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晋景公这天正在宫中,忽然看见一个蓬头散发的大鬼,那鬼身高一丈多,面目狰狞,冲上来就给了景公一掌。景公当场口吐鲜血,昏倒在地。内侍们慌忙把他抬进寝宫,好半天才醒过来。满朝文武见国君这般模样,都愁眉不展地散了。
景公从此一病不起。有人提议说:"桑门那儿有位大巫,能白日见鬼,不如请他来瞧瞧?"大巫奉召进宫,刚踏进寝殿门槛就惊呼:"有鬼!"景公虚弱地问:"那鬼长什么样?"
大巫抹着额头的冷汗说:"披头散发,身高丈余,捶胸顿足,满脸怒容。"景公闻言浑身发抖:"和寡人见到的一模一样!那鬼还说我枉杀他子孙,这到底是何方冤魂?"
"必是先祖有功之臣,后代却遭了灭门之祸的。"大巫话音未落,站在一旁的屠岸贾突然插嘴:"这巫师是赵盾门客,故意借机替赵家喊冤,主公千万别信!"
景公沉默许久,又问:"能作法驱鬼吗?"大巫摇头:"怨气太重,驱不动了。"景公颤声问:"那...寡人还能活多久?"大巫扑通跪下:"小人斗胆直言,只怕主公...等不到尝新麦的时候了。"
屠岸贾立刻跳脚:"麦子下个月就熟,主公虽病着,精神头还好着呢!要是主公能吃上新麦,你这妖言惑众的家伙就该死!"不等景公发话,就把大巫轰了出去。
大巫走后,景公病情越发沉重。晋国太医们都诊不出病因,不敢开药。这时大夫魏锜的儿子魏相对众人说:"听说秦国有两位名医高和、高缓,得了扁鹊真传,能治疑难杂症。不如去秦国求医?"
群臣纷纷摇头:"秦国跟咱们是世仇,哪会派良医来救咱们国君?"魏相拍着胸脯说:"救死扶伤是邻国本分。让我去试试,定要把名医请来!"大家感动地说:"若能成事,满朝文武都记你的恩情!"
魏相当即收拾行装,驾着轻车连夜赶往秦国。秦桓公听说晋国来使,冷着脸问来意。魏相恭敬地说:"我家主公染了怪病,久闻贵国有神医高和、高缓,特来相求。"
"笑话!"秦桓公拍案而起,"你们晋国屡次攻打我秦国,现在还想让我派良医救人?"
魏相不慌不忙,挺直腰杆说:"君侯此言差矣。秦晋本是姻亲,当年贵国穆公先接纳我们惠公,转头就在韩原开战;后来收留文公,又在汜水背盟。每次毁约的可都是秦国啊!文公去世后,穆公听信孟明视谗言,趁我们襄公年幼,发兵崤山偷袭,结果自取其败。我们俘虏了你们三位大将,却网开一面放他们回国。可你们转眼就夺我王官,灵公、康公时更是屡次犯境。如今我家主公病重,满朝都说秦国必定见死不救,唯独我说秦君或许会念旧情。若君侯执意不肯,岂不是坐实了背信弃义之名?"
这番话说得秦桓公面红耳赤,起身拱手道:"大夫教训得是。"当即派太医高缓随魏相赴晋。两人马不停蹄赶往新绛,路上尘土飞扬。
这边晋景公病情危急,日夜盼着秦医。有天他突然梦见两个小童从鼻孔里跳出来,一个说:"秦国的名医高缓要来了,他若用药,咱们可就完了!"另一个笑道:"躲到肓之上、膏之下,他能奈我何?"景公惊醒后,顿时觉得心口剧痛,在床上翻来覆去。
正煎熬时,魏相带着高缓到了。高缓诊脉后摇头:"病入膏肓,没法治了。"景公忙问缘故,高缓解释:"病灶在心脏与横膈膜之间,针灸药石都够不着,这是天命啊!"景公长叹:"和寡人梦里说的一模一样,真是神医!"厚赏之后送高缓回国。
有个叫江忠的小内侍,连日伺候累得打盹,梦见自己背着景公飞上天。醒来后跟同伴们说起这事,正巧被入宫探病的屠岸贾听见。屠岸贾立即向景公道贺:"飞升天际是吉兆,主公的病要好转了!"说来也怪,景公这天确实觉得胸口舒坦了些。
忽然有人来报,说新麦送到了。景公大喜,命人取一半磨粉煮粥。屠岸贾记恨桑门大巫替赵家说话,趁机进言:"那巫师说主公吃不上新麦,现在麦子就在眼前,不如叫他来瞧瞧?"景公召来大巫,屠岸贾得意洋洋指着麦粥说:"这不是新麦吗?你还有何话说?"
大巫平静地说:"尚未可知。"景公脸色骤变。屠岸贾厉喝:"诅咒国君,该杀!"武士们拖走大巫时,他仰天长叹:"我因小术招祸,真是可悲啊!"转眼间血淋淋的首级就呈了上来。
厨子端着热腾腾的麦粥进来,已是正午时分。景公正要品尝,突然腹痛如绞,急唤江忠:"快背我去茅厕!"刚到茅坑边,景公突然心口一疼,栽进粪坑里。江忠不顾污秽把人捞起来时,景公已经断气了——到底没尝到那口新麦。桑门大巫的预言分毫不差,可惜屈死在屠岸贾手上。
上卿栾书带着百官拥立世子州蒲继位,就是晋厉公。有人说江忠先前梦见背主公上天,后来真从茅厕背出尸体,这是天意,硬是把江忠活埋殉葬了。早知如此,江忠何必说那个梦呢?可见祸从口出啊!
