值三十贯钱,吹口气就能出水。孙先生掰着手指头算:"一天呵出一担水来,也就值三文钱,哪值这个价?"这话听着俗,可实在在理。要照这么想,吃饱肚子何必山珍海味?七尺身子骨,哪住得过来千门万户?

温州太守何乔新有天夜里划着小船去访友,聊到半夜想喝酒,可乡下哪找酒去?何太守咂咂嘴:"酸醋也成啊!"老友真就搬出新酿的醋坛子,俩人对着月光喝醋谈心,天亮才散。后来人都管他们叫"醋交",要我说,这醋交可比酒友来得实在。

王旦大人性子宽厚,从不计较细枝末节。有个马夫来辞工,王大人问:"你赶车几年了?""五年啦。"王大人纳闷:"我怎么不记得有你?"等马夫走到门口,突然又叫回来:"你是老张家那个?"马夫点头,王大人这才重赏。原来平日坐车只见背影,这回看见正脸才认出来。

牛弘更绝,他弟弟喝醉酒把他拉车的牛射死了。媳妇急匆匆来告状,牛弘眼皮都不抬:"做成肉干吧。"娄师德教弟弟做官,弟弟说以后被人吐唾沫就自己擦掉。娄大人直摇头:"这才是让我担心的!人家吐你必是恼你,你擦掉不是更招恨?等它自己干了不就完了?"

武元衡在西川设宴,有个醉鬼非逼他喝酒,见他不喝竟把酒浇他头上。武大人纹丝不动,等酒水流完才起身更衣,回来照样谈笑风生。冯道更逗,听说有人牵着驴在街上写他名字,他乐呵呵说:"天下同名的多了,怕是找丢驴的主儿呢!"

富弼大人退休后常穿布衣骑驴出游。有回碰上巡检官摆威风,小兵扯着嗓子喊他下驴。老富爷子一甩鞭子:"弼。"小兵摸不着头脑,跑去报告:"有个老头直喊'弼弼'!"巡检官一听吓坏了,赶紧下马跪在道旁喊:"水南巡检给您请安!"富大人鞭子一扬,驴蹄子嘚嘚就走了。

陆象先当太守时,手下参军们打赌玩闹。第一个在厅前转笏板瞪眼睛,第二个涂黑脸跳神舞,第三个更绝,扮新娘子给太守行礼。陆大人全当没看见。他弟弟气得跳脚,陆太守慢悠悠说:"是他们自个儿闹笑话,关我什么事?"

司马光回乡祭祖,几个老农捧着瓦罐来献饭。老先生吃得津津有味。老农们说:"听说大人讲书,我们乡下人不敢去听。"司马光就讲起《庶人》章。有个老头突然问:"怎么这章没引《毛诗》?"把司马光问住了,老老实实说没注意。老农们哈哈大笑:"今儿个可难倒司马先生喽!"

杨守陈请假回乡,驿丞不知洗马是什么官,大喇喇问他:"您一天洗几匹马?"杨大人一本正经:"勤快就多洗,偷懒就少洗。"等御史来了,驿丞才知闯祸,杨大人却一笑了之。

张蓥大人更逗,巡按时酒旗子刮掉了他的官帽。第二天知府绑了酒家来请罪,张大人只说:"这是官道,往后酒旗挂高点。"就让人走了。屠滽大人遇见冒充他儿子的,也不恼,只说:"当我儿子不丢人,就是难为你爹了。下回可别这样。"

柴载用在家排练乐曲,发现有人扒门缝偷看,干脆把人请进来:"门缝里看东西伤眼睛。"王锡爵早晨戴着旧帽子看菊花,邻居当他是园丁,隔着篱笆喊:"老王头!答应给我的菊花呢?"等看清是宰相,吓得扭头就跑。王大人笑呵呵把人喊回来,亲自挑了几株好花相赠。

王世贞推荐了个常骂他的同乡当官。别人说:"这下骂您的人该更多了。"王大人笑道:"我要不推荐,他骂得更凶。"唐临最是宽厚,家僮拿错衣服不敢吭声,他就说:"今儿心情不好,先不穿丧服了。"药煎糊了也不点破:"天阴不宜吃药,倒了吧。"从不当面揭人短。

阳城先生家里断了粮,派个家奴出去讨米。这奴仆倒好,拿讨来的米换了酒喝,醉醺醺躺在路边。阳城寻来时,见他鼾声如雷,二话不说把人背回家。等那奴仆酒醒,吓得直磕头认错。

阳城却摆摆手:"天寒地冻的,喝两口暖暖身子有什么打紧?"

