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东周列国志 文言故事铺​​首页

话说那管仲,字夷吾,生得高大魁梧,双目炯炯有神。他博览群书,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胸中藏着治国安邦的大本事。早年跟鲍叔牙合伙做生意,分钱的时候,管仲总要多拿一份。鲍家的伙计们都气得直跺脚。

鲍叔牙却摆摆手说:"仲兄哪是贪这点小钱?他家老母要奉养,是我心甘情愿让给他的。"后来两人一起当兵打仗,管仲每逢冲锋就往后缩,撤退时反倒跑在最前头。旁人都笑话他是胆小鬼。

鲍叔牙又替他解释:"仲兄家里还有老母亲要侍奉,他这是留着性命尽孝道啊!"有时候两人商量事情,管仲出的主意总跟鲍叔牙想的不一样。

鲍叔牙却说:"人都有走运背运的时候。要是让仲兄遇上好时机,保管万无一失!"管仲听说后,热泪盈眶:"生我的是爹娘,懂我的只有鲍叔啊!"从此两人成了过命的交情。

这时候齐襄公刚即位,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纠是鲁国女子生的,小儿子小白是莒国女子生的。虽然都是庶出,但都已长大成人。襄公想给两个儿子找老师。

管仲对鲍叔牙说:"主公这两个儿子,将来总要有一个继承君位。不如咱们各辅佐一个,日后也好互相照应。"鲍叔牙点头称是。于是管仲和召忽当了公子纠的老师,鲍叔牙则辅佐公子小白。

后来襄公要接文姜到禚地相会,鲍叔牙悄悄对小白说:"主公这般荒唐,国人都在背后笑话。现在劝阻还来得及。"小白果然去劝谏父亲:"鲁侯死得蹊跷,男女之事最要避嫌啊!"

襄公勃然大怒,抬脚就踢:"小崽子也敢多嘴!"小白赶紧躲开。鲍叔牙拉着他往外走:"我听说'荒淫无度的人必有大祸',咱们不如先躲到别国去。"小白问去哪儿好。

鲍叔牙说:"大国反复无常,不如去莒国。莒国离齐国近,地方又小,既不敢怠慢咱们,日后回来也方便。"当夜两人就逃往莒国。襄公知道后,居然也没派人追赶。

等到公孙无知篡位,派人来召管仲。管仲冷笑道:"你们脖子上都快架刀了,还想拉人垫背?"立即和召忽带着公子纠逃往鲁国。鲁庄公把他们安置在生窦,每月供给粮饷。

来年开春二月,公孙无知登基满月。百官上朝时,看见连称、管至父两个奸臣居然站在最前排,个个气得牙痒痒。大夫雍廪看出大伙心思,故意说:"听说鲁国要派兵送公子纠回来夺位,诸位听说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没听说啊。"雍廪就不再言语。退朝后,大夫们不约而同聚到雍廪家打听消息。雍廪试探道:"诸位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东郭牙拍案而起:"先君虽然荒唐,他儿子有什么错?我们天天盼着公子回来呢!"说着说着,几个老臣都抹起眼泪。

雍廪压低声音:"我整天对着逆贼卑躬屈膝,难道就甘心?不过是在等待时机!要是大伙齐心协力,除掉这些乱臣贼子,迎回先君的儿子,岂不是大快人心?"

东郭牙忙问计策。雍廪说:"高傒老大夫德高望重,连、管二人最巴结他。要是请高老设宴,那两个必定会来。我这边假传军情把无知骗出来,趁他不备一刀结果了。到时候以火为号,你们在宴席上动手,还不是易如反掌?"

东郭牙连夜去见高傒。老大夫听完,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第二天,连称和管至父果然兴冲冲来赴宴。高傒举着酒杯说:"老夫年迈多病,多亏二位扶持新君。"说着示意关上大门,"今日定要喝个痛快!"暗地里却嘱咐门房:"待会看见城中起火,立刻来报。"

这边雍廪怀揣匕首进宫,慌慌张张对无知说:"不好了!公子纠带着鲁国大军杀过来了!"无知吓得结巴:"国、国舅呢?"

