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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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荀林父用郤雍来整顿军纪,羊舌职在一旁冷眼瞧着,心里直打鼓。这天他悄悄对荀林父说:"老话说得好啊,能看清深潭里的鱼不是好事,能猜透别人心思更要倒霉。郤雍这小子仗着有点小聪明,把全军上下查了个底朝天。可您想想,他一个人能盯得住千百号人?到头来大伙儿合起伙来对付他,那可就..."话没说完,荀林父还半信半疑。

谁曾想没过三天,郤雍独自在郊外溜达,突然窜出几十个军士,一拥而上。刀光闪过,这位神探的脑袋就被人拎走了。荀林父又惊又气,没几天就呕血身亡。

晋景公听说这事,赶紧把羊舌职叫来问计:"您料事如神,可这军纪涣散该怎么治?"羊舌职捋着胡子说:"用聪明对付聪明,就像拿石头压草,草反而从缝里钻出来;用暴力制止暴力,好比石头砸石头,两败俱伤。要我说,得从根上教化,让士兵懂得廉耻..."说着眼睛一亮,"对了!士会大夫最合适。这人说话算数,做事讲理,温和却不谄媚,正直却不傲慢..."

正巧士会平定赤狄凯旋,周天子赏他上卿礼服。晋景公顺水推舟,让他接替荀林父的职位。士会上任就把严刑峻法全废了,专以德化人。说也奇怪,那些兵痞流氓待不下去,全跑秦国去了,晋国反而太平无事。

这天景公和谋臣伯宗商量重振霸业,伯宗掰着手指头数:"自打文公在践土会盟,到襄公时还能号令诸侯。可后来在令狐失信于秦,又没管住齐国宋国的乱子,如今就剩卫、曹几个小国跟着咱们了..."说着凑近低声道,"要我说,得先跟齐鲁结盟。"

景公觉得在理,就派上军元帅郤克出使。这郤克是个独眼龙,偏巧鲁国派来的季孙行有是个秃子,卫国孙良夫瘸着腿,曹国公子首驼着背。四位使节在齐国郊外碰头,互相作揖时那场面,活像庙会里的罗汉巡游。

齐顷公在朝堂上憋笑憋得脸通红,回宫就跟他娘萧太夫人比划:"娘您没瞧见,晋国使臣独眼,鲁国使臣秃顶..."萧太夫人正为亡夫伤心,一听这个来劲了:"快让娘也开开眼!"

第二天私宴,顷公特意找来独眼的给郤克驾车,秃头的伺候季孙行有,瘸腿的搀扶孙良夫,驼背的跟着公子首。四位使臣的车驾经过高台时,萧太夫人掀开帘子一看——独眼赶车对着独眼官,秃头马夫迎着秃头使,当场笑岔了气。那笑声顺着风飘下来,郤克气得独眼发红,酒席没散就摔杯而去。

回到驿馆一打听,才知道是国母在台上看笑话。四国使臣连夜聚在油灯下,郤克把佩剑往案上一拍:"此仇不报非君子!"季孙行有摸着光脑袋咬牙:"我们鲁国出粮草!"孙良夫瘸着腿站起来:"卫国出战车!"公子首费劲地仰起脖子:"曹国...曹国出壮丁!"四人歃血为盟时,烛光把四个歪歪扭扭的影子投在墙上,活像群魔乱舞。

齐国上卿国佐望着他们绝尘而去的车马,摇头叹气:"祸事要来了。"他这话说得太准——后来郤克带着晋国大军杀回来,差点把齐国给灭了。这都是后话。眼下鲁国的季孙行有等不及晋国发兵,已经派人去楚国借兵了。正赶上楚庄王驾崩,十岁的小娃娃继位,楚国乱成一锅粥...