苏州有个乡下老汉访友,让仆人划着小船。朋友热情留饭,那仆人贪杯醉倒在船舱里。日头西斜老汉要回家,喊不醒仆人,只得自己脱了外衣摇橹。半道遇上个想搭船的,连声招呼,老汉憋着气不搭理。

谁知舱里醉醺醺的仆人突然扯着嗓子喊:"捎带一程怎么了?"老汉气得猛摇船桨,水花溅得老高。岸上那人听见更来火:"当家的都答应了,你个摇橹的倒摆谱!"骂骂咧咧走了。

房文烈派丫鬟去买米,三天不见人影。等那丫头回来,房文烈只问:"全家饿着肚子,你倒去哪儿逍遥了?"竟半句责备都没有。

张率这人好酒疏懒,家务事从不上心。他在新安当差时,让家童运三千斛米回吴郡,结果丢了大半。家童支支吾吾解释:"都被麻雀老鼠偷吃了。"张率哈哈大笑:"好厉害的雀鼠啊!"再不多问。

柳公权收着一箱银杯,某日发现锁扣完好,里头却空空如也。家奴装糊涂说不知道,柳公权捻须笑道:"怕是化成仙飞走了。"就此作罢。

沈道虔见人偷自家竹笋,非但不恼,还叮嘱:"这些笋要长成林的,我送你更好的。"真叫人买了大笋送去。范元琰更绝,见偷笋人艰难地跨水沟,干脆砍树搭桥。那偷儿羞愧难当,从此改过自新。

戴封遇上强盗,财物被抢得精光。强盗没发现剩下的七匹绢,他反倒追上去送。强盗感慨:"真是贤人啊!"把东西全还了。

王子敬晚上睡觉,小偷把他家搬得底朝天。他慢悠悠说了句:"青毡是我家祖传的,留下吧。"何宗道更绝,见小偷拿锅,才开口:"这个留着给我娘煮早饭行吗?"小偷面红耳赤扔下东西就跑。

前面两位不追究家贼,后面五位不阻拦外盗,可谁说过他们教唆偷盗呢?于谦巡抚河南山西时,乘船遇劫。强盗把他行李翻个遍,最后摸着金腰带不忍下手。沈文卿家遭贼,他吟诗道:"风寒月黑夜迢迢,白跑一趟真辛劳。只剩几本破书册,拿回去教娃娃可好?"贼听了转身就走。谁说强盗没良心呢?

阮简当开封县令时,衙役慌慌张张来报:"大人,出大案子了!"他正跟客人下围棋,头也不抬。衙役急得跺脚:"是强盗打劫啊!"阮简盯着棋盘说:"我这儿打劫也正紧要呢。"

王景文接到赐死诏书时,正与客人对弈。他把圣旨往棋案下一压,神色如常继续厮杀。直到收官数子,才缓缓道:"刚接到赐死令。"把毒酒举向客人:"这杯就不敬你了。"仰头饮尽。

张融被山越族强盗抓住要吃他,面不改色用洛阳书生腔调吟起诗来。强盗们举着的刀,硬是没落下去。

原文言文

  子犹曰:天下莫灵于鬼神,莫威于雷电,莫重于生死,莫难忍于气,莫难舍于财;而一当权势所在,便如鬼、如神、如雷、如电,舍财忍气,甚者不惜捐性命以奉之矣。人情之蔽,无甚于此!故余以不畏势为首,而次第集为《越情》第十.

  不畏势

  况钟谒一势阉,拜下,不答,敛揖起云:“老太监想不喜拜,且长揖。”

  应槚守常州,偕他郡守谒御史。槚居中,独遵宪纲不跪。他日御史见之,指曰:“此山字太守也!”

  不佞神佛

  彭脊庵七岁从乡父老入佛寺,不拜。寺僧强之,不从,反叱之曰:“彼佛裸跣不衣冠,我何拜为!”

  周文襄公在吴中,好徜徉梵刹,见佛即拜。士夫笑之。文襄曰:“论年齿亦长我二三千岁,岂不值得一拜?”子犹曰:“一是达者之言,一是长者之言。”

  绍兴王元章,国初名士,所居与一神庙切近。爨下缺薪。则斫神像爨之。一邻家事神唯谨,遇元章毁像,辄刻木补之。如是者三四。然元章家人岁无恙,而邻之妻孥时病。一日召巫降神,诘神云:“彼屡毁神,神不责。吾辄为新之,神反不我佑,何也?”巫者作怒曰:“汝不置像,像何从而爨?”自是其人不复补像,而庙遂废。

  李梦阳督学江右。渡江,有司请祀水神。公怒,命从者缚神投诸江,曰:“以水神投水,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不畏雷