雍廪装作着急:"国舅和管大夫在城外喝酒呢!百官都在朝堂等着主公拿主意。"无知刚在宝座上坐稳,只见雍廪突然从背后扑上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个篡位才一个多月的家伙,就这么断了气。连夫人听说政变,慌忙在宫里上了吊。

这时城外升起一道狼烟。高傒宴席上听见传报,突然起身往里屋走。连称、管至父还没反应过来,埋伏的武士就冲出来乱刀砍下。雍廪带着百官赶来,把两个奸臣的心肝挖出来祭奠襄公。一面重新安葬襄公,一面派人去鲁国迎接公子纠。

鲁庄公听说要立公子纠为齐君,乐得合不拢嘴。谋士施伯劝道:"齐国没君主对咱们有利,不如静观其变。"庄公正在犹豫,从祝邱回来的文姜夫人天天催着儿子出兵。她听说无知已死,齐国来迎公子纠,更是急得直跺脚。庄公拗不过母亲,终于点齐三百辆兵车,派曹沫当大将,浩浩荡荡护送公子纠回国。

管仲对鲁庄公说:"公子小白在莒国,离齐国更近。要是让他抢先回国就麻烦了。请借我一匹快马,我先去截住他!"

鲁国国君搓着手问管仲:"咱们这次出兵,需要带多少兵马啊?"

管仲胸有成竹地答道:"三十辆战车足够啦!"

话说公子小白在莒国听说齐国大乱无主,连夜和鲍叔牙商量对策。他们向莒国国君借来百辆战车,护送小白回国。这边管仲带着三十辆战车日夜兼程,刚到即墨就听说莒国兵马已经过去了,赶紧快马加鞭追赶。追出三十多里地,正撞见莒国军队停车做饭。

管仲远远望见小白端坐在车中,上前拱手行礼:"公子别来无恙啊,这是要去哪儿?"

小白面色平静:"赶回去奔丧罢了。"

管仲眯起眼睛:"按长幼之序,该由公子纠主持丧事。公子不如在此稍候,何必辛苦奔波?"

鲍叔牙在旁冷哼一声:"管仲你退下吧!各为其主,不必多说。"管仲见莒国士兵个个横眉怒目,握紧了兵器,心知寡不敌众,假装答应着往后退。突然他猛地转身,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直射小白心窝!

小白应声惨叫,口吐鲜血倒在车上。鲍叔牙慌忙扑上去抢救,随从们乱作一团,哭喊着:"不好啦!"管仲见计得逞,立即带着三十辆战车扬长而去。

路上管仲得意洋洋:"公子纠真是有福气,合该当国君啊!"回到鲁国向国君复命,还和公子纠举杯庆贺。这下他们彻底放心了,一路上慢悠悠地接受各地官员的招待。

谁曾想那一箭只射中小白的腰带铜钩!小白知道管仲箭法了得,怕他再补一箭,急中生智咬破舌尖喷血装死,连鲍叔牙都被骗过了。

鲍叔牙擦着冷汗说:"管仲虽然走了,难保不会杀个回马枪,咱们得抓紧赶路!"他们让小白换了衣服,藏在暖车里抄小路疾驰。快到临淄时,鲍叔牙独自进城,挨个拜访齐国大臣,极力夸赞小白的贤能。

大臣们犹豫道:"可公子纠马上就要到了,这怎么办?"

鲍叔牙拍案道:"齐国接连死了两位国君,非贤明之主不能平定乱局!何况小白先到,这是天意啊!鲁国送公子纠回来,肯定要狮子大开口。当年宋国立子突,被勒索得年年打仗。咱们齐国刚经历动乱,经得起鲁国敲诈吗?"

众大臣面面相觑:"那怎么打发鲁国呢?"

鲍叔牙胸有成竹:"等咱们立了国君,他们自然就退兵了!"大夫隰朋和东郭牙齐声附和。于是众人迎小白进城即位,这就是齐桓公。

鲍叔牙又建议:"趁鲁军还没到,得先拦住他们!"派仲孙湫去告诉鲁庄公齐国已有新君。庄公得知小白没死,气得拍案而起:"立长不立幼,小孩子凭什么当国君?我大军出动,岂能空手而回!"

