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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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士会和寿余渡过黄河,往东走了不到一里地,就见一位年轻将军带着大队人马迎面而来。那将军在战车上微微欠身,笑吟吟地问道:"随季兄,别来无恙啊?"士会定睛一看,这不是别人,正是赵相国赵盾的公子赵朔。

三人下了车马相见,士会问起赵朔来意。赵朔爽朗一笑:"奉父亲之命,特来接应二位回朝。后头还有大队人马呢!"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炮响,但见车马如龙,旌旗蔽日,簇拥着士会和寿余浩浩荡荡往晋国去了。

河对岸的秦康公得到探子回报,气得直跺脚,当即就要渡河攻打晋国。这时前哨又来报:"河东又来了大队人马,领兵的是荀林父和郤缺两位大将。"西乞术劝道:"晋国既有大军接应,咱们渡河怕是要吃亏,不如撤兵吧。"秦康公只得悻悻收兵。

荀林父见秦军退去,也带着人马返回晋国。士会离开秦国三年,如今重回绛城,望着熟悉的城墙,不禁感慨万千。他脱去上衣向晋灵公请罪,灵公却摆摆手:"爱卿何罪之有?"当即让他位列六卿。赵盾又为魏寿余请功,灵公赏赐了十乘车马。

秦康公倒是个守信之人,派人把士会的妻儿老小都送回了晋国,还捎话说:"寡人可没违背黄河边的誓言!"士会感动不已,写信致谢,还劝秦康公休兵养民,各守疆土。康公听从建议,从此秦晋两国相安无事数十年。

转眼到了周顷王六年,周天子驾崩,太子班继位,就是周匡王。这时晋灵公在位已有八年。恰逢楚穆王去世,世子旅即位为楚庄王。赵盾觉得楚国新丧,正是重振晋国霸业的好时机,于是召集诸侯在新城会盟。宋昭公、鲁文公、陈灵公、卫成公、郑穆公、许昭公都来了。宋、陈、郑三国国君都解释之前跟随楚国是迫不得已。赵盾一一安抚,诸侯这才重新归附晋国。只有蔡侯死心塌地跟着楚国,不肯来会盟。赵盾派郤缺带兵讨伐,蔡国赶紧求和,晋军这才撤回。

齐昭公潘本来也要赴会,偏偏生了病,还没等到会盟就去世了。太子舍继位。舍的母亲是鲁国女子叔姬,称为昭姬。这昭姬虽是正室夫人,却不得宠。世子舍才能平平,国人也不怎么敬重他。公子商人是齐桓公妾室密姬所生,早就有篡位的心思,只是碍于昭公待他不薄,才暂时按捺住,打算等昭公死后动手。

昭公晚年把在卫国的公子元召回,委以国政。商人嫉妒公子元的贤能,为了收买人心,把家财都拿出来周济穷人。钱不够了还去借贷继续施舍。百姓们感恩戴德,他还暗中豢养了一批死士,日夜操练,出入随行。

等世子舍即位时,天上突然出现彗星。商人让人占卜,得到的预言是:"宋、齐、晋三国君主都将死于动乱。"商人听了大喜:"能让齐国动乱的,除了我还有谁?"当即派死士在丧礼上刺杀了世子舍。他还假惺惺地对公子元说:"舍没有国君的威仪,不配继位,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兄长啊!"

公子元大惊失色:"我知道你想当国君很久了,何必拉我下水?我能侍奉你,你可侍奉不了我。只求你当了国君后,容我做个普通百姓,安度余生就知足了。"商人这才即位,就是齐懿公。公子元厌恶他的所作所为,从此闭门称病,再也不上朝。这倒显出公子元的高明之处。

再说昭姬痛失爱子,日夜哭泣。懿公嫌她烦,就把她关在冷宫,还克扣饮食。昭姬暗中贿赂宫人,给鲁国送信求救。鲁文公怕齐国势大,就派大夫东门遂去周天子那里告状,想借天子的威名救出昭姬。