因为景公被厉鬼索命,晋国上下都在议论赵家冤案。可惜栾书、郤锜这些重臣都和屠岸贾交好,唯独韩厥势单力薄,不敢替赵家平反。这时宋国派上卿华元来吊丧,顺便祝贺新君即位。华元私下找栾书商量,想促成晋楚和谈,免得南北交战,百姓遭殃。
栾书皱着眉头说:"楚国人的话,哪能当真啊?"
华元拍着胸脯道:"我跟子重交情不错,这事包在我身上。"
栾书便派小儿子栾鍼跟着华元去楚国。公子婴齐一见这年轻人相貌堂堂,听说是晋国元帅的儿子,就想考考他:"你们晋国打仗有什么诀窍?"
栾鍼只答了一个字:"整。"
婴齐又问:"还有别的长处吗?"
"暇。"栾鍼又蹦出一个字。
婴齐拍案叫绝:"别人乱咱们整,别人忙咱们闲,这仗还能打不赢?两个字就把兵法说透了!"从此对栾鍼刮目相看,连忙引见楚王。两国说定要和睦相处,谁要是动刀兵,就让老天爷收拾他。后来晋国的士燮和楚国的公子罢,还真在宋国西门外歃血为盟。
可楚国的公子侧没参与这事,气得直跺脚:"南北不通往来多少年了,子重想独占和谈功劳?没门!"他打听到巫臣正联络吴国和各路诸侯在钟离聚会,赶紧跑去对楚王说:"晋国突然来和谈,准没安好心!宋国这些墙头草要是都倒向晋国,咱们楚国可就孤立无援了。"
楚王犹豫道:"可刚立了盟约,现在去打郑国不合适吧?"
公子侧撇嘴道:"宋国跟咱们结盟多少回了?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这年头谁不是见利忘义,管他什么盟约不盟约!"楚王被说动了,派公子侧带兵攻打郑国。郑国果然又背叛晋国投靠楚国,这是周简王十年的事。
晋厉公气得暴跳如雷,召集大臣商量讨伐郑国。当时朝中虽是栾书主政,实权却握在郤家三兄弟手里——郤錡管上军,郤犨当副将,郤至管新军。他们家子弟郤毅、郤乞也都当了大官。
有个叫伯宗的直臣经常劝厉公:"郤家势力太大,该适当压制,给其他功臣留条活路。"厉公不听,郤家兄弟恨得牙痒痒,诬陷伯宗诽谤朝政。糊涂的厉公竟把伯宗杀了,他儿子伯州犁逃到楚国,当上太宰帮着对付晋国。
这厉公本来就是个骄奢淫逸的主儿,身边围着一群阿谀奉承的小人。外头宠信胥童、夷羊五这些年轻佞臣,宫里养着无数美姬。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忠言逆耳,朝政荒废,大臣们心都凉了半截。
士燮看这情形,本不想去打郑国。郤至却嚷嚷:"不教训郑国,以后谁还听咱们的?"栾书也附和:"今天丢了郑国,明天鲁国宋国都要造反。"连楚国降将苗贲皇都怂恿出兵。厉公被说动了,留下荀居守家,亲自带着栾书、士燮等大将,出动六百辆战车,黑压压杀向郑国。还派郤犨去鲁国卫国搬救兵。
郑成公听说晋国大军压境,吓得想投降。大夫姚钩耳劝道:"咱们郑国夹在两个大国中间,总得选边站,不能今天投楚明天投晋,年年挨打啊!不如向楚国求救,来个前后夹击。"郑成公赶紧派他去楚国。
楚共王本来顾忌盟约不想出兵,问令尹婴齐的意见。婴齐说:"是咱们先背约惹来晋国,现在再去救郑国,劳民伤财还不一定能赢,不如静观其变。"公子侧却跳出来:"郑国对咱们忠心才来求救。上次不救齐国,这次再不救郑国,以后谁还跟咱们?让我带兵去,定要再立战功!"楚王被说动了,任命公子侧为中军元帅,亲自带兵北上救郑,行军快得像阵风。
晋军探子慌忙来报,士燮私下对栾书说:"咱们国君年轻不懂事,不如假装怕楚军撤退,让他长个记性。"栾书摇头:"我可不想担畏战的名声。"士燮叹气道:"这仗打败了还好,要是打赢了,外患平息必有内乱啊!"
这时楚军已经过了鄢陵,晋军被迫在彭祖冈扎营。第二天是六月最后一天,按规矩不打仗,晋军都放松警惕。天还没大亮,突然营外杀声震天——楚军竟逼到营门前摆开阵势!
栾书大惊:"他们压着我们布阵,咱们列队都困难,硬打要吃亏。先死守营寨,再想办法。"将领们七嘴八舌,有的说要选精锐突围,有的主张往后撤。
这时士燮十六岁的儿子士匄闯进中军帐:"元帅是愁没地方列阵吗?我有办法。"见栾书示意他说下去,这孩子继续道:"让士兵在营里悄悄铲平灶台,用木板盖住水井,半个时辰就能腾出空地。等列好阵再拆开营垒当通道,楚军能奈我何?"
栾书迟疑:"没了灶台水井,吃饭喝水怎么办?"
