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纪事·宋襄公之劫
那楚成王坐着华车去赴会,表面看着风光,可车后跟着的全是精挑细选的壮汉。这些人里头穿着软甲,腰间藏着暗器,都是大将成得臣、斗勃亲手训练出来的好手。楚王还暗中派了蔿吕臣、斗般两位将军带着大军在后面压阵,就等着大开杀戒呢。可怜宋襄公还蒙在鼓里,正应了那句老话:"老实人遇上精明鬼,想跑都跑不掉"。
楚王一声令下,武士们就把宋襄公给绑了。那些准备犒劳诸侯的美酒佳肴,粮仓里堆积如山的粟米,全被楚军抢了个精光,连宋国的车马都成了楚国的战利品。
陈、蔡、郑、许、曹这几位国君吓得直哆嗦,谁还敢替宋襄公说句好话?
楚成王把诸侯们叫到行馆,当面数落宋襄公的六大罪状:"你趁着齐国办丧事出兵干涉,这是第一罪;滕国国君赴会迟了些,你就把人扣押起来,这是第二罪;用活人代替牲畜祭祀鬼神,这是第三罪;曹国招待不周这点小事,你居然派兵围城,这是第四罪;你们宋国本就是亡国遗民,不知天高地厚,天象都示警了还想称霸,这是第五罪;来求我楚国帮忙,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这是第六罪!如今老天收走你的魂魄,让你孤身赴会。我今日带着千乘战车、千员大将,定要踏平睢阳城,给齐国、鄫国报仇!各位稍安勿躁,等我拿下宋国回来,再陪诸位痛饮十天!"诸侯们听得直点头,大气都不敢出。
宋襄公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儿,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不一会儿,楚国大军集结完毕,号称千乘其实只有五百乘。楚王犒赏完将士,拔营出发,押着宋襄公直奔睢阳城。各国诸侯奉楚王之命,全都留在盂地不敢回国。
再说公子目夷从盟坛逃回宋国,急忙找到司马公孙固:"楚军转眼就到,快调兵守城!"
公孙固搓着手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公子得先暂代君位,才好发号施令。"目夷凑到他耳边嘀咕几句,公孙固眼睛一亮:"妙计!"转身就对群臣宣布:"咱们国君怕是回不来了,该推举公子目夷主持国事。"大臣们素知目夷贤能,纷纷赞成。目夷在太庙祭告祖先,正式摄政。三军将士听令,城门守得跟铁桶似的。
这边刚布置妥当,楚军就到了。楚王派大将斗勃到城下喊话:"你们国君在我手里,要杀要放全看心情。早点开城投降,还能留他条活命!"
公孙固站在城楼上冷笑:"托祖宗保佑,我们已有新君了。要杀要剐随你便,想让我们投降?没门!"
斗勃瞪大眼睛:"你们国君还活着,怎么能另立新君?"
"立君是为了保江山社稷。现在社稷无主,怎能不立新君?"
"那我们送你们国君回去,你们拿什么谢我们?"
公孙固硬气地说:"旧君被俘已经让国家蒙羞,就算回来也不能再当国君了。放不放人随你们便,要打我们奉陪到底!"
斗勃回去禀报,楚王气得直拍桌子:"给我攻城!"谁知城上箭如雨下,楚军连攻三天,死伤惨重。
楚王咬着牙问:"他们既然不要宋君了,杀了算了?"
成得臣连忙劝阻:"大王之前还谴责宋君杀鄫子,现在杀宋君不是学他吗?杀个宋君跟杀个老百姓没区别,既得不到宋国还会结仇,不如放了吧。"
"攻不下城又放人,我这脸往哪搁?"
成得臣眼珠一转:"齐、鲁两国没来会盟。齐国跟咱们有交情暂且不论,鲁国可是礼仪之邦,一向帮着齐国称霸,看不起咱们楚国。不如把俘虏的宋国物资献给鲁国,请鲁君到亳都会面。鲁国见我们连宋君都抓了,肯定害怕。鲁宋本是同盟,鲁侯又贤明,必定替宋国求情。这样咱们既能得宋国,又能拉拢鲁国。"
楚王拍着大腿直笑:"子玉果然高明!"当即退兵到亳都,派宜申带着几车战利品去鲁国报捷,信上写着:"宋君无礼,已被我扣押在亳都。不敢独享功劳,特来献捷,请君上移驾共议。"
鲁僖公看完信脸都白了。明知这是楚国的恐吓,可鲁国弱小,要是不去,只怕楚军转眼就打过来。只好厚待来使,先回信答应赴会。
鲁僖公带着大夫仲遂来到亳都。仲遂私下找到成得臣,请他多在楚王面前美言。得臣引荐鲁僖公见了楚王,两人客套一番。这时陈、蔡、郑、许、曹五国国君也从盂地赶来,六国国君聚在一起商议。
郑文公提议尊楚王为盟主,其他国君支支吾吾不敢应声。鲁僖公猛地站起来:"盟主该以德服人!楚王靠着兵强马壮扣押宋君,有威风没德行,难以服众。我们与宋国是同盟,要是见死不救只顾巴结楚国,岂不被天下人耻笑?若楚王能放了宋君重修盟好,我们自然唯命是从!"
