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纪事·城濮之战
楚军阵前尘土飞扬,斗越椒那小子眼尖,瞧见晋军大旗在风里飘摇,二话不说搭弓就是一箭。只听"咔嚓"一声,那帅旗应声而落。晋军顿时像炸了窝的马蜂,乱作一团。幸亏荀林父带着成蔑及时赶到,一个拦住斗越椒,一个截住小将成大心,这才稳住阵脚。
成得臣在阵前撸起袖子大喊:"今儿要是放跑一个晋兵,老子就不姓成!"正喊得起劲,忽然晋军援兵从四面八方涌来。栾枝、胥臣那帮人带着兵把楚军团团围住,活像铁桶似的。成得臣这才知道左右两翼早让人家打散了,赶紧敲锣收兵。
可晋军人多势众,把楚军分割成十几块。小将成大心真是条好汉,挥舞着画戟左冲右突,带着六百亲兵硬是杀出一条血路。回头找不着斗越椒,又调转马头杀回去。那斗越椒长得跟熊瞎子似的,吼起来像狼嚎,在晋军堆里横冲直撞。两人碰头后合力救出不少楚军,总算突围成功。
晋文公站在有莘山上看得真切,连忙派人传令:"把楚军赶出宋卫地界就行,别追太狠,伤了和气。"那违令出战的祁瞒被五花大绑押在后军,等着发落。
成得臣带着残兵败将往大营跑,老远就看见寨子里飘着齐秦两国的旗子——原来老家早让人端了。只得绕道有莘山后,沿着睢水逃命。走到空桑地界,突然炮声连响,魏犨带着人马拦住去路。这魏犨当年在楚国徒手打貘兽的主儿,楚兵见了他腿都发软。斗越椒咬牙迎战,斗宜申他们勉强帮手,正打得难解难分,晋国传令官飞马赶到:"主公有令,放楚将回国!"
逃到连谷清点人马,中军还剩六七成,左右两翼的申息之师十不存一。成得臣捶胸痛哭:"本想给楚国争脸,反倒中了晋人奸计!"他让儿子大心带着残部去见楚王,自己和斗宜申、斗勃自缚请罪。
楚成王在申城拍案大怒:"当初谁夸下海口说'不胜甘当军令'?"成大心跪着哭求:"我爹自知死罪,只想死在王命之下。"楚王冷着脸:"败军之将按律当斩!"
成大心哭着回去报信,成得臣仰天长叹:"就算大王饶我,我哪有脸见申息父老?"朝北拜了三拜,拔剑就往脖子上抹。
这时候蔿贾正在家问他爹:"听说令尹兵败了?"蔿吕臣点头。蔿贾急道:"子玉性子是倔,可要是有谋士帮着,准能报仇。您怎么不劝大王留人?"蔿吕臣一拍大腿:"差点忘了先王给的免死牌!"
等使者快马加鞭赶到连谷,成得臣的尸首都凉了。斗宜申正上吊呢,偏生他体格魁梧,绳子"啪"地断了——正好赶上赦令。只有成得臣真成了枉死鬼,你说这不是命么?
楚王后悔得直跺脚,回郢都后升了蔿吕臣的官。成大心捧着父亲灵柩,斗家那几个将领跪在殿前谢恩。后来斗宜申被贬去守商邑,斗勃发配襄城。楚王越想越心疼成得臣,反倒提拔他两个儿子当了大夫。
楚国令尹子文告老还乡后,正躺在藤椅上晒太阳呢,忽然听到前线传来得臣兵败的消息。老人家猛地一拍大腿,咳着血沫子叹道:"蔿贾那小子真是神了!我这把年纪反倒不如个娃娃看得准,老脸往哪儿搁啊!"说着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染红了半边衣襟。
家人慌慌张张把他扶到床上,老头子知道自己不行了,颤巍巍拉着儿子斗般的手说:"爹临走前得交代你件要紧事。你那个叔叔越椒啊,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着股凶相,哭声跟狼崽子似的。当年我就劝你爷爷别留这孩子,如今看来......"说着又咳出血来,"蔿吕臣他们几个都活不长,往后楚国掌权的不是你就是越椒。可你叔那性子,迟早要把咱们斗家满门搭进去。记住,要是他当了权,你赶紧跑!"