士匄早有准备:"先让各营准备两天干粮清水,等布好阵,再让老弱士兵到营后重起炉灶。"士燮本来反对开战,见儿子出主意,抄起戈就要打:"打仗关乎国家存亡,你这小毛孩懂什么!"众将连忙拉住他。栾书笑道:"这孩子的计策,比他爹强多了。"于是按士匄的办法准备起来。
再说楚共王本以为突袭能让晋军大乱,谁知对面静悄悄的。他问投奔楚国的伯州犁:"晋军按兵不动,你是晋国人,知道他们搞什么鬼?"伯州犁说:"请大王登上瞭望车。"楚王登高远望,见晋军跑来跑去,伯州犁解释:"这是在召集军官。"又见他们聚到中军,说:"这是在商议对策。"
那人又踮起脚尖张望,忽然看见晋军阵中支起了帐篷,纳闷道:"这大白天的,怎么突然搭起帐篷来了?"
伯州犁捋着胡子解释道:"这是在向先君祷告呢,打仗前都得走这个过场。"
正说着,只见帐篷又撤了下去。那人更奇怪了:"怎么刚搭好又拆了?"伯州犁笑道:"这是要发号施令了,主帅要训话呢。"
忽然晋军阵中尘土飞扬,人声嘈杂。那人急得直搓手:"那边怎么乱哄哄的?"伯州犁眯眼细看:"他们队形还没排好,正在填井平灶,腾出地方布阵呢。"
这时晋军战车都套好了马,将士们纷纷登车。那人拍着大腿嚷道:"快看快看,他们都上车了!"伯州犁点点头:"这是要列阵了。"
可转眼间,那些将士又跳下车来。那人急得直跺脚:"这又是闹哪出啊?"伯州犁不慌不忙:"别急,这是开战前要祭拜神灵。"
那人突然瞪大眼睛:"中军那边气势好足,是不是晋侯在那儿?"伯州犁神色凝重起来:"栾氏和范氏的亲兵都围着晋侯布阵,这仗可不好打啊!"
楚共王听完这些情报,心里有了底,立即传令全军准备明日交战。
这时候,投奔晋国的楚将苗贲皇正在晋侯身边出主意:"自从令尹孙叔敖去世,楚军纪律涣散,精锐部队多年没换人,都是些老弱残兵。再说他们左右两军统帅互相看不顺眼,这仗咱们准能赢!"
当天两军对峙,谁也没先动手。楚将潘党闲着没事,在营后头练箭,连中三次靶心,惹得将士们连连喝彩。正巧养繇基路过,大伙儿起哄道:"神箭手来啦!"
潘党脸上挂不住,梗着脖子说:"我的箭法哪点不如养叔?"养繇基微微一笑:"射中靶心算什么本事?我能百步之外射穿杨树叶!"众人好奇道:"什么叫百步穿杨?"
养繇基解释道:"以前有人在一片杨树叶上做记号,我在百步开外一箭射穿那片叶子。"将士们来劲了:"这儿也有杨树,要不您露一手?"养繇基爽快答应。
大伙儿忙用墨汁涂了一片杨树叶做标记。只见养繇基站在百步外张弓搭箭,嗖的一声,箭出去却不见掉下来。跑过去一看,好家伙!那箭正正扎在树叶中心,箭杆还挂在树枝上晃悠呢。
潘党嘴硬道:"碰巧罢了!要我说,在三片叶子上分别标号,按顺序射中才算真本事。"养繇基也不推辞:"那就试试看。"
潘党在杨树上高低错落标了三片叶子,养繇基记清楚顺序,退回百步外,三箭连发,箭箭命中,分毫不差。将士们看得目瞪口呆,纷纷拱手:"养叔真是神人啊!"
潘党心里佩服,可面子上过不去,非要再比试:"射树叶是巧劲,真本事还得看力道。我这箭能射穿七层铠甲!"当即让人叠了七层铠甲当靶子。只见他拉满弓弦,一箭射去,箭镞直接穿透七层铁甲,牢牢钉在上面。
潘党正要得意,养繇基却说:"慢着,我也来一箭。"众人屏息以待,只见他弯弓搭箭,突然手腕一抖,那箭不偏不倚,正好把潘党的箭从铠甲里顶了出去,自己稳稳扎在原来的箭眼里。这下连潘党都服气了,叹道:"养叔这手绝活,我甘拜下风!"
原来养繇基当年在荆山打猎时,连山里的通臂猿都接不住他的箭,吓得听见他名字就哀嚎。众将士都说:"这样的人才该推荐给大王!"
