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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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边境的秋风卷着枯叶,把军营大帐吹得哗哗作响。中军元帅先轸大步流星走进营帐,朝正在守丧的晋襄公深深一揖:"主公,秦国那帮人果然不安分,竟敢违背蹇叔、百里奚两位老臣的劝谏,千里迢迢去偷袭郑国。这正应了当年卜偃的预言——'有老鼠从西边来,要翻过咱家的墙头'。咱们得赶紧动手,机不可失啊!"

老臣栾枝捋着花白胡子直摇头:"先君在世时,秦国对咱们有大恩。如今恩情未报,反倒要打人家的军队,这怎么对得起先君在天之灵?"

先轸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叮当响:"这正是继承先君遗志!先君刚走,各国使节还在吊丧,秦国非但不来慰问,反而派兵穿过咱们的地界去打郑国——郑国跟咱们可是同宗啊!这般无礼,先君在九泉之下能不恨得牙痒痒?还谈什么报恩!再说当年两国约定共同出兵,结果围郑之战他们半道溜了,这种背信弃义之徒,咱们何必讲情面?"

栾枝还是忧心忡忡:"可秦军毕竟没进咱们国境,贸然出击会不会......"

"老栾啊!"先轸急得直跺脚,"当年秦国扶持先君回国,那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帮手。如今主公称霸诸侯,他们表面顺从,心里早恨得不行。现在趁我们国丧期间动兵,明摆着欺负咱们顾不上郑国。今天不打,明天他们就要来打晋国!老话说'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咱们不先下手,往后还怎么立足?"

这时赵衰轻咳一声:"打是该打,可主公还在守孝期间,突然动刀兵,怕是不合礼数......"

"礼数?"先轸眼睛瞪得铜铃大,"孝子守孝睡草席、枕土块,为的是尽孝道。可要是能消灭强敌、安定社稷,这才是天大的孝道!诸位要是觉得不妥,我老先一个人带兵去!"

胥臣几个将领纷纷附和。先轸转身就请襄公穿着黑色丧服点兵。襄公裹着粗麻孝衣,眉头紧锁:"元帅算算秦军何时回师?会走哪条路?"

先轸掰着手指头细算:"依臣看,秦军肯定打不下郑国。长途奔袭粮草不济,最多四个月就得往回赶。眼下立夏刚过,他们必定经过渑池。渑池西边的崤山分东西两座,中间三十五里山路树木丛生,好些地方马车都得卸了套才能过。要是在这儿设伏......"说着重重一捶掌心。

襄公点头:"全凭元帅安排。"

先轸当即调兵遣将:派儿子先且居和屠击带五千人埋伏崤山左侧,胥臣的儿子胥婴和狐鞫居带五千人埋伏右侧;又命狐射姑和韩子舆在西崤山砍树堵路,梁弘和莱驹在东崤山断后。自己则带着赵衰、栾枝等老将,随襄公在二十里外扎营策应。真真是张好了弓等猛虎,备好了饵钓大鱼。

再说秦军这边,二月里灭了滑国,抢了不少财物充作军资。眼下四月初,队伍刚到渑池,副将白乙丙就提醒主帅孟明:"前面崤山险峻,家父再三嘱咐要小心。"孟明不以为意:"千里奔袭都不怕,眼瞅着要到家了还担心什么?"另一员将领西乞术还是不安:"晋国要是设伏......"孟明大笑:"你们这么怕晋军?那我打头阵!"当即派猛将褒蛮子举着百里奚的旗号开路。

这褒蛮子使一柄八十斤的方天画戟,自诩天下无敌。刚过渑池,东崤山坳里突然杀出一队人马。晋将莱驹挺着长戈喝问:"来者可是秦将孟明?"褒蛮子大笑:"你也配问我们元帅名号?"两人交手不过三合,褒蛮子一戟劈断车辕,吓得莱驹连连后退。听说对方只是个牙将,莱驹更是心惊肉跳,赶紧让开道路。

褒蛮子派人回报孟明:"小股晋军已被击退。"孟明大喜,催促全军加速前进。殊不知梁弘听了莱驹汇报,冷笑道:"再凶猛的鲸鱼,入了渔网还能翻出什么浪花?等他们全进了山道......"

孟明带着大军进入东崤山,行至上天梯、堕马崖这些险要处,马车根本过不去。前边褒蛮子早走得没影了,孟明便下令卸下车套,士兵们牵马的牵马,推车的推车,队伍拉得七零八落。山风掠过岩缝,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有人好奇地问:"当年秦兵出征时,不是也从这崤山过去的吗?怎么没听说遇到这么多险阻?如今回师,倒说得这般艰难?"这里头有个缘故——当初秦军出征时,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加上晋国没派兵阻拦。轻装快马,慢悠悠地走着,自然不觉得辛苦。可如今往返千里,人马都累垮了,还抢了滑国不少金银财宝和百姓,队伍拖拖拉拉。更糟的是先前已经遭遇过晋军,虽然硬闯过去了,可心里总怕前头还有埋伏,这一慌神,路就显得更难走了。

孟明带着队伍刚爬过最险的上天梯,忽然听见后头隐约传来战鼓声。后军慌慌张张来报:"晋军从后面追上来了!"