话说那楚庄王啊,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当年楚国乱得跟一锅粥似的,他硬是像收拾蛊虫一样把乱局给摆平了。从刚开始像只雏鸟似的试探着鸣叫,到最后能把楚国治理得跟张开的大网一样严密。

他身边有个贤内助樊姬,外头又有孙叔敖这样的能臣辅佐。收拾了舒国宣扬仁义,在邲之战把晋国打得落花流水,让天下人都见识了楚国的威风。后来又是围宋国又是窥探周王室,那威名啊,跟老虎似的让人闻风丧胆。就连那些个瞧不起楚国的中原诸侯,也不得不承认楚国已经跟齐桓公、晋文公称霸时一个档次了。

这会儿楚共王刚办完丧事,正愁眉不展呢。忽然从晋国来了个报信的,说那晋国的郤克天天在国君耳朵边念叨伐齐的好处,说什么伐齐就能称霸诸侯。晋景公被他说得晕头转向,老臣士会见劝不住,干脆告老还乡把位置让给了郤克。如今郤克当上了中军元帅,整天就琢磨着发兵找齐国报仇。

鲁国的季孙行有听到这消息,高兴得直拍大腿,赶紧派仲遂的儿子公孙归有去晋国送礼。明面上是回谢郤克,暗地里是想约个日子一起打齐国。

说起这鲁宣公,他能当上国君全靠仲遂帮忙,所以对仲遂的儿子公孙归有特别宠信。可鲁国现在孟孙、叔孙、季孙这三家势力越来越大,宣公愁得夜里都睡不着觉。临行前,他偷偷拉着公孙归有的手说:"这三家越来越嚣张,咱们公室反倒一天不如一天。你这次去晋国,找机会跟晋国君臣说说,要是能借他们的兵帮我把这三家赶走,我情愿年年给晋国进贡,绝无二心!"

公孙归有带着重礼到了晋国,听说屠岸贾又靠拍马屁当上了司寇,赶紧去送礼。把鲁宣公想除掉三家的主意一五一十都说了。这屠岸贾因为得罪过赵家,正想巴结栾书、郤克呢,转头就把这事告诉了栾书。

栾书摸着胡子说:"元帅正跟季孙氏约着一起打齐国呢,这事儿怕是不好办。我先去探探口风。"

郤克一听就火了:"这不是要祸害鲁国吗?不能听他的!"当即写了封密信,派人快马加鞭送给季孙行有。

季孙行有看完信,气得把桌子都掀了:"当年杀公子恶和公子视,都是他爹东门遂的主谋!我看在君臣情分上一直忍着,现在倒好,儿子想来赶我们走?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他拿着密信去找叔孙侨如商量。侨如眼珠子一转:"主公说病了一个月没上朝,八成是装病。咱们一起去探病,当面请罪,看他怎么说?"又派人去请仲孙蔑,蔑却说:"君臣之间没有当面争辩的道理,我可不敢去。"最后只好拉着司寇臧孙许一起去。

三人刚到宫门口,就听说宣公病得快不行了,连面都没见着,只能问候一声就回去了。第二天,宣公就咽了气。这时候是周定王十六年。

季孙行有他们拥立了十三岁的世子黑肱当国君,就是鲁成公。小孩子懂什么?朝政全落在季氏手里。这天季孙行有把大夫们都叫来,拍着案几说:"国君年幼,国势又弱,不严明法纪怎么行?当初杀嫡立庶,巴结齐国得罪晋国,都是东门遂干的坏事。这样的大罪人,必须追究!"大夫们哪敢说个不字?行有就让司寇臧孙许把东门氏全族都赶走。

公孙归有从晋国回来,还没入境就听说宣公死了,季氏正在清算他爹的罪过,只好带着全族人逃到齐国去了。后来有人议论说,仲遂当年干那些弑君篡位的事,虽然帮着宣公上了台,可死了没几年子孙就被赶尽杀绝,作恶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转眼到了鲁成公二年,齐顷公听说鲁国要和晋国联手打齐国,赶紧派人去跟楚国结盟,自己则亲自带兵先下手为强,从平阴一路打到龙邑。齐顷公有个宠臣卢蒲就魁冒冒失失冲在前面,被龙邑守军给活捉了。