谁知楚共王听说后勃然大怒:"打仗靠的是谋略,逞什么匹夫之勇?"当场没收了养繇基的箭,不许他再射箭。养繇基羞得满脸通红,灰溜溜退下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两军战鼓就擂响了。晋军分三路进攻,楚军也分兵迎战。晋厉公身穿大红战袍,手持方天画戟,乘着金碧辉煌的战车杀向楚阵。谁知前头有片泥沼,天色太暗没看清,驾车的郤毅冲得太猛,一下子把车轮陷在泥里动弹不得。
楚共王的儿子熊茷年轻气盛,远远看见晋侯的车陷住了,立刻驾车冲了过来。
那边栾鍼一看车轮陷进泥坑,二话不说跳下车来,两只脚啪嗒踩进烂泥里。他咬紧牙关,青筋暴起,使出吃奶的力气硬是把车轮给抬了起来。马儿感觉到车子动了,也跟着使劲,就这么一步一陷地总算把战车拖出了泥坑。
正巧楚将熊茷带着人马追到跟前,栾书的大军也赶到了。栾书一声暴喝:"小辈休得猖狂!"熊茷抬头看见"中军元帅"的大旗,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调转车头要跑。哪还来得及?栾书拍马赶上,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他生擒活捉。
楚军见主将被抓,乌泱泱冲上来救人。士燮早带着伏兵杀出,后头郤至的部队也赶到了。楚兵怕中埋伏,只好鸣金收兵。晋军见好就收,各自回营休整。
探子来报,说楚军左翼按兵不动,晋国上军没打起来,下军倒是跟楚军过了二十多招,两边都有死伤,胜负未分,约好明日再战。栾书押着熊茷来请功,晋侯刚要下令斩首,苗贲皇赶紧进言:"楚王要是听说儿子被俘,明天肯定亲自上阵。不如把这小子押到阵前当诱饵。"
晋侯点头称是。这一夜风平浪静,转眼东方泛白。
天刚蒙蒙亮,栾书就下令擂鼓叫阵。魏錡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昨晚我做怪梦了,梦见天上挂着个月亮,我张弓搭箭射中月心,突然一道金光直冲我面门,吓得我后退跌进泥坑里。您说这梦是吉是凶?"
栾书捻着胡子琢磨:"周王室同姓诸侯比作太阳,异姓比作月亮。射中月亮怕是应在楚王身上。可跌进泥潭不是好兆头,将军千万小心。"
魏錡把胸脯拍得咚咚响:"只要能打败楚国,死又何妨?"栾书就派他打头阵。楚将工尹襄出来迎战,才交手几个回合,晋军突然推出辆囚车在阵前晃悠。楚共王一眼认出儿子熊茷,急得眼冒金星,连声喊彭名快去救人。
魏錡见状,丢下尹襄直奔楚王,弯弓搭箭"嗖"地一声,正中楚王左眼!潘党拼死护驾,楚王才捡回条命。他忍痛拔箭,眼珠子都带出来了,"啪嗒"掉在地上。有个小兵捡起来献宝:"这可是龙目啊!"楚王就把它收进箭囊。
晋军趁势掩杀,公子侧带着亲兵死战,总算把楚王救出来。魏錡转头又盯上郑成公,幸亏车夫机灵,把王旗藏进弓袋,郑成公才侥幸逃脱。
楚王疼得直抽冷气,急召神箭手养繇基救驾。养繇基匆匆赶来,偏偏箭囊空空。楚王抽出两支箭递给他:"射寡人的是个绿胡子大汉,将军替寡人报仇!"养繇基拍马冲进晋军阵中,正撞见穿绿袍的魏錡,怒喝:"鼠辈敢伤我主!"魏錡刚要还嘴,一箭已穿喉而过,当场毙命。
养繇基把剩下那支箭还给楚王复命:"托大王洪福,贼将已诛!"楚王大喜,脱下锦袍赏他,另赐百支狼牙箭。从此军中叫他"养一箭"——杀敌从来不用第二箭。
晋军追得正紧,养繇基往阵前一站,弓弦响处必有人落马,吓得晋兵不敢上前。楚将婴齐和壬夫听说楚王受伤,急忙来接应,两军混战一场各自退兵。
栾鍼望见令尹大旗,想起当年出使楚国时,公子婴齐曾问他晋军战术。当时他答"整暇"二字,如今见楚军进退有度,就请示晋侯:"臣想派人送酒给婴齐,兑现当年之言。"
使者捧着酒壶到楚营,传话说:"我家主公抽不开身,特命末将代敬一杯。"婴齐想起旧事,感叹道:"小将军真是信人!"接过酒一饮而尽,"明日阵前再谢。"
栾鍼听说楚王虽伤却不退兵,正发愁呢。苗贲皇献计:"咱们抓紧整顿车马,喂饱士卒,明日决一死战!"正说着,郤犨和栾黡从鲁国、卫国搬来救兵,离这儿只剩二十里了。
楚王接到密报,慌得直搓手:"晋军本来就多,现在又添帮手,这可如何是好?"赶紧召元帅公子侧商量对策。要知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说秦伯魏相迎医 报魏锜养叔献艺
话说晋景公被蓬头大鬼所击,口吐鲜血,闷倒在地,内侍扶入内寝,良久方醒,群臣皆不乐而散。景公遂病不能起,左右或言:“桑门大巫,能白日见鬼,盍往召之!”桑门大巫奉晋侯之召,甫入寝门,便言:“有鬼!”景公问:“鬼状何如?”大巫对曰:“蓬头披发,身长丈余,以手拍胸,其色甚怒。”景公曰:“巫言与寡人所见正合,言寡人枉杀其子孙,不知此何鬼也?”大巫曰:“先世有功之臣,其子孙被祸最惨者是也。”景公愕然曰:“得非赵氏之祖乎?”屠岸贾在旁,即奏曰:“巫者乃赵盾门客,故借端为赵氏讼冤,吾君不可听信。”景公嘿然良久,又问曰:“鬼可禳否?”大巫曰:“怒甚,禳之无益。”景公曰:“然则寡人大限何如?”大巫曰:“小人冒死直言,恐君之病,不能尝新麦也。”屠岸贾曰:“麦熟只在月内,君虽病,精神犹旺,何至如此?若主公得尝新麦,汝当死罪!”不繇景公发落,叱之使出。
大巫去后,景公病愈深,晋国医生入视,不识其症,不敢下药。
大夫魏錡之子魏相言于众曰:“吾闻秦有名医二人:高和、高缓,得传授于扁鹊,能达阴阳之理,善攻内外之症,见为秦国太医。欲治主公之病,非此人不可,盍往请之!”众曰:“秦乃吾之仇国,岂肯遣良医以救吾君哉?”魏相又曰:“恤患分灾,邻国之美事。某虽不才,愿掉三寸之舌,必得名医来晋。”众曰:“如此,则举朝皆拜子之赐矣!”