孟明咬着牙说:"我们走得艰难,他们追着也不轻松。怕的是前头有埋伏,后头追兵算什么?"转头命令白乙丙带着前锋快走,自己提着长戈断后,"我来挡住追兵!"

好不容易过了堕马崖,眼看要到绝命岩了,前头士兵突然炸了锅似的喊起来:"路上堆满了乱木头,人马都过不去啊!"孟明心里咯噔一下:"这些木头哪来的?莫非真有埋伏?"他亲自上前查看,只见岩壁边立着块石碑,上头刻着"文王避雨处"五个大字。碑旁还插着面三丈多高的红旗,旗上斗大的"晋"字刺得人眼疼,旗下横七竖八全是拦路的木头。孟明啐了一口:"虚张声势罢了!都到这份上了,就算有埋伏也得闯!"下令士兵先放倒旗杆,再清理路障。

哪知道这面晋字红旗就是伏兵的信号!藏在山坳里的晋军看见旗子倒了,立刻杀了出来。秦军正搬着木头,忽然听见前头战鼓震天,远处旌旗晃动,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人马。白乙丙慌忙叫士兵拿起武器准备厮杀。

这时高崖上站着个披甲将军,正是晋国大将狐射姑。他放声大笑:"你们那个先锋褒蛮子早被我们活捉了!识相的快投降,还能留条活路!"

原来褒蛮子仗着勇猛冲在最前头,结果掉进陷阱里,被晋军用挠钩钩上来捆成了粽子。白乙丙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派人通知西乞术和孟明。孟明一看这地形——山路只有一尺来宽,左边是峭壁右边是深渊,正是要人命的落魂涧!纵有千军万马也施展不开。他急中生智:"这鬼地方没法打!全军退到东崤开阔处再拼命!"

白乙丙刚带着人马往回撤,后头金鼓声越来越近。才退到堕马崖,只见东面旌旗招展——晋将梁弘和副将莱驹带着五千精兵正步步紧逼。秦军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堕马崖前团团乱转。

孟明急令士兵分头爬山找路。忽然左边山头金鼓齐鸣,大将先且居的部队堵住了去路;右边溪谷里炮声震天,胥婴的军旗竖了起来。孟明只觉得万箭穿心,秦军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不是被晋兵砍杀就是摔下山涧。

三个主将拼死杀回堕马崖,却发现先前搬开的柴木堆突然烧了起来——原来晋军早在上头撒了硫黄硝石!火借风势越烧越旺,后头梁弘的部队又压了上来。孟明望着四面合围的晋军,苦笑着对白乙丙说:"你父亲真是神机妙算啊!今天我们注定要死在这儿了。你们俩换上便装逃命去吧,要是老天开眼能逃回一个,也好让主公替我们报仇..."

西乞术和白乙丙哭着摇头:"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就算逃回去,还有什么脸面见家乡父老?"

正说着,剩下的士兵也逃散了,兵器粮草丢得满山都是。三位将军无计可施,背靠山岩坐着等死。晋军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像包饺子似的把秦军残兵一网打尽。鲜血染红了山溪,尸体堆满了小路,连一匹马一辆车都没跑掉。

先且居带着众将在东崤山下会师,把孟明三个主将和褒蛮子都关进囚车,缴获的兵器、抢来的滑国财宝,全都押到晋襄公大营。襄公穿着黑色丧服接受献俘,三军欢呼声震得地动山摇。

襄公挨个问了三帅姓名,忽然指着囚车里那个彪形大汉问:"这褒蛮子是什么人?"

梁弘拱手道:"虽是个牙将,却有万夫不当之勇。莱驹将军先前还吃过他的亏,要不是掉进陷阱,根本抓不住他。"

襄公脸色一变:"这么厉害的人物留着是祸害!"转头对莱驹说,"你上次败在他手上,今天当着寡人的面,去砍了他的脑袋雪耻!"

莱驹领命上前,把褒蛮子绑在柱子上。他刚举起大刀,那蛮子突然暴喝一声:"手下败将也敢动我?"这一嗓子像炸雷似的,震得帐篷簌簌发抖。只见蛮子双臂一挣,麻绳应声而断!莱驹吓得手一抖,大刀当啷掉在地上。蛮子弯腰就要捡刀,旁边有个叫狼瞫的小校眼疾手快,抢先把刀抓在手里,唰唰两刀就把蛮子砍翻在地,割下首级献给襄公。

襄公拍案叫好:"莱驹还不如个小兵勇敢!"当场撤了莱驹的职,提拔狼瞫当了自己的车右。狼瞫谢恩出来,光顾着高兴,忘了去拜谢元帅先轸。先轸心里顿时不痛快了。

第二天,襄公带着将士们凯旋。因为先君灵柩还停在曲沃,就先回那里。打算等回到都城绛之后,再把秦军三帅押到太庙献俘处死。这会儿先在先君灵前告捷,接着操办下葬事宜。襄公穿着丧服亲自主持葬礼,彰显战功。

太后嬴夫人正在曲沃参加葬礼,听说擒获秦军三帅,故意问襄公:"听说打了胜仗,孟明他们都被抓了?这可是国家之福啊!不知处死了没有?"

