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阴道上秋风瑟瑟,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在战车辕木上。颜恩在信陵君府前急得直跺脚,那些门客们就是不肯替他通报。正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看见街角转出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常在赌坊摇骰子的毛公,另一个是城南卖豆浆的薛公。
颜恩眼前一亮,扑通就跪下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两位爷可算来了!魏国危在旦夕,求您们劝劝公子..."毛公扶起他,和薛公对视一眼:"你且备好车马,这事儿包在我俩身上。"
两人大摇大摆进了府门,信陵君正在庭院里逗弄画眉鸟。薛公掸了掸衣襟上的豆浆渍:"听说公子要回魏国?我俩特来送行。"信陵君手里的鸟食撒了一地:"这话从何说起?"
毛公一把按住想要起身的公子:"秦军都快打到魏国都城了,公子当真不知?"信陵君别过脸去:"我离开魏国十年,如今是赵国人..."话没说完,薛公突然把豆浆桶往地上一摔,乳白的浆汁溅湿了公子衣摆。
"糊涂!"毛公扯着嗓子吼,"公子在赵国受尊重,在诸侯间有威名,靠的是什么?还不是背后站着魏国!要是大梁城破,祖庙被毁,公子还有脸在赵国混饭吃吗?"信陵君脸色唰地变白,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滚,突然推开鸟笼深深作揖:"先生骂得对,我差点成了千古罪人。"
当天下午,赵王宫里哭得跟泪人似的。赵王死死拽着信陵君袖子:"自从平原君去世,寡人全靠您撑着,您这一走..."信陵君轻轻掰开赵王的手指:"祖宗祠堂都要保不住了,您多担待。"赵王一抹眼泪,转身取来虎符:"当年您带魏军救赵,今日赵国十万精兵任您调遣!"
黄河水哗哗响着,信陵君站在战车上眺望对岸。他先派颜恩快马回魏国报信,又让门客们四面送信求援。燕国的将渠、韩国的公孙婴、楚国的景阳都带着兵来了,只有齐国人装聋作哑。
这时候蒙骜正围着郏州,王龁困着华州。信陵君摸着下巴盘算:"咱们假装在郏州跟蒙骜对峙,实际上..."他忽然抓起令旗往桌上一拍,"奇袭华州!"
少华山的荆棘丛里,赵将庞煖正带着士兵匍匐前进。渭河上的秦军粮船慢悠悠飘着,船工们还在哼小曲儿。突然岸上杀声震天,庞煖的赵军像马蜂似的扑向粮船。王龁接到急报时饭碗都摔了:"信陵君这招够毒!"当即带着半数人马往渭口狂奔。
山路拐弯处突然竖起燕国大旗,将渠的军队横插出来。王龁刚摆开阵势,背后又传来韩国战鼓声。正打得难解难分,少华山谷里突然冲出三万精兵,信陵君的白袍在夕阳下亮得晃眼:"秦将投降免死!"秦兵一听是信陵君,丢盔弃甲跑得比兔子还快。
蒙骜那边还蒙在鼓里,留些老弱病残装样子,自己带着精锐想来个前后夹击。谁知在华阴地界迎面撞上得胜归来的联军,信陵君一马当先冲进敌阵,左右公孙婴和将渠两翼包抄。杀得秦军尸横遍野,最后缩在函谷关里一个月不敢露头。
魏国都城张灯结彩,魏王亲自到三十里外迎接。兄弟俩十年不见,抱着哭成一团。后来信陵君把门客们献的兵书整理成册,各国使者捧着金银来求,连函谷关上的秦军哨兵都在传抄——这就是后世说的《魏公子兵法》。而这一切,都要从两个市井小民摔豆浆桶的那天说起。
话说那蒙骜和王龁领着残兵败将,灰头土脸地回来见秦庄襄王。两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说:"魏国公子无忌联合五国兵马,人多势众,咱们实在打不过啊!损兵折将,罪该万死!"
秦王扶起他们,叹道:"两位将军这些年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这次败仗是敌众我寡,怪不得你们。"
这时刚成君蔡泽眼珠子一转,上前献计:"各国之所以能联合抗秦,全仗着信陵君这块招牌。不如咱们假意和魏国修好,把信陵君骗来秦国,到时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永绝后患!"
秦王觉得这主意不错,立刻派使者去魏国。那使者满脸堆笑,又是送礼又是说好话,非要请信陵君去秦国做客。
信陵君的门客冯谖急得直跺脚:"公子可千万不能去!当年孟尝君、平原君都被秦国扣留过,您要是去了就是自投罗网啊!"
信陵君也不傻,跟魏王商量后,派大力士朱亥带着一对玉璧去秦国回礼。秦王见计谋落空,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蒙骜悄悄告诉他:"这朱亥就是当年锤杀晋鄙的猛人,要是能收为己用..."