  夏侯玄倚柱读书。时暴雷霹雳破所倚柱,衣服俱焦。玄神色不异,读书如故。《世说》诸葛诞亦然。

  小人全要畏雷,不畏者其心放。君子要不畏雷,不畏者其神全。元四明陈子柽作《通鉴续编》,书宋大祖废周主为郑王,雷忽震其几。陈厉声曰:“老天便打折子柽之臂,亦不换矣!”做事须有此等骨力。

  齐神武道逢雷雨,前有浮图一所,使薛孤延视之。未至三十步,震烧浮图。薛大声喝杀,绕浮图走,火遂灭。及还,鬓发皆焦。

  不畏鬼怪

  嵇中散尝于夜中灯火下弹琴,有一人入室,初来时,面甚小,斯须转大,遂长丈余,颜色惨黑,单衣草带。嵇熟视良久,乃吹火灭曰:“耻与魑魅争光!”

  阮德如尝于厕见鬼,长丈余,色黑而眼大,着皂单衣,平上帻,去之咫尺。阮徐视,笑语之曰:“人言鬼可憎,果然!”鬼惭而退。

  唐魏元忠未达时,家贫,独有一婢。厨中方爨,出汲水还,乃见老猿为其看火。婢惊白之,元忠徐曰:“猿愍我无人力,为我执爨,甚善!”又尝呼苍头未应,狗代呼之。又曰:“此孝顺狗也!乃能代我劳。”又独坐,有群鼠拱手立其前。又曰:“鼠饥,就我求食。”乃令食之。夜中鸺鹠鸣其屋端,家人将弹之。又止之曰:“鸺鹠昼不见物,故夜飞。此天地所有,不可使南走越、北走胡,将何所之?”其后遂绝无怪。

  安定郡王赵德麟,建炎初,自京师挈家东下。抵泗州北城,于驿邸憩宿,薄晚呼索熟水,即有妾应声捧杯以进,而用紫盖头覆首。赵曰:“汝辈既在室中,何必如是?”自为揭之,乃枯骨耳。赵略无怖容,连批其颊,曰:“我家岂无人给使,要汝怪鬼何用?”叱使去。

  吴邑荻扁王君镈,尝卧斋中,夜将半,有鬼啸于前,其声类鸭。镈闻之,无所惧,但云:“汝叫自叫,吾不管汝,但勿近吾府,聒吾耳也!”鬼乃作鹅声。镈笑曰:“此声亦不雅!”鬼终不去,复作夭鼓翼之声,庶几其一惧。镈曰:“吾且熟睡,不听汝矣!”鬼必欲动之,遂落其床帷,覆镈身。镈曰:“吾适寒,覆之甚宜!”鬼无如之何,遂寂然矣。

  嘉靖中,锡人王富、张祥俱有胆,素不畏鬼。夏日同饮溪上,日且晡,未醉。王曰:“隔溪丛冢中,昨送一新死人。吾能乘流而过,出其尸于棺外。”张曰:“吾能黑夜出之。”王曰:“果尔,输汝腊酿一瓮。”俄而日没,张子方欲入水,而王亟归家取酒。张遂过溪,迂回而上,见棺己离盖。方疑之,忽棺中出两手抱张颈。张惧,私祝曰:“汝少出,俟我赌胜,明日当奠而埋汝。”言毕,抱益急。张大叫,声渐微。溪傍人家闻声群持火来照,抱张颈者,乃王也。盖诡言取酒,从阔处先渡,出尸而伏棺中耳。因相与大笑。比过溪,月已上矣。时方大瘟,而二子竟无疾。

  不近内

  北齐邢子才与妇甚疏,未尝内宿。尝昼入内阁,为犬所吠。因抚掌大笑。

  世俗沉耳于闺者最多,故宁取子才。

  不恋色

  王仲处尝荒恣于色,体为之敝。左右谏之。曰:“吾乃不觉耳,如此甚易。”乃开后阁,悉驱诸婢妾出,任其所之。

  铁石心肠,英雄手段。

  不爱钱

  嘉兴许应逵为东平守,甚有循政。而为同事所中,得论调去。吏民哭泣不绝。许君晚至逆旅,谓其仆曰:“为吏无所有,只落得百姓几点眼泪耳!”仆叹曰;“阿爷囊中不着一钱,好将眼泪包去,作人事送亲友。”许为一拊掌。

  若囊中大锭黄白,亦未必肯送亲友。

  董三泉公由蜀西充令升蓬州守,宦十数年许,仅一青布袍、一革靴。赴任时,诸子请曰:“平生志节,儿辈能谅。第大人年高,蜀中多美材,可为百岁后计也。”公曰:“唯。”既致政,诸子迎之,间请于公曰:“往者所言美材,颇择得否?”公曰:“闻之人言,杉不如柏也。”子曰:“今所具者柏耶?”公莞尔曰:“吾兹载有柏子在,种之可尔。”

  不爱古玩

  有一朝士家藏古鉴,自言能照二百里,将以献吕文穆公。公曰:“我面不及碟子大,安用照二百里之镜乎?”不用。

  孙之翰,人与一砚,直三十千,云“此石呵之则水流”。翰曰:“一日呵得一担水,只直三文钱,何须此重价?”

