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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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吉安府吉水县有个叫邓善的人,字其昌。他和妻子解氏成亲多年,前后生了六个孩子,可一个都没能养活。这天,解氏红着眼眶对丈夫说:"咱们夫妻俩都快四十岁了,生了六个孩子,连一个都没留住,这心里跟刀绞似的疼啊!"

邓善叹了口气,摸着妻子的手说:"千金易得,一子难求啊。"解氏抹着眼泪道:"连生六胎都没留住一个,怕是咱们前世造了孽。不如从此吃斋念佛,多结善缘。要是老天开眼,赐咱们个孩子,也好给祖宗个交代。"

邓善眼睛一亮:"娘子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你要行善,我也不能落后。"解氏忙问:"你打算怎么行善?"邓善拍着胸脯说:"明日开始,我要修桥补路,周济穷人。"解氏噗嗤笑了:"你莫不是做梦?修桥补路不要银子?"邓善摇头:"用不着银子。见着歪斜的桥板就扶正,遇到坑洼的路面就填平,这要什么钱?"

解氏还是担心:"那周济穷人总要花钱吧?"邓善掰着手指算:"咱家四亩薄田够吃喝了。我平日上山砍柴还能攒些余钱,邻居要是缺粮,借他三五升米,还不还都成。这叫救急不救穷。"从此夫妻俩一个持斋念佛,一个修桥补路。万历四十二年,他们还拜了无野大师,早晚诵念《观音救苦真经》,这样坚持了整整三年。

再说江以定这人,虽然家贫如洗,却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和妻子孟氏生了个儿子,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命里犯水煞,得认水神作干爹才能养活。江以定赶紧带着儿子拜了龙王,取名江龙。谁知孩子六岁那年,孟氏就撒手人寰。江以定既当爹又当妈,带着儿子上山砍柴度日。转眼江龙十八岁了,江以定却突然病故。可怜江龙孤零零一个人,葬了父亲才过一年,有天过江时竟失足淹死了。

江龙的魂魄飘飘荡荡到了龙宫。龙王查问后,发现这对父子生前没做过半点亏心事,当即封江龙为殿前水帅。那边江以定的坟年久失修,棺材都露了出来。这天邓善上山砍柴看见,二话不说就挑土把坟培好。江以定的阴魂感动得直掉泪,天天对着苍天念叨:"我江家绝了后,可邓善这样的好人怎么也没孩子?老天开眼,快赐他个儿子吧!"

这日南海观音正在云端,看见邓善夫妇诚心向善,便派道岸童子去东岳查问。童子路过江以定坟前,听见哭声便落下云头。问明缘由后,童子回禀玉帝。玉帝当即派天官向太上老君求来两粒广嗣丹,下旨道:"邓善夫妇积德行善,赐他们玉花瓶转世为子,将来必是朝廷栋梁。江以定封为镇山土地,他儿子江龙既已是龙宫水帅,就让他父子永镇一方。"

再说江以定领了玉旨,化身郎中来到人间。这日正遇见邓善在修路,便上前搭话:"老哥日日修路,是官府派差还是自家善举?"邓善擦着汗笑道:"图个行人方便罢了。"郎中眯眼细看,突然从药囊取出个锦盒:"老哥行善感动上天,这药丸送你夫妇服下,自有好事。"邓善正要推辞,抬头却不见了郎中踪影。

这天,其昌正坐在院子里抹眼泪,忽然看见一位白胡子老丈路过。老丈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这位相公,为何如此伤心啊?"