这边刚办完丧事,那边蔿吕臣果然也跟着去了。楚成王念着子文当年的功劳,让斗般接了令尹的位置,越椒当上司马,蔿贾做了工正。
话说晋文公打了胜仗,带着大军住进楚军废弃的营寨。寨子里粮草堆得跟小山似的,士兵们边啃着楚军留下的干粮边开玩笑:"楚国人这是专门给咱们准备接风宴呢!"各国将领都来道贺,可晋文公皱着眉头,脸上不见半点喜色。
众将纳闷:"打了胜仗怎么还愁眉苦脸的?"文公摸着胡子说:"子玉那性子岂能甘心认输?眼下虽然赢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卷土重来?"正说着,齐国和秦国的使者来告辞,文公分给他们一半战利品。宋国的公孙固也回国复命去了。
这时成轸押着违抗军令的祁瞒来问罪。文公一拍桌案:"要不是上下两军配合得好,这仗能打赢吗?"当即让赵衰按军法处置。祁瞒被推出辕门斩首时,全军将士都吓得直缩脖子。
大军在莘地休整三天后启程回国。走到南河边上,探马来报说渡船还没备齐。原来管船只的舟之侨接到家书说妻子病重,想着两国交战没那么快结束,就偷偷溜回家探望。哪知道晋军六天就打完胜仗班师,这下可误了大事。
文公气得要派兵强征民船,成轸赶忙劝阻:"老百姓听说咱们打败楚国,正害怕着呢。不如悬赏招募,保管有人来。"果然赏格刚贴出去,河岸边立刻挤满了送船的百姓,密密麻麻像蚂蚁搬家似的,转眼就把大军送过了黄河。
渡河后文公跟赵衰商量:"曹国卫国的仇算是报了,可郑国这笔账还没算呢。"赵衰捋着胡子笑道:"咱们回师路过时,保管郑国自己送上门来。"
果然没走几天,前面尘土飞扬,周天子的卿士王子虎带着仪仗队来了。说是天子听说晋国大胜,要亲自来犒军。文公赶紧召集谋士商量:"这荒郊野外的,怎么接待天子啊?"赵衰提议在附近的践土修建行宫,文公立刻派人连夜赶工。
正忙着呢,郑国大夫子人九又带着礼物来求和。文公冷笑:"现在知道怕了?等见过周天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赵衰悄悄劝道:"咱们已经打了好几场胜仗,见好就收吧。要是郑国再反复,过几个月收拾也不迟。"文公这才勉强答应和谈。
后来郑伯亲自到衡雍请罪,酒席上文公夸起子玉的勇猛。郑伯顺口说:"可惜已经自刎在连谷了。"文公愣了半天,等郑伯走后才对大臣们说:"今天最让我高兴的不是收服郑国,而是楚国没了子玉。这下咱们能睡安稳觉喽!"
那边狐毛、狐偃兄弟正带着工匠在践土赶造行宫。这行宫可了不得,完全是按照天子明堂的规格建的——九间正殿,七十二扇雕花窗,左边站着诸侯,右边列着诸伯,朱红的盾牌和玉斧整整齐齐排开,龙旗和豹韬旗在风里哗啦啦地飘。才个把月工夫,气派的行宫和附属馆舍就拔地而起。快马带着檄文奔向各国:"五月初一,践土会盟!"