齐桓公听说鲁国不肯退兵,急得团团转。鲍叔牙献计:"那就打!"他们调兵遣将,安排五百辆战车分三路迎敌。东郭牙提议在乾时设伏,鲍叔牙连连称妙,暗中派兵埋伏。

这边鲁庄公和公子纠走到乾时,管仲劝道:"小白刚即位人心不稳,应该速战速决。"庄公却冷笑:"要听你的,小白早该被射死了!"下令在乾时扎营。第二天探子来报齐军先锋雍廪叫阵。

庄公亲自驾战车出阵,指着雍廪大骂:"当初是你求我送公子纠回国,如今出尔反尔,还有没有信义?"说着就要射箭。雍廪假装羞愧抱头逃窜,鲁将曹沫紧追不舍,结果中了埋伏。齐军三面夹击,鲁军渐渐溃散。

鲍叔牙下令悬赏捉拿鲁侯。鲁将秦子急中生智,把庄公的绣旗扔在地上,梁子却捡起来插在自己车上。庄公趁机换了便装逃跑。梁子被围后摘下头盔大喊:"我是鲁国将领,我们国君早跑远了!"

管仲在后营听说前线战败,连忙接应庄公。清点残兵发现折损七成,当机立断连夜撤退。谁知半路又遇上齐军伏兵,曹沫和秦子拼死断后,最终秦子战死,曹沫身负重伤杀出重围。管仲让士兵沿途丢弃辎重,才护着庄公逃出生天。

鲁庄公一行人好不容易从虎口脱身,活像那惊弓之鸟,慌不择路地逃命。马蹄扬起漫天尘土,背后隰朋和东郭牙带着齐军紧追不舍,一口气追过了汶水,把鲁国境内的汶阳田地全给占了,还留下守军才撤走。鲁国人缩着脖子不敢吱声,齐军就这样大摇大摆得胜回朝。

第二天清早,齐桓公小白刚上朝,满朝文武都来道贺。鲍叔牙却皱着眉头出列:"主公别高兴太早,公子纠还在鲁国呢,身边有管仲、召忽这两个能人帮着,鲁国又给他们撑腰,这就像心窝子里插着把刀,哪是庆贺的时候?"

小白摸着下巴问:"那依你之见?"鲍叔牙一拍胸脯:"乾时这一仗早把鲁国君臣吓破胆了。让老臣带大军压到鲁国边境,逼他们交出子纠,保管吓得他们乖乖听话。"小白连连点头:"全听你的安排!"

没过几天,鲍叔牙点齐兵马,黑压压的军队开到汶阳地界,把边界线重新划得清清楚楚。他派隰朋给鲁庄公送信,信上写着:"外臣鲍叔牙给您磕头了——家里不能有两个当家,国中不能有两个君王。我们主公已经继承大统,公子纠还想来抢位子,这不合规矩啊。我们主公念着兄弟情分,不忍心亲自动手,只好麻烦贵国代劳。至于管仲、召忽这两个仇人,请押来让我们在太庙处置。"

隰朋临走时,鲍叔牙拽着他袖子低声交代:"管仲是天下少有的奇才,我跟主公说好了要重用他,千万保住他性命。"隰朋有点担心:"要是鲁国非要杀他呢?"鲍叔牙眨眨眼:"你就提当年射中主公衣带钩的事,鲁国人准信。"隰朋会意地点点头,翻身上马直奔鲁国去了。

那边鲁庄公接到书信,赶紧召来心腹施伯商量。这君臣二人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咱们下回接着说。

