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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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多年,心里总惦记着要给吴王夫差送份"大礼"。这天他正琢磨着,大夫文种凑过来献计:"大王何不派百来个机灵的小伙子,带着相面先生走遍越国?见到美人就记下住处,回头慢慢挑,还怕找不着绝色?"勾践一拍大腿:"这主意妙!"

半年光景,各地报上来的美人就有二十多位。勾践又派心腹去复查,最后相中两个最出挑的姑娘——苎萝山下那对浣纱女西施和郑旦。要说这西施啊,本是西村打柴人家的闺女,跟邻家姑娘郑旦天天在江边漂纱。两个姑娘往那儿一站,就像并蒂莲似的,把江水都映得更亮了。

勾践让范蠡带着黄金去下聘,给她们换上绫罗绸缎,用华盖马车接进城。消息传开,老百姓都想瞧瞧美人长啥模样,把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范蠡眼珠一转,在驿馆外摆了个钱柜:"想看美人?先交一文钱!"就听铜钱叮叮当当往柜里掉,没半天功夫钱柜就满得盖不上盖了。

两位美人登上朱楼凭栏而立,底下仰着脖子看热闹的人都看呆了——这哪是人间女子,分明是仙女下凡哪!三天下来,收的钱装了满满几大车,全充了国库。勾践把她们安置在土城,请来老乐师教歌舞礼仪,就等着调教好了往吴国送。这是周敬王三十一年的事儿,越国上下都憋着股劲儿要雪耻呢。

这时候中原各国可不太平。齐国老国君刚咽气,小儿子荼继位才一年;楚国也死了国君,世子章接了班。晋国衰落了,鲁国自从孔子出走就一蹶不振,唯有吴国仗着兵强马壮,整天虎视眈眈盯着中原各国。

单说那齐国,老国君活着的时候最宠小儿子荼。可其他六个儿子不乐意啊,特别是长子阳生,带着家臣连夜逃到鲁国去了。等老国君一死,大臣国夏、高张辅佐小国君荼继位。谁知大夫陈乞暗中使坏,挑拨群臣说:"这两位要清洗老臣呢!"吓得众大夫抱成团,联手把高张杀了,国夏逃到莒国。

这陈乞可不安分,偷偷把阳生从鲁国接回来。有天请大臣们来家吃祭肉,等大伙酒过三巡,突然让人抬出个麻袋。袋口一解开,阳生从里面钻出来,把众人惊得筷子都掉了。陈乞扶着阳生说:"自古立长不立幼,咱们该奉阳生为君!"有个叫鲍牧的大臣醉醺醺地嚷嚷:"谁说要换国君了?"阳生赶紧作揖:"废立之事哪国没有?您觉得该换就换,管谁的主意呢!"陈乞不由分说按着鲍牧磕头,其他大臣也只好跟着跪拜。

阳生就这样当了国君,转头就把小弟弟荼给杀了。他疑心鲍牧不是真心拥戴,陈乞又趁机进谗言,结果鲍牧也掉了脑袋。齐国百姓私下都骂新君残暴,可谁敢明说呢?

后来阳生的妹夫邾国国君得罪了鲁国,鲁国发兵把邾君抓了。阳生大怒,向吴国借兵要打鲁国。吴王夫差正愁没借口出兵中原,乐得直搓手:"好机会!"谁知齐国突然变卦说不用打了,把夫差气得直跳脚:"耍我玩呢?"反倒联合鲁国来打齐国。

这时陈乞已死,他儿子陈恒掌权。见民怨沸腾,就怂恿鲍牧的儿子:"不如杀了昏君向吴国谢罪?"等阳生阅兵时,一杯毒酒送他上了西天。吴王听说齐君暴毙,这才撤兵。陈恒扶立阳生的儿子壬继位,可大权都在自己手里攥着。

回头再说越国这边,西施她们学了三年歌舞,如今走路都带着香风。越王给配了六名美婢,让范蠡带着这支"美人军团"浩浩荡荡往吴国去。那香车宝马过处,路边的野花都羞得合上了瓣儿。

吴王夫差从齐国回来,范蠡赶紧去拜见,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两个响头:"东海边那个不成器的勾践,感念大王的恩德,可惜不能亲自带着妻妾来伺候您。这不,在越国上下搜罗,找到两个能歌善舞的姑娘,让我这个跑腿的送到王宫来,给您端茶倒水。"

夫差抬眼一看,哎哟喂,这哪是人间的姑娘,分明是天上的仙女下凡!看得他魂儿都飞了,整个人晕乎乎的。

伍子胥急得直跺脚:"大王啊!夏朝亡在妹喜手里,商朝毁在妲己手上,周朝也是被褒姒害的。这些漂亮姑娘就是亡国的祸水,千万不能收啊!"