诸侯们纷纷附和。仲遂悄悄把这话传给成得臣,得臣又转告楚王。楚王捋着胡子说:"诸侯们用盟主的大义来劝我,我怎能拒绝?"于是在亳都郊外新建盟坛,定在十二月癸丑日献血为盟,共同赦免宋国。
会盟前一天,楚王放了宋襄公。宋襄公又羞又气,还得强撑着向诸侯道谢。会盟当天,郑文公领着诸侯请楚成王登坛主盟。楚王握着牛耳,宋、鲁等国依次歃血。宋襄公憋着一肚子火却不敢发作。仪式结束,诸侯们各自散去。
宋襄公在营帐里急得直跺脚,外头传来消息说公子目夷已经坐上了国君的宝座。他咬着牙收拾行囊,正打算连夜逃往卫国避难。
谁知天刚擦黑,公子目夷派来的使者就到了。那使者风尘仆仆,一进门就跪倒在地:"臣子暂代君位,不过是为您守着这份家业。宋国永远是您的宋国,您怎么不回来呢?"话音未落,外头已经响起车马声——公子目夷连国君仪仗都备好了,亲自来迎襄公回宫。等襄公重新坐上朝堂,目夷默默退到大臣行列里,就像从前那样垂手而立。
后世胡曾先生说起这事,总夸目夷这招高明。你看他气定神闲,压根不把旧君当回事,反倒让楚国人摸不着头脑。要是当时慌慌张张去求楚王放人,那楚王还不得把襄公当奇货可居?有人写诗赞道:"金玉虽贵不如瓦,新君巧解旧君围。暂代君位又让位,千古传颂目夷贤。"
可也有人写诗讽刺那六个诸侯,说他们像哈巴狗似的讨好楚国,把中原的脸都丢尽了:"兔子死了狐狸悲,可谁才是真强盗?跪舔蛮夷不知耻,还夸放宋占便宜。"
宋襄公这头憋着满肚子火。他本想当个霸主,结果被楚王当猴耍了一通,这口恶气堵在胸口,疼得跟针扎似的。最可恨的是郑伯带头尊楚王为盟主,他气得牙痒痒,整天琢磨着要找郑国算账。第二年开春,听说郑文公又去朝拜楚王,襄公当场摔了酒樽,点齐全国兵马就要亲征郑国。临行前让公子目夷辅佐太子留守都城。
目夷撩起衣摆跪谏:"楚国正宠着郑国呢,咱们现在去打郑国,楚国必定来救。不如先修养德行,等待时机。"大司马公孙固也跟着劝。襄公一拍案几:"司马要是怕死就别去!"吓得公孙固再不敢吭声。
大军浩浩荡荡出发,襄公亲率中军,公孙固当副将,乐仆伊、华秀老这些将领全都跟着。郑文公接到探报,手里的竹简啪嗒掉在地上,赶紧派人向楚国求救。
楚成王正在喂猎鹰,闻言笑道:"郑国待我如父,当然要救。"大将成得臣却献计:"救郑不如直接打宋国。宋公刚吃过败仗,国人胆都吓破了。如今他倾巢而出,国内空虚,咱们正好端他老窝。"楚王听得眼睛发亮,当即点兵派将。
这边宋襄公还在郑国边境摆阵势呢,突然接到楚国偷袭的急报,连夜撤军回防。两军在泓水两岸对峙,楚将派人下战书。公孙固悄悄拉住襄公袖子:"咱们只要放弃打郑国,楚军自然退兵。"襄公却指着新绣的"仁义"大旗:"当年齐桓公能伐楚,我今日若避战,还谈什么霸业?"
第二天鸡还没叫,公孙固就爬起来布阵。只见对岸楚军慢悠悠渡河,他急得直搓手:"趁他们渡到一半冲杀过去,必胜!"襄公却指着大旗训斥:"仁义之师岂能半渡而击?"等楚军全过了河,公孙固又劝:"他们阵型还没摆好......"话没说完就被襄公啐了一脸:"未成列而击,还算什么仁义!"
楚军黑压压列阵时,宋兵腿肚子都在打颤。战鼓一响,襄公亲自驾车冲阵,结果一头扎进楚军埋伏圈。公孙固拼命杀进去救人,只见"仁义"大旗早被楚军夺走,公子荡浑身是血躺在战车下,襄公右腿中箭,膝盖骨都碎了。公子荡瞪着眼睛咽气前最后一句话是:"司马...快救主公..."