魏相即日束装,驰轺车星夜往秦。秦桓公问其来意,魏相奏曰:“寡君不幸而沾狂病,闻上国有良医和、缓,有起死回生之术,臣特来敦请,以救寡君。”桓公曰:“晋国无理,屡败我兵,吾国虽有良医,岂救汝君哉?”
魏相正色曰:“明公之言差矣。夫秦、晋比邻之国,故我献公与尔穆公,结婚定好,世世相亲。尔穆公始纳惠公,复有韩原之来战;继纳文公,又有汜南之背盟。不终其好,皆尔为之。文公即世,穆公又过听孟明,欺我襄公之幼弱,师出崤山,袭我属国,自取败衄。我获三帅,赦而不诛,旋违誓言,夺我王官,灵、康之世,我一侵崇,尔即伐晋,及我景公问罪于齐,明公又遣杜回兴救齐之师,败不知惩,胜不知止。弃好寻仇,莫不由秦。明公试思:晋犯秦乎?秦犯晋乎?今寡君有负兹之忧,欲借针砭于高邻,诸臣皆曰:‘秦绝我甚',必不许。臣曰:‘不然,秦君屡举不当,安知不悔于厥心。此行也,将假国手以修先君之旧好。'明公若不许,则诸臣之料秦者中矣。夫邻有恤患之谊,而明公废之;医有活人之心,而明公背之。窃为明公不取也!”
秦桓公见魏相言辞慷慨,分剖详明,不觉起敬曰:“大夫以正见责寡人,敢不听教!”即诏太医高缓往晋。魏相谢恩,遂与高缓同出雍州,星夜望新绛而来。有诗为证:
婚媾于今作寇仇,幸灾乐祸是良谋。
若非魏相澜翻舌,安得名医到绛州?
时晋景公病甚危笃,日夜望秦医不至,忽梦有二竖子,从己鼻中跳出,一竖曰:“秦高缓乃当世之名医,彼若至,用药,我等必然被伤,何以避之?”又一竖子曰:“若躲在肓之上,膏之下,彼能奈我何哉?”须臾,景公大叫心膈间疼痛,坐卧不安。
少顷,魏相引高缓至,入宫诊脉毕,缓曰:“此病不可为矣?”景公曰:“何故?”缓对曰:“此病居肓之上,膏之下,既不可以灸攻,又不可以针达,即使用药之力,亦不能及,此殆天命也!”景公叹曰:“所言正合吾梦,真良医矣!”厚其饯送之礼,遣归秦国。
时有小内侍江忠,伏侍景公辛苦,早间不觉失睡,梦见背负景公,飞腾于天上,醒来与左右言之。值屠岸贾入宫问疾,闻其梦,贺景公曰:“天者阳明,病者阴暗;飞腾天上,离暗就明,君之疾心渐平矣!”晋侯是日,亦自觉胸膈稍宽,闻言甚喜。
忽报:“甸人来献新麦。”景公欲尝之,命饔人取其半,舂而屑之为粥,屠岸贾恨桑门大巫言赵氏之冤,乃奏曰:“前巫者言主公不能尝新麦,今其言不验矣,可召而示之。”景公从其言,召桑门大巫入宫,使岸贾责之曰:“新麦在此,犹患不能尝乎?”巫者曰:“尚未可知。”景公色变,岸贾曰:“小臣咒诅,当斩!”即命左右牵去,大巫叹曰:“吾因明于小术,以自祸其身,岂不悲哉!”左右献大巫之首。
恰好饔人将麦粥来献,时日已中矣,景公方欲取尝,忽然腹胀欲泄,唤江忠“负我登厕。”才放下厕,一阵心疼,立脚不住,坠入厕中,江中顾不得污秽,抱他起来,气已绝矣,到底不曾尝新麦,屈杀了桑门大巫,皆屠岸贾之过也。
上卿栾书率百官奉世子州蒲举哀即位,是为厉公,众议江忠曾梦负公登天,后负公以出于厕,正应其梦,遂用江忠为殉葬焉。当时若不言其梦,无此祸矣,口舌害身,不可不慎也。
因晋景公为厉鬼击死,晋人多有言赵门冤枉之事者,只为栾、灸二家都与屠岸贾交通相善,只有一个韩厥,孤掌难鸣,是以不敢为赵氏伸冤。
时宋共公遣上卿华元,行吊于晋,兼贺新君,因与栾书商议,欲合晋、楚之成,免得南北交争,生民涂炭。栾书曰:“楚未可信也。”华元曰:“元善于子重,可以任之。”
栾书乃使其幼子栾鍼,同华元至楚,先与公子婴齐相见,婴齐见栾鍼年青貌伟,问于华元,知是中军元帅之子,欲试其才,问曰:“上国用兵之法何如?”鍼对曰:“整。”又问:“更有何长?”鍼答曰:“暇。”婴齐曰:“人乱我整,人忙我暇,何战不胜?二字可谓简而尽矣!”由此倍加敬重,遂引见楚王,定议两国通和,守境安民,动干戈者,鬼神殛之。遂订期为盟,晋士燮、楚公子罢,共歃血于宋国西门之外。
楚司马公子侧,自以不曾与议,大怒曰:“南北之不相通久矣。子重欲擅合成之功,吾必败之。”探知巫臣纠合吴子寿梦,与晋、鲁、齐、宋、卫、郑各国大夫会于钟离,公子侧遂说楚王曰:“晋、通好,必有谋楚之情,宋、俱从,楚之宇下一空矣!”共王曰:“孤欲伐郑,奈西门之盟何?”公子侧曰:“宋、受盟于楚,非一日矣,惟不顾盟,是以附晋。日之事,惟利则进,何以盟为?”