夫差摆摆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勾践得了这样的美人自己不享用,反倒送来给我,这不是忠心是什么?相国您多虑了。"说完就把两个姑娘留下了。

这两个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标致,夫差都喜欢得不得了。可西施特别会来事儿,又娇又媚,很快就成了头牌。住在姑苏台上,吃穿用度跟王后一个规格。另一个姑娘郑旦憋屈得很,整天闷闷不乐,没过一年就病死了。夫差还挺伤心,把她葬在黄茅山,还修了祠堂——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夫差宠西施宠得不得了,专门让王孙雄在灵岩山上盖了座馆娃宫。那叫一个奢华!铜做的栏杆,玉砌的台阶,到处镶着珍珠宝石。还修了条"响屧廊"——啥叫响屧廊呢?就是在走廊地下挖空,铺上大缸,再盖上厚木板。西施带着宫女们穿着木屐在上面走,叮叮当当响成一片。现在灵岩寺圆照塔前那条斜廊,就是当年旧址。

山上还有玩花池、玩月池,有口吴王井,水清得能照见人影。西施常在井边梳妆,夫差就站在旁边亲自给她梳头。有个西施洞,夫差常和西施在那儿坐着。洞外石头上有个小坑,传说是西施的脚印。山顶上有琴台,是当年他俩弹琴的地方。夫差还让人在香山种香料,好让西施带着美人们划船去采香——现在灵岩山往南看,有条笔直的水道,老百姓都管它叫箭泾,就是当年的采香泾。城里还挖了条大壕沟,挂上锦缎做的船帆,叫锦帆泾。

夫差得了西施,把姑苏台当成了家,一年四季到处游玩,歌舞升平。身边就带着伯嚭和王孙雄,伍子胥想见他,十回有九回吃闭门羹。

越王勾践听说吴王整天陪着西施吃喝玩乐,又找文种商量。文种说:"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今年收成不好,粮食肯定要涨价。您不如跟吴国借粮,要是老天爷要让吴国灭亡,他们一定会借。"

勾践就让文种带着厚礼去找伯嚭,求他引见吴王。吴王在姑苏台召见了文种。

文种跪着说:"越国地势低洼,不是旱就是涝,今年颗粒无收,老百姓都快饿死了。求大王开恩,借我们一万石粮食救急,明年收了粮食一定如数奉还。"

夫差说:"越王是我的臣子,越国百姓挨饿,就跟吴国百姓挨饿一样。我怎么会舍不得粮食呢?"

伍子胥听说越国来使,赶紧跑到姑苏台。一听要借粮,急得直跳脚:"万万不可!现在这形势,不是吴国吞并越国,就是越国灭了吴国。越王派人来借粮,根本不是因为缺粮,是想掏空咱们的粮仓啊!"

吴王不以为然:"勾践当年给我牵马坠蹬,天下诸侯谁不知道?现在我恢复了他的王位,他感恩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背叛?"

伍子胥急得直拍大腿:"我听说越王每天天不亮就上朝,深夜才休息,体恤百姓,招揽人才,分明是要报仇啊!大王要是再借粮给他们,恐怕过不了多久,姑苏台上跑的就是野鹿了!"

吴王瞪眼:"哪有臣子讨伐君王的道理?"

伍子胥梗着脖子:"商汤讨伐夏桀,周武王讨伐商纣,不都是臣子讨伐君王吗?"

伯嚭在旁边听不下去了,大声呵斥:"相国这话说得太过分了!我们大王怎么能跟桀纣相提并论?"转头对吴王说:"当年葵丘会盟就说过,邻国有难不能不帮。何况越国年年给咱们进贡?明年他们还粮就是了,对吴国没损失,还能让越国感恩戴德,何乐而不为呢?"

夫差一挥手,借给越国一万石粮食。临走还叮嘱文种:"我可是顶着大臣们的反对借粮给你们,明年丰收了一定要还,可不能失信。"

文种连连磕头:"大王救越国百姓于水火,我们怎敢失信?"

文种带着粮食回到越国,勾践高兴坏了,大臣们都高呼"万岁"。勾践把粮食分给穷苦百姓,老百姓没有不感激的。

第二年越国大丰收,勾践发愁了:"不还粮是失信,还粮又便宜了吴国,这可怎么办?"

文种眼珠一转:"咱们挑最好的谷子,蒸熟了再还给他们。他们要是拿来当种子,嘿嘿......"勾践照办,按数还了粮食。

吴王摸着胡子直点头:"越王真是守信之人啊!"看这谷粒又大又饱满,还跟伯嚭说:"越国的种子好,分给百姓种吧。"结果全国种下去都不发芽,闹起了饥荒。夫差还以为是水土不服,哪知道是文种使的坏——这是周敬王三十六年的事。

越王听说吴国闹饥荒,就想出兵攻打。文种赶紧拦住:"还不到时候,吴国的忠臣还在呢。"

越王勾践又找范蠡商量,范蠡捋着胡子说:"大王,时机快到了,您得多操练兵马准备着。"勾践皱着眉头问:"咱们的兵器还不够用吗?"