原文言文

  雍大夫计杀无知 鲁庄公乾时大战

  却说管夷吾字仲,生得相貌魁梧,精神俊爽,博通坟典,淹贯古今,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匡时之略。与鲍叔牙同贾,至分金时,夷吾多取一倍,鲍叔之从人心怀不平。鲍叔曰:“仲非贪此区区之金,因家贫不给,我自愿让之耳!”又曾领兵随征,每至战阵,辄居后队,及还兵之日,又为先驱。多有笑其怯者。鲍叔曰:“仲有老母在堂,留身奉养,岂真怯斗耶!”又数与鲍叔计事,往往相左。鲍叔曰:“人固有遇不遇,使仲遇其时,定当百不失一矣!”夷吾闻之,叹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哉!”遂结为生死之交。值襄公诸儿即位,长子曰纠,鲁女所生,次子小白,莒女所生,虽皆庶出,俱已成立,欲为立傅以辅导之。管夷吾谓鲍叔牙曰:“君生二子,异日为嗣,非纠即白。吾与尔各傅一人。若嗣立之日,互相荐举。”叔牙然其言。于是管夷吾同召忽为公子纠之傅,叔牙为公子小白之傅。襄公欲迎文姜至禚相会,叔牙谓小白曰:“君以淫闻,为国人笑,及今止之,犹可掩饰。更相往来,如水决堤,将成泛溢,子必进谏!”小白果入谏襄公,曰:“鲁侯之死,啧有烦言,男女嫌疑不可不避!”襄公怒曰:“孺子何得多言!”以屦蹴之。小白趋而出。鲍叔曰:“吾闻之:‘有奇淫者,必有奇祸',吾当与子适他国,以俟后图!”小白问:“当适何国?”鲍叔曰:“大国喜怒不常,不如适莒。莒小而近齐,小则不敢慢我,近则旦暮可归!”小白曰:“善!”乃奔莒国。襄公闻之,亦不追还。及公孙无知篡位,来召管夷吾。夷吾曰:“此辈兵已在颈,尚欲累人耶?”遂与召忽共计,以鲁为子纠之母家,乃奉纠奔鲁。鲁庄公居之于生窦,月给廪饩。

  鲁庄公十二年春二月,齐公孙无知元年,百官贺旦,俱集朝房,见连、管二人公然压班,人人皆有怨愤之意。雍廪知众心不附,佯言曰:“有客自鲁来,传言公子纠将以鲁师伐齐,诸君闻之否?”诸大夫皆曰:“不闻。”雍遂不复言。既朝退,诸大夫互相约会,俱到雍廪家,叩问公子纠伐齐之信。雍廪曰:“诸君谓此事如何?”东郭牙曰:“先君虽无道,其子何罪?吾等日望其来也。”诸大夫有泣下者。雍廪曰:“廪之屈膝,宁无人心?正欲委曲以图事耳!诸君若能相助,共除弑逆之贼,复立先君子,岂非义举?”东郭牙问计,雍廪曰:“高敬仲,国之世臣,素有才望,为人信服。连、管二贼得其片言奖借,重于千钧,恨不能耳。诚使敬仲置酒,以招二贼,必欣然往赴。吾伪以子纠兵信,面启公孙,彼愚而无勇,俟其相就,卒然刺之,谁为救者?然后举火为号,阖门而诛二贼,易如反掌。”东郭牙曰:“敬仲虽疾恶如仇,然为国自贬,当不靳也,吾力能必之。”遂以雍廪之谋,告于高傒,高傒许诺。即命东郭牙往连、管二家致意,俱如期而至。高傒执觯言曰:“先君行多失德,老夫日虞国之丧亡。今幸大夫援立新君,老夫亦获守家庙,向因老病,不与朝班,今幸贱体稍康,特治一酌,以报私恩,兼以子孙为托。”连称与管至父谦让不已。高傒命将重门紧闭:“今日饮酒,不尽欢不已。”预戒阍人:“勿通外信,直待城中举火,方来传报。”却说雍廪怀匕首直叩宫门,见了无知,奏言:“公子纠率领鲁兵,旦晚将至,幸早图应敌之计。”无知问:“国舅何在?”雍廪曰:“国舅与管大夫郊饮未回,百官俱集朝中,专候主公议事。”无知信之,方出朝堂,尚未坐定,诸大夫一拥而前,雍廪自后刺之,血流公座,登时气绝。计无知为君,才一月余耳,哀哉!连夫人闻变,自缢于宫中。史官诗云:

  只因无宠间襄公,谁料无知宠不终?
  一月夫人三尺帛,何如寂寞守空宫!