周匡王派单伯去齐国传话:"既然杀了人家儿子,何必再关着母亲?不如放她回鲁国,也好显显齐国的宽厚。"懿公最忌讳别人提他弑君的事,一听"杀子"二字,顿时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单伯回到驿馆后,懿公假意把昭姬迁到别的宫殿,又派人哄骗单伯:"我家国君哪敢怠慢国母?既然天子有旨,自然遵从。大人何不去见见国母,也好让她知道天子的恩典?"单伯信以为真,跟着使者进宫见昭姬。

昭姬泪流满面地诉苦,单伯还没答话,懿公突然带人闯进来,破口大骂:"单伯你竟敢私闯后宫,与国母私会,莫非有什么苟且之事?寡人要向天子告你一状!"当即把单伯和昭姬分别关押起来。他恨鲁国搬出天子压他,干脆发兵攻打鲁国。

要说这懿公弑杀幼主,囚禁国母,扣押天子使者,欺凌邻国,真是恶贯满盈。可叹齐国那些高氏、国氏等世袭大臣都在朝中,为何不拥立公子元讨伐商人,反而纵容他作恶?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鲁国派上卿季孙行父向晋国求救。赵盾奉晋灵公之命,召集宋、卫、蔡、陈、郑、曹、许八国诸侯在扈地会盟,商议讨伐齐国。懿公赶紧给晋国送礼求和,又放了单伯和昭姬。诸侯见好就收,各自退兵。鲁国见晋国不出兵,也只好派公子遂给齐国送礼求和。这都是后话。

再说宋国这边,宋襄公的夫人王姬是周襄王的姐姐,宋成公的母亲,昭公杵臼的祖母。昭公还是世子时,就跟公子卬、公孙孔叔、公孙钟离三人整天打猎游玩。即位后只听这三人的话,不任用六卿,不朝见祖母,疏远公族,荒废政事,整天就知道打猎取乐。司马乐豫看出宋国要乱,把官职让给公子卬;司城公孙寿也怕惹祸上身,告老还乡。昭公就让公孙寿的儿子荡意诸接任司城。

襄夫人王姬年纪大了却越发风流,见昭公的庶弟公子鲍生得比女子还俊俏,就动了心思。有次灌醉公子鲍,逼着他私通,还许诺要扶他当国君,打算废掉昭公。昭公知道后,担心穆氏、襄氏两族势力太大,就和公子卬等人密议要驱逐他们。没想到王姬暗中给两族报信,结果两族作乱,在朝门外围杀了公子卬和公孙钟离。司城荡意诸吓得逃往鲁国。

公子鲍一向对六卿恭敬有加,这时就联合在朝的卿大夫们与两族讲和,不再追究擅杀大臣的事,又把荡意诸从鲁国召回来官复原职。公子鲍听说齐国的公子商人靠散财收买人心篡位成功,就有样学样,也把家产都拿出来周济穷人。

昭公七年那会儿,宋国闹起了饥荒。公子鲍二话不说,把自家粮仓全打开了,白花花的粮食像流水似的分给穷苦百姓。这还不算完,他对老人家特别敬重,但凡城里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每月都派人送米送布,外加时令鲜果点心,还专门安排人嘘寒问暖。那些有手艺的能人更不用说,全被他请到府里好生招待,给的俸禄比别处多三成。朝中大臣家里月月都能收到他送的礼物,族里人不管亲疏远近,遇上红白喜事需要用钱,他更是掏空钱袋也要帮忙。

转过年来又逢大灾,公子鲍的粮仓早见底了。襄夫人二话不说把宫里积蓄全搬出来帮他赈灾,这下满城百姓没一个不夸公子鲍仁义的。从王公贵族到平头百姓,人人都盼着他能当国君。公子鲍见民心可用,悄悄找襄夫人合计要除掉昭公。

襄夫人压低声音说:"听说杵臼要去孟诸打猎,等他车驾出城,我让公子须关上城门。你带着百姓们围攻,保准成功。"公子鲍连连点头。

司城荡意诸是个出了名的贤臣,公子鲍平日对他礼遇有加。这回听说襄夫人的计谋,赶紧跑去禀告昭公:"君上千万不能出猎啊,这一去恐怕..."话没说完就被昭公打断:"他们要造反,躲在宫里就能躲过去吗?"当即派华元、公孙友留守都城,自己带着国库珍宝,在十一月十五那天浩浩荡荡往孟诸去了。