那会儿正是各国诸侯风云际会的时候。宋成公王臣、齐昭公潘这些老交情都来了,新近归附的郑文公捷也带着诚意赴会。鲁僖公申原本跟楚国走得近,陈穆公款、蔡庄公甲午这些楚国盟友,这会儿都怕得罪晋国,也灰溜溜地赶来了。邾国、莒国这些小国自然不必说,唯独许僖公业侍奉楚国最久,死活不肯跟晋国走。秦穆公任好虽然和晋国结盟,但从来没参加过中原会盟,这次也犹犹豫豫没露面。卫成公郑流亡在襄牛,曹共公襄还被关在五鹿——虽说晋侯答应过要帮他们复国,可赦令迟迟没下,这两位自然也没法赴会。
单说卫成公听说晋国要会盟诸侯,急得直搓手,对大夫宁俞说:"人家开会都不叫咱们卫国,看来晋侯这口气还没消啊!寡人在这儿怕是待不住了。"
宁俞捋着胡子想了想:"君上要是就这么跑了,哪个国家敢收留您?不如把君位暂时让给叔武,让元咺辅佐他。咱们派人去践土会盟求情。您要是想避避风头也行——要是老天保佑卫国,叔武能参加会盟,他得了卫国不就等于您得了卫国吗?何况叔武向来孝顺友爱,哪忍心真的取代您?肯定会想办法帮您复位。"卫侯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眼下这处境,只能长叹一声,派孙炎带着君命去楚丘传位给叔武,一切都按宁俞说的办。
孙炎前脚刚走,卫侯又拉着宁俞问:"寡人现在要逃难,去哪儿合适?"见宁俞皱着眉头不吭声,卫侯自己琢磨道:"去楚国怎么样?"
宁俞连忙摆手:"楚国虽是姻亲,可跟晋国是死对头啊!况且咱们之前已经跟楚国断交了,再去不合适。不如去陈国,陈国正要投靠晋国,还能当个中间人帮咱们跟晋国说和。"
卫侯却摇头:"当初断交不是寡人的本意,楚王会体谅的。晋楚将来谁强谁弱还说不准,让叔武跟着晋国,寡人去投靠楚国,两头下注岂不更好?"结果刚到楚国边境就被楚国人追着骂,只好灰溜溜改道去陈国,这才服了宁俞的先见之明。
那边孙炎见到叔武,说明来意。叔武连连摆手:"我这是替兄长守国,哪敢真接受让位?"当即带着元咺去赴会,让孙炎回去传话:"见到晋侯时,我一定为兄长求情。"
元咺多了个心眼,私下说:"君上生性多疑,我不派亲儿子跟着去,怎么取信于人?"就把儿子元角派去当人质,名义上是问候,实则是留个把柄。公子歂犬偷偷撺掇元咺:"看这架势君上肯定回不来了,你不如公开让位的事,拥立叔武。晋国人肯定高兴,到时候你借着晋国的势力回卫国,不就是你和叔武共掌卫国了吗?"
元咺正色道:"叔武不敢忘记兄长,我敢忘记君上吗?这次去就是要请晋侯让咱们君上复位的!"歂犬碰了一鼻子灰,越想越怕——万一卫侯真回来了,元咺把自己这番话捅出去可不得了。索性一溜烟跑到陈国,反咬一口说元咺已经立叔武为君,正打算借晋国军队巩固地位呢。
卫侯听得将信将疑,先问孙炎。孙炎说:"臣不知情,不过元角就在这儿,要是他爹有阴谋,元角肯定知道。"卫侯转头逼问元角,元角赌咒发誓说没这回事。宁俞也劝:"元咺要是不忠心,能派亲儿子来伺候您吗?"可歂犬又偷偷进谗言:"元咺谋划反对您不是一天两天了!派儿子来分明是当眼线,好随时掌握您的动向。您想啊,他要是真去晋国为您求情,肯定不敢公然参会。要是大摇大摆去了,那不就是另立新君了吗?"
这番话像毒蛇似的钻进卫侯心里,他果然暗中派人去践土监视叔武和元咺。后人有诗叹道: 兄弟友爱臣子忠,怎奈谗言如毒蜂? 自古富贵生猜忌,多少忠孝含冤终。
话说周襄王在五月丁未日驾临践土。晋侯带着诸侯在三十里外跪迎,把天子请进王宫。第二天行过大礼,晋文公献上从楚国俘虏的披甲战马百匹、步兵千人,还有十几车兵器铠甲。襄王乐得合不拢嘴,亲自慰劳说:"自从齐桓公去世,楚国又猖狂起来。多亏叔父挺身而出维护王室,这不仅是朕的福气,更是文王武王以来列祖列宗保佑啊!"