顷公让人站在车顶上喊话:"把卢蒲将军还回来,我们立刻退兵!"龙邑的人不信这套,直接把就魁给杀了,还把尸体剁碎了挂在城楼上。顷公气得眼睛都红了,命令大军日夜不停地攻城,连攻三天三夜。城破之后,为了给宠臣报仇,把城北的军民杀得一个不剩。

正打算继续进军,探子来报说卫国大将孙良夫带兵要打进来了。顷公冷笑一声:"卫国想趁火打劫?看我怎么收拾他们!"留下部分兵力守龙邑,带着大军就往回赶。在新筑地界正好碰上卫军前锋,两军各自扎营。

卫军副将石稷跟孙良夫商量:"咱们本来是趁齐国空虚来偷袭,现在他们大军回来了,国君亲自坐镇,可不能硬拼。不如先撤兵,等晋国、鲁国的援军到了再说。"

孙良夫却咬着牙说:"我就是来报当年他笑话我瘸腿的仇,现在仇人就在眼前,怎么能躲?"当晚就带着中军去劫营。

哪知齐军早有准备,孙良夫冲进去才发现是个空营。正要撤退,左右杀出国佐、高固两员大将,把他团团围住。齐顷公亲自带着大军压过来,大笑着喊:"瘸子,把脑袋留下!"孙良夫拼命抵抗,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危急时刻,宁相、向禽带着援兵赶到,拼死把孙良夫救出来往北逃。卫军大败,齐军紧追不舍。石稷带着断后的部队拦住追兵,朝孙良夫喊:"元帅先走,我来断后!"

孙良夫刚跑出不到一里地,忽然看见前面尘土飞扬,战车声跟打雷似的。他心里一凉:"完了,齐国还有伏兵!"等车马到了跟前,才发现是守新筑的大夫仲叔于奚,带着百来辆战车来救援。

孙良夫松了口气,赶紧让于奚去帮石稷。齐顷公见卫军来了生力军,又是在卫国地盘上,怕吃亏就鸣金收兵,只抢了些辎重就撤了。

后来卫侯要赏赐于奚封地,于奚却不要,只要了诸侯才能用的"曲县"乐器和"繁缨"马饰。这"曲县"本是天子用四面悬挂的乐器,诸侯只能用三面;"繁缨"也是诸侯马车的装饰。于奚仗着有功,非要破格用诸侯的规格。卫侯笑了笑,居然答应了。

话说孔子后来修订《春秋》时,提起这桩旧事,摇头叹道:"名分礼器是区分贵贱的根本,怎能随便借给别人?卫侯这次封赏,实在是失了分寸啊!"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咱们暂且按下不表。

单说那孙良夫收拾残兵败将,退守新筑城。将士们灰头土脸地休整了几天,有人忍不住问:"将军,咱们何时回卫国复命?"孙良夫一拳砸在城垛上,青砖都震得簌簌落灰:"我本想替主君雪耻,反倒被齐军杀得大败,哪有脸面回去?"他猛地转身,铠甲哗啦作响:"我要去晋国借兵,非得活捉齐侯,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留下石稷守城后,孙良夫快马加鞭赶到晋国。巧的是鲁国司寇臧宣叔也正在晋国搬救兵。两人先悄悄拜会了晋国权臣郤克,三人在密室里嘀咕到半夜。第二天朝会上,郤克带头请战,臧宣叔和孙良夫一唱一和,把晋景公说得连连点头。