车队刚出城门,襄夫人就把华元他们扣在宫里,公子须"咣当"关上城门。公子鲍派华耦在军中大喊:"襄夫人有令,今日要立公子鲍为新君!咱们除掉昏君,共拥明主,大伙说好不好?"士兵们举着长矛欢呼响应,百姓们也纷纷抄起家伙跟着走。

华耦带兵追出城时,昭公的车队才走到半路。荡意诸急得直搓手:"君上快逃到别国去吧!"昭公苦笑着摇头:"从祖母到百姓都要我死,哪个诸侯肯收留?与其死在外头,不如死在故土。"说完就让停车做饭,叫随从们都吃饱。

饭后昭公把珠宝箱全打开:"罪在我一人,与你们无关。这些年的情分无以为报,这些宝贝你们分了各自逃命去吧!"随从们哭成一片,攥着剑柄说要死战到底。

昭公摆摆手:"白白送死有什么用?"正说着,华耦的追兵已经围了上来,高喊只诛昏君不伤他人。昭公猛挥衣袖,大半随从哭着散了,只有荡意诸持剑护在车前。华耦单独喊他投降,这位忠臣仰天长叹:"临难逃命的臣子,活着不如死了干净!"话音未落就挺剑迎战,最终和昭公一起倒在血泊里。那些不肯离去的侍从,也都跟着送了命。

华耦回宫复命时,华元他们早跪了一地,齐声劝进:"公子鲍深得民心,该当国君!"就这样,公子鲍成了宋文公。说来也怪,华耦回家就突发心绞痛死了。文公念荡意诸忠烈,让他弟弟当了司马,又让自家弟弟补了司城之职。

消息传到晋国,赵盾立刻点兵要伐宋。华元带着厚礼来军营,把百姓拥戴文公的事说得天花乱坠。荀林父刚要答应讲和,郑穆公就拍案而起:"咱们是来讨伐弑君之贼的,怎能被钱财收买?"可荀林父想着先前放过齐国的事,到底还是收了礼撤兵。郑穆公回去就冷笑:"晋国贪财无义,不如投靠楚国!"当即派人去楚国通好。

再说齐懿公商人,这人贪暴成性。当年他爹桓公在位时,为块地和大夫邴原打官司,管仲判他理亏,从此就记恨上了。等他篡位成功,立刻夺了邴家全部田地,连管仲的封地也削去一半。后来听说邴原葬在东郊,竟带着兵去掘坟砍尸。邴原儿子邴歜在旁边伺候,懿公还故意问:"我砍你爹的脚,你恨不恨?"邴歜咬着牙说:"父亲生前免罪已是万幸,怎敢怨恨朽骨?"懿公大喜,把田地还给他,却不知这年轻人早把仇恨刻进了骨头里。

这年端午前后,懿公带着邴歜和阎职去申池避暑。右师华元急得直跺脚:"君上砍了邴歜父亲的脚,霸占阎职的妻子,怎么还敢让这两人随驾?"懿公满不在乎:"他们哪敢怨恨?"到了申池,三人喝酒作乐。懿公醉醺醺地在竹林里酣睡时,邴歜和阎职在池中沐浴。邴歜突然用竹竿敲阎职脑袋,阎职瞪眼就要发作——这正中了邴歜下怀,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杀机。

邴歜嘴角挂着冷笑,拍拍阎职肩膀:"老兄,我抢了你媳妇你都不吭声,怎么这会儿挨了一鞭子反倒急眼了?"

阎职眼眶发红,攥紧拳头:"老婆被抢是丢人,可比起你爹被砍了脚曝尸的仇,哪个更痛?你能忍杀父之仇,倒嫌我忍不了夺妻之辱?"

邴歜突然压低嗓门,凑近他耳边:"有句掏心窝子的话,憋好些年了。就怕你早把旧恨忘干净,说了也白搭。"

"刻骨铭心的仇,哪敢忘啊!"阎职牙关咬得咯咯响,"只恨没机会下手。"

这时竹林里传来如雷的鼾声。邴歜眼睛一亮:"那混蛋醉倒在林子里,随从就咱俩,老天爷给的机会!"

