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广东增城县外有条巷子,老辈人都叫它桠柳巷。偏生有些促狭鬼,硬给改成了"花楼巷",传来传去竟成了"花柳巷"。巷子里住着个外乡人,姓贾名金成,带着浑家乜氏过日子。这贾金成啊,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专干那缺德勾当,拿铜掺银子造假钱,又四处倒卖牲口骗人。他倒乖觉,从不在本地使假银子,专往远处贩猪卖羊。可怜那些老实人家,有的被骗得倾家荡产,有的连性命都搭进去。
这日天刚擦黑,乜氏在灶前边纳鞋底边叹气:"当家的整日在外奔波,妾身在家吃着现成饭,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她抬眼瞅着正在数铜板的丈夫,"不如把那些银子转卖给旁人,咱们坐收利钱岂不清闲?"贾金成手里铜板叮当响,摇头道:"娘子说得在理。只是这造假的勾当,合该咱们自己担着,怎好连累他人?"说罢把铜钱串好,心里倒还存着三分良知。
且说惠州城隍爷刚显过灵,救活尹奇友性命,又收了六个作祟的野鬼。百姓们焚香祷告,都说这位城隍爷断案如神。这日衙门里阴风阵阵,忽然飘来两个女鬼。一个姓马,一个姓冯,捧着状纸哭哭啼啼。马氏鬼跪在堂前,青白着脸诉说:"民妇本是良家女子,只因欠了何光大一两银子,把养的猪卖给个叫贾金成的。谁知这杀千刀的给的是假银子!后来债主逼债,生生把民妇逼得投了河..."冯氏鬼也跟着喊冤。城隍爷看完状纸,气得胡子直翘,当即派阴差去增城拿人。
那贾金成正躺在床上打鼾,忽然浑身一激灵,魂魄已被铁链锁到城隍殿。两个女鬼扑上来就要撕扯,被鬼卒喝住。城隍爷一拍惊堂木:"贾金成!你专造假银害人,如今恶贯满盈,可知罪?"贾金成还嘴硬:"她们寻死是债主逼的,与我有何干系?"城隍冷笑,又拘来何光大的魂对质。那何光大跪着喊冤:"小民三年没收利息,哪知他给的是假银子?"城隍判道:"你逼出人命,折寿三年!"转头见贾金成还要狡辩,怒喝:"来人,先打三十杀威棒!"
此时阳间床上,贾金成突然杀猪般嚎叫起来。乜氏慌忙推他,只见丈夫满床打滚,嘴里嚷着:"我造孽我活该!当初娘子劝我转卖假银,亏得我没答应..."话音未落又惨叫连连。原来阴司里城隍正翻着生死簿:"你祖上三代作恶,本该绝后。前两次饶过你,不想变本加厉!"增城城隍补充道:"他本该活七十八岁,因害死马氏折十年,逼死冯氏折十年,还差点害了解元母亲..."最后判他沿街乞讨三年,死后暴尸荒野。
乜氏见丈夫醒来,忙问是否梦魇。贾金成冷汗涔涔,把阴司遭遇说了。从此一病三月,家当变卖一空。夫妻俩只得拄着打狗棍讨饭,到底没熬过三年。死后尸首被野狗撕扯,乌鸦啄食,正应了那句老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据说贾金成的鬼魂下了十八层地狱,那乜氏因教唆丈夫,也在油锅里煎着呢。
话说这罪孽满期的时候啊,先得从最苦的虫蚁当起。放出来只能当个蚊子苍蝇,嗡嗡乱飞讨人嫌。要是表现好点儿,阎王爷开恩,就能升级当个水里的鱼虾蛤蟆,好歹不用被拍死。
再熬过一劫,罪减一等,总算能当个带翅膀的。可那鸟雀日子也不好过,寒冬腊月里冻得直哆嗦,还得防着猎户的弓箭。要是这关也熬过去了,才能转世当个牲口。老牛耕地累断腰,肥猪年关挨一刀。
等到所有罪都赎清了,阎王殿上朱笔一勾,这才许你投胎做人。可这人身也不是好得的——不是天生痴傻,就是走路绊脚,一辈子磕磕绊绊的命。您说这轮回道上,哪一步不是血泪交加啊?
专造伪银上天难恕 移关勾获定其罪名
却说有一无赖之徒,亦不知那省何郡人氏。寄居在广东广州府增城县城外桠柳巷居住。又名花楼巷,时人错语叫做花柳巷。其人姓贾字金成,其妻乜氏。此人上不存天理,下不顾良心。专造铜银为生,贩买生口为活。亦不在本处使用,专向四方八岸去处贩买,或猪或羊,或亦禽兽六畜。骗害良家,男妇遭其害者,或误终身性命,或使家惶屋乱。专一骗害良家子弟,天理何存,得食何安。
一日坐下,乜氏谓夫:“妾在家中安享,丈夫奔逐风尘,妾心何安耳!