共王乃命公子侧帅师伐郑。复背晋从楚,此周简王十年事也。
晋厉公大怒,集诸大夫计议伐郑。
栾书虽则为政,而三郤擅权。哪三郤?乃郤錡、郤犨、郤至,錡为上军元帅,犨为上军副将,至为新军副将。犨子郤毅,至弟郤乞,并为大夫用事。
伯宗为人,正直敢言,屡向厉公言:“郤氏族大势盛,宜分别贤愚,稍抑其权,以保全功臣之后。”厉公不听,三郤恨伯宗入骨,遂谮伯宗谤毁朝政。厉公信之,反杀伯宗,其子伯州犁奔楚,楚用为太宰,与之谋晋。
厉公素性骄侈,兼好内外嬖幸甚多。外嬖胥童、夷羊五、长鱼矫、匠丽氏等一班小年,皆拜为大夫;内嬖美姬爱婢,不计其数。日事淫乐,好谀恶直,政事不修,群臣解体。
士燮见朝政日非,不欲伐郑。郤至曰:“不伐郑,何以求诸侯?”栾书曰:“今日失郑,鲁、宋亦将离心,温季之言是也。”楚降将苗贲皇亦劝伐郑,厉公从其言,独留荀居守,遂亲率大将栾书、士燮、郤錡、荀偃、韩厥、郤至、魏錡、栾鍼等,出车六百乘,浩浩荡荡,杀奔郑国。一面使郤犨往鲁、卫各国,请兵助战。
郑成公闻晋兵势大,欲谋出降。大夫姚钩耳曰:“郑地褊小,间于两大,只宜择一强者而事之,岂可朝楚暮晋,而岁岁受兵乎?”郑成公曰:“然则何如?”钩耳曰:“依臣之见,莫如求救于楚,楚至,吾与之夹攻,大破晋兵,可保数年之安也。”成公遂遣钩耳往楚求救。
楚共王终以西门之盟为嫌,不欲起兵,问于令尹婴齐。婴齐对曰:“我实无信,以致晋师,又庇郑而与之争,勤民以逞,胜不可必,不如待之!”公子侧进曰:“郑人不忍背楚,是以告急。前不救齐,今又不救郑,是绝归附者之望也。臣虽不才,愿提一旅,保驾前往,务要再奏‘掬指'之功!”
共王大悦,乃拜司马公子侧为中军元帅,令尹公子婴齐为左军,右尹公子壬夫将右军,自统亲军两广之众,望北进发,来救郑国。日行百里,其疾如风。
早有哨马报入晋军,士燮私谓栾书曰:“君幼不知国事,吾伪为畏楚而避之,以儆君心,使知戒惧,犹可少安。”栾书曰:“畏避之名,书不敢居也。”士燮退而叹曰:“此行得败为幸,万一战胜,外宁必有内忧,吾甚惧之。”
时楚兵已过鄢陵,晋兵不能前进,留屯彭祖冈,两下各安营下寨,来日,是六月甲午大尽之日,名为晦日,晦不行兵,晋军不做准备,五鼓漏尽,天色犹未大明,忽然寨外喊声大振,守营军士忙忙来报:“楚军直逼本营,排下阵势。”
栾书大惊曰:“彼既压我军而阵,我军不能成列,交兵恐致不利,且坚守营垒,待从容设计以破之。”诸将纷纷议论,有言选锐突阵者,有言移兵退后者。
时士燮之子名匄,年才一十六岁,闻众议不决,乃突入中军,禀于栾书曰:“元帅患无战地乎?此易事也。”栾书曰:“子有何计?”士匄曰:“传令牢把营门,军士于寨内暗暗将灶土尽皆削平,井用木板掩盖,不过半个时辰结阵有余地矣,既成列于军中,决开营垒以为战道,楚其奈我何哉?”栾书曰:“井灶乃军中急务,平灶塞井何以为食?”匄曰:“先命各军预备干粮净水足支一二日,俟布阵已定,分拨老弱于营后另作井灶就之。”士燮本不欲战,见其子进计,大怒,骂曰:“兵之胜负关系天命,汝童子有何知识,敢在此摇唇鼓舌?”遂拔戈逐之,众将把士燮抱住,士匄方能走脱,栾书笑曰:“此童子之智,胜于范孟也。”乃从士匄之计令各寨多造干粮,然后平灶掩井摆列阵势,准备来日交兵。胡曾咏史诗云:
军中列阵本奇谋,士燮抽戈若寇仇。
岂是心机逊童子,老成忧国有深筹。
却说楚共王直逼晋营而阵,自谓出其不意,军中必然扰乱,却寂然不见动静。乃问于太宰伯州犁曰:“晋兵坚垒不动,子晋人也,必知其情。”州犁曰:“请王登车巢车而望之。”楚王登车巢车,使州犁立于其侧,王问曰:“晋兵驰骋,或左或右者何也?”州犁对曰:“召军吏也。”王曰:“今又群聚于中军矣。”州犁曰:“合而为谋也。”又望曰:“忽然张幕何故?”州犁曰:“虔告于先君也。”又望曰:“今又撤幕矣。”对曰:“将发军令也。”又望曰:“军中为何暄哗,飞尘不止?”对曰:“彼因不得成列,将塞井平灶,为战地耳。”又望曰:“车皆驾马矣,将士升车矣。”对曰:“将结阵也。”又望曰:“升车者何以复下?”对曰:“将战而祷神也。”又望曰:“中军势似甚盛,其君在乎?”对曰:“栾、范之族,挟公而阵,不可轻敌也!”