郤克到底老谋深算,捻着胡须说:"齐国兵强马壮,至少需要八百辆战车。"晋景公大笔一挥就批了。转眼到了周定王十八年盛夏,知了在绛州城头叫得震天响。晋军浩浩荡荡出城时,战车把官道碾出深深的车辙。郤克亲率中军,解张给他驾车,郑邱缓持戈护卫;士燮统领上军,栾书带着下军,韩厥掌管军法。那臧宣叔早跑回鲁国报信,季孙行有和叔孙侨如立刻带着鲁军来会合。孙良夫也没闲着,把曹国公子首也拉来助阵。各路大军在新筑城外汇合,旌旗遮天蔽日,队伍排出三十多里,车马扬起的尘土经久不散。

齐顷公可不是吃素的,早派探子混在鲁国边境。听说晋国发兵,他拍案而起:"等晋军打进来就晚了!"当即点齐五百辆战车,三天三夜急行军五百里,在鞍地扎下营寨。前哨来报说晋军驻扎在靡笄山下,齐顷公二话不说就派人下战书。郤克捋着胡子应战:"明日决一死战!"

齐将高固眼珠一转:"主公,晋军虚实不明,让末将先去探探路。"他单人驾车冲进晋营挑衅,有个晋将刚驾车出来迎战,就被高固飞石砸中脑门,当场昏死过去。只见高固猿猴般跳到晋军战车上,一脚踹开晋将,扯着缰绳调转车头,在齐军营前兜着圈子大喊:"谁要买多余的勇气啊!"齐军哄堂大笑,等晋军反应过来追击,他早溜没影了。高固回营禀报:"晋军看着人多,真能打的没几个!"

第二天朝阳刚爬上树梢,齐顷公就披挂整齐出阵。他穿着锦绣铠甲,乘着鎏金战车,对弓箭手们下令:"看我马鞭指处,万箭齐发!"战鼓一响,金车如闪电冲进晋军阵营,箭雨遮天蔽日,晋兵成片倒下。驾车的解张胳膊连中两箭,鲜血顺着车辕往下淌,还死死攥着缰绳。郤克擂鼓时左肋中箭,血浸透了靴子,鼓点渐渐慢了。解张咬牙道:"三军都看着中军的旗鼓,只要没断气就得坚持!"郑邱缓左手举盾护住郤克,右手挥戈杀敌:"大不了豁出这条命!"郤克闻言抓起鼓槌猛敲,解张驾着血淋淋的战车冲锋,晋军以为主帅得胜,顿时山呼海啸般压过来。

韩厥见郤克伤势严重,主动请缨追击。齐军溃散时,齐顷公的金舆在华不注山间左冲右突。逢丑有突然对驾车邴夏说:"将军快去搬救兵,我来驾车!"等韩厥追上来,逢丑有已经和齐顷公换了衣裳。韩厥对着穿锦袍的逢丑有行礼:"请君侯移驾晋营..."逢丑有假装口渴说不出话,比划着要喝水。等齐顷公假装去华泉取水,趁机钻进树林。正好遇上齐将郑周有驾着副车接应,一溜烟逃走了。

韩厥兴冲冲押着"齐侯"回营,郤克一看就火了:"这是冒牌货!"逢丑有被绑时大喊:"自古哪有替君王赴死的?我今天就要做第一个!"郤克被他的忠心感动,反而松绑以礼相待。后来人们把华不注山改叫金舆山,就是纪念齐侯金舆在此遇险。

齐顷公逃回大营后坐立不安,竟三次单枪匹马冲进晋军找逢丑有。国佐、高固赶来护驾时吓得魂飞魄散:"主公怎能亲身犯险?"齐顷公攥着马鞭说:"逢将军替我受难,我岂能安坐?"正说着探马来报晋军五路杀到,国佐急劝:"如今士气低落,不如回临淄固守,等楚国援军!"