宋襄公被扶上自己的战车,手下大将向訾守用身体挡在他前面,一路拼死冲杀。门官们护着襄公边打边退,等终于冲出楚军包围时,那些忠心的侍卫已经全部战死了。宋国的战车十辆里毁了八九辆,乐仆伊和华秀老见国君脱险,各自逃命去了。楚将成得臣乘胜追击,宋军丢盔弃甲,粮草兵器扔得满地都是。公孙固护着襄公连夜逃回都城。
阵亡将士的父母妻儿聚集在宫门外哭骂,都说要是襄公早听司马子鱼的劝谏,何至于败得这么惨。
襄公听见这些埋怨,摸着受伤的大腿叹道:"真正的君子打仗时,不伤害已经受伤的敌人,不俘虏头发花白的老兵。我宋襄公就是要用仁义之师,怎么能学他们趁人之危的伎俩?"满朝文武听了这话,都在背地里摇头嗤笑。
后来人们说起宋襄公假仁假义害死三军的故事,指的就是这场泓水之战。有位长须老翁写过首诗讽刺他:"不管滕国鄫国遭楚欺,宁可断腿也要博虚名。若这都能算仁义,那盗跖和文王还有什么区别?"
楚军大胜后重新渡过泓水,敲着得胜鼓往回走。刚出宋国地界,探子来报:"大王亲自带着援军到了,就驻扎在柯泽。"成得臣连忙去拜见楚成王献上战利品。
楚王捋着胡子说:"明天郑国国君要带着夫人来犒军,把俘虏和敌尸都摆出来,让他们开开眼。"原来郑文公的夫人芈氏是楚王的亲妹妹,人称文芈。这对兄妹感情好,文芈特地坐着华盖车,跟着丈夫来柯泽见兄长。
楚王得意洋洋展示战果,郑文公夫妇连连道贺,还拿出大批金银布匹赏赐楚军。郑文公殷勤邀请:"请大王明日务必赏光,到敝国赴宴。"
第二天清早,郑文公亲自到城郊迎接,把楚王请进太庙,摆出天子规格的九献大礼。几百道菜肴流水般端上来,光是盛果脯的竹篓就有六套,这般奢华场面列国诸侯都没见过。
文芈带着两个待字闺中的女儿伯芈、叔芈拜见舅舅。楚王看见两个如花似玉的外甥女,眼睛都直了。郑文公一家轮番敬酒,从晌午喝到天黑,把楚王灌得东倒西歪。
醉醺醺的楚王拉着文芈的手说:"今天喝得太尽兴了,妹妹和外甥女送送我吧?"文芈哪敢拒绝。郑文公送到城门就回去了,文芈母女三人陪着楚王回到军营。
谁知这楚王竟把两个外甥女拉进寝帐,做出禽兽不如的丑事。文芈在帐外急得团团转,整夜没合眼,可又不敢阻拦。天亮后,楚王把一半战利品送给文芈作"谢礼",带着两个姑娘扬长而去。
郑国大夫叔詹摇头叹息:"楚王这样违背人伦,恐怕不得善终啊!宴席上再讲究礼节,背地里干出这种事,终究要遭报应的。"
再说晋国公子重耳,在齐国一住就是七年。齐桓公死后几个儿子争位,闹得鸡犬不宁。等到齐孝公即位,又改变国策亲近楚国,搞得诸侯们都不待见齐国。
赵衰他们私下商量:"当初来齐国是想借霸主之力复国,如今新君昏庸,盟友尽失,指望不上了。"几个人想找重耳商议,可公子整天和齐姜饮酒作乐,连着十天都见不着人影。
性急的魏犨气得跺脚:"我们跟着公子流亡,是盼着他有朝一日能回国继位。现在他沉溺温柔乡,连面都不露,还能成什么事?"
狐偃连忙把大家拉到城东桑树林里。浓密的桑叶遮天蔽日,九位豪杰围坐成一圈。赵衰问:"你有什么打算?"狐偃摸着下巴说:"只要公子肯动身就好办。我们准备好行装,骗他说去打猎,出了城就架着他赶路。但接下来去哪儿好呢?"
"宋襄公好面子,正想当霸主,不如先去宋国。"赵衰分析道,"如果不行,再去秦国或楚国碰运气。"狐偃点头:"我和宋国的公孙固有点交情,可以试试。"
他们以为荒郊野外没人听见,哪知道齐姜的十几个婢女正在树上采桑叶,把计划听了个一清二楚。婢女们回宫后叽叽喳喳议论,被齐姜听见了。这位夫人当即变了脸色,把她们关进小黑屋,半夜里全杀了灭口。
齐姜摇醒醉醺醺的重耳:"你的随从准备劫你去别国,采桑女听见了他们的计划。为防走漏风声,我已经处理干净。你该早做打算了。"重耳翻个身嘟囔:"人生在世图个快活,我就在齐国终老了。"
"自从你离开晋国,故土就没安宁过。"齐姜替他披上外衣,"夷吾倒行逆施,内外交困,这是上天给你的机会啊!"可重耳贪恋温柔乡,死活不肯走。
第二天赵衰他们在宫门外喊:"请公子去郊外打猎!"重耳赖在床上让宫女传话:"公子身子不适,改日吧。"齐姜悄悄把狐偃叫进来,支开旁人问道:"这次出猎,是要去宋国还是秦楚啊?"