阎职抹了把脸,系紧衣带:"你领头,我跟着干。"

两人摸进竹林,见懿公四仰八叉躺着,几个内侍在旁边打盹。邴歜故意高声说:"主公醒了肯定要醒酒汤,你们快去备着。"等内侍一走,阎职猛地按住懿公手腕,邴歜抄起佩剑往脖子上一抹——那颗脑袋咕噜噜滚到地上。他们把尸首拖到竹林深处,脑袋扔进池塘,这暴君才坐了四年龙椅。

内侍端着醒酒汤回来时,邴歜擦着剑上的血:"商人弑君篡位,先君托我们报仇。公子元贤明,该立为新君!"内侍们吓得直哆嗦,屁都不敢放一个。

回城的马车上,邴歜和阎职开怀痛饮,酒坛子碰得叮当响。消息传到高倾耳朵里,这位上卿拍案而起:"该把这俩逆贼抓来正法!"国归父却摇头:"咱们没能除掉暴君,别人替天行道,有什么罪过?"

等喝够了酒,邴歜他们慢悠悠套好马车,家当装得满满当当。管家急得直跺脚:"老爷快走吧!"邴歜却笑得畅快:"全齐国都巴不得那混蛋死,怕什么?"车队晃悠悠出了南门,直奔楚国去了。

高倾他们商量半天,最后拥立公子元继位,就是后来的惠公。要说这事啊,跟仇人同吃同住本就是玩火,血债终究要血偿。不是邴歜他们算计多深,实在是老天爷给的机会太巧。

话说鲁国这边,文公刚咽气,世子恶继位。齐惠公特意派使者来吊丧——这位新君想跟鲁国重修旧好。仲遂眼珠一转,拉着叔孙得臣嘀咕:"齐侯主动示好,咱们正好借这机会,把公子倭推上君位..."得臣会意地点头。这两人究竟要唱什么戏?咱们下回分解。

原文言文

  公子鲍厚施买国 齐懿公竹池遇变

  话说士会同寿余济了黄河,望东而行,未及里许,只见一位年少将军,引著一队军马来迎,在车上欠身曰:“随季别来无恙?”士会近前视之,那将军姓赵名朔,乃赵相国盾之子也。三人下车相见,士会问其来意,朔曰:“吾奉父命,前来接应吾子还朝,后面复有大军至矣!”当下一声炮响,车如水,马如龙,簇拥士会同寿余入晋去了。

  秦康公使人隔河了望,回报康公。大怒,便欲济河伐晋。前哨又报:“探得河东复有大军到来,大将乃是荀林父、郤缺二人。”西乞术曰:“晋既有大军接应,必不容我济河,不如归也。”乃班师。

  荀林父等见秦军已去,亦还晋国。士会去秦三载,今日复进绛城,不胜感慨。入见灵公,肉袒谢罪,灵公曰:“卿无罪也。”使列于六卿之间。赵盾嘉魏寿余之劳,言于灵公,赐车十乘。秦康公使人送士会之妻孥于晋,曰:“吾不负黄河之誓也!”士会感康公之义,致书称谢,且劝以息兵养民,各保四境。

  康公从之,自此秦、晋不交兵者数十年。

  周顷王六年,崩,太子班即位,是为匡王,即晋灵公之八年也。

  时楚穆王薨,世子旅嗣位,是为庄王。赵盾以楚新有丧,乘此机会,思复先世盟主之业,乃大合诸侯于新城。宋昭公杵臼、鲁文公兴、陈灵公平国、卫成公郑、郑穆公兰、许昭公锡我,并至会所。宋、陈、郑三国之君,各诉前日从楚之情,出于不得已。赵盾亦各各抚慰,诸侯始复附于晋。惟蔡侯附楚如故,不肯赴会。赵盾使郤缺引军伐之,蔡人求和,乃还。

  齐昭公潘本欲赴会,适患病,未及盟期,昭公遂薨,太子舍即位。其母乃鲁女子叔姬,谓之昭姬。昭姬虽为昭公夫人,不甚得宠。世子舍才望庸常,亦不为国人所敬重。公子商人,齐桓公之妾密姬所生,素有篡位之志,赖昭公待之甚厚,此念中沮,欲候昭公死后,方举大事。