不若丈夫将此银卖与别人家,家事常常活用则了,何在丈夫奔逐风尘。”金成道:“贤妻语言甚是说得有理。只是一件,此银还须自作自受,怎可连累别人。”总系自存一个本心,丢下不题。
却说惠州府城隍救活尹奇友性命,收除六个野鬼,人也叹羡城隍威德,判断阴阳,审勘照然,名闻远播。忽有两个妇鬼莫强枉死多年,知得惠州城隍乃正直之神,勘问无伪,作一张含冤状词,哀诉城隍:告状妇马氏,为被害含冤屈死事。妾是良民之妇,生平并无一毫过失。止久大户何光大债银一两,自想家中贫乏,无物可值两金,故将一豕卖之,只望偿还大户。谁料天杀冤家贾金成系增城桠柳巷人氏,故将伪银一两三钱,骗害良民夫妇。后至伪银辨出,大户勒取,以致逼妇含冤赴水亡躯。伏乞主宰追究与蚁妇雪冤。则蚁生死不忘,上告。第二张状亦是含冤一例事。城隍接二妇鬼的状,看了一回,即差内役移关到增城,勾拿贾金成的魂魄,台前勘问。金成跪下,隍台厉声臭骂:“贾金成,你这厮乃匪类之徒。终日专造假伪,骗害生民。恶满贯终,自招其祸,还不知死。”那时两个含冤妇鬼跪在一傍,与贾金成对质。冯氏马氏骂道:“你这没天理贾金成,害我二妇含冤被屈而死,天理何存?你得福享安耳!”金成道:“我虽使假银,你至死者亦为何光大勒取所逼,与我无干。”城隍一发勾何光大对审。
不一时,光大灵魂亦至,跪下禀诉:“马氏之夫,一实少我本银一两,三年不取利息。是以马氏卖猪的银,我只值他夫妇诈伪,故不与我。谁料他果实卖的是铜银,连我亦是不觉不知。一实问取是真,伏维爷爷公断。”城隍道:“依你三年之本,不计其利,无姑一日逼勒,本该折夭三年之寿,发回原籍。”那时贾金成自知其非,哑口无言。当堂杖了三十。此时金成病在床上,乜氏坐立床边,见夫叫喊连天:“痛杀我也,痛杀我也!”乜氏唤也不答应,心疑丈夫作梦。其时金成痛苦禀诉一番:“我造伪银自作自受,无言抵当,甘受无辞。那时我妻乜氏教我将此伪银卖与别人,免得奔逐风尘。此时我亦自顾本心,此事只可自作自受,怎可连累他人。”城隍骂道:“须你自顾本心,不知害人不浅。令冯马二妇遭你被害,其二妇含冤屈死元甘亦是尔之罪也。又有何大伦之妻汪氏非比别人,乃是解元之母进士妈妈探花娘,亦为你之被害,致令投水险些误了大事,”臭骂一回。
其时惠州府城隍速召增城城隍,不一时已至,行礼毕。增城城隍将册籍献上:“贾金成上祖三代作恶,应该绝嗣。赦宥两次,料其改恶从善,不想亦是如常,恶业更加,今绝其嗣矣。”惠州城隍道:“此亦理之当然,再查其寿若何?”“其寿应七十八岁,为其一生作恶,以伪为真,四方骗害良民,折夭十年。误死马氏一命,亦折去十年。冯氏之屈,又折去十年。赚却汪氏身至将死,也要折去十年。”城隍察验明白,折其福寿已定,存案。增城城隍告退一别去矣,不题。
却说惠州城隍审得冯氏、马氏二妇,含冤被屈三年,己作冥途幽鬼。“本司怜汝被屈,发去张家投胎。并生双产为男,与汝三分之贵,补汝今生抑郁之苦。其贾金成者,本司与汝雪冤,万无一错。”城隍再唤贾金成勘问一番:“汝贾家三代行恶,应绝其嗣。已经赦宥两次、还不知过,以恶加恶,又造伪银骗害良民,误人性命。又查增城司部籍,寿应七十八岁,其恶太甚,共折去青春四十年,尚有三十八年。以今三十有五,余三年。今断你寒无衣,饥无食,沿街乞丐。死而无棺,尸骸撇在荒丘,鸦食鹊啄。其妻乜氏伶夫奔逐,教唆卖伪,一同造跪(罪)。”吩咐内役将贾金成当堂上枷。“枷号犯人一名,专造伪银,骗害生民,系桠柳巷贾金成,三个月满释放,以儆世人,毋作非为。”
又说乜氏坐立床边,见夫叹声“嗳呀,好苦,好苦!”其妻问曰:“丈夫莫非作梦么?”成曰:“然。”梦惠州城隍罪责一番,说了一遍。以致病在床上,今经三个月,家中物件典尽卖尽,不能值上一文钱。其时将满三个月,病略亦好些,并无粒粟。其妻乜氏只着沿街乞丐,与夫捱命。待至病愈之日,只是无本家囊尽去一空。欲待与人借贷,是人见其可恶,知他行迹,无一怜悯之心。欲待靠亲,自思自忖:“况我亦是外省人氏,焉有一人赈恤无姑气杀我也。”其妻劝解丈夫,且莫耽烦,尤恐思虑伤心,不若丢开莫挂,等待来时。上思下算,不能活度,已至夫妇沿街丐食。则过其三年之外,夫妻亦死,尸骸暴露,横在荒丘,鸦食鹊啄。果系一还一报,显见疏而不漏。自贾金成死后,城隍送案阎罗再定其罪,收入阿鼻地狱。
待罪满之日,放出初为化生蚊虫之类。赦一等,再为湿生水中之类。再减一等,转过卵生飞禽之类。再赦一等,转畜生之类。宥一次方得超生为人痴呆蹭蹬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