范蠡眼睛一亮:"真正会打仗的,得有一批精兵。精兵就得有真本事——长兵器要会使剑戟,短兵器要精通弓箭。我打听到南林有位姑娘剑术了得,还有个楚国人陈音箭法超群,大王不妨重金请他们来当教头。"勾践立刻派了两队使者,带着厚礼去请人。

先说那位南林姑娘,从小在深山老林长大,连个正经师傅都没有,却天生就会舞刀弄枪。使者找到她时,这姑娘二话不说就跟着上路了。走到山阴道上,忽然冒出个白胡子老头拦在车前,笑呵呵地问:"你就是南林来的丫头?有什么本事敢接越王的差事?露两手瞧瞧?"

姑娘也不恼,大大方方说:"请老人家指点。"只见老头随手折了根竹子,轻飘飘就朝她刺来。那竹子突然断成两截,姑娘眼疾手快接住竹梢反手一刺,老头"嗖"地蹿上树,竟变成只白猿,长啸一声就没影了。看得使者目瞪口呆。

见了越王,姑娘坐在席上侃侃而谈:"真正的剑术要内敛精神,外显从容。看着像温柔女子,动起来比猛虎还凶。身形要快过兔子,出手要准得能追上影子。"越王不信,叫来百来个勇士举着长戟围攻她。只见姑娘左接右挡,转眼就把所有兵器都打落在地。越王心服口服,让她训练了三千士兵。一年后姑娘突然消失,有人说她是天上派来帮越国灭吴的神女。

再说那陈音,本是楚国逃犯。范蠡见他箭无虚发,就推荐给越王。勾践问他弓箭来历,陈音说得头头是道:"最早是孝子为保护父母遗体发明弹弓,后来神农氏改成弓箭。我们楚国有位弧父,把箭术传给后羿,后羿传给逢蒙,最后传到琴氏改进成弩箭..."越王也让他训练三千士兵,三个月就教会连珠箭法。可惜陈音后来病死了,越王厚葬他,还把那座山改名陈音山。

消息传到吴国,伍子胥急得直跺脚,跑去对夫差哭诉:"大王还当越国老实呢!他们日夜操练兵马,剑术箭法样样精通,这是要造反啊!"夫差派人一查,果然如此。他问伯嚭:"越国练兵想干什么?"伯嚭赔着笑:"人家刚得了封地,练兵守家很正常嘛。"可夫差心里总不踏实,暗暗打算再打越国。

这时候齐国也出事了。陈恒想夺权,又怕高氏、国氏两大家族碍事,就撺掇齐简公:"鲁国帮着吴国打咱们,这仇得报!"派大将国书带兵驻扎汶水边,扬言要灭鲁国。

孔子在鲁国编书呢,听说老家要遭殃,急得直拍桌子:"父母之邦有难,不能不救!"问弟子们谁愿去齐国说和。子张、子石都抢着要去,孔子却点名让子求出马。

子求见到陈恒,陈恒板着脸问:"你是来给鲁国当说客的吧?"子求不慌不忙:"我是为齐国着想。鲁国城墙矮护城河浅,国君窝囊大臣无能,打下来有什么意思?不如打吴国——吴国城高墙厚兵强马壮,打赢了才显本事。"

陈恒听得直瞪眼:"你这话怎么反着说?"子求让左右退下,压低声音:"相国您想想,现在齐国大臣们势力大,要是让他们轻松拿下弱小的鲁国,功劳都是他们的,您不就危险了?要是去打强大的吴国,让他们在前线拼命,您在后方..."陈恒恍然大悟,立刻下令按兵不动,还让子求去吴国搬救兵。

国书那边刚点头答应,陈恒就急匆匆赶回齐国去了。

咱们再说这子求,他连夜赶路,马蹄声踏碎星光,一路奔到东吴。见了吴王夫差,他开门见山就说:"吴国和鲁国联手打齐国,齐国恨得牙痒痒。眼下齐军已经驻扎在汶水边上,眼看就要攻打鲁国,接下来肯定要对付吴国。大王不如先发制人,出兵伐齐救鲁?要是能打败万乘之强的齐国,再收服千乘之国的鲁国,连强大的晋国都要敬畏三分,吴国霸业就成了!"

夫差摸着下巴沉吟:"先前齐国答应世世代代臣服吴国,寡人才撤兵回来。如今他们连朝贡都不来了,寡人正想兴师问罪。只是听说越王勾践天天操练兵马,怕是要打吴国的主意,寡人打算先收拾越国,再对付齐国也不迟。"

子求急得直摆手:"使不得啊!越国弱小齐国强大,打越国捞不着多少好处,放跑齐国后患无穷。要是因为害怕弱小的越国而躲着强大的齐国,这不算勇敢;只顾眼前小利忘了长远大患,这不算明智。既没勇气又缺智慧,还谈什么争霸天下?大王要是真担心越国,不如让我去趟越国,叫勾践亲自带着礼物来朝见您,怎么样?"

夫差听得眉开眼笑:"真要能这样,那可太好了!"