狐偃心里咯噔一下,强装镇定:"打猎而已,哪用跑那么远?"齐姜抿嘴一笑:"你们打算灌醉公子连夜出城的事,我都知道了。今晚我设宴把他灌醉,你们备好马车在城外等着。"
狐偃扑通跪下:"夫人能割舍夫妻之情成全公子大业,这般贤德千古难寻!"
狐偃从宫里出来,跟赵衰他们几个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大伙儿手脚麻利地收拾车马粮草,连刀剑干粮都备得齐齐整整。赵衰和狐毛带着大队人马先到城外候着,只留狐偃、魏犨和颠颉三个,驾着两辆小车藏在宫门边上,单等姜夫人递消息就动手。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想当顶天立地的汉子,就得闯过千山万水。
那天夜里,姜夫人在宫里摆下酒席,亲自给重耳斟酒。重耳端着酒杯直纳闷:"今儿这酒席为的什么?"
姜氏抿嘴一笑:"知道公子胸怀天下,特意备酒给您饯行呢。"
重耳把酒杯往案几上一搁:"人生在世不过白驹过隙,能过得舒坦就行,何必折腾?"
烛光下姜氏眼眶发红,却挺直腰板说:"贪图安逸算什么大丈夫?您那些随从都是忠臣良将,该听他们的。"重耳一听就变了脸色,酒也不喝了。
姜氏凑近些轻声问:"您当真不想走?还是哄骗妾身呢?"
重耳梗着脖子:"我说不走就是不走,骗你作甚?"
姜氏忽然笑出声来,眼角还挂着泪花:"要走是公子的志向,不走是公子的情分。这酒原是为送行,如今就当留客酒罢。"说着又给重耳满上一杯,"今夜咱们痛痛快快喝一场可好?"
重耳这下乐开了花。夫妻俩你一杯我一盏,还叫侍女们歌舞助兴。重耳喝得舌头都大了,姜氏还劝着又灌了几杯,终于"咚"地一声栽倒在席子上。姜氏给他盖好锦被,悄悄叫人去找狐偃。
狐偃听说公子醉倒了,赶紧带着魏犨和颠颉溜进宫里。三个人轻手轻脚连人带被子卷起来,底下垫了厚厚的褥子,稳稳当当抬上车。狐偃临走时给姜氏磕了个头,抬头看见夫人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心里也跟着发酸。
趁着暮色,两辆小车悄悄溜出齐城。跟城外赵衰他们会合后,马不停蹄跑了一宿。等到远处传来鸡叫声,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车里的重耳才哼哼唧唧要水喝。
狐偃攥着缰绳应道:"天亮才能找水呢。"
重耳觉得身子晃得厉害,嘟囔着:"扶我下床..."
"这可不是床,是马车。"狐偃话音未落,重耳猛地掀开被子,眯着醉眼问:"你是谁?"
听说眼前是狐偃,重耳顿时明白过来。气得一脚踹开被子,指着鼻子就骂:"好你个狐子犯!竟敢瞒着我把人弄出城,你们要造反不成?"
狐偃不慌不忙:"咱们这是要送公子回晋国当国君。"
重耳更来气了:"晋国没到手,倒把齐国丢了,我不干!"
狐偃眼睛都不眨地扯谎:"都跑出百里地了,齐侯发现您逃跑,肯定派兵来追,回不去啦。"重耳气得浑身发抖,瞥见魏犨拿着长戈站在旁边,扑过去就要抢兵器。
只见寒光一闪,那长戈冲着狐偃心窝子就去了——
宋襄公假仁失众 齐姜氏乘醉遣夫
话说楚成王假饰乘车赴会,跟随人众俱是壮丁,内穿暗甲,身带暗器,都是成得臣、斗勃选练来的,好不勇猛。又遣蔿吕臣、斗般二将统领大军,随后而进,准备大大厮杀。宋襄公全然不知,堕其圈套,正是:“没心人遇有心人,要脱身时难脱身”了。楚王拿住了襄公,众甲士将公馆中所备献享犒劳之仪,及仓中积粟,掳掠一空,随行车乘,皆为楚有。