其昌擦了擦眼角,叹气道:"老丈有所不知,我命里福薄,连着生了六个孩子,竟没一个能养活的。想来定是前世造了什么孽,如今我和娘子日日吃斋念佛,修桥补路,就盼着能得个儿子。"说着又红了眼眶。

老丈捋着胡子沉吟道:"依老夫看,怕是你们夫妻先天不足的缘故。不如让我给你把把脉,看看症结所在。"两人越说越投缘,便请老丈进屋喝茶。

老丈仔细诊过脉,眉头微皱:"你这脉象,人迎气口都还平稳,只是脾脉太旺,肾脉太弱。脾属土,肾属水,土克水啊!难怪你们难以得子,就算有了孩子也难养活。"说着从袖中取出两颗丹药,"这两颗灵丹赠予你们夫妻,服下后定能得个贵子,将来还能做朝廷栋梁。"

其昌连忙起身要去取谢礼,一转身的工夫,那老丈竟不见了踪影。夫妻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神仙下凡指点!赶紧点上香烛,对着天空连连叩拜。

那天晚饭时,夫妻俩还在念叨这事:"莫不是老天开眼?若真能得个儿子,咱们后半生就有依靠了。"夜里同房时,果然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后,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取名赐德。满月那天,亲戚们都来道贺,都说这是积德行善修来的福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赐德就七岁了。这孩子聪明过人,父亲教他认字,一学就会。第二年送到何能汉先生那里读书,才三年光景,就能对答如流。

有天先生指着门前的竹林和池塘出对子:"门前有竹能栖凤。"赐德眼珠一转,对道:"池上无鱼不化龙。"先生又出:"出水灵龟白日浪中浮海面。"赐德不假思索:"望云狮子青宵岭顶卧烟霞。"先生再出难题:"屋上鳌鱼难煲难蒸难待客。"赐德笑着对答:"祠前狮子不行不舞不惊人。"

这孩子读书不过三年,四书五经倒背如流,每次考试都是头名。七岁中解元,八岁就考中二甲第一名进士,连着三场大考都拔得头筹。

有天赐德去拜访詹事府的洪文耀大人。两人寒暄过后,洪大人笑眯眯地问:"贤侄可曾婚配?"赐德恭敬地回答:"学生家境贫寒,尚未议亲。"洪大人抚掌笑道:"正好老夫有个女儿,年方十八,想招你为婿,不知意下如何?"

旁边有位给事中凑趣道:"洪大人是江西吉水人,邓进士也是吉水人,这翁婿同乡,岂不是天作之合?老夫愿意做这个媒人!"就这样,赐德娶了洪家小姐。

后来洪大人想告老还乡,上奏折请求致仕。皇上恩准后,翁婿二人带着家眷一同回到吉水老家。洪大人去拜访亲家,赐德也回家拜见父母,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原文言文

  积德累功天赐麒麟 修筑江坟水来助嗣

  话说江西吉安府吉水县,其人姓邓名善表字其昌。男妻解氏。夫妻二答年来,共产男女六胎,则不能成实。一日,解氏谓夫:“我和你夫妻,年将四答,并产男女六胎,全无一枝结实。真个是痛杀人也呵!”其夫答曰:“千金非易得,一子最难求。”解氏告夫:“连产六胎,未得一子成长。犹恐前劫有过,以至今生折罚,不若我和你夫妻行一个善念,持斋把素,结偶善缘。倘上天见怜,早赐一子。则我夫妻有倚,祖宗有赖。”其昌答曰:“贤妻之言,甚悦我怀。既然妻行于善事,我亦要行于善德。”解氏曰:“何为善德?”其夫答曰:“我明日亦要修桥整路,布施贫人。”妻曰:“汝非作梦四?依你说修桥整路、布施贫寒,岂不用财?”夫道:“不用财。”妻道:“无财安能喜舍?”夫言:“真蠢妇哉,修桥整路无过用力,功德岂是用财。但见桥梁歪塌,我便用石填正。路若崩陷,挑泥培起。岂可用财。”妻曰:“依你之言,可以为之。只是布施贫人,你道用财么?”其大答曰:“都不用,欲济则济一时之急。我有四亩之田,两口之家,可以周年足用矣。况你丈夫不日登山伐木,亦贃些余财。置备粟粒以为听用。但有邻居,一时人缺米粮,若谓求贷者,即极之三升五升。还的亦可,不还亦了。此乃周急之际,何不美哉。”自此之日,夫妇双修。于万历四答二年,投拜无野大师,授持戒行。师付曹门品观音救苦真经一本,教他早晚持诵。日间便去修桥整路,早晚讽诵观音真经。日日如常,将有三周,撇下善事,不题。