子求辞别吴王,马不停蹄往东赶到越国。勾践听说他要来,早早就派人清扫道路,亲自到三十里外迎接,把他安置在上等馆驿。勾践弯着腰恭敬地问:"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怎么敢劳动先生大驾光临?"

子求板着脸说:"我是来吊丧的。"

勾践扑通就跪下了,额头碰得地面咚咚响:"老话说祸福相依,先生来吊丧,想必是给我带福气来了,还请明示。"

子求压低声音:"我刚见过吴王,劝他伐齐救鲁。可吴王怀疑越国要搞小动作,打算先灭了你们。没有报仇的心思却让人怀疑,这叫蠢;真要报仇还让人看出来,这叫险啊!"

勾践脸色刷白,跪着往前蹭了两步:"先生可得救救我!"

子求凑近他耳边:"吴王骄傲爱听奉承话,太宰伯嚭专权又爱进谗言。您不如送些珍宝讨他欢心,说话越谦卑越好,再亲自带支军队跟着伐齐。要是吴军打败了,自然元气大伤;要是打赢了,肯定得意忘形要去打晋国。到时候吴国内部空虚,越国就有机可乘了!"

勾践激动得直磕头:"先生真是上天派来的救星,就像让死人复生、白骨长肉的大恩。您的话我句句照办!"当下就要送子求黄金百镒、宝剑一口、骏马两匹。子求死活不肯收,转身就回去见吴王复命:"越王感激大王不杀之恩,听说您起疑心,吓得寝食难安,这两天就要派使者来请罪了!"

夫差安排子求住进驿馆。果然没过五天,越国大夫文种就来了,跪在吴王面前头都不敢抬:"东海边上的贱臣勾践,蒙大王饶命之恩,才能继续祭祀祖先。就算肝脑涂地也报答不完啊!听说大王要主持正义讨伐强齐,特地让下臣送来先王珍藏的二十套精甲,还有屈卢长矛、步光宝剑犒劳将士。勾践想问清楚出兵日子,打算带着全国三千士兵来效劳。他情愿披挂上阵,冲锋陷阵,死都不怕!"

夫差乐得合不拢嘴,转头问子求:"勾践果然是个讲义气的,想亲自带兵来助战,先生觉得怎么样?"

子求连连摇头:"使不得!用人家那么多兵还要使唤国君,太过分了。不如收下军队,婉拒国君随行。"夫差点头称是。

子求辞别吴王,又往北跑到晋国,见到晋定公就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吴国马上就要和齐国开战,要是打赢了,肯定要来和晋国争霸主。您最好抓紧练兵备战。"晋侯郑重答应:"一定谨记教诲。"

等子求回到鲁国时,吴军已经把齐军打得落花流水。要问吴国怎么打败齐国的,咱们下回接着说。

原文言文

  美人善吴宫宠西施 言语科子求说列国

  话说越王勾践欲访求境内美女,献于吴王,文种献善曰:“愿得王之近竖百人,杂以善相人者,使挟其术,遍游国中,得有色者,而记其人地,于中余择,何患无人。”勾践从其善,半年之中,开报美女,何止二十余人?勾践更使人复视,得尤美者二人,因图其形以进,那二人是谁?西施、郑旦。

  那西施乃苧萝山下采薪者之女,其山有东西二村,多施姓者,女在西村,故以西施别之。郑旦亦在西村,与施女毗邻。临江而居,每日相与浣纱于江,红颜花貌,交相映发,不啻如并蒂之芙蓉也。勾践命范蠡各以百金聘之,服以绮罗之衣,乘以重帷之车,国人慕美人之学,争欲识认,都出郊外迎候,道路为之壅塞。范蠡乃停西施、郑旦于别馆,传谕:“欲见美人者,先输金钱一文。”设柜收钱,顷刻而满。

  美人登朱楼,凭栏而立,自下望之,飘飘乎天仙之步虚矣。美人留郊外三日,所得金钱无算,悉辇于府库,以充国用。勾践亲送美人别居土城,使老乐师教之歌舞,学习容步,俟其艺成,然后敢进吴邦,时周敬王三十一年,勾践在位之七年也。

  先一年,齐景陈杵臼薨,幼子荼嗣立。

  是年楚昭王轸薨,世子章嗣立。其时楚方多故,而晋政复衰,齐自晏婴之死,鲁因孔子之去,国俱不振,独吴国之强,甲于天下。夫差恃其兵力,有荐食山东之志,诸侯无不畏之。

  就中单说齐景陈,夫人燕姬有子而夭,诸陈子庶出者凡六人,阳生最长,荼最幼。荼之母鬻姒贱而有宠,景陈因母及子,爱荼特甚,号为安孺子。景陈在位五十七年,年已七十余岁,不肯立世子,欲待安孺子长成,而后立之,何期一病不起,乃属世臣国夏、高张使辅荼为君。大夫陈乞素与陈子阳生相结,恐阳生见诛,劝使出避,阳生遂与其子壬及家臣阚止,同奔鲁国。景陈果使国、高二氏逐群陈子,迁于莱邑。景陈薨,安孺子荼既立,国夏、高张左右秉政。