陈、蔡、郑、许、曹五位诸侯,人人悚惧,谁敢上前说个方便。楚成王邀众诸侯至于馆寓,面数宋襄公六罪,曰:“汝伐齐之丧,擅行废置,一罪也;滕子赴会稍迟,辄加絷辱,二罪也;用人代牲,以祭淫鬼,三罪也;曹缺地主之仪,其事甚小,汝乃恃强围之,四罪也;以亡国之余,不能度德量力,天象示戒,犹思图伯,五罪也;求诸侯于寡人,而妄自尊大,全无逊让之礼,六罪也。天夺其魄,单车赴会,寡人今日统甲车千乘,战将千员,踏碎睢阳城,为齐、鄫各国报仇。诸君但少驻车驾,看寡人取宋而回,更与诸君痛饮十日方散。”众诸侯莫不唯唯。
襄公顿口无言,似木雕泥塑一般,只多著两行珠泪。须臾,楚国大兵俱集,号曰千乘,实五百乘。楚成王赏劳了军士,拔寨都起,带了宋襄公,杀向睢阳城来。列国诸侯,奉楚王之命,俱屯盂地,无敢归者。史官有诗讥宋襄之失。诗云:
无端媚楚反遭殃,引得睢阳做战场。
昔日齐桓曾九合,何尝容楚近封疆。
却说公子目夷自盂地盟坛逃回本国,向司马公孙固说知宋公被劫一事:“楚兵旦暮且到,速速调兵,登陴把守。”
公孙固曰:“国不可一日无君,公子须暂摄君位,然后号令赏罚,人心始肃。”目夷附公孙固之耳曰:“楚人执我君以伐我,有挟而求也。必须如此如此,楚人必放吾君归国。”
固曰:“此言甚当。”乃向群臣言:“吾君未必能归矣。我等宜推戴公子目夷,以主国事。”
群臣知目夷之贤,无不欣然,公子目夷告于太庙,南面摄政。三军用命,铃柝严明。睢阳各路城门,把守得铁桶相似。
方才安排停当,楚王大军已到。立住营寨,使将军斗勃向前打话,言:“尔君已被我拘执在此,生杀在我手。早早献土纳降,保全汝君性命。”
公孙固在城楼答曰:“赖社稷神灵,国人已立新君矣。生杀任你,欲降不可得也。”
斗勃曰:“汝君见在,安得复立一君乎?”
公孙固曰:“立君以主社稷也。社稷无主,安得不立新君?”
斗勃曰:“某等愿送汝君归国,何以相酬?”
公孙固曰:“故君被执,已辱社稷。虽归亦不得为君矣。归与不归,惟楚所命,若要决战,我城中甲车未曾损折,情愿决一死敌。”
斗勃见公孙固答语硬挣,回报楚王,楚王大怒,喝教攻城,城上矢石如雨,楚兵多有损伤。连攻三日,干折便宜,不能取胜。楚王曰:“彼国既不用宋君,杀之何如?”
成得臣对曰:“王以杀鄫子为宋罪。今杀宋公,是效尤也。杀宋公犹杀匹夫耳,不能得宋,而徒取怨,不如释之。”
楚王曰:“攻宋不下,又释其君,何以为名?”
得臣对曰:“臣有计矣,今不与盂之会者,惟齐、鲁二国,齐与我已两次通好,且不必较;鲁礼义之邦,一向辅齐定伯,目中无楚,若以宋之俘获献鲁,请鲁君于亳都相会,鲁见宋俘。必恐惧而来,鲁、宋是葵邱同盟之人,况鲁侯甚贤,必然为宋求情,我因以为鲁君之德,是我一举而兼得宋、鲁也。”
楚王鼓掌大笑曰:“子玉真有见识。”乃退兵屯于亳都。
用宜申为使,将卤获数车,如曲阜献捷,其书云:
宋公傲慢无礼,寡人已幽之于亳,不敢擅功,谨献捷于上国,望君辱临,同决其狱。
鲁僖公览书大惊。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明知楚使献捷,词意夸张,是恐吓之意,但鲁弱楚强,若不往会,恐其移师来伐,悔无及矣。乃厚待宜申,先发回书,驰报楚王,言:“鲁侯如命,即日赴会。”
鲁僖公随后发驾,大夫仲遂从行,来至亳都,仲遂因宜申先容,用私礼先见了成得臣,嘱其于楚王前,每事方便。得臣引鲁僖公与楚成王相见,各致敬慕之意,其时,陈、蔡、郑、许、曹五位诸侯,俱自盂地来会,和鲁僖公共是六位,聚于一处商议。
郑文公开言,欲尊楚王为盟主。诸侯嗫嚅未应,鲁僖公奋然曰:“盟主须仁义布闻,人心悦服,今楚王恃兵车之众,袭执上公,有威无德,人心疑惧。吾等与宋俱有同盟之谊,若坐视不救,惟知奉楚,恐被天下豪杰耻笑。楚若能释宋公之囚,终此盟好,寡人敢不惟命是听?”