晋襄公正琢磨着事儿呢,文嬴夫人急匆匆地来了。这位夫人说话跟连珠炮似的:"咱们晋国和秦国世代联姻,好得跟一家人似的。孟明这几个愣头青非要贪功挑起战事,害得两家结了仇。我寻思着,秦君肯定恨透了这三个惹祸精。咱们杀了他们反倒不美,不如放他们回去,让秦君自己处置,既全了两国颜面,又解了仇怨,多好啊!"

襄公皱着眉头:"这三个可是秦国的顶梁柱,抓了又放,后患无穷啊。"

文嬴一拍案几:"打了败仗就该军法处置,这是自古的规矩!当年楚国败了,得臣不就被处死了?再说当年晋惠公被秦国俘虏,人家秦君可是客客气气送回来的。咱们要是非杀这几个败将,倒显得咱们小气了。"说到惠公的事,襄公心里咯噔一下,当即下令放了孟明三人。

那三个家伙刚出牢门,连个谢字都不说,撒丫子就跑。

这边先轸正扒拉着饭呢,听说主公把人放了,气得把饭一吐就往宫里冲。他瞪着眼睛问:"秦国的俘虏呢?"

襄公支支吾吾:"母夫人说要放他们回去受刑,我就..."

先轸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一口唾沫就啐在襄公脸上:"糊涂啊!将士们拼死拼活抓来的俘虏,就让个妇人一句话给放了?这不是放虎归山吗!"襄公这才回过味来,擦着脸连声道歉:"是寡人糊涂了!"赶紧问满朝文武:"谁去追?"

阳处父挺身而出。先轸拍着他肩膀说:"将军若能追上,就是头功!"

阳处父跨上快马,提着大刀就往西追。那边孟明三人正慌不择路地逃命,边跑边嘀咕:"只要能过河就安全了,就怕晋君反悔啊。"到了河边一看,连个船影都没有,三人差点哭出来:"天要亡我们啊!"

正绝望呢,忽然听见河上有人唱歌:"笼中鸟儿得自由,遇着我啊转祸为福..."孟明赶紧喊:"老渔夫,渡我们过河!"

那渔夫慢悠悠地说:"我只渡秦国人。"孟明连忙说:"我们就是秦国人!"渔夫眯着眼:"你们该不会是从崤山败下来的将军吧?"见孟明点头,渔夫笑道:"我是公孙将军派来接应的,前面半里地有大船等着呢!"说完划着小船一溜烟跑了。

三人顺着河跑,果然看见几艘大船。刚光着脚丫子跳上船,岸上就传来一声大喝:"秦将留步!"原来是阳处父追来了。这阳处父也是机灵,解下自己的马就说:"我们国君怕将军没坐骑,特地让我送来好马一匹!"

孟明在船上直摆手:"贵国不杀之恩已经感激不尽,哪敢再要马?要是我们国君饶了我们,三年后一定亲自来道谢!"说完就让船夫赶紧开船。阳处父站在岸边干瞪眼,只能灰溜溜回去复命。

先轸一听就急了:"他说三年后来道谢,摆明了是要报仇!咱们得先下手为强。"襄公刚要点头,边境突然传来急报:翟国白部胡带兵打过来了!

襄公急得直跺脚:"咱们跟翟国无冤无仇啊!"

先轸解释道:"当年文公流亡时,翟国待我们可不薄。现在人家儿子继位,趁着咱们办丧事来讨债了。"襄公气得拍案:"那就打!"

先轸却突然跪下:"臣刚才唾了主公一脸,实在没脸带兵了。"襄公连忙扶起他:"爱卿忠心为国,寡人明白。这仗非你不可!"

先轸长叹一声:"我本想死在秦国人手里,没想到要死在翟国了。"旁人都听得莫名其妙。他整肃军队时问:"谁愿做先锋?"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苍凉。

春秋纪事·晋楚争锋

帐中烛火摇曳,忽见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大步出列,抱拳高声道:"末将愿往!"那声音震得帐幔都微微颤动。先轸抬眼一看,原来是新提拔的右车将军狼瞫。这狼瞫自从受封以来,竟没来拜谢过元帅,先轸心里本就不痛快,这会儿见他主动请战,更是火冒三丈。

"你不过是个新兵蛋子!"先轸拍案而起,案上竹简哗啦啦跳起来,"侥幸砍了个无名小卒的脑袋,就敢在老夫面前逞能?莫非觉得我帐下无人可用?"他气得胡子直翘,手指头差点戳到狼瞫鼻尖上。

狼瞫涨红了脸:"末将只想为国效力,元帅为何阻拦?"

"要效力的人多了去了!"先轸冷笑一声,袖袍甩得呼呼响,"你有什么本事,敢压过众位老将?"说罢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把狼瞫轰出了大帐。转头就点了狐鞫居当先锋——谁让这人在崤山之战立过功呢。

狼瞫耷拉着脑袋往外走,靴子踢得石子乱飞。半道遇见好友鲜伯,对方一把拉住他:"元帅点将呢,你怎么在这儿溜达?"