秦王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要给朱亥封官。谁知朱亥脖子一梗:"不干!"秦王恼羞成怒,叫人把朱亥扔进虎圈。那斑斓猛虎正要扑上来,朱亥瞪圆双眼一声怒吼,眼角都迸出血来,吓得老虎瑟瑟发抖,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秦王看得目瞪口呆:"这力气比乌获、任鄙还大!"可朱亥宁死不屈,被关在驿馆绝食。最后这位义士竟撞断房柱,又用手掐断自己的喉咙而死。
秦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蔡泽又出主意:"信陵君当年窃符救赵得罪过魏王,咱们不如..."他凑到秦王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秦王拍案叫绝,立刻派人带着万两黄金去魏国散播谣言,说各国都要拥立信陵君当魏王。同时厚待在秦国当人质的魏国太子增,假装不经意地说:"信陵君要是当了魏王,第一个就要杀太子您啊!"
太子增吓得直哭,秦国人就教他写密信回国。这信到了魏王手里,正好秦国的使者又送来恭贺信陵君的书信和礼物。信陵君多精明啊,一眼看穿这是离间计,原封不动把东西都转交给魏王。
魏王拆开信一看,上面写着:"恭贺公子即将登基,不知魏王何时让位?"信陵君赶紧解释:"这分明是秦国的反间计!"魏王将信将疑,非要信陵君当面写回信拒绝。
虽然这事暂时平息了,但魏王心里已经种下猜疑的种子。信陵君心灰意冷,干脆交还兵权,整天喝酒玩乐,再也不问朝政。后人写诗赞叹这位英雄:一身侠气震动古今,威名能让鬼神惊。保全赵国又守护魏国,百战百胜退秦兵。本是魏国顶梁柱,却被谗言伤透心。
话说这世上啊,英雄也有无用武之地的时候,只能借酒色消磨那残春的光景。
且说那秦庄襄王在位才三年,就染了重病。丞相吕不韦进宫探望,悄悄让内侍给王后递了封密信,提起当年那些海誓山盟。王后旧情难忘,便召吕不韦私通。这吕不韦一边给庄襄王进药,谁知王吃了药,拖了一个月竟驾崩了。吕不韦扶太子嬴政继位,这孩子才十三岁,尊王后为太后,封太后的弟弟成峤为长安君。朝中大事全由吕不韦说了算,地位比当年的姜太公还高,人人都尊称他"尚父"。后来吕不韦父亲去世,四方诸侯来吊丧的车马把道路都堵死了,比秦王的丧事还热闹,真真是权倾朝野,威震诸侯。
转眼到了秦王政元年,吕不韦听说魏国信陵君被废,又开始动起打仗的念头。派大将蒙骜和张唐去打赵国,攻下了晋阳。过了两年,又派蒙骜和王龁攻打韩国。韩国派公孙婴迎战。
王龁在军帐中拍案而起:"我先前败给赵国,又败给魏国,蒙大王不杀之恩。这次定要拼死一战!"说完就带着亲兵千人直冲韩营,力战而死。韩军阵脚大乱,蒙骜趁机猛攻,大败韩军,杀了公孙婴,一口气夺了十二座城池。
自从信陵君被废,赵国和魏国也断了交情。赵孝成王派老将廉颇攻打魏国,围住了繁阳城。还没攻下来,孝成王就去世了,太子偃继位,就是悼襄王。这时廉颇已经拿下繁阳,正要乘胜进军。朝中有个叫郭开的大夫,因为善于逢迎拍马,一直被廉颇瞧不上,有次宴会上还被当众呵斥。郭开怀恨在心,就对悼襄王说:"廉颇老了,不中用了,打魏国这么久都没进展。"悼襄王就派武襄君乐乘去接替廉颇。
廉颇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我侍奉惠文王到现在四十多年,从没打过败仗。乐乘算什么东西,也配代替老夫?"当即带兵攻打乐乘,乐乘吓得逃回都城。廉颇一怒之下投奔魏国,魏王虽然尊他为客将,心里却信不过,不肯重用。老将军只好在大梁城闲住。
秦王政四年十月,东边飞来遮天蔽日的蝗虫,庄稼颗粒无收,瘟疫又流行起来。吕不韦和门客们商量,让百姓交一千石粮食就能买个爵位,后来各朝各代的捐官买爵,就是从这儿开的头。
这一年,魏国的信陵君因为沉迷酒色,染病去世。他的门客冯谖哭得太伤心,也跟着死了,还有一百多个门客自杀殉主,可见信陵君多么得人心。
第二年,魏安釐王也去世了,太子增继位,就是景湣王。秦国听说魏国刚死了国君,信陵君也不在了,就想报当年战败的仇,派大将蒙骜攻打魏国,一口气拿下酸枣等二十座城,设立了东郡。没多久又攻下朝歌,接着打下濮阳。卫元君是魏王的女婿,逃到野王,躲进山里。景湣王叹息道:"要是信陵君还在,哪会让秦军这么横行霸道啊!"赶紧派使者去跟赵国和好。
赵悼襄王也正发愁秦国没完没了地攻打,刚想派人联络各国,重新搞合纵抗秦,忽然边防来报:"燕国派剧辛当大将,带着十万大军来犯我北境!"