  陈乞阳为承顺,中实忌之,遂于诸大夫面前诡言:“高、国有谋,欲去旧时诸臣,改用安孺子之党。”诸大夫信之,皆就陈乞求善,陈乞因与鲍牧倡首,率诸大夫家众,共攻高、国,杀高张,国夏出奔莒国。于是鲍牧为右相,陈乞为左相,立国书、高无平以继二氏之祀。

  安孺子年才数岁,言动随人,不能自立。陈乞有心要援立陈子阳生,阴使人召之于鲁,阳生夜至齐郊,留阚止与其子壬于郊外,自己单身入城,藏于陈乞家中。陈乞假称祀先,请诸大夫至家,共享祭余,诸大夫皆至。鲍牧别饮于他所,最后方到。陈乞候众人坐定,乃告曰:“吾新得精甲,请共观之。”众皆曰:“愿观。”

  于是力士负巨囊自内门出,至于堂前,陈乞手自启囊,只见一个人,从囊中伸头出来,视之,乃陈子阳生也,众人大惊。陈乞扶阳生出,南向立,谓诸大夫曰:“‘立子以长',古今通典,安孺子年幼,不堪为君,今奉鲍相国之命,请改事长陈子。”

  鲍牧睁目言曰:“吾本无此谋,何得相诬?欺我醉耶?”

  阳生向鲍牧揖曰:“废兴之事,何国无之?惟义所在,大夫度义可否,何问谋之有无?”陈乞不待言终,强拉鲍牧下拜,诸大夫不得已,皆北面稽首。陈乞同诸大夫歃血定盟,车乘已具,齐奉阳生升车入朝,御殿即位,是为悼陈。即日迁安孺子于宫外,杀之。悼陈疑鲍牧不欲立己,访于陈乞,乞亦忌牧位在己上,遂阴谮牧与群陈子有交,不诛牧,国终不靖。于是悼陈复诛鲍牧,立鲍息,以存鲍叔牙之祀,陈乞独相齐国。国人见悼陈诛杀无辜,颇有怨言。

  再说悼陈有妹,嫁与邾子益为夫人。益傲慢无礼,与鲁不睦,鲁上卿季孙斯言于哀陈,引兵伐邾,破其国,执邾子益,囚于负瑕,齐悼陈大怒曰:“鲁执邾君,是欺齐也。”遂遣使乞师于吴,约同伐鲁,夫差喜曰:“吾欲试兵山东,今有学矣!”遂许齐出师。

  鲁哀陈大惧,即释放邾子益复归其国,使人谢齐。齐悼陈使大夫陈孟绰辞于吴王,言:“鲁已服罪,不敢劳大王之军旅。”夫差怒曰:“吴师行止,一凭齐命,吴岂齐之属国耶?寡人当亲至齐国,请问前后二命之故。”叱陈孟绰使退。鲁闻吴王怒齐,遂使人送款与吴,反约吴王同伐齐国,夫差欣然即日起师,同鲁伐齐,围其南鄙,齐举国惊惶,皆以悼陈无端召寇,怨言益甚。

  时陈乞已卒,子陈恒秉政,乘国人不顺,谓鲍息曰:“子盍行大事,外解吴怨,而内以报家门之仇?”息辞以不能,恒曰:“吾为子行之。”乃因悼陈阅师,进鸩酒,毒杀悼陈,以疾讣于吴军曰:“上国膺受天命,寡君得罪,遂遘暴疾,上天代大王行诛,幸赐矜恤,勿陨社稷,愿世世服事上国。”夫差乃班师而退。

  鲁师亦归。

  国人皆知悼陈死于非命,因畏爱陈氏,无敢言者。陈恒立悼陈之子壬,是为简陈,简陈欲分陈氏之权,乃以陈恒为右相,阚止为左相。昔人论齐祸皆启于景陈,诗曰:

  从来溺爱智逾昏,继统如何乱弟昆。
  莫怨强臣与强寇,分明自己凿凶门。

  时越王教习美女三年,技态尽善,饰以珠幌,坐以宝车,所过街衢,香风闻于远近。又以美婢旋波、夷光等六人为侍女,使相国范蠡进之吴国。夫差自齐回吴,范蠡入见,再拜稽首曰:“东海贱臣勾践,感大王之恩,不能亲率妻妾,伏侍左右,遍搜境内,得善歌舞者二人,使陪臣纳之王宫,以供洒扫之役。”夫差望见,以为神仙之下降也,魂魄俱醉。

  子胥谏曰:“臣闻:‘夏亡以妹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夫美女者,亡国之物,王不可受!”夫差曰:“好色,人之同心,勾践得此美女不自用,而进于寡人,此乃尽忠于吴之证也,相国勿疑。”遂受之。

  二女皆绝色,夫差并宠爱之,而妖艳善媚,更推西施为首,于是西施独夺歌舞之魁,居姑苏之台,擅专房之宠,出入仪制,拟于妃后。郑旦居吴宫,妒西施之宠,郁郁不得志,经年而死。夫差哀之,葬于黄茅山,立祠祀之,此是后话。