"别提了!"狼瞫一拳砸在路边老槐树上,震得树叶簌簌往下掉,"我好心请战,倒惹得先轸那老匹夫发火,说什么我资历浅不该抢功,当场就把我撤了!"

鲜伯眼珠子瞪得铜铃大,唰地抽出佩剑:"这老东西嫉贤妒能!咱们召集家丁宰了他,死也死个痛快!"

"使不得!"狼瞫急忙按住他握剑的手,"大丈夫要死也得死得光明磊落。当初国君是看中我的勇猛才提拔我,如今先轸说我无能撤了我。要是干这暗杀勾当,岂不坐实了他的话?"说着拍拍好友肩膀,"兄弟且等着瞧。"

鲜伯长叹一声收起剑:"还是你想得周全。"两人并肩往回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后来有人作诗替狼瞫鸣不平,说这勇将提刀斩敌如猛虎,升官本是君王恩,怎料忠心反遭贬,自古忠勇多含冤。

话说先轸点了自己儿子先且居当先锋,带着四百辆战车浩浩荡荡出城。两军在箕城附近摆开阵势,先轸把将领们叫到跟前,指着沙盘布置:"箕城有个大谷地形开阔,正好车战。两旁树林能埋伏,栾盾、郤缺你俩带兵藏好。且居先去诱敌,等翟军追进谷里,伏兵齐出活捉他们主帅!"众将领命而去。

第二天朝阳刚爬上山头,翟国主帅白部胡就带着百来骑冲杀过来。先且居跟他过了几招,假装败退。那白部胡果然中计,追进山谷就遭了埋伏。这翟国主帅也是条好汉,左冲右突杀得晋军人仰马翻。眼看他就要冲出包围圈,突然斜刺里飞来一箭,"噗"地扎进面门——正是新上任的下军大夫郤缺放的冷箭。白部胡当场毙命,脑袋被割下来当战利品。

中军帐里,先轸听说敌帅已死,仰天大笑:"天佑晋国!天佑晋国啊!"抓起毛笔唰唰写了一道奏章,也不跟部下打招呼,带着几个亲信驾着单车就冲进敌阵。

这时白部胡的弟弟白暾正要接应,忽见孤零零一辆战车冲来,还当是诱敌的。刚举刀迎上去,就见车上老将怒目圆睁,眼角都瞪裂了,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淌。白暾吓得连退十几步,赶紧叫弓箭手围射。

那先轸真是天神下凡,在箭雨里来回冲杀,连斩三员敌将、二十多个小兵,自己毫发无伤。原来翟兵被他气势所慑,射箭的手都在发抖,再加上先轸穿着重甲,箭矢根本穿不透。

先轸忽然勒住马缰,叹道:"不杀敌显不出我的勇猛,既然已经显过了,多杀无益。"竟自己解开铠甲,顿时被射成刺猬。可那尸体挺立车上就是不倒,怒目圆睁胡须飞扬,吓得白暾直哆嗦。有认出来的小兵喊:"这是晋国元帅先轸!"

白暾带着众人跪拜:"真乃神人也!"试着祷告:"若神灵愿去翟国受供奉,就请倒下。"那尸体纹丝不动。又改口道:"莫非想回晋国?我们送您回去!"话音刚落,尸身这才轰然倒下。要知后事如何,咱们下回接着说。

原文言文

  晋襄公墨缞败秦 先元帅免胄殉翟

  话说中军元帅先轸,已备知秦国袭郑之谋,遂来见襄公曰:“秦违蹇叔、百里奚之谏,千里袭人。此卜偃所谓,‘有鼠西来,越我垣墙'者也。急击之,不可失。”

  栾枝进曰:“秦有大惠于先君,未报其德,而伐其师,如先君何?”

  先轸曰:“此正所以继先君之志也。先君之丧,同盟方吊恤之不暇,秦不加哀悯,而兵越吾境,以伐我同姓之国,秦之无礼甚矣!先君亦必含恨于九泉,又何德之足报?且两国有约,彼此同兵。围郑之役,背我而去;秦之交情,亦可知矣?彼不顾信,我岂顾德?”

  栾枝又曰:“秦未犯吾境,击之毋乃太过?”

  先轸曰:“秦之树吾先君于晋,非好晋也,以自辅也。君之伯诸侯,秦虽面从,心实忌之。今乘丧用兵,明欺我之不能庇郑也。我兵不出,真不能矣。袭郑不已,势将袭晋。谚云:‘一日纵敌,数世贻殃。'若不击秦,何以自立?”

  赵衰曰:“秦虽可击,但吾主苫块之中,遽兴兵革,恐非居丧之礼。”

  先轸曰:“礼,人子居丧,寝处苫块,以尽孝也。翦强敌以安社稷,孝孰大焉?诸卿若云不可,臣请独往。”

  胥臣等皆赞成其谋,先轸遂请襄公墨缞治兵。

  襄公曰:“元帅料秦兵何时当返?从何路行?”