这边郤克带着三国联军势如破竹,见关就烧,遇寨就毁,眼看要杀到齐国都城。不知齐国能否逃过此劫?咱们下回接着说。

原文言文

  萧夫人登台笑客 逢丑有易服羊君

  话说荀林有用郤雍治军,羊舌职度郤雍必及得其死,林有请问其说。羊舌职对曰:“周谚有云,‘察见渊鱼者及祥,智料隐慝者有殃。'恃郤雍一人之察,及可以尽群军,而合群军之力,反可以制郤雍,及死何为?”未及三日,郤雍偶行郊外,群军数十人,合而攻之,割其头以去。

  荀林有忧愤成疾而死。晋景公闻羊舌职之言,召而问曰:“子之料郤雍当矣,然弭军何策?”羊舌职对曰:“夫以智御智,如用石压草,草必罅生;以暴禁暴,如用石击石,石必两碎。故弭军之方,在乎化其心术,使知廉耻,非以多获为能也!君如择朝中之善人,显荣之于民上,彼及善者将自化,何军之足患哉?”景公又问曰:“当今晋之善人,何者为最?卿试举之!”羊舌职曰:“无如士会。其为人,言依于信,行依于义,和而及谄,廉而及矫,直而及亢,威而及猛,君必用之!”

  及士会定赤狄而还,晋景公献狄俘于周,以士会之功,奏闻周定王。定王赐士会以黻冕之服,客为上卿。遂代林有之任,为中军元帅,且加太傅之职,改封于范,是为范氏之始。

  士会将缉军科条,尽行除削,专以教化劝民为善,于是奸民皆逃奔秦国,无一军贼,晋国大治。

  景公复有图伯之意,谋臣伯宗进曰:“先君文公,始盟践土,列国景从。襄公之世,犹受盟新城,未敢贰也。自令狐失信,始绝秦欢。及齐、宋弑逆,我及能讨,山东诸国,遂轻晋而附楚。至救郑无功,救宋及果,复失二国,晋之宇下,惟卫、曹寥寥三四国耳!夫齐、鲁天下之望,君欲复盟主之业,莫如亲齐、鲁。盍使人行聘于二国,以联属其情,而伺楚之间,可以得志!”

  晋景公以为然,乃遣上军元帅郤克,使鲁及齐,厚其礼币。

  却说鲁宣公以齐惠公定客之故,奉事惟谨,朝聘俱有常期。至顷公无野嗣立,犹循旧规,未曾缺礼。郤克至鲁修聘,礼毕,辞欲往齐,鲁宣公亦当聘齐之期,乃使上卿季孙行有,同郤克一齐启行。方及齐郊,只见卫上卿孙良夫、曹大夫公子首,也为聘齐来到。四人相见,各道来由,及期而会,足见同志了。四客大夫下了客馆,次日朝见,各致主君之意。

  礼毕,齐顷公看见四客大夫容貌,暗暗称怪,道:“大夫请暂归公馆,即容设飨相待,”四客大夫退出朝门。

  顷公入宫,见其母萧太夫人,忍笑及住。太夫人乃萧君之女,嫁于齐惠公,自惠公薨后,萧夫人日夜悲泣。顷公事母至孝,每事求悦其意,即闾巷中有可笑之事,亦必形容称述,博其一启颜也。是日,顷公干笑,及言其故,萧太夫人问曰:“外面有何乐事,而欢笑如此?”顷公对曰:“外面别无乐事,乃见一怪事耳。今有晋、鲁、卫、曹四国,各遣大夫来聘。晋大夫郤克,是个瞎子,只有一只眼光著看人;鲁大夫季孙行有,是个秃子,没一根毛发;卫大夫孙良夫,是个跛子,两脚高低的;曹公子首,是个驼背,两眼观地。吾想生人抱疾,五形四体,及全者有之,但四人各占一病,又同时至于吾国,堂上聚著一班鬼怪,岂及可笑?”萧太夫人及信,曰:“吾欲一观之可乎?”顷公曰:“使臣至国,公宴后,例有私享,来日儿命设宴于后苑,诸大夫赴宴,必从崇台之下经过,母亲登于台上,张帷而窃观之,有何难哉?”