  昭公末年,召公子元于卫,任以国政。商人忌公子元之贤,意欲结纳人心,乃尽出其家财,周恤贫民,如有不给,借贷以继之。百姓无不感激,又多聚死士在家,朝夕训练,出入跟随。

  及世子舍即位,适彗星出于北斗。商人使人占之,曰:“宋、齐、晋三国之君,皆将死乱。”商人曰:“乱齐者,非我而谁?”命死士即于丧幕中,刺杀世子舍,商人以公子元年长,乃伪言曰:“舍无人君之威,不可居大位,吾此举为兄故也!”公子元大惊曰:“吾知尔之求为君也久矣,何乃累我?我能事尔,尔不能事我也。但尔为君以后,得容我为齐国匹夫,以寿终足矣!”

  商人即位,是为懿公。子元心恶商人之所为,闭门托病,并不入朝。此乃是公子元的好处。

  且说昭姬痛其子死于非命,日夜悲啼,懿公恶之。乃囚于别室,节其饮食,昭姬阴赂宫人,使通信于鲁。鲁文公畏齐之强,命大夫东门遂如周,告于匡王,欲借天子恩宠,以求释昭姬之囚。

  匡王命单伯往齐,谓懿公曰:“既杀其子,焉用其母,何不纵之还鲁,以明齐之宽德!”懿公讳弑舍之事,闻“杀子”之语,面颊发赤,嘿然无语。单伯退就客馆,懿公迁昭姬于他宫,使人诱单伯曰:“寡君于国母未之敢慢,况承天子降谕,敢不承顺?吾子何不谒见国母,使知天子眷顾宗国之意!”

  单伯只道是好话,遂驾车随使者入宫谒见昭姬。昭姬垂涕,略诉苦情,单伯尚未及答,不虞懿公在外掩至,大骂曰:“单伯如何擅入吾宫,私会国母,欲行苟且之事耶?寡人将讼之天子!”遂并单伯拘禁,与昭姬各囚于一室,恨鲁人以王命压之,兴兵伐鲁。

  论者谓懿公弑幼主,囚国母,拘天使,虐邻国,穷凶极恶,天理岂能容乎?但当时高国世臣济济在朝,何不奉子元以声商人之罪,而乃纵其凶恶,绝无一言?时事至此可叹矣。有诗云:

  欲图大位欺孤主,先散家财买细民。
  堪恨朝中绶若若,也随市井媚凶人。

  鲁使上卿季孙行父如晋告急,晋赵盾奉灵公合宋、卫、蔡、陈、郑、曹、许共八国诸侯,聚于扈地,商议伐齐。齐懿公纳赂于晋,且释单伯还周,昭姬还鲁,诸侯遂散归本国。鲁闻晋不果伐齐,亦使公子遂纳赂于齐以求和,不在话下。

  却说宋襄公夫人王姬,乃周襄王之女兄,宋成公王臣之母,昭公杵臼之祖母也。昭公自为世子时,与公子卬、公孙孔叔、公孙钟离三人,以田猎游戏相善。既即位,惟三人之言是听,不任六卿,不朝祖母,疏远公族,怠弃民事,日以从田为乐。司马乐豫知宋国必乱,以其官让于公子卬;司城公孙寿亦虑祸及,告老致政。昭公即用其子荡意诸,嗣为司城之官。

  襄夫人王姬老而好淫,昭公有庶弟公子鲍,美艳胜于妇人,襄夫人心爱之,醉以酒,因逼与之通,许以扶立为君,遂欲废昭公而立公子鲍,昭公畏穆襄之族太盛,与公子卬等谋逐之,王姬阴告于二族,遂作乱,围公子卬、公孙钟离二人于朝门而杀之。司城荡意诸惧而奔鲁。

  公子鲍素能敬事六卿,至是,同在国诸卿,与二族讲和,不究擅杀之事,召荡意诸于鲁,复其位。公子鲍闻齐公子商人,以厚施买众心,得篡齐位,乃效其所为,亦散家财,以周给贫民。