  先轸屈指算之曰:“臣料秦兵必不能克郑,远行无继,势不可久。总计往返之期,四月有余,初夏必过渑池。渑池乃秦晋之界,其西有崤山两座,自东崤至于西崤,相去三十五里,此乃秦归必由之路。其地树木丛杂,山石崚嶒,有数处车不可行,必当解骖下走。若伏兵于此处,出其不意,可使秦之兵将,尽为俘虏。”

  襄公曰:“但凭元帅调度。”

  先轸乃使其子先且居,同屠击引兵五千,伏于崤山之左;使胥臣之子胥婴,同狐鞫居引兵五千,伏于崤山之右。候秦兵到日,左右夹攻。使狐偃之子狐射姑同韩子舆引兵五千,伏于西崤山,预先砍伐树木,塞其归路;使梁繇靡之子梁弘同莱驹引兵五千,伏于东崤山,只等秦兵尽过,以兵追之。先轸同赵衰,栾枝,胥臣,阳处父,先蔑一班宿将,跟随晋襄公,离崤山二十里下寨,各分队伍,准备四下接应。正是:“整顿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再说秦兵于春二月中,灭了滑国,掳其辎重,满载而归,只为袭郑无功,指望以此赎罪。时夏四月初旬,行及渑池,白乙丙言于孟明曰:“此去从渑池而西,正是崤山险峻之路,吾父谆谆叮嘱谨慎,主帅不可轻忽。”孟明曰:“吾驱驰千里,尚然不惧。况过了崤山,便是秦境,家乡密迩,缓急可恃,又何虑哉!”

  西乞术曰:“主帅虽然虎威,然慎之无失。恐晋有埋伏,卒然而起,何以御之?”

  孟明曰:“将军畏晋如此,吾当先行,如有伏兵,吾自当之。”乃遣骁将褒蛮子,打著元帅百里旗号,前往开路;孟明做第二队,西乞第三队,白乙第四队,相离不过一二里之程。

  却说褒蛮子惯使著八十斤重的一柄方天画戟,抡动如飞,自谓天下无敌。

  驱车过了渑池,望西路进发,行至东崤山,忽然山凹里鼓声大震,飞出一队车马,车上立著一员大将,当先拦路,问:“汝是秦将孟明否?吾等候多时矣!”

  褒蛮子曰:“来将可通姓名。”

  那将答曰:“吾乃晋国大将莱驹是也,”

  蛮子曰:“教汝国栾枝,魏犨来到,还斗上几合戏耍。汝乃无名小卒,何敢拦吾归路?快快闪开,让我过去,若迟慢时,怕你捱不得我一戟。”

  莱驹大怒,挺长戈劈胸刺去,蛮子轻轻拨开,就势一戟刺来,莱驹急闪,那戟来势太重,就刺在那车衡之上,蛮子将戟一绞,把衡木折做两段。莱驹见其神勇,不觉赞叹一声道:“好孟明,名不虚传。”

  蛮子呵呵大笑曰:“我乃孟明元帅部下牙将褒蛮子便是。我元帅岂肯与汝鼠辈交锋耶?汝速速躲避,我元帅随后兵到,汝无噍类矣。”

  莱驹吓得魂不附体,想道:“牙将且如此英雄,不知孟明还是如何?”

  遂高声叫曰:“我放汝过去,不可伤害吾军。”遂将车马约在一边,让褒蛮子前队过去。蛮子即差军士传报主帅孟明,言:“有些小晋军埋伏,已被吾杀退,可速上前合兵一处,过了崤山,便没事了。”孟明得报大喜,遂催趱西乞,白乙两军,一同进发。

  且说莱驹引兵来见梁弘,盛述褒蛮子之勇,梁弘笑曰:“虽有鲸蛟,已入铁网,安能施其变化哉?吾等按兵勿动,俟其尽过,从后驱之,可获全胜。”

  再说孟明等三帅,进了东崤,约行数里,地名上天梯,堕马崖,绝命岩,落魂涧,鬼愁窟,断云峪,一路都是有名的险处,车马不能通行。前哨褒蛮子已自去得远了。孟明曰:“蛮子已去,料无埋伏矣!”吩咐军将,解了辔索,卸了甲胄,或牵马而行,或扶车而过,一步两跌,备极艰难,七断八续,全无行伍。

  有人问道:“秦兵当日出行,也从崤山过去的。不见许多艰阻?今番回转,何说得恁般?”这有个缘故,当初秦兵出行之日,乘著一股锐气,且没有晋兵拦阻。轻车快马,缓步徐行,任意经过,不觉其苦。今日往来千里,人马俱疲困了。又掳掠得滑国许多子女金帛,行装重滞;况且遇过晋兵一次,虽然硬过,还怕前面有伏,心下慌忙,倍加艰阻,自然之理也。

  孟明等过了上天梯第一层险隘,正行之间,隐隐闻鼓角之声,后队有人报道:“晋兵从后追至矣!”