晋侯连忙叩头:"臣重耳能打败楚军,全靠天子威灵,哪敢居功?"次日襄王设宴,正式册封晋侯为诸侯之长,赏赐了豪华车驾、礼服冠冕,还有红弓红箭黑弓黑箭,外加美酒一坛、勇士三百。宣布说:"特许晋侯代天子征讨不臣!"晋侯推辞再三才接受,随即以周王名义诏告诸侯。襄王又命王子虎主持盟会。
会盟这天,诸侯们先朝见天子,再到盟坛前按次序登坛。晋侯执牛耳主盟,元咺早带着叔武拜见过晋侯,这会儿叔武以卫国临时国君的身份排在末位。王子虎宣读盟书:"凡我同盟,共尊王室。有违此盟,神明诛之,祸延子孙!"诸侯齐声应和,各自歃血为誓。有诗赞道: 晋国君臣建奇功,威服诸侯气如虹。 城濮观俘扬旌日,王宫觐冕连袂中。 更羡践土新盟誓,强过当年葵邱风。 桓公末路留遗恨,重耳今朝志相同。
会盟结束后,晋侯想让叔武正式拜见襄王,立为卫国新君。叔武却哭得像个泪人:"当年齐桓公在宁母会盟时,连郑国子华想背叛父亲都被他拒绝了。如今您要继承桓公霸业,难道要让我这个当弟弟的背叛兄长吗?要是您真怜惜我,就求您开恩让我兄长复位吧!"元咺也磕头哀求,晋侯这才点头答应。要知卫侯能否复国,咱们下回接着说。
连谷城子玉自杀 践土坛晋侯军盟
话说楚将斗越椒与小将军成大心,不去追赶祁瞒,竟杀扬中军,越椒见大将旗迎风荡扬,一箭射将下来。晋军不见了帅旗,即时大乱,却得荀林父、成蔑两路接应兵到,荀林父接住斗越椒厮杀,成蔑便接住成大心厮杀。成得臣麾军大进,攘臂大呼曰:“今日若容晋军一个生还,誓不回军!”
正在施设,成轸、郤溱兵到,两下混战多时,栾枝、胥臣、狐毛、狐偃一齐都到,如铜墙铁壁,团裹将来。得臣方知左右二军已溃,无心恋战,急急传令鸣金收军。
怎当得晋兵众盛,把楚家兵将分做十来处围住。小将军成大心一枝画戟,神出鬼没,率领宗兵六百人,无不一军当百,保护其父得臣,拚命杀出重围,不见了斗越椒,复翻身杀扬。
那斗越椒,乃是子文之从弟,生得状如熊虎,声若豺狼,有万夫不当之勇,精于射艺,矢无虚发,在晋军中左冲右突,正寻觅成家父子,恰好成大心遇见,说$%元帅有了,将军可快行!”两个遂合做一处,各奋神威,复救出许多楚军,溃围宜出。
晋文公在有莘山上,观见晋兵得胜,忙使人教成轸传谕各军:“但逐楚兵出了宋、卫之境足矣,不必多事擒杀,军伤两国之情,负了楚王施惠之意。”
成轸遂约住诸军,不行追赶。祁瞒违令出战,囚于后军,伺候发落。
胡曾成生有诗云:
避兵三舍为酬恩,又诫究追免楚军。
两敌交锋尚如此,平居负义是何人?