众诸侯皆曰:“鲁侯之言甚善。”仲遂将这话私告于成得臣,得臣转闻于楚王。楚王曰:“诸侯以盟主之义责寡人,寡人其可违乎?”乃于亳郊更筑盟坛,期以十二月癸丑日,歃血要神,同赦宋罪。
约会已定,先一日将宋公释放,与众诸侯相见。宋襄公且羞且愤,满肚不乐,却又不得不向诸侯称谢。
至日,郑文公拉众诸侯敦请楚成王登坛主盟。成王执牛耳,宋、鲁以下次第受歃。襄公敢怒而不敢言。事毕,诸侯各散。
宋襄公讹闻公子目夷已即君位,将奔卫以避之。公子目夷遣使已到,致词曰:“臣所以摄位者,为君守也。国固君之国,何为不入?”须臾,法驾齐备,迎襄公以归。目夷退就臣列。
胡曾先生论襄公之释,全亏公子目夷定计,神闲气定,全不以旧君为意。若手忙脚乱,求归襄公,楚益视为奇货,岂肯轻放。有诗赞云:
金注何如瓦注奇?新君能解旧君围。
为君守位仍推位,千古贤名诵目夷。
又有诗说六位诸侯公然媚楚求宽,明明把中国操纵之权,授之于楚,楚目中尚有中国乎?诗云:
从来兔死自狐悲,被劫何人劫是谁?
用夏媚夷全不耻,还夸释宋得便宜。
宋襄公志欲求伯,被楚人捉弄一场,反受大辱,怨恨之情,痛入骨髓,但恨力不能报。又怪郑伯倡议,尊楚王为盟主,不胜其愤,正要与郑国作对。时周襄王之十四年春三月,郑文公如楚行朝礼,宋襄公闻之大怒,遂起倾国之兵,亲讨郑罪。使上卿公子目夷辅世子王臣居守。目夷谏曰:“楚、郑方睦,宋若伐郑,楚必救之,此行恐不能取胜。不如修德待时为上。”
大司马公孙固亦谏。
襄公怒曰:“司马不愿行,寡人将独往。”固不敢复言。
遂出师伐郑。襄公自将中军,公孙固为副,大夫乐仆伊、华秀老、公子荡、向訾守等皆从行。
谍人报知郑文公,文公大惊,急遣人告急于楚。楚成王曰:“郑事我如父,宜亟救之。”
成得臣进曰:“救郑不如伐宋。”
楚成王曰:“何故?”
得臣对曰:“宋公被执,国人已破胆矣。今复不自量,以大兵伐郑,其国必虚,乘虚而捣之,其国必惧。此不待战而知胜负者也。若宋还而自救,彼亦劳矣,以逸制劳,安往而不得志耶?”
楚王以为然。即命得臣为大将,斗勃副之,兴兵伐宋。
宋襄公正与郑相持,得了楚兵之信,兼程而归,列营于泓水之南以拒楚。成得臣使人下战书。公孙固谓襄公曰:“楚师之来,为救郑也。吾以释郑谢楚,楚必归。不可与战。”
襄公曰:“昔齐桓公兴兵伐楚,今楚来伐而不与战,何以继桓公之业乎?”
公孙固又曰:“臣闻‘一姓不再兴',天之弃商久矣,君欲兴之,得乎?且吾之甲不如楚坚,兵不如楚利,人不如楚强,宋人畏楚如畏蛇蝎,君何恃以胜楚?”
襄公曰:“楚兵甲有余,仁义不足;寡人兵甲不足,仁义有余。昔武王虎贲三千,而胜殷亿万之众,惟仁义也。以有道之君,而避无道之臣,寡人虽生不如死矣。”乃批战书之尾,约以十一月朔日,交战于泓阳,命建大旗一面于辂车,旗上写“仁义”二字。
公孙固暗暗叫苦,私谓乐仆伊曰:“战主杀而言仁义,吾不知君之仁义何在也?天夺君魄矣,窃为危之。吾等必戒慎其事,毋致丧国足矣。”
至期,公孙固未鸡鸣而起,请于襄公,严阵以待。
且说楚将成得臣屯兵于泓水之北,斗勃请“五鼓济师,防宋人先布阵以扼我”。
得臣笑曰:“宋公专务迂阔,全不知兵,吾早济早战,晚济晚战,何所惧哉?”
天明,甲乘始陆续渡水,公孙固请于襄公曰:“楚兵天明始渡,其意甚轻,我今乘其半渡,突前击之,是吾以全军而制楚之半也。若令皆济,楚众我寡恐不敌,奈何?”
襄公指大旗曰:“汝见‘仁义'二字否?寡人堂堂之阵,岂有半济而击之理?”公孙固又暗暗叫苦。
须臾,楚兵尽济,成得臣服琼弁,结玉缨,绣袍软甲,腰挂雕弓,手执长鞭,指挥军士,东西布阵,气宇昂昂,旁若无人。公孙固又请于襄公曰:“楚方布阵,尚未成列,急鼓之必乱。”
襄公唾其面曰:“咄!汝贪一击之利,不顾万世之仁义耶?寡人堂堂之阵,岂有未成列而鼓之之理?”公孙固又暗暗叫苦。
楚兵阵势已成,人强马壮,漫山遍野,宋兵皆有惧色。
襄公使军中发鼓,楚军中亦发鼓,襄公自挺长戈,带着公子荡、向訾守二将,及门官之众,催车直冲楚阵,得臣见来势凶猛,暗传号令,开了阵门,只放襄公一队车骑进来,公孙固随后赶上护驾,襄公已杀入阵内去了。
只见一员上将挡住阵门,口口声声叫道:“有本事的快来决战!”