  昭公七年,宋国岁饥,公子鲍尽出其仓廪之粟,以济贫者;又敬老尊贤,凡国中年七十以上,月致粟帛,加以饮食珍味,使人慰问安否;其有一才一艺之人,皆收致门下,厚糈管待;公卿大夫之门,月有馈送;宗族无亲疏,凡有吉凶之费,倾囊助之。

  昭公八年,宋复大饥,公子鲍仓廪已竭,襄夫人尽出宫中之藏以助之施,举国无不颂公子鲍之仁,宋国之人,不论亲疏贵贱,人人愿得公子鲍为君。公子鲍知国人助己,密告于襄夫人,谋弑昭公。襄夫人曰:“闻杵臼将猎于孟诸之薮,乘其驾出,我使公子须闭门,子帅国人以攻之,无不克矣!”鲍依其言。

  司城荡意诸,颇有贤名,公子鲍素敬礼之。至是,闻襄夫人之谋,以告昭公曰:“君不可出猎,若出猎,恐不能返。”昭公曰:“彼若为逆,虽在国中,其能免乎?”乃使右师华元、左师公孙友居守,遂尽载府库之宝,与其左右,以冬十一月望孟诸进发。

  才出城,襄夫人召华元、公孙友留之宫中,而使公子须闭门,公子鲍使司马华耦号于军中曰:“襄夫人有命:‘今日扶立公子鲍为君',吾等除了无道昏君,共戴有道之主,众议以为何如?”军士皆踊跃曰:“愿从命。”国人亦无不乐从。

  华耦率众出城,追赶昭公。昭公行至半途闻变,荡意诸劝昭公出奔他国,以图后举。昭公曰:“上自祖母,下及国人,无不与寡人为仇,诸侯谁纳我者?与其死于他国,宁死于故乡耳!”乃下令停车治餐,使从田者皆饱食。食毕,昭公谓左右曰:“罪在寡人一身,与汝等何与?汝等相从数年,无以为赠,今国中宝玉,俱在于此,分赐汝等,各自逃生,毋与寡人同死也!”左右皆哀泣曰:“请君前行,倘有追兵,我等愿拚死一战。”

  昭公曰:“徒杀身,无益也,寡人死于此,汝等勿恋寡人。”

  少顷,华耦之兵已至,将昭公围住,口传襄夫人之命:“单诛无道昏君,不关众人之事。”昭公急麾左右,奔散者大半,惟荡意诸仗剑立于昭公之侧,华耦再传襄夫人之命,独召意诸,意诸叹曰:“为人臣而避其难,虽生不如死。”华耦乃操戈直逼昭公,荡意诸以身蔽之,挺剑格斗,众军民齐上,先杀意诸,后杀昭公。左右不去者,尽遭屠戮。伤哉!史臣有诗云:

  昔年华督弑殇公,华耦今朝又助凶。
  贼子乱臣原有种,蔷薇桃李不相同。

  华耦引军回报襄夫人,右师华元、左师公孙友等合班启奏:“公子鲍仁厚得民,宜嗣大位。”遂拥公子鲍为君,是为文公。华耦朝贺毕,回家患心疼暴卒,文公嘉荡意诸之忠,用其弟荡虺为司马,以代华耦。母弟公子须为司城,以补荡意诸之缺。

  赵盾闻宋有弑君之乱,乃命荀林父为将,合卫、陈、郑之师伐宋。宋右师华元至晋军,备陈国人愿戴公子鲍之情,且敛金帛数车,为犒军之礼,求与晋和。荀林父欲受之,郑穆公曰:“我等鸣钟击鼓,以从将军于宋,讨无君也。若许其和,乱贼将得志矣!”