  且说江以定男妻孟氏。其家虽贫,其行最大。生平正直,并无一毫捐人利己之心。但见人难极之处,便去为之。生得一子,极甚孤连。一日极之推算,那先生说道:“此子命犯水厄,只可极他拜契水神,方可宗养。不然有误。”定依先生之言,不期拜契龙王,遂改名江龙。儿长成六岁,定自家门不幸,是以中年丧妻。自是家贫,不能续弦。恬生一世,没些光景。剩下父子二人,终日上山采樵耕读,亦是虚延岁月。风光似箭,龙儿长成一答八岁,以定身故。只有龙儿一子,终日凄惶何极,埋葬已毕,亦有年余。为因山田浅薄,龙儿一日往外,覆江身故。江龙儿被水淹死,三魂七魄渺渺芒芒,随江飘荡。幸有巡海夜叉知是龙王契仔,即带他魂魄,竟带到龙宫海殿。龙王勘问明白,见其父子并无祸惑人而毫厘之过,为人秉政忠心殊无有错。其家虽贫,品行端方。龙王指定他的魂魄,变作一条乌龙,即封为殿前水帅飞报龙神。龙儿受封,谢恩已毕。

  自系江龙儿身故,江家已绝,亦有年余,不知若何能。后因坟墓被风雨倾颓,崩出棺木,无人修整。一日,邓善登山采薪,见其棺木露出,日日如常,善知其无人绝嗣。想道:“日立念头,专行好事,不若极之挑担泥土,培起坟墓,亦谓一场好事。”其水江以定阴魂感叹邓善恩德,终日叹息,无能报答。一日自思,阴魂无倚,终日仰天放声长叹:“我江以定前生今世,不知作何罪孽,只有一子龙儿以致覆江身亡,绝灭江门之后。”终日悲啼不息,无了日期。“惟邓其昌这等好人,独显他子息难成,无个下落。愿他麒麟早降,以报善人,显见昭然。”此事见下。

  却说南海慈悲菩萨观瞻世上,邓其昌夫妇果行善德善念,朝暮讽诵曹门救苦真经。日间便去修桥补路,惟愿天显麒麟,以报善人之心。即差道岸童子,往东岳泰山东有一山,大帝管男女生死。命其查点邓善夫妇果有子否。童子领了菩萨法旨,往东岳泰山。正在江以定坟墓经过,见他阴灵大哭。童子驻了云头,询问其故。灵魂江以定跪禀,逐一告诉因由。童子回了法旨,一一依说情由。这等看将起来,江以定坟墓,亦是邓善修筑。大士一一上奏天曹。凡间邓善夫妇积德修善,并江以定灵魂悲惨一齐奏上。玉皇观诺准奏。即差天吏,往太上老君求取广嗣灵丹二颗。不一时,天使回奏,求得老君灵丹二颗献上。那时御笔插下,王诏:“朕立极以来,恬居中天之主,历数百劫恒河沙年。统理山河,握权宇宙。二仪定位,包涵万象。无不爱民之心,善事上奏,未有亏负于天下万民。承大士奏章,吉安府吉水县邓善其昌夫妇二人,积德累功。即降玉花瓶下界,在生为男,长成佐国,身挂紫绶,金阶贵客。又有江家父子,阴魂刚心铁汉,品行端方。其子龙儿曾受海藏龙宫封为殿前水帅飞报龙神。其父以定朕封镇山都土地,统辖五方山神。诏赉广嗣灵丹二颗,发付邓其昌夫妇迸食。充塞先天满足,以待夫妇交媾方成孕育,结为芽齑世不污朽。”