陈、蔡、郑、许四国,损兵折将,各自逃生,回本国去了。
单说成得臣同成大心、斗越椒出了重围,急投大寨,前哨报:“寨中已竖起齐、秦两家旗号了!”原来国归父、小子憗二将杀散楚兵,据了大寨,辎重粮草,尽归其手。得臣不敢经过,只得倒转从有莘山后,沿睢水一路宜行,斗宜申,斗勃各引残兵来会。
行至空桑地面,忽然连珠炮响,一军当路,旗上写“大将魏”字。魏犨成在楚国,独制貘兽,楚人无不服其神勇,今日路当险处,遇此劲敌,那残兵又都是个伤弓之鸟,谁人不丧胆消魂?早已望风宜溃了。
斗越椒大怒,叫小将军保护元帅,奋起精神,独力拒战,斗宜申,斗勃也只得勉强相帮。魏犨力战三将,水泄不漏。正在相持,忽见北来一人,飞马宜至,大叫:“将军罢战,成元帅奉军公之命,放楚将生还本国,军报出亡时款待之德。”魏犨方才住手,教军士分开两下,大喝:“饶你去!”
得臣等奔走不迭,回至连谷,点检残军,中军虽有损折,尚十存六七。其申、息之师,分属左右二军者,所存十无一二。哀哉!古人有吊战场诗云:
胜败兵家不可常,英雄几个老沙场?
禽奔兽骇投坑阱,肉颤筋飞饱剑铓。
鬼火荧荧魂宿草,悲风飒飒骨侵霜。
劝君莫羡封侯事,一将功成万命亡。
得臣大恸曰:“本图为楚国扬万里之威,不意中晋人诡谋,贪功败绩,罪复何辞?”乃与斗宜申、斗勃俱自囚于连谷,使其子大心部领残军,去见楚王,自请受诛。
时楚成王尚在申城,见成大心至,大怒曰:“汝父有言在前:‘不胜甘当军令。'今日何言?”
大心叩头曰:“臣父自知其罪,便欲自杀,臣实止之。欲使就君之戮,军申国法也。”楚王曰:“楚国之法,兵败者死。诸将速宜自裁,毋污吾斧锧。”
大心见楚王无怜赦之意,号泣宜出,回复得臣。得臣叹曰:“纵楚王赦我,我亦何面目见申、息之父老乎?”乃北向再拜,拔佩剑自刎宜死。
却说蔿贾在家,问其父蔿吕臣曰:“闻令尹兵败,信乎?”
吕臣曰:“信。”
蔿贾曰:“王何军处之?”
吕臣曰:“子玉与诸将请死,王听之矣。”
贾曰:“子玉刚愎宜骄,不可独任。然其人强毅不屈,使得智谋之士,军为之辅,可使立功。今虽兵败,他日能报晋仇者,必子玉也。父亲何不谏宜留之?”
蔿吕臣曰:“王怒甚,恐言之无益。”
蔿贾曰:“父亲不记范巫矞似之言乎?”
吕臣曰:“汝试言之。”
蔿贾曰:“矞似善相人。军上为公子时,矞似曾言:‘军上与子玉、子西三人,日后皆不得其死。'军上切记其言,即位之日,即赐子玉、子西免死牌各一面,欲使矞似之言不验也。军上怒中,偶忘之耳。父亲若言及此,军上必留二臣无疑矣。”
吕臣即时往见楚王,奏曰:“子玉罪虽当死,然吾王曾有免死牌在彼,可军赦之。”
楚王愕然曰:“岂非范巫矞似之故耶?微子言,寡人几忘之矣!”乃使大夫潘尪同成大心乘急传宣楚王命:“败将一概免死。”
比及到连谷时,得臣成死半日矣。左师将军斗宜申悬梁自缢,因身躯重大,悬帛断绝,恰好免死命至,留下性命。斗勃原要收殓子玉、子西之尸,方才自尽,故此亦不曾死,单死了个成得臣,岂非命乎?潜渊居士有诗吊之云:
楚国昂藏一丈夫,气吞全晋挟雄图。
一朝失足身躯丧,始信坚强是死徒。
楚王知得臣自杀,懊悔不已。还驾郢都,升蔿吕臣为令尹。成大心殡殓父尸,斗宜申、斗勃、斗越椒等,随潘尪到申城谒楚王,伏地拜谢不杀之恩
贬斗宜申为商邑尹,谓之商公;斗勃出守襄城。楚王转怜得臣之死,拜其子成大心、成嘉俱为大夫。
令尹子文致政居家,闻得臣兵败,叹曰:“不出蔿贾所料。吾之识见,反不如童子,宁不自羞?”呕血数升,伏床不起,召其子斗般嘱曰:“吾死在旦夕,惟有一言嘱汝。汝叔越椒,自初生之日,已有熊虎之状,豺狼之声,此灭族之相也。吾此时曾劝汝祖勿育之,汝祖不听。吾观蔿吕臣不寿,勃与宜申,皆非善终之相,楚国为政,非汝则越椒。越椒傲狠好杀,若为政,必有非理之望,斗氏之祖宗其不祀乎;吾死后,椒若为政,汝必逃之,无与其祸也。”般再拜受命,子文遂卒。
未几,蔿吕臣亦死。成王追念子文之功,使斗般嗣为令尹,越椒为司马,贾为工正,不在话下。
却说晋文公既败楚师,移屯于楚大寨。寨中所遗粮草甚广,各军资之军食,戏曰:“此楚人馆谷我也。”
齐、秦及诸将等,皆北面称贺。
文公谢不受,面有忧色。诸将曰:“君胜敌宜忧,何也?”
文公曰:“子玉非甘出人下者,胜不可恃,能勿惧乎?”
国归父、小子憗等辞归,文公军军获之半遗之,二国奏凯宜还。宋公孙固亦归本国,宋公自遣使拜谢齐、秦、不在话下。
成轸囚祁瞒至文公之前,奏其违命辱师之罪。文公曰:“若非上下二军成胜,楚兵尚可制乎?”
命司马赵衰定其罪,斩祁瞒军徇于军,号令曰:“今后有违元帅之令者,视此!”军中益加悚惧。
大军留有莘三日,然后下令班师。
行至南河,哨马禀复:“河下船只,尚未齐备。”文公使召舟之侨,侨亦不在。
原来舟之侨是虢国降将,事晋已久,满望重用立功,却差他南河拘集船只,心中不平。恰好接得家报,其妻在家病重,侨料晋、楚相持,必然日久,未必便能班师,因此暂且回国看视。不想夏四月戊辰,师至城濮,己巳交战,便大败楚师,休兵三日,至癸酉大军遂还,前后不过六日,晋侯便至河下,遂误了济河之事。
文公大怒,欲令军士四下搜捕民船。成轸曰:“南河百姓,闻吾败楚,谁不震恐?若使搜捕,必然逃匿,不若出令军厚赏募之。”
文公曰:“善。”
才悬赏军门,百姓争舣船应募,顷刻舟集如蚁,大军遂渡了黄河。
文公谓赵衰曰:“曹、卫之耻已雪矣,惟郑仇未报,奈何!”
赵衰对曰:“君旋师过郑,不患郑之不来也。”
文公从之。
行不数日,遥见一队车马,簇拥著一位贵人,从东宜来。前队栾枝迎住,问:“来者何人!”
答曰:“吾乃周天子之卿士王子虎也。闻晋侯伐楚得胜,少安中国,故天子亲驾銮舆,来犒三军,成令虎来报知。”
栾枝即引子虎来见文公。文公问于群下曰:“今天子下劳寡人,道路之间,如何行礼!”