  荀林父曰:“齐宋一体也,吾已宽齐,安得独诛宋乎?且国人所愿,因而定之,不亦可乎?”遂与宋华元盟,定文公之位而还。郑穆公退而言曰:“晋惟赂是贪,有名无实,不能复伯诸侯矣。楚王新立,将有事于征伐,不如弃晋从楚,可以自安。”乃遣人通款于楚,晋亦无如之何也。髯仙有诗云:

  仗义除残是伯图,兴师翻把乱臣扶。
  商人无恙鲍安位,笑杀中原少丈夫。

  再说齐懿公商人,赋性贪横。自其父桓公在位时,曾与大夫邴原争田邑之界,桓公使管仲断其曲直,管仲以商人理曲,将田断归邴氏,商人一向衔恨于心。及是弑舍而自立,乃尽夺邴氏之田,又恨管仲党于邴氏,亦削其封邑之半,管氏之族惧罪,逃奔楚国,子孙遂仕于楚。懿心犹恨邴原不已,时邴原已死,知其墓在东郊,因出猎过其墓所,使军士掘墓,出其尸,断其足。邴原之子邴歜随侍左右。懿公问曰:“尔父罪合断足否卿得无怨寡人乎?”歜应曰:“臣父生免刑诛,已出望外,况此朽骨,臣何敢怨?”懿公大悦曰:“卿可谓干蛊之子矣!”乃以所夺之田还之,邴歜请掩其父,懿公许之。

  复购求国中美色,淫乐惟日不足。有人誉大夫阎职之妻甚美,因元旦出令,凡大夫内子俱令朝于中宫。阎职之妻亦在其内,懿公见而悦之,因留宫中,不遣之归,谓阎职曰:“中宫爱尔妻为伴,可别娶也。”阎职敢怒而不敢言。

  齐西南门有地名申池,池水清洁可浴,池旁竹木甚茂。时夏五月,懿公欲往申池避暑,乃命邴歜御车,阎职骖乘。右师华元私谏曰:“君刖邴歜之父,纳阎职之妻,此二人者安知不衔怨于君?而君乃亲近之!齐臣中未尝缺员,何必此二人也!”懿公曰:“二子未尝敢怨寡人也,卿勿疑。”乃驾车游于申池。

  饮酒甚乐,懿公醉甚,苦热,命取绣榻,置竹林密处,卧而乘凉。

  邴歜与阎职浴于申池之中,邴歜恨懿公甚深,每欲弑之,以报父仇。未得同事之人,知阎职有夺妻之怨,欲与商量,而难于启口,因在池中同浴,心生一计,故意以折竹击阎职之头,职怒曰:“奈何欺我?”邴歜带笑言曰:“夺汝之妻,尚然不怒,一击何伤,乃不能忍耶?”阎职曰:“失妻虽吾之耻,然视刖父之尸,轻重何如?子忍于父,而责我不能忍于妻,何其昧也!”邴歜曰:“我有心腹之言,正欲语子,一向隐忍不言,惟恐子已忘前耻,吾虽言之,无益于事耳!”阎职曰:“人各有心,何日忘之,但恨力不及也!”邴歜曰:“今凶人醉卧竹中,从游者惟吾二人,此天遣我以报复之机,时不可失!”阎职曰:“子能行大事,吾当相助。”

  二人拭体穿衣,相与入竹林中。看时,懿公正在熟睡,鼻息如雷,内侍守于左右。邴歜曰:“主公酒醒,必觅汤水,汝辈可预备以待。”内侍往备汤水,阎职执懿公之手,邴歜扼其喉,以佩剑刎之,头坠于地,二人扶其尸,藏于竹林之深处,弃其头于池中,懿公在位才四年耳。

  内侍取水至,邴歜谓之曰:“商人弑君而立,齐先君使我行诛,公子元贤孝,可立为君也!”左右等唯唯,不敢出一言。

  邴歜与阎职驾车入城,复置酒痛饮,欢呼相庆。

  早有人报知上卿高倾、国归父,高倾曰:“盍讨其罪而戮之,以戒后人。”国归父曰:“弑君之人,吾不能讨,而人讨之,又何罪焉?”