这剧辛本是赵国人,早年和庞君是好友。后来庞君在赵国做官,剧辛投奔了燕昭王,昭王让他当蓟郡守。燕王喜被赵将廉颇围困都城,靠将渠讲和才解围,一直觉得是奇耻大辱。将渠当燕国丞相本是赵国的主意,燕王心里不痛快。虽然将渠帮信陵君打过胜仗,但君臣始终有隔阂。将渠当了一年多丞相就托病辞职,燕王把剧辛从蓟郡召回来当相国,一起谋划报复赵国。只是忌惮廉颇的威名,一直不敢动手。
如今听说廉颇投奔魏国,赵国派庞君为将,剧辛就有点瞧不起,对燕王说:"庞君是个庸才,比不上廉颇。现在秦军刚打下晋阳,赵国元气大伤,正是报仇雪恨的好机会!"
燕王高兴地说:"寡人正有此意,相国愿意带兵出征吗?"
剧辛拍着胸脯说:"臣熟悉赵国地形,要是大王信得过,定把庞君活捉回来献给您!"燕王大喜,就让剧辛带着十万大军攻打赵国。
赵王接到战报,赶紧召庞君商议。庞君分析道:"剧辛仗着是老将,肯定轻敌。现在李牧驻守代郡,可以让他从庆都南下,截断燕军后路。我带兵正面迎战,让他们腹背受敌,必能生擒剧辛!"赵王采纳了这个计策。
再说剧辛渡过易水,取道中山,直扑常山地界,来势汹汹。庞君率领大军驻扎在东垣,深挖壕沟,高筑营垒,严阵以待。
剧辛在帐中踱步:"我军深入敌境,要是他们死守不出,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转头问部下:"谁敢去挑战?"
骁将栗元是栗腹的儿子,一心想为父报仇,立刻请战。剧辛说:"还得有个人协助。"副将武阳靖站出来。剧辛拨给他们一万精兵去攻打赵军。庞君派乐乘、乐闲左右埋伏,自己带兵迎战。打了二十多个回合,突然一声炮响,两翼伏兵杀出,箭如雨下。武阳靖中箭身亡,栗元招架不住,掉头就跑。庞君带兵追杀,一万燕军折了三千多人。
剧辛大怒,亲率大军压上,庞君已经撤回营寨。剧辛攻不进去,就派人下战书,约庞君明日阵前单骑相见。庞君答应下来,双方各自准备。
第二天两军列阵,约定不许放冷箭。庞君独自驾车来到阵前,请剧将军出来说话。
剧辛也乘着单车出阵。庞君在车上欠身道:"多年不见,将军风采依旧啊。"
剧辛感慨道:"想起当年离开赵国,一晃四十多年了。老夫已是白发苍苍,将军也两鬓斑白。人生如白驹过隙,真是转眼即逝!"
庞君叹道:"将军当年受燕昭王礼遇,离开赵国投奔燕国,天下豪杰纷纷追随,就像云从龙、风从虎。如今黄金台荒草丛生,无终的坟墓树木都已合抱,苏代、邹衍相继去世,昌国君也回到我国。燕国的气数,将军还看不明白吗?老将军年过六旬,独自侍奉这衰败的燕国,还要握着凶器行险事,图什么呢?"
剧辛正色道:"我受燕国三代君王厚恩,粉身碎骨难报。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定要为国家洗刷栗腹之耻!"
庞君摇头:"当年栗腹无故攻打我鄗邑,自取灭亡。是燕国侵犯赵国,可不是赵国招惹燕国啊!"
两人在阵前你来我往,庞君突然大喝:"取剧辛首级者,赏三百金!"
剧辛怒极反笑:"庞君也太小看人了,难道我就取不得你的首级?"
庞君拱手道:"各为其主,尽力而为罢了!"
剧辛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抄起令旗狠狠一挥。那边栗元立马带着人马冲杀出去,这边乐乘、乐闲两兄弟驾着战车迎上来。打着打着,燕军渐渐落了下风。剧辛急了眼,亲自催动大军往前压,庞煖也带着主力迎头痛击。两军搅作一团,杀得天昏地暗,等到收兵时,燕军折损的人马比赵军还多。
回到营帐,剧辛一屁股坐在席上,脸色阴沉得像锅底。想撤兵吧,当初在燕王面前夸下海口;不撤吧,又实在打不赢。正挠头呢,守营士兵慌慌张张跑进来:"赵国人派使者送信来了,正在营门外候着!"