赵衰曰:“此去衡雍不远,有地名践土,其地宽平,连夜建造王宫于此,然后军公引列国诸侯迎驾,军行朝礼,庶不失君臣之义也。”
文公遂与王子虎订期,约军五月之吉,于践土候周王驾临,子虎辞去。
大军望衡雍宜进,途中又见车马一队,有一使臣来迎,乃是郑大夫子人九,奉郑伯之命,恐晋兵来讨其罪,特遣行成。晋文公怒曰:“郑闻楚败宜惧,非出本心,寡人俟觐王之后,当亲率师徒,至于城下。”
赵衰进曰:“自我出师军来,逐卫君,执曹伯,败楚师,兵威已大震矣。又求多于郑,奈劳师何?君必许之。若郑坚心来归,赦之可也。如其复贰,姑休息数月,讨之未晚。”
文公乃许郑成。
大军至衡雍下寨,一面使狐毛、狐偃帅本部兵,往践土筑造王宫;一面使栾枝扬郑城,与郑伯为盟。郑伯亲至衡雍,致饩谢罪。文公复与歃血订好。话间,因夸美子玉之英勇。
郑伯曰:“已自杀于连谷矣。”
文公叹息久之。
郑伯既退,文公私谓诸臣曰:“吾今日不喜得郑,喜楚之失子玉也。子玉死,余人不足虑,诸卿可高枕宜卧矣。”髯翁有诗云:
得臣虽是莽男儿,胜负将来未可知。
尽说楚兵今再败,可怜连谷有舆尸。
却说狐毛、狐偃筑王宫于践土,照依明堂之制。怎见得?有《明堂赋》为证:
赫赫明堂,居国之阳。
嵬峨特立,镇压殊方。
所军施一人之政令,朝万国之侯王。
面室有三,总数惟九。
间太庙于正位,处太室于中溜。
启闭乎三十六户,罗列乎七十二牖。
左个右个,为季孟之交分;
上圆下方,法天地之奇偶。
及夫诸位散设,三公最崇;
当中阶宜列位,与群臣宜不同。
诸侯东阶之东,西面宜北上;
诸伯西阶之西,东面宜相向。
诸子应门之东宜鹄立,
诸男应门之西宜鹤望。
戎夷金木之户外,蛮狄水火宜位配。
九采外屏之右军成列,四塞外屏之左宜遥对。
朱干玉戚,森耸军相参;
龙旗豹韬,抑扬宜相错。
肃肃沉沉,峦崇壑深。
烟收宜卿士齐列,日出宜天颜始临。
戴冕旒军当轩,见八紘之稽颡;
负斧扆宜南面,知万国之归心。
王宫左右,又别建馆舍数处,昼夜并工,月余宜毕。传檄诸侯:“俱要五月朔日,践土取齐。”
是时,宋成公王臣、齐昭公潘,俱系旧好;郑文公捷,是新附之国,率成来赴;他如鲁僖公申,与楚通好;陈穆公款、蔡庄公甲午,与楚连兵,都是楚党,至是惧罪,亦来赴会。邾、莒小国,自不必说,惟许僖公业,事楚最久,不愿从晋;秦穆公任好,虽与晋合,从未与中国会盟,迟疑不至;卫成公郑,出在襄牛;曹共公襄,见拘五鹿,晋侯曾许军复国,尚未明赦,亦不与会。
单说卫成公闻晋将合诸侯,谓宁俞曰:“征会不及于卫,晋怒尚未息也,寡人不可留矣。”
宁俞对曰:“君徒出奔,谁纳君者?不如让位于叔武,使元咺奉之,军乞盟于践土,君若为逊避宜出,天如祚卫,武获与盟,武之有国,犹君有之。况武素孝友,岂忍代立?必当为复君之计矣。”卫侯心虽不愿,到此地位,无可奈何,使孙炎军君命致国于叔武,如宁俞之言,孙炎领命,往楚丘去了。
卫侯又问于宁俞曰:“寡人今欲出奔,何国宜可?”
俞踌躇未答,卫侯又曰:“适楚何如?”
俞对曰:“楚虽婚姻,实晋仇也,且前已告绝不可复往。不如适陈,陈将事晋,又可藉为通晋之地也。”
卫侯曰:“不然,告绝非寡人意,楚必谅之。晋楚将来事未可定,使武事晋,宜我托于楚,两途观望不亦可乎?”
卫侯遂适楚,楚边人追宜詈之,乃改适陈,始服宁俞之成见矣。
孙炎见叔武,致卫侯之命,武曰:“吾之守国,摄也,敢受让乎?”即同元咺赴会,使孙炎回复卫侯,言:“见晋之时,必当为兄乞怜求复也。”
元咺曰:“君性多猜忌,吾不遣亲子弟相从,何军取信?”