  邴、阎二人饮毕,命以大车装其家资,以骈车载其妻子,行出南门。家人劝使速驰,邴歜曰:“商人无道,国人方幸其死,吾何惧哉?”徐徐而行,俱往楚国去讫。

  高倾与国归父聚集群臣商议,请公子元为君,是为惠公。髯翁有诗云:

  仇人岂可与同游?密迩仇人仇报仇。
  不是逆臣无远计,天教二憾逞凶谋。

  话分两头。

  却说鲁文公名兴,乃僖公嫡夫人声姜之子,于周襄王二十六年嗣位。文公娶齐昭公女姜氏为夫人,生二子,曰恶,曰视;其嬖妾秦女敬嬴,亦生二子,曰倭,曰叔肹。四子中惟倭年长,而恶乃嫡夫人所生。故文公立恶为世子。

  时鲁国任用“三桓”为政。孟孙氏曰公孙敖,生子曰谷,曰难;叔孙氏曰公孙兹,生子曰叔仲彭生,曰叔孙得臣。文公以彭生为世子太傅;季孙氏曰季无佚,乃季友之子,无佚生行父,即季文子也。鲁庄公有庶子曰公子遂,亦曰仲遂,住居东门,亦曰东门遂。自僖公之世,已与“三桓”一同用事,论起辈数,公孙敖与仲遂为再从兄弟,季孙行父又是下一辈了。因公孙敖得罪于仲遂,客死于外,故孟孙氏失权,反是仲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三家为政。

  且说公孙敖如何得罪,敖娶莒女戴己为内子,即谷之母。其娣声己,即难之母也。戴己病卒。敖性淫,复往聘己氏之女,莒人辞曰:“声己尚在,当为继室。”敖曰:“吾弟仲遂未娶,即与遂纳聘可也!”莒人许之。

  鲁文公七年,公孙敖奉君命如莒修聘,因顺便为仲遂逆女。及鄢陵,敖登城而望,见己氏色甚美,是夜竟就己氏同宿,自娶归家。仲遂见夺其妻,大怒,诉于文公,请以兵攻之。叔仲彭生谏曰:“不可,臣闻之:‘兵在内为乱,在外为寇'。幸而无寇,可启乱乎?”文公乃召公孙敖,使退还己氏于莒,以释仲遂之憾。

  敖与遂兄弟讲和如故。敖一心思念己氏,至次年,奉命如周奔襄王之丧,不至京师,竟携吊币,私往莒国,与己氏夫妇相聚。鲁文公亦不追究,立其子谷主孟氏之祀。其后敖忽思故国,使人言于谷,谷转请于其叔仲遂,遂曰:“汝父若欲归,必依我三件事乃可:无入朝,无与国政,无携带己氏。”谷使人回复公孙敖,敖急于求归,欣然许之。

  敖归鲁三年,果然闭户不出。忽一日,尽取家中宝货金帛,复往莒国,孟孙谷想念其父,逾年病死。其子仲孙蔑尚幼,乃立孟孙难为卿。

  未几,己氏卒,公孙敖复思归鲁,悉以家财纳于文公,并及仲遂,使其子难为父请命。文公许之,遂复归,至齐,病不能行,死于堂阜。孟孙难固请归其丧于鲁,难乃罪人之后,又权主宗祀,以待仲蔑之长,所以不甚与事。季孙行父让仲遂与彭生得臣是叔父行,每事不敢自专。而彭生仁厚,居师傅之任,得臣屡掌兵权,所以仲遂、得臣二人,尤当权用事。

  敬嬴恃文公之宠,恨其子不得为嗣,乃以重赂交结仲遂,因以其子倭托之,曰:“异日倭得为君,鲁国当与子共之!”仲遂感其相托之意,有心要推戴公子倭,念“叔仲彭生,乃是世子恶之傅,必不肯同谋,而叔孙得臣,性贪贿赂,可以利动。”时时以敬嬴所赐分赠之,曰:“此嬴氏夫人命我赠子者。”又使公子阙时时诣得臣之门,谦恭请教,故得臣亦心向之。

  周匡王四年,鲁文公十有八年也。是年春,文公薨,世子恶主丧即位,各国皆遣使吊问,时齐惠公元新即大位,欲反商人之暴政,特地遣人至鲁,会文公之葬,仲遂谓叔孙得臣曰:“齐、鲁世好也,桓、僖二公,欢若兄弟,孝公结怨,延及商人,遂为仇敌。今公子元新立,我国未曾致贺,而彼先遣人会葬,此修好之美意,不可不往谢之,乘此机会,结齐为援,以立公子倭,此一策也!”叔孙得臣曰:“子去,我当同行。”毕竟二人如齐,商量出甚事来?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