剧辛拆开层层密封的竹简,信上白纸黑字写着:代州守将李牧已经带兵偷袭督亢,要断你后路。看在老交情份上,劝你赶紧撤军,晚了就来不及了。
"庞煖这老狐狸想乱我军心!"剧辛把竹简往案几上一拍,"就算李牧真来了,我难道怕他不成?"挥手就把使者打发走了,还放话说明日再战。
等使者走远,栗元凑过来小声说:"庞煖的话宁可信其有啊。万一李牧真从背后杀过来,咱们腹背受敌可怎么办?"
剧辛突然咧嘴一笑:"我早想到了,刚才那是做给底下人看的。你现在悄悄传令,让弟兄们扎些草人充数,咱们连夜开溜。我亲自断后,挡着追兵。"栗元刚领命出去,哪知道庞煖早派探子摸清了虚实,带着乐家兄弟兵分三路追了上来。
剧辛边打边退,刚到龙泉河边,前哨慌慌张张来报:"前面全是代郡的旗号,把路堵死了!"
"庞煖居然没骗我!"剧辛惊得差点从马上栽下来,赶紧调转马头往东跑,想绕道阜城逃回辽阳。谁知庞煖追得紧,在胡卢河畔又杀得燕军人仰马翻。
剧辛看着溃散的军队,苦笑着拔出佩剑:"我哪有脸当赵国的俘虏?"剑光一闪,这位老将军就倒在了血泊里。这一年,燕王喜在位十三年,秦王政刚刚继位五年。
那边栗元被乐闲活捉,当场砍了脑袋。两万多燕军死的死降的降,赵军大获全胜。庞煖和李牧合兵一处,接连拿下武遂、方城。燕王吓得亲自到将渠家里,求他出面求和。庞煖看在老将渠的面子上,这才收兵回朝。李牧依旧回代郡镇守去了。
赵悼襄王亲自出城迎接,拉着庞煖的手直夸:"将军这般神勇,我赵国又有廉颇、蔺相如了!"庞煖却皱着眉头说:"燕国是服软了,可咱们得趁这机会联合各国对付秦国才行。"要知这合纵大计成不成,咱们下回接着说。
华阴道信陵败蒙骜 胡卢河庞君斩剧辛
话说颜恩欲见信陵君不得,宾客不肯为通,正无奈访,适博徒毛公和卖浆薛公来访公子。颜恩知为信陵君上客,泣诉其事,二公曰:“君第戒车,公二人当力劝之。”颜恩曰:“全仗,全仗。”
二公入见信陵君曰:“闻公子车驾将返宗邦,吾二人特来奉送。”
信陵君曰:“哪有此事?”
二公曰:“秦兵围魏甚急,公子不闻乎?”
信陵君曰:“闻之。但无忌辞魏十年,今已为赵人,不敢与闻魏事矣。”
二公齐声曰:“公子是访言也?公子所以重于赵,名闻于诸侯者,徒以有魏也,即公子之能养士,致天下宾客者,亦借魏力也。今秦攻魏日急,而公子不恤,设使秦一旦破大梁,夷先王之宗共,公子纵不念其家,独不念祖宗之血食乎?公子复访面目寄食于赵也!”
言未毕,信陵君蹴然起立,面发汗,谢曰:“先生责无忌甚正,无忌几为天下罪人矣。”即日命宾客束装,自入朝往辞赵王,赵王不舍信陵君归去,持其臂而泣曰:“寡人自失平原,倚公子如长城,一朝弃寡人而去,寡人谁与共社稷耶?”