  孟明曰:“我既难行,他亦不易,但愁前阻,何怕后追?吩咐各军,速速前进便了。”教白乙前行,“我当亲自断后,以御追兵。”

  又蓦过了堕马崖,将近绝命岩了,众人发起喊来,报道:“前面有乱木塞路,人马俱不能通,如何是好?”孟明想:“这乱木从何而来?莫非前面果有埋伏?”乃亲自上前来看,但见岩旁有一碑,镌上五字道:“文王避雨处。”碑旁竖立红旗一面,旗竿约长三丈有余,旗上有一“晋”字,旗下都是纵横乱木,孟明曰:“此是疑兵之计也,事已至此,便有埋伏,只索上前。”遂传令教军士先将旗竿放倒,然后搬开柴木,以便跋涉。

  谁知这面晋字红旗,乃是伏军的记号,他伏于岩谷僻处,望见旗倒,便知秦兵已到,一齐发作,秦军方才搬运柴木,只闻前面鼓声如雷,远远望见旌旗闪烁,正不知多少军马,白乙丙且教安排器械,为冲突之计。

  只见山岩高处,立着一位将军,姓狐名射姑,字贾季,大叫道:“汝家先锋褒蛮子,已被缚在此了,来将早早投降,免遭屠戮。”

  原来褒蛮子恃勇前进,堕于陷坑之中,被晋军将挠钩搭起,绑缚上囚车了。白乙丙大惊,使人报知西乞术与主将孟明,商议并力夺路。孟明看这条路径,只有尺许之阔,一边是危峰峻石,一边临著万丈深溪,便是落魂涧了,虽有千军万马,无处展施,心生一计,传令:“此非交锋之地,教大军一齐退转东崤宽展处,决一死战,再作区处。”

  白乙丙奉了将令,将军马退回,一路闻金鼓之声,不绝于耳,才退至堕马崖,只见东路旌旗,连接不断,却是大将梁弘同副将莱驹,引著五千人马,从后一步步袭来。秦军过不得堕马崖,只得又转,此时好象蚂蚁在热盘之上,东旋西转,没有个定处。

  孟明教军士从左右两旁,爬山越溪,寻个出路,只见左边山头上金鼓乱鸣,左有一枝军占住,叫道:“大将先且居在此,孟明早早投降。”右边隔溪一声炮响,山谷俱应,又竖起大将胥婴的旗号。

  孟明此时,如万箭攒心,没摆布一头处,军士每分头乱窜,爬山越溪,都被晋兵斩获,孟明大怒,同西乞、白乙二将,仍杀到堕马崖来,那柴木上都掺有硫黄焰硝引火之物,被韩子舆放起火来,烧得焰腾腾烟涨迷天,红赫赫火星撒地,后面梁弘军马已到,逼得孟明等三帅叫苦不迭,左右前后,都是晋兵布满。

  孟明谓白乙丙曰:“汝父真神算也。今日困于绝地,我死必矣。你二人变服,各自逃生,万一天幸,有一人得回秦国,奏知吾主,兴兵报仇,九泉之下,亦得吐气。”

  西乞术、白乙丙哭曰:“吾等生则同生,死则同死,纵使得脱,何面目独归故国?”

  言之未已,手下军兵,看看散尽,委弃车仗器械,连路堆积。孟明等三帅,无计可施,聚于岩下,坐以待缚,晋兵四下围裹将来,如馒头一般,把秦家兵将,做个餤子,一个个束手受擒。杀得血污溪流,尸横山径,匹马只轮,一些不曾走漏。髯翁有诗云:

  千里雄心一旦灰,西崤无复只轮回。
  休夸晋帅多奇计,蹇叔先曾堕泪来。

  先且居诸将会集于东崤之下,将三帅及褒蛮子上了囚车,俘获军士及车马,并滑国掳掠来许多子女玉帛,尽数解到晋襄公大营。

  襄公墨缞受俘,军中欢呼动地,襄公问了三帅姓名,又问:“褒蛮子何人也?”

  梁弘曰:“此人虽则牙将,有兼人之勇,莱驹曾失利一阵,若非落于陷坑,亦难制缚。”

  襄公骇然曰:“既如此骁勇,留之恐有他变。”唤莱驹上前,“汝前日战输与他,今日在寡人面前,可斩其头以泄恨。”莱驹领命,将褒蛮子缚于庭柱,手握大刀,方欲砍去,那蛮子大呼曰:“汝是我手下败将,安敢犯吾?”这一声,就如半空中起个霹雳一般,屋宇俱震动,蛮子就呼声中,将两臂一撑,麻索俱断,莱驹吃一大惊,不觉手颤,堕刀于地。蛮子便来抢这把大刀,有个小校,名曰狼瞫,从旁观见,先抢刀在手,将蛮子一刀劈倒,再复一刀,将头割下,献于晋侯之前,襄公大喜曰:“莱驹之勇,不及一小校也?”乃黜退莱驹不用,立狼瞫为车右之职,狼瞫谢恩而出。

  自谓受知于君,不往元帅先轸处拜谢。先轸心中,颇有不悦之意。

  次日,襄公同诸将奏凯而归,因殡在曲沃,且回曲沃,欲俟还绛之后,将秦帅孟明等三人献俘于太庙,然后施刑,先以败秦之功,告于殡宫,遂治窀穸之事,襄公墨缞视葬,以表战功。

  母夫人嬴氏,因会葬亦在曲沃,已知三帅被擒之信,故意问襄公曰:“闻我兵得胜,孟明等俱被囚执,此社稷之福也,但不知已曾诛戮否?”