那员将乃斗勃也,公孙固大怒,挺戟直刺斗勃,勃即举刀相迎。两下交战,未及二十合,宋将乐仆伊引军来到,斗勃微有著忙之意,恰好阵中又冲出一员上将蔿氏吕臣,接住乐仆伊厮杀。公孙固乘忙,觑个方便,拨开刀头,驰入楚军。
斗勃提刀来赶,宋将华秀老又到,牵住斗勃,两对儿在阵前厮杀,公孙固在楚阵中,左冲右突,良久,望见东北角上甲士如林,围裹甚紧,疾驱赴之,正遇宋将向訾守,流血被面,急呼曰:“司马可速来救主!”公孙固随著訾守,杀入重围,只见门官之众,一个个身带重伤,兀自与楚军死战不退。
原来襄公待下人极有恩,所以门官皆尽死力,楚军见公孙固英勇,稍稍退却,公孙固上前看时,公子荡要害被伤,卧于车下。“仁义”大旗已被楚军夺去了。
襄公身被数创,右股中箭,射断膝筋,不能起立。
公子荡见公孙固到来,张目曰:“司马好扶主公,吾死于此矣。”言讫而绝,公孙固感伤不已。
扶襄公于自己车上,以身蔽之,奋勇杀出。向訾守为后殿,门官等一路拥卫,且战且走,比及脱离楚阵,门官之众,无一存者。宋之甲车,十丧八九。乐仆伊、华秀老见宋公已离虎穴,各自逃回,成得臣乘胜追之,宋军大败,辎重器械,委弃殆尽。公孙固同襄公连夜奔回。
宋兵死者甚众,其父母妻子,皆相讪于朝外,怨襄公不听司马之言,以致于败。襄公闻之,叹曰:“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寡人将以仁义行师,岂效此乘危扼险之举哉?”举国无不讥笑。
后人相传,以为宋襄公行仁义,失众而亡,正指战泓之事。髯翁有诗叹云:
不恤滕鄫恤楚兵,宁甘伤股博虚名。
宋襄若可称仁义,盗跖文王两不明。
楚兵大获全胜,复渡泓水,奏凯而还。方出宋界,哨马报,“楚王亲率大军接应,见屯柯泽。”
得臣即于柯泽谒见楚王献捷。楚成王曰:“明日郑君将率其夫人,至此劳军,当大陈俘馘以夸示之。”
原来郑文公的夫人芈氏,正是楚成王之妹,是为文芈。以兄妹之亲,驾了辎车,并随郑文公至于柯泽,相会楚王。楚王示以俘获之盛。郑文公夫妇称贺,大出金帛,犒赏三军。郑文公敦请楚王来日赴宴。
次早,郑文公亲自出郭,邀楚王进城,设享于太庙之中,行九献礼,比于天子。食品数百,外加笾豆六器,宴享之侈,列国所未有也。
文芈所生二女,曰伯芈、叔芈,未嫁在室。文芈又率之以甥礼见舅,楚王大喜。郑文公同妻女更番进寿,自午至戌,吃得楚王酩酊大醉。楚王谓文芈曰:“寡人领情过厚,已逾量矣。妹与二甥,送我一程何如?”
文芈曰:“如命。”
郑文公送楚王出城先别,文芈及二女,与楚王并驾而行,直至军营。
原来楚王看上了二甥美貌,是夜拉入寝室,遂成枕席之欢,文芈彷徨于帐中,一夜不寐,然畏楚王之威,不敢出声。以舅纳甥,真禽兽也!次日,楚王将军获之半,赠于文芈,载其二女以归,纳之后宫。郑大夫叔詹叹曰:“楚王其不得令终乎?享以成礼,礼而无别,是不终也。”
且不说楚、宋之事。
再表晋公子重耳,自周襄王八年适齐,至襄王十四年,前后留齐共七年了。遭桓公之变,诸子争立,国内大乱,及至孝公嗣位,又反先人之所为,附楚仇宋,纷纷多事,诸侯多与齐不睦。赵衰等私议曰:“吾等适齐,谓伯主之力,可借以图复也。今嗣君失业,诸侯皆叛,此其不能为公子谋亦明矣。不如更适他国,别作良图。”乃相与见公子,欲言其事。
公子重耳溺爱齐姜,朝夕欢宴,不问外事,众豪杰伺候十日,尚不能见。魏犨怒曰:“吾等以公子有为,故不惮劳苦,执鞭从游,今留齐七载,偷安惰志,日月如流,吾等十日不能一见,安能成其大事哉?”
狐偃曰:“此非聚谈之处,诸君都随我来。”乃共出东门外里许,其地名曰桑阴,一望都是老桑,绿荫重重,日色不至。赵衰等九位豪杰,打一圈儿席地而坐。
赵衰曰:“子犯计将安出?”