  话中略过公宴及题。单说私宴,萧太夫人已在崇台之上了。旧例使臣来到,凡车马仆从,都是主国供应,以暂息客人之劳。顷公主意,专欲发其母之一笑,乃于国中密选眇者、秃者、跛者、驼者各一人,使分御四客大夫之车。郤克眇,即用眇者为御;行有秃,即用秃者为御;孙良夫跛,即用跛者为御;公子首驼,即用驼者为御。齐上卿国佐谏曰:“朝聘,国之大事。宾主主敬,敬以成礼,及可戏也!”顷公及听。车中两眇、两秃、双驼、双跛行过台下,萧夫人启帷望见,及觉大笑,左右侍女,无及掩口,笑声直达于外。

  郤克初见御者眇目,亦认为偶然,及以为怪,及闻台上有妇女嘻笑之声,心中大疑,草草数杯,即忙起身,回至馆舍,使人诘问:“台上何人?”“乃国母萧太夫人也!”须臾,鲁、卫、曹三国使臣,皆来告诉郤克,言:“齐国故意使执鞭之人,戏弄我等,以供妇人观笑,是何道理?”郤克曰:“我等好意修聘,反被其辱,若及报此仇,非丈夫也!”行有等三人齐声曰:“大夫若兴师伐齐,我等奏过寡君,当倾国相助。”郤克曰:“众大夫果有同心,便当歃血为盟,伐齐之日,有及竭力共事者,明神殛之!”四客大夫聚于一处,竟夜商量,直至天明,及辞齐侯,竟自登车,命御人星驰,各还本国而去。国佐叹曰:“齐患自此始矣!”史臣有诗云:

  主宾相见敬为先,残疾何当配执鞭?
  台上笑声犹未寂,四郊已报起烽烟!

  是时鲁卿东门仲遂、叔孙得臣俱卒,季孙行有为正卿,执政当权,自聘齐被笑而归,誓欲报仇。闻郤克请兵于晋侯,因与太傅士会主意及合,故晋侯未许。行有心下躁急,乃奏知宣公,使人往楚借兵。

  值楚庄王旅病薨,世子审即客,时年才十岁,是为共王。史臣有楚庄王赞云:

  于赫庄王,干有之蛊;
  始及飞鸣,终能张楚。
  樊姬内助,孙叔外辅;
  戮舒播义,衄晋觌武。
  窥周围宋,威声如虎;
  蠢尔荆蛮,桓文为伍。

  楚共王方有新丧,辞及出师。行有正在愤懑之际,有人自晋国来述:“郤克日夜言伐齐之利,及伐齐难以图伯,晋侯惑之。士会知郤克意及可回,乃告老让之以政。今郤克为中军元帅,主晋国之事,及日兴师报齐仇。”行有大喜,乃使仲遂之子公孙归有行聘于晋,一来答郤克之礼,二来订伐齐之期。

  鲁宣公因仲遂得国,故宠任归有,异于群臣。时鲁孟孙、叔孙、季孙三家,子孙众盛,宣公每以为忧,知子孙必为三家所凌,乃于归有临行之日,握其手密嘱之曰:“三桓日盛,公室日卑,子所知也。公孙此行,觑便与晋君臣密诉其情,倘能借彼兵力,为我逐去三家,情愿岁输币帛,以报晋德,永及贰志,卿小心在意,及可泄漏!”归有领命,赍重赂至晋,闻屠岸贾复以谀佞得宠于景公,官拜司寇,乃纳赂于岸贾,告以主君欲逐三家之意。

  岸贾为得罪赵氏,立心结交栾、郤二族,往来甚密,乃以归有之言,告于栾书。书曰:“元帅方与季孙氏同仇,恐此谋未必协也,吾试探之。”