  语似俗而实达。推广此意,则一饱之需,何必八珍九鼎?七尺之躯,安用千门万户?

  好友

  何乔新守温,夜乘小艇访虞征君原璩。坐久索饮,村居无所觅。公叹:“虽酸醅亦可!”乃出新醯一瓶共酌,剧谈竟夕而别。时称“何虞醋交”。

  醋交胜于酒友,然交到好处,亦不得不醋。

  不苛察

  王文正公旦,性量宽厚,不屑细物。有控马卒岁满辞公。公问:“汝控马几时?”曰:“五年矣。”公怪曰:“吾不省有汝。”既去,复呼回曰:“汝乃某人乎?”曰:“然。”于是厚赠之。盖平日控马,公但见其背不见其面故。因去见其背,方省也。

  不问射牛

  奇章公牛弘有弟弼,好酒而酗,尝醉,射杀弘驾车牛。弘还宅,妻迎谓曰:“叔射杀牛!”弘直答曰:“可作脯。”

  不校侮嫚

  娄相师德,温恭谨慎,与人无毫发之隙。弟授代州刺史,戒以勿与人竞。弟曰:“今后人唾吾面,亦自拭之耳:”师德曰:“此我所以忧汝也!凡人唾汝面,必怒汝故,拭之,是逆其心。夫唾不久自干,但当笑而受之。”

  武元衡宴西川。从事杨嗣复狂酒,逼武大觥;不饮,遂以酒沐之。武拱手不动,沐讫,徐起更衣,终不令散宴。

  冯道在中书。有人于市中牵一驴,以片幅大署其名于面。亲知白之。道曰:“天下同名姓何限?虑是失驴访主。”

  富郑公致政归西都,尝着布直裰,跨驴出郊,逢水南巡检,威仪呼引甚盛。前卒呼骑者下。公举鞭促驴。卒声愈厉,又喝言:“不肯下驴,请官位!”公举鞭称名曰:“弼。”卒不晓所谓,白其将曰:“前有一人骑驴冲突,请官位,不得,口称‘弼弼’。”巡检悟曰:“乃相公!”下马伏谒道左。其候赞曰:“水南巡检唱喏!”公举鞭去。

  兖公陆象先为冯翊太守。参军等多名族子弟,以象先性仁厚,于是与府寮共约戏赌。一人曰:“我能旋笏于厅前,硬弩眼眶,衡揖使君,唱喏而出,可乎?”众皆曰:“诚如是,甘输酒食一席。”其人便为之。象先视之如不见。又一参军曰:“尔所为全易。吾能于使君厅前墨涂其面,着碧衫子,作神舞一曲,慢趋而出。”群寮皆曰:“不可,诚敢如此,吾辈当敛俸钱五千为所输之费。”其二参军便为之。象先亦如不见。皆赛所赌以为戏笑。其第三参军又曰:“尔之所为绝易。吾能于使君厅前作女人梳妆,学新嫁女拜舅姑四拜,则如之何?”众曰:“敢为之,吾辈愿出俸钱十千充所输之费!”其第三参军遂施粉黛,高髻笄钗,衣女人衣,向堂四拜。象先又不以为怪。景融大怒曰:“家兄为三辅刺史,今乃成天下笑具!”象先徐语景融曰:“是渠参军儿等笑具,我岂为笑哉?”