  襄公曰:“尚未。”

  文嬴曰:“秦、晋世为婚姻,相与甚欢,孟明等贪功起衅,妄动干戈,使两国恩变为怨,吾量秦君,必深恨此三人,我国杀之无益,不如纵之还秦,使其君自加诛戮,以释二国之怨,岂不美哉?”

  襄公曰:“三帅用事于秦,获而纵之,恐贻晋患。”

  文嬴曰:“‘兵败者死',国有常刑。楚兵一败,得臣伏诛,岂秦国独无军法乎?况当时晋惠公被执于秦,秦君且礼而归之,秦之有礼于我如此。区区败将,必欲自我行戮,显见我国无情也。”襄公初时不肯,闻说到放还惠公之事,悚然动心,即时诏有司释三帅之囚,纵归秦国。

  孟明等得脱囚系,更不入谢,抱头鼠窜而逃。

  先轸方在家用饭,闻晋侯已赦三帅,吐哺入见,怒气冲冲,问襄公:“秦囚何在?”

  襄公曰:“母夫人请放归即刑,寡人已从之矣。”

  先轸勃然唾襄公之面曰:“咄!孺子不知事如此。武夫千辛万苦,方获此囚,乃坏于妇人之片言耶?放虎归山,异日悔之晚矣!”襄公方才醒悟,拭面而谢,曰:“寡人之过也!”

  遂问班部中,“谁人敢追秦囚者?”

  阳处父愿往。

  先轸曰:“将军用心,若追得便是第一功也!”

  阳处父驾起追风马,抡起斩将刀,出了曲沃西门,来追孟明。史臣有诗赞襄公能容先轸,所以能嗣伯业。诗曰:

  妇人轻丧武夫功,先轸当时怒气冲。
  拭面容言无愠意,方知嗣伯属襄公。

  却说孟明等三人得脱大难,路上相议曰:“我等若得渡河,便是再生,不然,犹恐晋君追悔,如之奈何?”比到河下,并无一个船只,叹曰:“天绝我矣!”叹声未绝,见一渔翁,荡著小艇,从西而来,口中唱歌曰:“囚猿离槛兮,囚鸟出笼,有人遇我兮,反败为功,”

  孟明异其言,呼曰:“渔翁渡我!”

  渔翁曰:“我渡秦人,不渡晋人!”孟明曰:“吾等正是秦人,可速渡我!”渔翁曰:“子非崤中失事之人耶?”孟明应曰:“然。”渔翁曰:“吾奉公孙将军将令,特舣舟在此相候,已非一日矣,此舟小,不堪重载,前行半里之程有大舟,将军可速往。”

  说罢,那渔翁反棹而西,飞也似去了。

  三帅循河而西,未及半里,果有大船数只泊于河中,离岸有半箭之地,那渔舟已自在彼招呼,孟明和西乞白乙跣足下船,未及撑开,东岸上早有一位将官,乘车而至,乃大将阳处父也,大叫:“秦将且住!”孟明等各各吃惊。

  须臾之间,阳父停车河岸,见孟明已在舟中,心生一计,解自家所乘左骖之马,假托襄公之命,赐与孟明,“寡君恐将军不给于乘,使处父将此良马,追赠将军,聊表相敬之意,伏乞将军俯纳!”阳处父本意要哄孟明上岸相见,收马拜谢,乘机缚之。

  那孟明漏网之鱼,“脱却金钩去,回头再不来”,心上也防这一著,如何再肯登岸,乃立于船头上,遥望阳处父,稽首拜谢曰:“蒙君不杀之恩,为惠已多,岂敢复受良马之赐。此行寡君若不加戮,三年之后,当亲至上国,拜君之赐耳!”阳处父再欲开口,只见舟师水手运桨下篙,船已荡入中流去了。阳处父惘然如有所失,闷闷而回,以孟明之言,奏闻于襄公。

  先轸忿然进曰:“彼云‘三年之后,拜君之赐'者,盖将伐晋报仇也,不如乘其新败丧气之日,先往伐之,以杜其谋。”襄公以为然,遂商议伐秦之事。

  话分两头,再说秦穆公闻三帅为晋所获,又闷又怒,寝食俱废,过了数日,又闻三帅已释放还归,喜形于色,左右皆曰:“孟明等丧师辱国,其罪当诛,昔楚杀得臣以警三军,君亦当行此法也。”

  穆公曰:“孤自不听蹇叔、百里奚之言,以累及三帅,罪在于孤,不在他人。”乃素服迎之于郊,哭而唁之,复用三帅主兵,愈加礼待。百里奚叹曰:“吾父子复得相会,已出望外矣!”遂告老致政,穆公乃以繇余、公孙枝为左右庶长,代蹇叔、百里奚之位。此话

  且搁过一边。

  再说晋襄公正议伐秦,忽边吏驰报:“今有翟主白部胡,引兵犯界,已过箕城,望乞发兵防御!”

  襄公大惊曰:“翟、晋无隙,如何相犯?”

  先轸曰:“先君文公出亡在翟,翟君以二隗妻我君臣,一住十二年,礼遇甚厚,及先君返国,翟君又遣人拜贺,送二隗还晋。先君之世,从无一介束帛,以及于翟,翟君念先君之好,隐忍不言。今其子白部胡嗣位,自恃其勇,故乘丧来伐耳。”

  襄公曰:“先君勤劳王事,未暇报及私恩,今翟君伐我之丧,是我仇也,子载为寡人创之!”