狐偃曰:“公子之行,在我而已。我等商议停妥,预备行装,一等公子出来,只说邀他郊外打猎,出了齐城,大家齐心劫他上路便了。但不知此行,得力在于何国?”
赵衰曰:“宋方图伯,且其君好名之人,盍往投之,如不得志,更适秦、楚,必有遇焉。”
狐偃曰:“吾与公孙司马有旧,且看如何。”
众人商议许久方散。
只道幽僻之处,无人知觉,却不道:“若要不闻,除非莫说;若要不知,除非莫作。”其时姜氏的婢妾十余人,正在树上采桑喂蚕,见众人环坐议事,停手而听之,尽得其语,回宫时,如此恁般,都述于姜氏知道。
姜氏喝道:“那有此话,不得乱道。”
乃命蚕妾十余人,幽之一室,至夜半尽杀之,以灭其口。蹴公子重耳起,告之曰:“从者将以公子更适他国,有蚕妾闻其谋,吾恐泄漏其机,或有阻当,今已除却矣。公子宜早定行计。”
重耳曰:“人生安乐,谁知其他,吾将老此,誓不他往。”
姜氏曰:“自公子出亡以来,晋国未有宁岁。夷吾无道,兵败身辱,国人不悦,领国不亲,此天所以待公子也。公子此行,必得晋国,万勿迟疑。”
重耳迷恋姜氏,犹弗肯。
次早,赵衰、狐偃、臼季、魏犨四人立宫门之外,传语:“请公子郊外射猎。”
重耳尚高卧未起,使宫人报曰:“公子偶有微恙,尚未梳栉,不能往也。”齐姜闻言,急使人单召狐偃入宫,姜氏屏去左右,问其来意。
狐偃曰:“公子向在翟国,无日不驰车骤马,伐狐击兔,今在齐,久不出猎,恐其四肢懒惰,故来相请,别无他意。”
姜氏微笑曰:“此番出猎,非宋即秦、楚耶?”
狐偃大惊曰:“一猎安得如此之远?”
姜氏曰:“汝等欲劫公子逃归,吾已尽知,不得讳也。吾夜来亦曾苦劝公子,奈彼执意不从。今晚吾当设宴,灌醉公子,汝等以车夜载出城,事必谐矣。”
狐偃顿首曰:“夫人割房闱之爱,以成公子之名,贤德千古罕有。”
狐偃辞出,与赵衰等说知其事,凡车马人众鞭刀糗糒之类,收拾一一完备。赵衰、狐毛等先押往郊外停泊。只留狐偃、魏犨、颠颉三人,将小车二乘伏于宫门左右,专等姜氏送信,即便行事。正是:“要为天下奇男子,须历人间万里程。”
是晚姜氏置酒宫中,与公子把盏。重耳曰:“此酒为何而设?”
姜氏曰:“知公子有四方之志,特具一杯饯行耳。”
重耳曰:“人生如白驹过隙,苟可适志,何必他求?”
姜氏曰:“纵欲怀安,非丈夫之事也。从者乃忠谋,子必从之。”
重耳勃然变色,搁杯不饮。姜氏曰:“子真不欲行乎?抑诳妾也?”
重耳曰:“吾不行,谁诳汝?”
姜氏带笑言曰:“行者,公子之志;不行者,公子之情。此酒为饯公子。今且以留公子矣。愿与公子尽欢可乎?”
重耳大喜。夫妇交酢,更使侍女歌舞进觞。重耳已不胜饮,再四强之,不觉酩酊大醉倒于席上。姜氏覆之以衾,使人召狐偃。狐偃知公子已醉,急引魏犨、颠颉二人入宫,和衾连席抬出宫中。先用重褥衬贴,安顿车上停当,狐偃拜辞姜氏。
姜氏不觉泪流,有词为证:
公子贪欢乐,佳人慕远行。
要成鸿鹄志,生割凤鸾情。
狐偃等催趱小车二乘,赶黄昏离了齐城,与赵衰等合做一处,连夜驱驰,约行五六十里,但闻得鸡声四起,东方微白,重耳方才在车儿上翻身,唤宫人取水解渴。时狐偃执辔在傍,对曰:“要水须待天明。”
重耳自觉摇动不安,曰:“可扶我下床。”
狐偃曰:“非床也,车也。”
重耳张目曰:“汝为谁?”
对曰:“狐偃。”
重耳心下恍然,知为偃等所算,推衾而起,大骂子犯:“汝等如何不通知我,将我出城,意欲何为?”
狐偃曰:“将以晋国奉公子也。”
重耳曰:“未得晋,先失齐,吾不愿行。”
狐偃诳曰:“离齐已百里矣,齐侯知公子之逃,必发兵来追,不可复也。”
重耳勃然发怒,见魏犨执戈侍卫,乃夺其戈以刺狐偃。
不知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