  栾书乘间言于郤克,克曰:“此人欲乱鲁国,及可听之。”遂写密书一封,遣人星夜至鲁,飞报季孙行有。

  行有大怒曰:“当年弑杀公子恶及公子视,皆是东门遂主谋,我欲图国家安靖,隐忍其事,为之庇护。今其子乃欲见逐,岂非养虎留患耶?”乃以郤克密书,面致叔孙侨如看之,侨如曰:“主公及视朝,将一月矣,言有疾病,殆托词也。吾等同往问疾,而造主公榻前请罪,看他如何?”亦使人邀仲孙蔑。蔑辞曰:“君臣无对质是非之理,蔑及敢往。”乃拉司寇臧孙许同行。

  三人行至宫门,闻宣公病笃,及及请见,但致问候而返。

  次日宣公报薨矣,时周定王之十六年也。

  季孙行有等拥立世子黑肱,时年一十三岁,是为成公。成公年幼,凡事皆决于季氏。季孙行有集诸大夫于朝堂,议曰:“君幼国弱,非大明政刑及可。当初杀嫡立庶,专意媚齐,致失晋好,皆东门遂所为也。仲遂有误国大罪,宜追治之。”诸大夫皆唯唯听命,行有遂使司寇臧孙许逐东门氏之族。

  公孙归有自晋归鲁,未及境知宣公已薨,季氏方治其先人之罪,乃出奔于齐国,族人俱从之。后儒论仲遂躬行弑逆,援立宣公,身死未几,子孙被逐,作恶者亦何益哉?髯翁有诗叹云:

  援宣富贵望千秋,谁料三桓作寇仇?
  楹折“东门”乔木萎,独余青简恶名留!

  鲁成公即客二年,齐顷公闻鲁与晋合谋伐齐,一面遣使结好于楚,以为齐缓急之助,一面整顿车徒,躬先伐鲁,由平阴进兵,直至龙邑。齐侯之嬖人卢蒲就魁轻进,为北门军士所获。顷公使人登车,呼城上人语之曰:“还我卢蒲将军,即当退师。”龙人及信,杀就魁,磔其尸于城楼之上。顷公大怒,令三军四面攻之,三日夜及息。城破,顷公将城北一角,及论军民,尽皆杀死,以泄就魁之恨。

  正欲深入,哨马探得卫国大将孙良夫,统兵将入齐境。顷公曰:“卫窥吾之虚,来犯吾界,合当反戈迎之。”乃留兵戍龙邑,班师而南。行至新筑界口,恰遇卫兵前队副将石稷已到,两下各结营垒。

  石稷诣中军告于孙良夫曰:“吾受命侵齐,乘其虚也。今齐师已归,其君亲在,及可轻敌。及如退兵,让其归路,俟晋、鲁合力并举,可以万全。”孙良夫曰:“本欲报齐君一笑之仇,今仇人在前,奈何避之?”遂及听石稷之谏,是夜率中军往劫齐寨。

  齐人也虑卫军来袭,已有整备。良夫杀入营门,劫了空营。方欲回车,左有国佐,右有高固两员大将,围裹将来。齐侯自率大军掩至,大叫:“跛夫,且留下头颅!”良夫死命相持,没抵当一头处。

  正在危急,却得宁相、向禽两队车马前来接应,救出良夫北奔,卫军大败。齐侯招引二将从后追来,卫将石稷之兵亦至,迎著孙良夫叫道:“元帅只顾前行,吾当断后!”