  当时雍廪教人于朝外放起一股狼烟,烟透九霄。高傒正欲款客,忽闻门外传板,报说:“外厢举火。”高傒即便起身,往内而走。连称、管至父出其不意,却待要问其缘故,庑下预伏壮士,突然杀出,将二人砍为数段。虽有从人,身无寸铁,一时毕命。雍廪与诸大夫,陆续俱到高府,公同商议,将二人心肝剖出,祭奠襄公。一面遣人于姑棼离宫,取出襄公之尸,重新殡殓。一面遣人于鲁国迎公子纠为君。鲁庄公闻之,大喜,便欲为公子纠起兵。施伯谏曰:“齐鲁互为强弱,齐之无君,鲁之利也。请勿动,以观其变。”庄公踌躇未决。时夫人文姜因襄公被弑,自祝邱归于鲁国,日夜劝其子兴兵伐齐,讨无知之罪,为其兄报仇,及闻无知受戮,齐使来迎公子纠为君,不胜之喜。主定纳纠,催促庄公起程。庄公为母命所迫,遂不听施伯之言,亲率兵车三百乘,用曹沫为大将,秦子、梁子为左右,护送公子纠入齐。管夷吾谓鲁侯曰:“公子小白在莒,莒地比鲁为近,倘彼先入,主客分矣!乞假臣良马,先往邀之!”鲁侯曰:“甲卒几何?”夷吾曰:“三十乘足矣!”

  却说公子小白闻国乱无君,与鲍叔牙计议,向莒子借得兵车百乘,护送还齐。这里管夷吾引兵昼夜奔驰,行至即墨,闻莒兵已过,从后追之。又行三十余里,正遇莒兵停车造饭,管夷吾见小白端坐车中,上前鞠躬曰:“公子别来无恙,今将何往?”小白曰:“欲奔父丧耳!”管夷吾曰:“纠居长,分应主丧。公子幸少留,无自劳苦!”鲍叔牙曰:“仲且退,各为其主,不必多言。”夷吾见莒兵睁眉怒目,有争斗之色,诚恐众寡不敌,乃佯诺而退。蓦地弯弓搭箭,觑定小白,飕的射来。小白大喊一声,口吐鲜血,倒于车上。鲍叔牙急忙来救,从人尽叫道:“不好了!”一齐啼哭起来。管夷吾率领那三十乘,加鞭飞跑去了。夷吾在路叹曰:“子纠有福,合为君也!”还报鲁侯,酌酒与子纠称庆。此时放心落意,一路邑长献饩进馔,遂缓缓而行。

  谁知这一箭只射中小白的带钩。小白知夷吾妙手,恐他又射,一时急智,嚼破舌尖,喷血诈倒,连鲍叔牙都瞒过了。鲍叔牙曰:“夷吾虽去,恐其又来,此行不可迟也!”乃使小白变服,载以温车,从小路疾驰。将近临淄,鲍叔牙单车先入城中,遍谒诸大夫,盛称公子小白之贤。诸大夫曰:“子纠将至,何以处之?”鲍叔牙曰:“齐连弑二君,非贤者不能定乱,况迎子纠而小白先至,天也!鲁君纳纠,其望报不浅。昔宋立子突,索赂无厌,兵连数年。吾国多难之余,能堪鲁之征求乎?”诸大夫曰:“然则何以谢鲁侯?”叔牙曰:“吾已有君,彼自退矣!”大夫隰朋、东郭牙齐声曰:“叔言是也!”于是迎小白入城即位,是为桓公。髯翁有诗单咏射钩之事,诗曰:

  鲁公欢喜莒人愁,谁道区区中带钩?
  但看一时权变处,便知有智合诸侯。

  鲍叔牙曰:“鲁兵未至,宜预止之!”乃遣仲孙湫往迎鲁庄公,告以有君。庄公知小白未死,大怒曰:“立子以长,孺子安得为君?孤不能空以三军退也!”仲孙湫回报。齐桓公曰:“鲁兵不退,奈何?”鲍叔牙曰:“以兵拒之!”乃使王子成父将右军,宁越副之;东郭牙将左军,仲孙湫副之。鲍叔牙奉桓公亲将中军。雍廪为先锋。兵车共五百乘。分拨已定,东郭牙请曰:“鲁君虑吾有备,必不长驱,乾时水草方便,此驻兵之处也。”若设伏以待,乘其不备,破之必矣!”鲍叔牙曰:“善!”使宁越、仲孙湫各率本部,分路埋伏;使王子成父、东郭牙从他路抄出鲁兵之后。雍廪挑战诱敌。却说鲁庄公同子纠行至乾时,管夷吾进曰:“小白初立,人心未定。宜速乘之,必有内变。”庄公曰:“如仲之言,小白已射死久矣。”遂出令于乾时安营。鲁侯营于前、子纠营于后,相去二十里。次早谍报:“齐兵已到,先锋雍廪索战。”鲁庄公曰:“先破齐师,城中自然寒胆也!”遂引秦子、梁子驾戎车而前,呼雍廪亲数之,曰:“汝首谋诛贼,求君于我,今又改图,信义安在?”挽弓欲射雍廪。雍廪佯作羞惭,抱头鼠窜,庄公命曹沫逐之,雍廪转辕来战,不几合又走。曹沫不舍,奋生平之勇,挺著画戟赶来,却被鲍叔牙大兵围住。曹沫深入重围,左冲右突,身中两箭,死战方脱。却说鲁将秦子、梁子恐曹沫有失,正待接应,忽闻左右炮声齐震,宁越、仲孙湫两路伏兵齐起,鲍叔牙率领中军,如墙而进。三面受敌,鲁兵不能抵当,渐渐奔散。鲍叔牙传令:“有能获鲁侯者,赏以万家之邑。”使军中大声传呼。秦子急取鲁侯绣字黄旗,偃之于地。梁子复取旗建于自车之上,秦子问其故。梁子曰:“吾将以误齐也。”鲁庄公见事急,跳下戎车,别乘轺车,微服而逃。秦子紧紧跟定,杀出重围。宁越望见绣旗,伏于下道,认是鲁君,麾兵围之数重。梁子免胄以面示曰:“吾鲁将也,吾君已去远矣。”鲍叔牙知齐军已全胜,鸣金收军。仲孙湫献戎辂,宁越献梁子,齐侯命斩于军前。齐侯因王子成父、东郭牙两路兵尚无下落,留宁越、仲孙湫屯于乾时,大军奏凯先回。

  再说管夷吾等管辖辎重,在于后营。闻前营战败,教召忽同公子纠守营,悉起兵车自来接应,正遇鲁庄公,合兵一处,曹沫亦收拾残车败卒奔回。计点之时,十停折去其七,夷吾曰:“军气已丧,不可留矣!”乃连夜拔营而起。行不二日,忽见兵车当路。乃是王子成父、东郭牙抄出鲁兵之后。曹沫挺戟大呼曰:“主公速行,吾死于此!”顾秦子曰:“汝当助吾!”秦子便接住王子成父厮杀。曹沫便接住东郭牙厮杀。管夷吾保著鲁庄公,召忽保著公子纠,夺路而行。有红袍小将追鲁侯至急,鲁庄公一箭,正中其额;又有一白袍者追来,庄公亦射杀之。齐兵稍却,管仲教把辎重甲兵乘马之类,连路委弃,恣齐兵抢掠,方才得脱。曹沫左膊,复中一刀,尚刺杀齐军无数,溃围而出。秦子战死于阵。史官论鲁庄公乾时之败。实为自取。有诗叹云:

  子纠本是仇人胤,何必勤兵往纳之?
  若念深仇天不戴,助纠不若助无知!

  鲁庄公等脱离虎口,如漏网之鱼,急急奔走,隰朋、东郭牙从后赶来,直追过汶水,将鲁境内汶阳之田,尽侵夺之,设守而去。鲁人不敢争较,齐兵大胜而归。齐侯小白早朝,百官称贺。鲍叔牙进曰:“子纠在鲁,有管夷吾、召忽为辅,鲁又助之,心腹之疾尚在,未可贺也。”齐侯小白曰:“为之奈何?”鲍叔牙曰:“乾时一战,鲁君臣胆寒矣。臣当统三军之众,压鲁境上,请讨子纠,鲁必惧而从也。”齐侯曰:“寡人请举国以听子。”鲍叔牙乃简阅车马,率领大军,直至汶阳,清理疆界。遣公孙隰朋,致书于鲁侯曰:

  外臣鲍叔牙,百拜鲁贤侯殿下:家无二主,国无二君。寡君已奉宗庙,公子纠欲行争夺,非不二之谊也。寡君以兄弟之亲,不忍加戮,愿假手于上国。管仲、召忽,寡君之仇,请受而戮于太庙。

  隰朋临行,鲍叔牙嘱之曰:“管夷吾天下奇才,吾言于君,将召而用之,必令无死。”隰朋曰:“倘鲁欲杀之如何?”鲍叔曰:“但提起射钩之事,鲁必信矣。”隰朋唯唯而去。鲁侯得书,即召施伯。不知如何计议?再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