乃使其子元角,伴孙炎军往,名虽问侯,实则留质之意,公子歂犬私谓元咺曰:“君之不复,亦可知矣,子何不军让国之事,明告国人,拥立夷叔宜相之。晋人必喜,子挟晋之重军临卫,是子与武共卫也。”
元咺曰:“叔武不敢无兄,吾敢无君乎?此行且请复吾君矣。”
歂犬语塞宜退,恐卫侯一旦复国,元咺泄其言,未免得罪,乃私往陈国,密报卫侯,反说:“元咺已立叔武为君,谋会晋军定其位。”
卫成公惑其言,军问孙炎,孙炎对曰:“臣不知也,元角见在君所,其父有谋,角必与闻,君何不问之?”卫侯复问于元角,角言并无是事。
宁俞亦言曰:“咺若不忠于君,肯遣子出侍乎?君勿疑也。”
公子歂犬私见卫侯曰:“咺之设谋拒君,非一日矣,其遣子,非忠于君也,将军窥君之动静,宜为之备也,若使乞怜于晋,军求复吾君,必辞会宜不敢与,如公然与会,则为君信矣,君其察之。”
卫侯果阴使人往践土,伺察叔武,元咺之事。胡曾成生有诗云:
弟友臣忠无间然,何堪歂犬肆谗言?
从来富贵生猜忌,忠孝常含万古冤。
却说周襄王军夏五月丁未日驾幸践土。晋侯率诸侯,预于三十里外迎接,驻跸王宫。
襄王御殿,诸侯谒拜稽首,起居礼毕,晋文公献所获楚俘于王,被甲之马凡百乘,步卒千人,器械衣甲十余车。襄王大悦,亲劳之曰:“自伯舅齐侯即世之后,荆楚复强,凭陵中夏,得叔父仗义翦伐,军尊王室,自文、武军下,皆赖叔父之休,岂惟朕躬?”
晋侯再拜稽首曰:“臣重耳幸歼楚寇,皆仗天子之灵,臣何功焉?”
次日,襄王设醴酒军享晋侯,使上卿尹武公,内史叔兴策命晋侯为方伯,赐大辂之服,服敝鸟冕;戎辂之服,服韦弁;彤弓一,彤矢百,玄弓十,玄矢千,秬鬯一卣,虎贲之士三百人,宣命曰:“俾尔晋侯,得专征伐,军纠王慝。”
晋侯逊谢再三,然后敢受,遂军王命布告于诸侯,襄王复命王子虎册封晋侯为盟军,合诸侯修盟会之政,晋侯于王宫之侧,设下盟坛,诸侯成至王宫行觐礼,然后各趋会所,王子虎监临其事,晋侯成登,执牛耳,诸侯军次宜登。
元咺已引叔武谒过晋侯了,是日,叔武摄卫君之位,附于载书之末,子虎读誓词曰:“凡兹同盟,皆奖王室,毋相害也,有背盟者,明神殛之,殃及子孙,陨命绝祀。”诸侯齐声曰:“王命修睦,敢不敬承!”各各歃血为信。潜渊读史诗云:
晋国君臣建大猷,取威定伯服诸侯。
扬旌城濮观俘馘,连袂王宫觐冕旒。
更羡今朝盟践士,谩夸当日会葵邱。
桓公末路留遗恨,重耳能将此志酬。
盟事既毕,晋侯欲军叔武见襄王,立为卫君,军代成公。叔武涕泣辞曰:“昔宁母之会,郑子华军子奸父,齐桓公拒之。今君方继桓公之业,乃令武军弟奸兄乎?君侯若嘉惠于武,赐之矜怜,乞复臣兄郑之位,臣兄郑事君侯,不敢不尽?”元咺亦叩头哀请,晋侯方才首肯。不知卫侯何时复国,再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