楚王尽知晋国之情,乃戒谕军中,打点来日交锋之事。楚之降将苗贲皇亦侍于晋侯之侧,献策曰:“自令尹孙叔之死,军政无常,两广精兵,久不选换,老不堪战者多矣。
且左右二帅,不相和睦,此一战楚可败也!”髯翁有诗云:
楚用州犁本晋良,晋人用楚是贲皇。
人才难得须珍重,莫把谋臣借外邦!
是日,两军各坚垒相持,未战,楚将潘党于营后试射红心,连中三矢,众将哄然赞美。适值养繇基至,众将曰:“神箭手来矣!”潘党怒曰:“我的箭何为不如养叔?”养繇基曰:“汝但能射中红心,未足为奇;我之箭能百步穿杨!”众将问曰:“何为百步穿杨?”繇基曰:“曾有人将颜色认记杨树一叶,我于百步外射之,正穿此叶中心,故曰百步穿杨。”众将曰:“此间亦有杨树,可试射否?”繇基曰:“何为不可?”众将大喜曰:“今日乃得观养叔神箭也!”
乃取墨涂记杨枝一叶,使繇基于百步外射之,其箭不见落下。众将往察之,箭为杨枝挂住,其镞正贯于叶心。潘党曰:“一箭偶中耳。若依我说,将三叶次第记认,你次第射中,方见高手!”繇基曰:“恐未必能,且试为之。”
潘党于杨树上高低不等,涂记了三叶,写个“一”,“二”,“三”字,养繇基也认过了,退于百步之外,将三矢也记个“一”,“二”,“三”的号数,以次发之,依次而中,不差毫厘。众将皆拱手曰:“养叔真神人也!”
潘党虽然暗暗称奇,终不免自家要显所长,乃谓繇基曰:“养叔之射,可谓巧矣。然杀人还以力胜,吾之射能贯数层坚甲,亦当为诸君试之!”众将皆曰:“愿观!”潘党教随行组甲之士,脱下甲来,叠至五层。众将曰:“足矣!”潘党命更迭二层,共是七层。众将想道:“七层甲,差不多有一尺厚,如何射得过?”潘党教把那七层坚甲,绷于射鹄之上,也立在百步之外,挽起黑雕弓,拈著狼牙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觑得端端正正,尽力发去。扑的一声,叫道:“著了!”只见箭上,不见箭落,众人上前看时,齐声喝采起来道:“好箭,好箭!”原来弓劲力深,这枝箭直透过七层坚甲,如钉钉物,穿的坚牢,摇也摇不动。
潘党面有德色,叫军士将层甲连箭取下,欲以遍夸营中。养繇基且教“莫动!吾亦试射一箭,未知何如?”众将曰:“也要看养叔伸力!”繇基拈弓在手,欲射复止,众将曰:“养叔如何不射?”繇基曰:“只依样穿札,未为希罕,我有个送箭之法。”说罢,搭上箭,飕的射去,叫声:“正好!”这枝箭不上不下,不左不右,恰恰的将潘党那一枝箭,兜底送出布鹄那边去了。繇基这枝箭,依旧穿于层甲孔内。
众将看时,无不吐舌,潘党方才心服,叹曰:“养叔妙手,吾不及也!”
史传上载楚王猎于荆山,山上有通臂猿,善能接矢,楚兵围之数重,王命左右发矢,俱为猿所接。乃召养繇基,猿闻繇基之名,即便啼号,及繇基到,一发而中猿心,其为春秋第一射手,名不虚传矣。潜渊有诗云:
落乌贯虱名无偶,百步穿杨更罕有。
穿札将军未足奇,强中更有强中手。
众将曰:“晋、楚相持,吾王正在用人之际,两位将军有此神箭,当奏闻吾王,美玉不可韫椟而藏!”乃命军士将箭穿层甲,抬到楚共王面前,养繇基和潘党一同过去,众将将两人先后赌射之事,细细禀知楚王:“我国有神箭如此,何愁晋兵百万?”