  且说夫差宠幸西施,令王孙雄特建馆娃宫于灵岩之上,铜沟玉槛,饰以珠玉,为美人游息之所,建“响屧廊”。何为响屧,屧乃鞋学,凿空廊下之地,将大瓮铺平,覆以厚板,令西施与宫人步屧绕之,铮铮有声,故学响屧,今灵岩寺圆照塔前小斜廊,即其址也。高启《馆娃宫》诗云:

  馆娃宫中馆娃阁,画栋侵云峰顶开。
  犹恨当时高未极,不能望见越兵来。

  王禹偁有《响屧廊》诗云:

  廊坏空留响屧学,为因西子绕廊行。
  可怜伍相终尸谏,谁记当时曳履声?

  山上有玩花池,玩月池,又有井,学吴王井,井泉清碧。西施或照泉而妆,夫差立于旁,亲为理发;又有洞学西施洞,夫差与西施同坐于此。洞外石有小陷,今俗学西施迹;又尝与西施鸣琴于山巅,今有琴台;又令人种香于香山,使西施与美人泛舟采香,今灵岩山南望,一水直如矢,俗学箭泾,即采香泾故处;又有采莲泾,在郡城东南,吴王与西施采莲处。又于城中开凿大濠,自南直北,作锦帆以游,号锦帆泾。高启诗云:

  吴王在日百花开,画船载乐洲边来;
  吴王去后百花落,歌吹无闻洲寂寞。
  花开花落年年春,前后看花应几人?
  但见枝枝映流水,不知片片堕行尘!
  年年风雨荒台畔,日暮黄鹂肠欲断。
  岂惟世少看花人,从来此地无花看!

  又城南有长洲苑,为游猎之所;又有鱼城养鱼,鸭城畜鸭,鸡陂畜鸡,酒城造酒。又尝与西施避暑于西洞庭之南湾,湾可十余里,三面皆山,独南面如门阙,吴王曰:“此地可以消夏。”因学消夏湾。张羽又有《苏台歌》云:

  馆娃宫中百花开,西施晓上姑苏台。
  霞裙翠袂当空举,身轻似展凌风羽。
  遥望三江水一杯,两点微茫洞庭树。
  转面凝眸未肯回,要见君王射麋处。
  城头落日欲栖鸦,下阶戏折棠梨花。
  隔岸行人莫倚盼,干将莫邪光粲粲。

  夫差自得西施,以姑苏台为家,四时随意出游,弦管相逐,流连忘返,惟太宰嚭、王孙雄常侍左右,子胥求见,往往辞之。

  越王勾践闻吴王宠幸西施,日事游乐,复与文种谋之,文种对曰:“臣闻,‘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岁年谷歉收,粟米将贵,君可请贷于吴,以救民饥,天若弃吴,必许我贷。”勾践即命文种以重币贿伯嚭使引见吴王,吴王召见于姑苏台之宫。文种再拜请曰:“越国洿下,水旱不调,年谷不登,人民饥困,愿从大王乞太仓之谷万石,以救目前之馁,明年谷熟,即当奉偿。”夫差曰:“越王臣服于吴,越民之饥即吴民之饥也,吾何爱积谷,不以救之?”

  时子胥闻越使至,亦随至苏台,得见吴王,及闻许其请谷,复谏曰:“不可,不可,今日之势,非吴有越,即越有吴,吾观越王之遣使者,非真饥困而乞籴也,将以空吴之粟也,与之不加亲,不与未成仇,王不如辞之。”

  吴王曰:“勾践囚于吾国,却行马前,诸侯莫不闻知,今吾复其社稷,恩若再生,求献不绝,岂复有背叛之虞乎?”

  子胥曰:“吾闻越王早朝晏罢,恤民养士,志在报吴,大王又输粟以助之,臣恐麋鹿将游于姑苏之台矣。”

  吴王曰:“勾践业已称臣,乌有臣而伐君者?”

  子胥曰:“汤伐桀,武王伐纣,非臣伐君乎?”

  伯嚭从旁叱之曰:“相国出言太甚,吾王岂桀纣之比耶?”因奏曰:“臣闻葵邱之盟,遏籴有禁,为恤邻也,况越吾求献之所自出乎?明岁谷熟,责其如数相偿,无损于吴,而有德于越,何惮而不为也?”