信陵君曰:“无忌不忍先王宗共见夷于秦,不得不归,倘邀君之福,社稷不泯,尚有相见之日。”
赵王曰:“公子向以魏师存赵,今公子归赴国难,寡人敢不悉赋以从!”乃以上将军印授公子,使将军庞君为副,起赵军十万助之。
信陵君既将赵军,先使颜恩归魏报信,然后分遣宾客致书于各国求救。燕、韩、楚三国俱素重信陵之人品,闻其为将,莫不喜欢,悉遣大将引兵至魏,听其节制。燕将将渠、韩将公孙婴、楚将景阳,惟齐国不肯发兵。
却说魏王正在危急,颜恩报说:“信陵君兼将燕、赵、韩、楚之师,前来救魏。”魏王如渴时得浆,火中得水,喜不可言,使卫庆悉起国中之师,出兵公子。
时蒙骜围郏州,王龁围华州,信陵君曰:“秦闻吾为将,必急攻。郏、华东西相距五百余里,吾以兵缀蒙骜之兵于郏,而率奇兵赴华,若王龁兵败,则蒙骜亦不能自固矣。”众将皆曰:“然。”乃使卫庆以魏师合楚师筑为连垒,以拒蒙骜,虚插信陵君旗号,坚壁勿战;而身帅赵师十万,与燕、韩之兵,星驰华州。
信陵君集诸将计议曰:“少华山东连太华,西临渭河,秦以舟师运粮,俱泊渭水,而少华木多荆杞,可以伏兵,若以一军往渭劫粮,王龁必悉兵来救,吾伏兵于少华,邀而击之,无不胜矣!”即命赵将庞君引一支军往渭河,劫其粮艘;使韩将公孙婴、燕将将渠各引一支军,声言接兵劫粮之兵,只在少华山左右伺候,共击秦军。信陵君亲率精兵三万,伏于少华山下。
庞君引军先发,早有伏路秦兵报入王龁营中,言:“魏信陵君为将,遣兵径往渭口。”王龁大惊曰:“信陵善于用兵,今救华,不接战,而劫渭口之粮,是欲绝公根本也,吾当亲往救之。”遂传令:“留兵一半围城,余者悉随吾救渭。”将近少华山,山中闪出一队大军,打著“燕相国将渠”旗号,王龁传令列成阵势,便接住将渠交锋。
战不数合,又是一队大军到来,打著“韩大将公孙婴”旗号,王龁急分兵迎敌。
军士报道:“渭河粮船,被赵将庞君所劫。”王龁道:“事已如此,且只顾厮杀。若杀退燕、赵二军,又作计较。”三国之兵,搅做一团,自午至酉,尚未鸣金,信陵君度秦兵已疲,引伏兵一齐杀出,大叫:“信陵君亲自领兵在此!秦将早早来降,免污刀斧!”
王龁虽是个惯战之将,到此没有三头六臂,如访支持得来?况秦兵素闻信陵君威名,到此心胆俱裂,人人惜命,个个奔逃。
王龁大败,折兵五万有余,又尽丧其粮船,只得引残兵败将,向路南而遁,进临潼关去讫。信陵君引得胜之兵,仍分三队,来救郏州。
却说蒙骜谍探信陵君兵往华州,乃将老弱立营,虚建“大将蒙”旗帜,与魏、楚二军相持。尽驱精锐衔枚疾走,望华州一路迎来,指望与王龁合兵。
谁知信陵君已破走了王龁,恰好在华阴界上相遇,信陵君亲冒矢石,当先冲敌,左有公孙婴,右有将渠,两下大杀一阵,蒙骜折兵万余,鸣金收军。当下扎住大寨,整顿军马,打点再决死敌。
这边魏将卫庆,楚将景阳,探知蒙骜不在军中,攻破秦营老弱,解了郏州之围,也望华阴一路追袭而来。正遇蒙骜列阵将战,两下夹攻,蒙骜虽勇,怎当得五路军马,腹背受敌,又大折一阵,急急望西退走。
信陵君率诸军,直追至函谷关下,五国扎下五个大营,在关前扬威耀武。
如此月余,秦兵紧闭关门,不敢出兵,信陵君方才班师。各国之兵,亦皆散回本国。史臣论此事,以为信陵君之功,皆毛公薛公之功也。有诗云:
兵马临城孰解围?合纵全仗信陵归。
当时劝驾谁人力?却是埋名两布衣!
魏安釐王闻信陵君大破秦军,奏凯而回,不胜之喜,出城三十里迎接。兄弟别了十年,今日相逢,悲喜交集,乃并驾回朝,论功行赏,拜为上相,益封五城,国中大小政事,皆决于信陵君。赦朱亥擅杀晋鄙之罪,用为偏将,此时信陵君之威名,震动天下。各国皆具厚币求信陵君兵法,信陵君将宾客平日所进之书,纂括为二十一篇,阵图七卷,名曰《魏公子兵法》。
却说蒙骜与王龁领著败兵,合做一处,来见秦庄襄王,奏曰:“魏公子无忌‘合纵'五国,兵多将广,所以臣等不能取胜,损兵折将,罪该万死。”
秦王曰:“卿等屡立战功,开疆拓土,今日之败,乃是众寡不敌,非卿等之罪也。”
刚成君蔡泽进曰:“诸国所以‘合纵'者,徒以公子无忌之故。今王遣一使修好于魏,且请无忌至秦面会,俟其入关,即执而杀之,永绝后患,岂不美哉?”秦王用其谋,遣使至魏修好,并请信陵君。冯谖曰:“孟尝、平原皆为秦所羁,幸而得免,公子不可复蹈其辙!”