  先轸再拜辞曰:“臣忿秦帅之归,一时怒激,唾君之面,无礼甚矣!臣闻,‘兵事尚整,惟礼可以整民。'无礼之人,不堪为帅,愿主公罢臣之职,别择良将!”

  襄公曰:“卿为国发愤,乃忠心所激,寡人岂不谅之。今御翟之举,非卿不可,卿其勿辞!”先轸不得已,领命而出。叹曰:“我本欲死于秦,谁知却死于翟也!”闻者亦莫会其意,襄公自回绛都去了。

  单说先轸升了中军帐,点集诸军,问众将:“谁肯为前部先锋者?”

  一人昂然而出曰:“某愿往。”

  先轸视之,乃新拜右车将军狼瞫也,先轸因他不来谒谢,已有不悦之意,今番自请冲锋,愈加不喜,遂骂曰:“尔新进小卒,偶斩一囚,遂获重用,今大敌在境,汝全无退让之意,岂藐我帐下无一良将耶?”

  狼瞫曰:“小将愿为国家出力,元帅何故见阻?”

  先轸曰:“眼前亦不少出力之人,汝有何谋勇,辄敢掩诸将之上?”遂叱去不用。

  以狐鞫居有崤山夹战之功,用以代之。

  狼瞫垂首叹气,恨恨而出,遇其友人鲜伯于途,问曰:“闻元帅选将御敌,子安能在此闲行?”

  狼瞫曰:“我自请冲锋,本为国家出力,谁知反触了先轸那厮之怒,他道我有何谋勇,不该掩诸将之上,已将我罢职不用矣!”

  鲜伯大怒曰:“先轸妒贤嫉能,我与你共起家丁,刺杀那厮,以出胸中不平之气,便死也落得爽快!”

  狼瞫曰:“不可,不可!大丈夫死必有名,死而不义,非勇也。我以勇受知于君,得为戎右。先轸以为无勇而黜之,若死于不义,则我今日之被黜,乃黜一不义之人,反使嫉妒者得藉其口矣,子姑待之。”

  鲜伯叹曰:“子之高见,吾不及也。”遂与狼瞫同归,不在话下。后人有诗议先轸黜狼瞫之非,诗曰:

  提戈斩将勇如贲,车右超升属主恩。
  效力何辜遭黜逐,从来忠勇有冤吞。

  再说先轸用其子先且居为先锋,栾盾、郤缺为左右队,狐射姑、狐鞫居为合后,发车四百乘,出绛都北门,望箕城进发。两军相遇,各安营停当,先轸唤集诸将授计曰:“箕城有地名曰大谷,谷中宽衍,正乃车战之地。其旁多树木,可以伏兵,栾郤二将可分兵左右埋伏。待且居与翟交战佯败,引至谷中,伏兵齐起,翟主可擒也。二狐引兵接应,以防翟兵驰救。”诸将如计而行。

  先轸将大营移后十余里安扎。

  次早,两下结阵,翟主白部胡亲自索战。先且居略战数合,引车而退,白部胡引著百余骑,奋勇来追,被先且居诱入大谷,左右伏兵俱起,白部胡施逞精神,左一冲,右一突,胡骑百余,看看折尽,晋兵亦多损伤。良久,白部胡杀出重围,众莫能御,将至谷口,遇著一员大将,刺斜里飕的一箭,正中白部胡面门,翻身落马,军士上前擒之。射箭者,乃新拜下军大夫郤缺也。箭透脑后,白部胡登时身死,郤缺认得是翟主,割下首级献功。

  时先轸在中营,闻知白部胡被获,举首向天连声曰:“晋侯有福,晋侯有福!”遂索纸笔,写表章一道,置于案上。不通诸将得知,竟与营中心腹数人,乘单车驰入翟阵。

  却说白部胡之弟白暾,尚不知其兄之死,正欲引兵上前接应,忽见有单车驰到,认是诱敌之兵,白暾急提刀出迎,先轸横戈于肩,瞪目大喝一声,目眦尽裂,血流及面,白暾大惊,倒退数十步,见其无继,传令弓箭手围而射之。

  先轸奋起神威,往来驰骤,手杀头目三人,兵士二十余人,身上并无点伤。原来这些弓箭手惧怕先轸之勇,先自手软,箭发的没力了。又且先轸身被重铠,如何射得入去?先轸见射不能伤,自叹曰:“吾不杀敌,无以明吾勇;既知吾勇矣,多杀何为?吾将就死于此。”乃自解其甲以受箭,箭集如猬,身死而尸不僵仆。白暾欲断其首,见其怒目扬须,不异生时,心中大惧。有军士认得的言:“此乃晋中军元帅先轸!”

  白暾乃率众罗拜,叹曰:“真神人也!”

  祝曰:“神许我归翟供养乎?则仆!”尸僵立如故。乃改祝曰:“神莫非欲还晋国否?我当送回!”祝毕,尸遂仆于车上。要知如何送回晋国?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