  温公一日省墓。有父老五六辈上谒,云:“欲献薄礼。”乃用瓦器盛饭,瓦罐盛菜羹。公欣然享之。村老曰:“某等闻端明在县日讲书,村野不敢往听,今幸请教。”公讲“庶人”章。村老曰:“自‘天子’章以下,有《毛诗》二句,此独无,何也?”公嘿然,谢曰:“平生未见,查明奉答。”村老大笑而去,曰:“今日听讲,难倒司马端明。”

  杨文懿公守陈,以洗马乞假。行次一驿,其丞不知为何官也,坐而抗礼,卒然问曰;“公职洗马,日洗几马?”公漫应曰:“勤则多洗,懒则少洗,无定数也。”俄报一御史且至,丞促令让上舍。公曰:“固宜,俟其至,让之未晚。”比御史至,则公门人也,跽而起居。丞惶惧,百态乞怜,公卒不较。

  张庄懿公蓥巡按东省。初到临清,偶酒家酒标掣落其纱帽,左右失色。旦日,州守缚此人待罪。公徐曰:“此是上司过往处,今后酒标须高挂。”径遣出。

  屠滽位冢宰。有乡人假称屠公子,沿途骚动。人以闻于公,意公大加谴责。公但呼而告之曰:“汝为我儿亦不辱,但难为若翁耳。法有明禁,自今慎无为此。”

  观乐赠菊

  柴载用按家乐于后园,有左右人窃于门隙观之。柴乃召至后园,使观其按习,曰:“隙风恐伤尔眸子。”

  王荆石相公家居。晨起,带毡帽行园视菊。其邻人误为园丁,隔藩唤曰:“王老官!汝许我菊花,今有否?”既见公面,惊而走。公唤回抚慰,取菊数本与之。

  荐詈己者

  王元美镇郧,荐一属吏,乃其乡人常詈公者。或曰:“自今以往,凡求荐者皆詈公矣。”元美笑曰:“不然,我不荐彼,彼更詈我。”

  不责僮婢

  唐临性宽仁多恕。尝欲吊丧,令家僮归取白衫,僮乃误持余衣,惧未敢进。临察之,谓曰:“今日气逆,不宜哀泣,向取白衫且止。”又令煮药不精,潜觉其故,乃谓曰:“今日阴晦,不宜服药,可弃之。”终不扬其过也。

  阳城尝绝粮,遣奴求米。奴以米易酒,醉卧于路。城迎之,奴未醒,乃负以归。及奴觉,谢罪。城曰:“寒而饮,何害也!”

  我苏有一乡老访友,以一仆驾舟,友人留饮,仆遂沾醉卧舟中。乡老欲归,不得已,解衣自棹。偶道上一人欲附舟,呼之。乡老愠不答。其人呼不已。仆于舟中瞑目大声曰:“便附一附何妨?”乡老愤甚,鼓棹甚急。道上人闻之,骂曰:“舟中家主已允从附,摇橹家人反不肯!”大骂不止而去。

  房文烈遣婢易米,三日不反。既至,房曰:“举家无食,汝从何处来?”

  不责盗

  张率字士简,吴人,嗜酒疏脱,忘怀家务。在新安,遣家僮载米三千斛还吴,耗失大半。张问其故。答曰:“雀鼠耗也。”张笑曰:“壮哉雀鼠!”不复研问。

  柳公权尝贮杯盂一笥,縢缄如故,而所贮物皆亡。奴妄言不知。权笑曰:“银杯羽化矣!”不复诘。

  宋沈道虔,人有盗笋者,令人止之。曰:“此笋欲成林,更有佳者相与。”令人买大笋送与之。范元琰见人盗笋,苦于过沟,乃伐树为桥与过,盗遂不为盗。

  后汉戴封,字平仲,遇贼,悉掠夺财物。余缣七匹,贼不知处。封追与之。贼曰:“此贤人也!”悉还其器物。

  王子敬夜卧斋中,有群偷入室,盗物都尽。王徐曰:“青毡我家旧物,可特置之。”

  何宗道名伦,江山人,家贫,事母孝。年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盗夜入其室,窃器物。何觉而不呼。将取釜,始言曰:“盍留此,备吾母晨炊?”盗赧然,委之而去。

  前二人不责内盗,后五人不禁外盗,竟亦何尝诲盗也?于肃愍公谦巡抚河南、山西时,舟行遇劫,遍搜行囊,更无贵重于腰间金带者,盗竟不忍取。又沈文卿家居,盗入其室,沈口吟一绝云:“风寒月黑夜迢迢,辜负劳心此一遭。只有破书三四策,也堪将去教儿曹。”盗亦舍去。孰谓盗无人心哉?

  不畏劫贼

  阮简,字茂弘,为开封令。有劫贼,吏白曰:“甚急!”简方与客围棋长啸。吏曰:“劫急!”简曰:“局上劫亦甚急。”

  不怕死

  宋明帝赐王景文死。景文在江州,方与客棋,看敕讫,置局下,神色怡然。争劫竟,敛纳奁毕,徐言:“奉敕赐死。”方以敕示客,因举酖谓客曰:“此酒不堪相劝。”遂一饮而绝。

  张黄门张融,字思光。出为封溪令,广越嶂险,獠贼执张,将杀食之。张神色不动,方作洛生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