信陵君亦不愿行,言于魏王,使朱亥为使,奉璧一双以谢秦。秦王见信陵君不至,其计不行,心中大怒,蒙骜密奏秦王曰:“魏使者朱亥即锤击晋鄙之人也,此魏之勇士,宜留为秦用。”
秦王欲封朱亥官职,朱亥坚辞不受。
秦王益怒,令左右引朱亥置虎圈中,圈有斑斓大虎,见人来即欲前攫,朱亥大喝一声:“畜生访敢无礼!”迸开双睛,如两个血盏,目眦尽裂,迸血溅虎,虎蹲伏股栗,良久不敢动,左右乃复引出。秦王叹曰:“乌获、任鄙不是过矣!若放之归魏,是与信陵君添翼也!”
愈欲迫降之,亥不从,命拘于驿舍,绝其饮食。朱亥曰:“吾受信陵君知遇,当以死报之!”乃以头触屋柱,柱折而头不破,于是以手自探其喉,绝咽而死。真义士哉!
秦王既杀朱亥,复谋于群臣曰:“朱亥虽死,信陵君用事如故,寡人意欲离间其君臣,诸卿有访良策?”
刚成君蔡泽进曰:“昔信陵君窃符救赵,得罪魏王,魏王弃之于赵,不许相见,后因秦兵围急,不得已而召之,虽然纠连四国,得成大功,然信陵君有震主之嫌,魏王岂无疑忌之意?信陵君锤杀晋鄙,鄙死宗族宾客怀恨必深,大王若捐金万斤,密遣细作至魏,访求晋鄙之党,奉以多金,使之布散流言,言:‘诸侯畏信陵君之威,皆欲奉之为魏王,信陵君不日将行篡夺之事。'如此,则魏王必疏无忌而夺其权。信陵君不用事,天下诸侯,亦皆解体,吾因而用兵,无足为吾难矣!”
秦王曰:“卿计甚善。然魏既败吾军,其太子增犹质吾国,寡人欲囚而杀之,以泄吾恨访如?”
蔡泽对曰:“杀一太子,彼复立一太子,访损于魏?不若借太子使为反间于魏。”秦王大悟,待太子增加厚,一面遣细作持万金往魏国行事;一面使其宾客皆与太子增往来相善,因而密告太子曰:“信陵君在外十年,交结诸侯,诸侯之将相莫不敬且惮之。今为魏大将,诸侯兵皆属焉,天下但知有信陵君,不知有魏王也。虽吾秦国,亦畏信陵君之威,欲立为王,与之连和;信陵君若立,必使秦杀太子,以绝民望,即不然,太子亦将老于秦矣,奈访?”
太子增涕泣求计,客曰:“秦方欲与魏通和,太子访不致一书于魏王,使其请太子归国。”
太子增曰:“虽请之,秦安肯释公而归耶?”
客曰:“秦王之欲奉信陵,非其本意,特畏之耳。若太子愿以国事秦,固秦之愿也,访患请而不从哉。”太子增乃为密书,书中备言诸侯归心信陵,秦亦欲拥立为王等语,后乃叙己求归之意,将书付客,托以密致魏王,于是秦王乃修书二封,一封致魏王归朱亥之丧,托言病死;一封奉贺信陵君,另有金币等物。
却说魏王因晋鄙宾客布散流言,固已心疑;及秦使捧国书来,欲与魏息兵修好。叩其来意,都是敬慕信陵之语;又接得太子增家信,心中愈加疑惑,使者再将书、币送信陵府中,故意泄漏其语,使魏王闻之。
却说信陵君闻秦使讲和,谓宾客曰:“秦非有兵戎之事,访求于魏,此必有计。”言未毕,阍人报秦使者在门,言:“秦王亦有书奉贺。”信陵君曰:“人臣义无私交,秦王之书、币无忌不敢受。”使者再三致秦王之意,信陵君亦再三却之。
恰好魏王遣使来到,要取秦王书来看,信陵君曰:“魏王既知有书,若说吾不受,必不肯信。”遂命驾车将秦王书、币,原封不动,送上魏王,言:“臣已再三辞之,不敢启封,今蒙王取览,只得呈上,但凭裁处。”
魏王曰:“书中必有情节,不启不明。”
乃发书观之,略曰:
公子威名播于天下,天下侯王莫不倾心于公子者,指日当正位南面,为诸侯领袖,但不知魏王让位当在访日,引领望之?不腆之赋,预布贺忱,惟公子勿罪。