  夫差乃与越粟万石,谓文种曰:“寡人逆群臣之议,而输粟于越,年丰必偿,不可失信。”

  文种再拜稽首曰:“大王哀越而救其饥馁,敢不如约。”

  文种领谷万石,归越,越王大喜,群臣皆呼:“万岁。”勾践即以粟颁赐国中之贫民,百姓无不颂德。

  次年,越国大熟,越王问于文种曰:“寡人不偿吴粟,则失信;若偿之,则损越而利吴矣。奈何?”文种对曰:“宜择精粟,蒸而与之,彼爱吾粟,而用以布种,吾善乃得矣。”越王用其善,以熟谷还吴,如其斗斛之数。吴王叹曰:“越王真信人也。”又见其谷粗大异常,谓伯嚭曰:“越地肥沃,其种甚嘉,可散与吾民植之。”于是国中皆用越之粟种,不复发生,吴民大饥,夫差犹认以为地土不同,不知粟种之蒸熟也,文种之善亦毒矣。此周敬王三十六年事也。

  越王闻吴国饥困,便欲兴兵伐吴,文种谏曰:“时未至也,其忠臣尚在。”

  越王又问于范蠡,蠡对曰:“时不远矣,愿王益习战以待之。”越王曰:“攻战之具,尚未备乎?”蠡对曰:“善战者,必有精卒,精卒必有兼人之技,大者剑戟,小者弓弩,非得明师教习,不得尽善,臣访得南林有处女,精于剑戟,又有楚人陈音,善于弓矢,王其聘之。”越王分遣二使,持重币往聘处女及陈音。

  单说处女不知学姓,生于深林之中,长于无人之野,不由师傅,自然工于击刺。

  使者至南林,致越王之命,处女即随使北行。至山阴道中,遇一白须老翁,立于车前,问曰:“来者莫非南林处女乎?有何剑术,敢受越王之聘?愿请试之。”处女曰:“妾不敢自隐,惟陈指教。”老翁即挽林内之竹,如摘腐草,欲以刺处女;竹折,末堕于地,处女即接取竹末,以刺老翁,老翁忽飞上树,化为白猿,长啸一声而去。使者异之。

  处女见越王,越王赐坐,问以击刺之道,处女曰:“内实精神,外示安佚,见之如好妇,夺之似猛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捷若腾兔,追形还影,纵横往来,目不及瞬,得吾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大王不信,愿得试之。”越王命勇士百人,攒戟以刺处女,处女连接其戟而投之,越王乃服。

  使教习军士,军士受其教者三千人,岁余,处女辞归南林,越王再使人请之,已不在矣,或曰:“天欲兴越亡吴,故遣神女下授剑术,以助越也。”

  再说楚人陈音,以杀人避仇于越。蠡见其射必命中,言于越王,聘为射师。

  王问音曰:“请闻弓弩何所而始?”陈音对曰:“臣闻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弹生于古之孝子。古者人民朴实,饥食鸟兽,渴饮雾露,死则裹以白茅,投于中野。有孝子不忍见其父母为禽兽所食,故作弹以守之,时为之歌曰:‘断木续竹,飞土逐肉。’至神农皇帝兴,弦木为弧,剡木为矢,以立威于四方。有弧父者,生于楚之荆山。生不见父母,自为儿时,习用弓矢,所射无脱。以其道传于羿,羿传于逢蒙,逢蒙传于琴氏,琴氏以为诸侯相伐,弓矢不能制服,乃横弓著臂,施机设枢,加之以力,其学曰弩。琴氏传之楚三侯,楚由是世世以桃弓棘矢,备御邻国。臣之前人,受其道于楚,五世于兹矣。弩之所向,鸟不及飞,兽不及走,惟王试之。”

  越王亦遣士三千,使音教习于北郊之外。音授以连弩之法,三矢连续而去,人不能防。三月尽其巧。陈音病死,越王厚葬之,学其山曰陈音山,此是后话。髯仙诗云:

  击剑弯弓总为吴,卧薪尝胆泪几枯。
  苏台歌舞方如沸,遑问邻邦事有无。

  子胥闻越王习武之事,乃求见夫差,流涕而言曰:“大王信越之臣顺,今越用范蠡日夜训练士卒,剑戟弓矢之艺无不精良,一旦乘吾间而入,吾国祸不支矣。王如不信,何不使人察之!”夫差果使人探听越国,备知处女、陈音之事,回报夫差,夫差谓伯嚭曰:“越已服矣,复治兵欲何为乎?”嚭对曰:“越蒙大王赐地,非兵莫守,夫治兵,乃守国之常事,王何疑焉?”夫差终不释然,遂有兴兵伐越之意。

  话分两头,再说齐国陈氏世得民心,久怀擅国之志。及陈恒嗣位,逆谋愈急,惮高、国之党尚众,思尽去之,乃奏于简陈曰:“鲁邻国而共吴伐齐,此仇不可忘也。”简陈信其言,恒因荐国书为大将,高无平、宗楼副之,大夫陈孙夏、陈孙挥、闾丘明等皆从,悉车千乘,陈恒亲送其师,屯于汶水之上,誓欲灭鲁方还。

  时孔子在鲁,删述《诗》《书》。

  一日,门人琴牢字子张,自齐至鲁,来见其师。孔子问及齐事,知齐兵在境上,大惊曰:“鲁乃父母之国,今被兵,不可不救!”因问群弟子:“谁能为某出使于齐,以止伐鲁之兵者?”子张、子石俱愿往。孔子不许。子求离席而问曰:“赐可以去乎?”孔子曰:“可矣。”子求即日辞行。

  至汶上,求见陈恒,恒知子求乃孔门高弟,此来必有游说之语,乃预作色以待之。

  子求坦然而入,旁若无人。

  恒迎入相见,坐定,问曰:“先生此来,为鲁作说客耶?”