楚王大怒曰:“将以谋胜,奈何以一箭侥幸耶?尔自恃如此,异日必以艺死!”尽收繇基之箭,不许复射,养繇基羞惭而退。
次日五鼓,两军中各鸣鼓进兵,晋上军元帅郤錡攻楚左军,与公子婴齐对敌;下军元帅韩厥攻楚右军,与公子壬夫对敌;栾书、士燮各帅本部车马,中军护驾,与楚共王和公子侧对敌。这边晋厉公是郤毅为御,栾鍼为车右将军,郤至等引新军,为后队接应,那边楚共王出阵。上午本该乘右广,那右广却是养繇基为将,共王怪繇基恃射夸嘴,不用右广,反乘了左广,却是彭名为御,屈荡为车右将军,郑成公引本国车马为后队接应。
却说厉公头带冲天凤翅盔,身披蟠龙红锦战袍,腰悬宝剑,手提方天大戟,乘著金叶包裹的戎辂,右有栾书,左有士燮,展开军门,杀奔楚阵来,谁知阵前却有一窝泥淖,黎明时候,未曾看得仔细,郤毅御车勇猛,刚刚把晋侯车轮陷于淖中,马不能走。
楚共王之子熊茷,他少年好勇,领著前队,望见晋侯车陷,驱车飞赶过来。
那边栾鍼忙跳下车,立于泥淖之中,尽平生气力,双手将两轮扶起,车浮马动,一步步挣出泥淖来。那边熊茷将次赶到,这里栾书的军马亦到,大喝:“小将不得无礼!”熊茷见旗上有“中军元帅”字,知是大军,吃了一惊,回车便走,被栾书追上,活捉过来。
楚军见熊茷有失,一齐来救,却得士燮引兵杀出,后队郤至等俱到,楚兵恐堕埋伏,收兵回营。晋兵亦不追赶,各自归寨。
哨马探听楚左军持重,晋上军不曾交战,下军战二十余合,互有杀伤,胜负未分,约定来日再战,栾书将熊茷献功,晋侯欲斩之,苗贲皇进曰:“楚王闻其子被擒,明日必来亲自出战,可囚熊茷于军前,往来诱之。”晋侯曰:“善。”一夜安息无话。
黎明,栾书命开营索战。大将魏錡告书曰:“吾夜来梦见天上一轮明月,遂弯弓射之,正中月心,射出月中一股金光,直泻下来,慌忙退步,不觉失脚,陷于营前泥淖之内,猛然惊觉,此何兆也?”栾书详之曰:“周之同姓为日,异姓为月,射月而中,必楚君矣,然泥淖乃泉壤之中,退入于泥,亦非吉兆,将军必慎之!”
魏錡曰:“苟能破楚,虽死何恨?”栾书遂许魏錡打阵。楚将工尹襄出头。
战不数合,晋兵推出囚车,在阵上往来。楚共王见其子熊茷被囚于阵,急得心生烟火,忙叫彭名鞭马上前,来抢囚车。魏錡望见,撇了尹襄,径追楚王,架起一枝箭,飕的射去,正中楚王的左眼,潘党力战,保得楚王回车。楚王负痛拔箭,其瞳子随镞而出,掷于地下,有小卒拾而献曰:“此龙睛,不可轻弃!”楚王乃纳于箭袋之中。
晋兵见魏錡得利,一齐杀上,公子侧引兵抵死拒敌,救脱了楚共王。錡至围住了郑成公,赖御者将大旌藏于弓衣之内,成公亦走脱。
时楚王怒甚,急唤神箭将军养繇基速来救驾,养繇基闻唤,慌忙驰到,身边并无一箭。楚王乃抽二矢付之曰:“射寡人乃绿袍虬髯者,将军为寡人报仇,将军绝艺,想不费多矢也!”繇基领箭,飞车赶入晋阵,正撞见绿袍虬髯者,知是魏錡,大骂:“匹夫有何本事,辄敢射伤吾主!”魏錡方欲答话,繇基发箭已到,正射中魏錡项下,伏于弓衣而死。栾书引军夺回其尸,繇基余下一矢,缴还楚王,奏曰:“仗大王威灵,已射杀绿袍虬髯将矣!”
共王大喜,自解锦袍赐之,并赐狼牙箭百枝,军中称为“养一箭”,言不消第二箭也。有诗为证:
鞭马飞车虎下山,晋兵一见胆生寒。
万人丛里诛名将,一矢成功奏凯还。
却说晋兵追逐楚兵至紧,养繇基抽矢控弦,立于阵前,追者辄射杀之,晋兵乃不敢逼。楚将婴齐、壬夫闻楚王中箭,各来接应,混战一场,晋兵方退。栾鍼望见令尹旗号,知是公子婴齐之军,请于晋侯曰:“臣前奉使于楚,楚令尹子重问晋国用兵之法,臣以‘整暇'二字对,今混战未见其整,各退未见其暇,臣愿使行人持饮献之,以践昔日之言。”晋侯曰:“善。”
栾鍼乃使行人执酒榼,造于婴齐之军,曰:“寡君乏人,命鍼持矛车右,故不得亲犒从者,使某代进一觞。”婴齐悟昔日“整暇”之言,乃叹曰:“小将军可谓记事矣。”受其榼,对使饮之,谓使者曰:“来日阵前,当面谢也!”
行人归述其语。栾鍼曰:“楚君中矢,其师尚未肯退,奈何!”苗贲皇曰:“搜阅车乘,补益士卒,秣马厉兵,修阵固列,鸡鸣饱食,决一死战,何畏乎楚!”
时郤犨、栾黡从鲁、卫请兵回转,言二国各起兵来助,已在二十里远近。楚谍探知,报闻楚王,楚王大惊曰:“晋兵已众,鲁、卫又来,如之奈何?”即使左右召中军元帅公子侧商议。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