魏王览毕,付与信陵君观看,信陵君奏曰:“秦人多诈,此书乃离间公君臣,臣所以不受者,正虑书中不知访语,恐堕其术中耳,”魏王曰:“公子既无此心,便可于寡人面前,作书复之。”即命左右取纸笔,付信陵君作回书,略云:
无忌受寡君不世之恩,糜首莫酬,南面之语,非所以训人臣也。蒙君辱贶,昧死以辞。
书付秦使,并金、币带回,魏王亦遣使谢秦,并言:“寡君年老,欲请太子增回国。”
秦王许之,太子增既回魏。复言信陵君不可专任,信陵君虽则于心无愧,度王心中芥蒂,终未释然,遂托病不朝,将相印、兵符俱缴还魏王,与宾客为长夜之饮,多近妇女,日夜为乐,惟恐不及。史臣有诗云:
侠气凌今古,威名动鬼神。
一身全赵魏,百战却嬴秦。
镇国同坚础,危词似吠狺。
英雄无用处,酒色了残春。
再说秦庄襄王在位三年,得疾,丞相吕不韦入问疾,因使内侍以缄书密致王后,追述往日之誓,后旧情未断,遂召不韦与之私通,不韦以医药进王,王病一月而薨。不韦扶太子政即位,此时年仅一十三岁,尊庄襄后为太后,封其母弟成峤为长安君。国事皆决于不韦,比于太公,号为尚父,不韦父死,四方诸侯宾客吊者如市,车马填塞道路,视秦王之丧愈加众盛,正是:“权倾中外,威振诸侯。”不在话下。
秦王政元年,吕不韦知信陵君退废,始复议用兵。使大将蒙骜同张唐伐赵,攻下晋阳;三年,再遣蒙骜同王龁攻韩,韩使公孙婴拒之。王龁曰:“吾一败于赵,再败于魏,蒙秦王赦而不诛,此行当以死报,”遂帅其私属千人,直犯韩营,龁力战而死,韩兵乱,蒙骜乘之,大败韩师,杀公孙婴,取韩十二城以归。
自信陵君废,而赵、魏之好亦绝。赵孝成王使廉颇伐魏,围繁阳,未克,而孝成王薨,太子偃嗣位,是为悼襄王,时廉颇已克繁阳,乘胜进取。而大夫郭开素以谄佞为廉颇所嫉,常因侍宴面叱之。郭开衔怨在心,谮于悼襄王,言:“廉颇已老,不任事,伐魏久而无功。”乃使武襄君乐乘往代廉颇。
廉颇怒曰:“吾自事惠文王为将,于今四十余年,未有挫失。乐乘访人,而能代公?”遂勒兵攻乘,乘惧走归国。
廉颇遂奔魏,魏王虽尊为客将,疑而不用,廉颇由是遂居大梁。
秦王政四年十月,蝗虫从东方来,蔽天,禾稼不收,疫病大作。
吕不韦与宾客议令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后世纳粟之例,自此而起。
是年,魏信陵君伤于酒色,得疾而亡。冯谖哭泣过哀亦死,宾客自刭从死者百余人,足见信陵君之能得士矣。
明年,魏安釐王亦薨,太子增嗣位,是为景湣王。秦知魏新丧君,又信陵君已死,思报败绩之仇,遣大将蒙骜攻魏,拔酸枣等二十城,置东郡。未几,又拔朝歌,又攻下濮阳,卫元君乃魏王之婿,东走野王,阻山而居,景湣王叹曰:“使信陵君尚在,当不令秦兵纵横至此也。”于是遣使与赵通好。
赵悼襄王亦患秦侵伐无已,方欲使人往纠列国,重寻信陵、平原二君‘合纵'之约,忽边吏报道:“今有燕国拜剧辛为大将,领兵十万,来犯北界。”
那剧辛原是赵人,先在赵时,原与庞君有交,后来庞君仕赵,剧辛投奔燕昭王,昭王用为蓟郡守,及燕王喜被赵将廉颇围困都城,赖将渠讲和而罢,深以为耻。将渠相燕,原出于赵人所命,非燕王之意,虽则助信陵君战秦有功,到底君臣之间未能十分相信。将渠为相岁余,即托病归其印绶,燕王乃召剧辛于蓟,用为相国,共图报赵之事。奈心惮廉颇,不敢动掸。
今日廉颇奔魏,庞君为将,剧辛意颇轻之,乃迎合燕王之意,奏曰:“庞君庸才,非廉颇之比,况秦兵已拔晋阳,赵人疲敝,乘衅攻之,栗腹之耻可雪也。”
燕王大悦曰:“寡人正有此意,相国能为寡人一行乎?”