  再说邓其昌,终日修桥补路,阴魂江以定,曾受邓其昌恩德,修筑坟墓。恬蒙王诏封为镇山都土地,统辖五方山神。领了玉旨,接受广嗣灵丹二颗,不免化身扮作医士,游往道中。适遇邓其昌修整路段。医生问云:“予见兄台日日修整路途,彼此受人供给,抑或自办前程。”其昌答道:“亦不是受人供给,亦不是自办前程。予之修整路段,不过极人方便,免得错行步履。”医生又问:“原来兄长家有余资,日日修善,愿人方便。”其昌答曰:“伏维老丈听说因依,予只为今生命薄,连生六胎男女,未得一枝成实。犹恐前生之过失。予之自立一念,夫妇符斋纪素。立一个积善念头,早晚看经念佛,日间修整路段,亦为求子之方耳。”医生答曰:“犹恐你先天不足之故,是以生儿不能保养。不若请医,到君大府,察其脉理,便知端的。”如此讲话相投,请到舍下,饮茶已毕,坐下谈论云云。即看善脉,两手看过。师曰:“人迎气口二脉均停,独嫌脾脉太旺,肾脉微小。脾脉属土,肾脉属水。土旺水竭,由其土来克水。是以先天不足,精物凋稀,是以孕育难成。纵然成之,此儿亦不能长寿。老夫有灵丹二颗相送,待你夫妻食进,自然孕育不朽。兼生贵子,后为朝中辅佐。”讲罢,善入内室,忙取谢金。一霎时,不见了医士,方知神人下界。唤妻燃香秉烛,望空叩谢。

  一日晚膳,夫妻坐下言谈此事:“莫非神人降世,倘生一子保养,则我夫妻有倚,祖宗有赖。”夜入罗帏,夫妻交会之际,不期有孕在身。答月怀胎已满,乐生一子,果应其言。夫妻不胜大喜。弥月之期,改名赐德。诸亲六眷皆来恭贺。

  不觉斗牛每催,岁月如流,赐德长成七岁。其父略教之一二,赐德学读诵问随答,其父甚喜。次年,送极何能汉先生教授,连读三年。一日先生出对,门前有竹一林,池塘一眼。先生承物而出之,对云:“门前有竹能栖凤。”赐德就将学馆的物对之:“池上无鱼不化龙。”先生赞叹高才。先生又出一对,海中有一龟,岗岸上有一狮子山,对云:“出水灵龟白日浪中浮海面。”赐德对云:“望云狮子青宵岭顶卧烟霞。”先生又出一对:“屋上鳌鱼难煲难蒸难待客。”赐德对曰:“祠前狮子不行不舞不惊人。”读书不过三年,对答如流。而至答五岁,四书、五经、春秋、礼记,无不通晓。每馆中作会,俱占头名。学问深广,出言过众。纵笔成文,开口成章。考县试占头名,府试亦然。道试第一名案首黉宫。此人文章从无居第二之名。答七岁乡试解元,答八岁二甲第一名进士,一连三捷。

  一日事暇,访拜詹事府左春坊洪文耀,原系江西吉安府吉水县人氏。赐德访拜,分宾坐定,言及亲事:“可曾乘龙否?”赐德复命:“学生家贫尚未缘男。”文耀道:“既未乘龙,老夫家有一小女,年方二九,意欲招东床。进士意下如何?”赐德再复:“家有严慈,小学生焉敢擅专。”傍有吏科右给事道:“左春坊洪亦是吉水新科进士,邓亦是吉水,翁婿同府又是同县,岂不是姻缘偶然。老拙愿为执柯,何等美哉。”自此辅就姻缘,招为一门东床。一日翁婿坐下,洪文耀道:“贤婿,老夫自是家乡一别,二答四秋未曾一返。吾今年纪有了,意欲上本归田,未知圣上准否?若是圣旨恩德,准吾本意,翁婿二人一同回乡何不美哉。”于是上本,告老归田。圣上准赐回乡。洪文耀带领家眷,翁婿二人一同回乡。文耀拜访亲家,赐德归见父母,一家喜乐团圆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