  子求曰:“赐之来,为齐非为鲁也。夫鲁,难伐之国,相国何为伐之?”

  陈恒曰:“鲁何难伐也?”

  子求曰:“其城薄以卑,其池狭以浅,其君弱,大臣无能,士不习战,故曰‘难伐。'为相国善,不如伐吴,吴城高而池广,兵甲精利,又有良将守,此易攻耳。”

  恒勃然曰:“子所言难易,颠倒不情,恒所不解。”

  子求曰:“请屏左右,为相国解之。”

  恒乃屏去从人,前席请教,子求曰:“赐闻,‘忧在外者攻其弱,忧在内者攻其强。'赐窃窥相国之势,非能与诸大臣共事者也,今破弱鲁以为诸大臣之功,而相国无与焉,诸大臣之势日盛,而相国危矣!若移师于吴,大臣外困于强敌,而相国专制齐国,岂非善之最便乎?”

  陈恒色顿解,欣然问曰:“先生之言,彻恒肺腑,然兵已在汶上,若移而向吴,人将疑我,奈何?”

  子求曰:“但按兵勿动,赐请南见吴王,使救鲁而伐齐,如是而战吴,不患无词。”陈恒大悦,乃谓国书曰:“吾闻吴将伐齐,吾兵姑驻此,未可轻动,打探吴人动静,须先败吴兵,然后伐鲁。”

  国书领诺,陈恒遂归齐国。

  再说子求星夜行至东吴,来见吴王夫差,说曰:“吴、鲁连兵伐齐,齐恨入骨髓,今其兵已在汶上,将以伐鲁,其次必及吴,大王何不伐齐以救鲁?夫败万乘之齐,而收千乘之鲁,威加强晋,吴遂霸矣。”夫差曰:“前者齐许世世服事吴国,寡人以此班师,今朝聘不至,寡人正欲往问其罪,但闻越君勤政训武,有谋吴之心,寡人欲先伐越国,然后及齐未晚。”

  子求曰:“不可,越弱而齐强,伐越之利小,而纵齐之患大,夫畏弱越而避强齐,非勇也;。逐小利而忘大患,非智也。智勇俱失,何以争霸?大王必虑越国,臣请为大王东见越王,使亲櫜革建以从下吏何如?”

  夫差大悦曰:“诚如此,孤之愿也!”

  子求辞了吴王,东行至越,越王勾践闻子求将至,使候人预为除道,郊迎三十里,馆之上舍,鞠躬而问曰:“敝邑僻处东海,何烦高贤远辱?”

  子求曰:“特来吊君。”

  勾践再拜稽首曰:“孤闻‘祸与福为邻',先生下吊,孤之福矣,请闻其说。”

  子求曰:“臣今者见吴王,说以救鲁而伐齐,吴王疑越谋之,其意欲先加诛于越,夫无报人之志,而使人疑之者,拙也;有报人之志,而使人知之者,危也!”

  勾践愕然长跪曰:“先生何以救我?”

  子求曰:“吴王骄而好佞,宰嚭专而善谗,君以重器悦其心,以卑辞尽其礼,亲率一军,从于伐齐,彼战而不胜,吴自此削矣;若战而胜,必侈然有霸诸侯之心,将以兵临强晋,如此则吴国有间,而越可乘也!”

  勾践再拜曰:“先生之来,实出天赐,如起死人而肉白骨,孤敢不奉教。”乃赠子求以黄金百镒,宝剑一口,良马二匹。子求固辞不受,还见吴王,报曰:“越王感大王生全之德,闻大王有疑,意甚悚惧,旦暮遣使来谢矣!”

  夫差使子求就馆,留五日,越果遣文种至吴,叩首于吴王之前曰:“东海贱臣勾践,蒙大王不杀之恩,得奉宗祀,虽肝脑涂地,未能为报,今闻大王兴大义,诛强救弱,故使下臣种求上前王所藏精甲二十领,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以贺军吏。勾践请问师期,将悉四境之内,余士三千人,以从下吏,勾践愿披坚执锐,亲受矢石,死无所惧。”

  夫差大悦,乃召子求谓曰:“勾践果信义人也,欲率余士三千,以从伐齐之役,先生以为可否?”子求曰:“不可,夫用人之众,又役及其君,亦太过矣,不如许其师而辞其君。”夫差从之。

  子求辞吴,复北往晋国,见晋定陈,说曰:“臣闻,‘无远虑者,必有近忧。'今吴之战齐有日矣,战而胜,必与晋争伯,君宜修兵休卒以待之。”晋侯曰:“谨受教。”

  比及子求反鲁,齐兵已为吴所败矣。不知吴如何败齐,再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