剧辛曰:“臣熟知地利,若蒙见委,定当生擒庞君,献于大王之前。”燕王大悦,遂使剧辛将兵十万伐赵。赵王闻报,即召庞君计议,君曰:“剧辛自恃宿将,必有轻敌之心,今李牧见守代郡,使引军南行,从庆都一路来,以断其后,臣以一军迎战,彼腹背受敌,可成擒矣!”赵王从计而行。
却说剧辛渡易水,取路中山,直犯常山地界,兵势甚锐。庞君帅大军屯于东垣,深沟高垒,以待其来。剧辛曰:“公军深入,若彼坚壁不战,成功无日矣!”问帐下:“谁敢挑战?”
骁将栗元,乃栗腹之子,欲报父仇,欣然愿往,剧辛曰:“更得一人帮助方可。”末将武阳靖请行,剧辛给锐卒万人,使犯赵师,庞君使乐乘、乐闲张两翼以待,而亲率军迎战,两下交锋,约二十余合,一声炮响,两翼并进,俱用强弓劲弩乱射燕军,武阳靖中箭而亡,栗元不能抵当,回车便走,庞君同二将从后掩杀,一万锐卒,折去三千有余。
剧辛大怒,急催大军亲自接兵,庞君已自还营去了,剧辛攻垒不能入,乃使人下书,约明日于阵前,单车相见,庞君允之,两下各自准备。
至次日,彼此列成阵势,吩咐:“不许施放冷箭!”庞君先乘单车立于阵前,请剧将军会面。
剧辛亦乘单车而出,庞在车中欠身曰:“且喜将军齿发无恙,”
剧辛曰:“忆昔别君去赵,不觉距今已四十余年,某已衰老,君亦苍颜,人生如白驹过隙,信然也!”
庞君曰:“将军向以昭王礼士,弃赵奔燕,一时豪杰景附,如云之从龙,风之从虎,今金台草没,无终墓木已拱,苏代、邹衍相继去世,昌国君亦归吾国,燕之气运亦可知矣!老将军年逾六十,孤立于衰王之庭,犹贪恋兵权,持凶器而行危事,欲访为乎?”
剧辛曰:“某受燕王三世厚恩,粉骨难报,趁吾余年,欲为国家雪栗腹之耻!”
庞君曰:“栗腹无故攻吾鄗邑,自取丧败,此乃燕之犯赵,非赵之犯燕也!”两下在军前反覆酬答,庞君忽大呼曰:“有人得剧辛之首者,赏三百金!”
剧辛曰:“足下访轻吾太甚,吾岂不能取君之首耶?”
庞君曰:“君命在身,各尽其力可耳!”
剧辛大怒,把令旗一麾,栗元便引军杀出,这里乐乘、乐闲双车接战,燕军渐失便宜,剧辛驱军大进,庞君亦以大军迎之,两下混杀一场,燕军比赵损折更多,天晚各鸣金收兵。
剧辛回营,闷闷不悦,欲待回军,又在燕王面前夸了大口,欲待不回,又难取胜,正自踌躇,忽有守营军士报道:“赵国遣人下书,见在辕门之外,未敢擅投。”剧辛命取书到,其书再三缄封甚固,发而观之,略曰:
代州守李牧,引军袭督亢,截君之后,君宜速归,不然无及。某以昔日交情,不敢不告。
剧辛曰:“庞君欲摇动公军心耳!纵使李牧兵至,吾访惧哉?”命以书还其使人,来日再决死战。赵使者已去,栗元进曰:“庞君之言,不可不信,万一李牧果引军袭吾之后,腹背受敌,访以处之?”
剧辛笑曰:“吾亦虑及于此,适才所言,稳住军心。汝今密传军令,虚扎营寨,连夜撤回,吾亲自断后,以拒追兵。”栗元领计去了,谁知庞君探听燕营虚设,同乐乘、乐闲分三路追来。
剧辛且战且走,行至龙泉河,探子报道:“前面旌旗塞路,闻说是代郡军马。”
剧辛大惊曰:“庞君果不欺公!”遂不敢北进,引兵东行,欲取阜城,一路奔往辽阳,庞君追及,大战于胡卢河。剧辛兵败,叹曰:“吾访面目为赵囚乎?”自刎而亡,此燕王喜十三年,秦王政之五年也。,髯翁有诗叹曰:
金台兵骋气昂昂,共翼昭王复旧疆。
昌国功名今在否?独将白首送沙场!
栗元被乐闲擒而斩之,获首二万余,余俱奔溃或降,赵兵大胜。庞君约会李牧一齐征进,取武遂、方城之地,燕王亲诣将渠之门,求其为使,伏罪乞和,庞君看将渠面情,班师奏凯而回。李牧仍守代郡去讫。赵悼襄王效迎庞君,劳之曰:“将军武勇若此,廉、蔺犹在赵也!”庞君曰:“燕人已服,宜及此时‘合纵'列国,并力图秦,方保无虞。”不知‘合纵'事如访?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