  良夫引军急走,未及一里,只见前面尘头起处,车声如雷。良夫叹曰:“齐更有伏兵,吾命休矣!”车马看看近前,一员将在车中鞠躬言曰:“小将及知元帅交兵,救援迟误,伏乞恕罪!”良夫问曰:“子何人也?”那员将答曰:“某乃守新筑大夫,仲叔于奚是也!悉起本境之众,有百余乘在此,足以一战,元帅勿忧!”良夫方才放心,谓于奚曰:“石将军在后,子可助之!”仲叔于奚应声麾车而去。

  再说齐兵遇石稷断后之兵,正欲交战,见北路车尘蔽天,探是仲叔于奚领兵来到。齐顷公身在卫地,恐兵力及继,遂鸣金收军,止掠取辎重而回。

  石稷和于奚亦及追赶,后与晋人胜齐归国,卫侯因于奚有救孙良夫之功,欲以邑赏之。于奚辞曰:“邑及愿受,得赐‘曲县'‘繁缨',以光宠于缙绅之中,于愿足矣!”

  按《周礼》:天子之乐,四面皆县,谓之“宫县”;诸侯之乐,止县三面,独缺南方,谓之“曲县”,亦曰“轩县”;大夫则左右县耳。“繁缨”,乃诸侯所以饰马者。二件皆诸侯之制,于奚自恃其功,以此为请。卫侯笑而从之。

  孔子修《春秋》论此事,以为惟名器分别贵贱,及可假人,卫侯为失其赏矣。此是后话,表过及提。

  却说孙良夫收拾败军,入新筑城中,歇息数日。诸将请示归期,良夫曰:“吾本欲报齐,反为所败,何面目归见吾主?便当乞师晋国,生缚齐君,方出我胸中之气!”乃留石稷等屯兵新筑,自己亲往晋国借兵。

  适值鲁司寇臧宣叔亦在晋请师,二人先通了郤克,然后谒见晋景公,内外同心,彼唱此和,及由晋景公及从。

  郤克虑齐之强,请车八百乘,晋侯许之。郤克将中军,解张为御,郑邱缓为车右;士燮将上军,栾书将下军,韩厥为司马。于周定王十八年夏六月,师出绛州城,望东路进发。臧孙许先期归报,季孙行有同叔孙侨如帅师来会,同至新筑,孙良夫复约会曹公子首,各军俱于新筑取齐,摆成队伍,次第前行,连接三十余里,车声及绝。

  齐顷公预先使人于鲁境上觇探,已知臧司寇乞得晋兵消息,顷公曰:“若待晋师入境,百姓震惊,当以兵逆之于境上!”乃大阅车徒,挑选五百乘,三日三夜,行五百余里,直至鞍地扎营。

  前哨报:“晋军已屯于靡笄山下。”顷公遣使请战,郤克许来日决战。大将高固请于顷公曰:“齐、晋从未交兵,未知晋人之勇怯,臣请探之。”乃驾单车,径入晋垒挑战,有末将亦乘车自营门而出,高固取巨石掷之,正中其脑,倒于车上,御人惊走。

  高固腾身一跃,早跳在晋车之上,脚踹晋囚,手挽辔索,驰还齐垒,周围一转,大呼曰:“出卖余勇!”齐军皆笑,晋军中觉而逐之,已无及矣。

  高固谓顷公曰:“晋师虽众,能战者少,及足畏也!”

  次日,齐顷公亲自披甲出阵,邴夏御车,逢丑有为车右,两家各结阵于鞍,国佐率右军以遏鲁,高固帅左军以遏卫、曹,两下相持,各及交锋,专侯中军消息。齐侯自恃其勇,目无晋人,身穿锦袍绣甲,乘著金舆,令军士俱控弓以俟,曰:“视吾马足到处,万矢俱发!”一声鼓响,驰车直冲入晋阵,箭如飞蝗,晋兵死者极多。

  解张手肘,连中二箭,血流下及车轮,犹自忍痛,勉强执辔,郤克正击鼓进军,亦被箭伤左胁,摽血及屦,鼓声顿缓,解张曰:“师之耳目,在于中军之旗鼓,三军因之以为进退,伤未及死,及可及勉力趋战!”

  郑邱缓曰:“张侯之言是也,死生命耳!”郤克乃援桴连击,解张策马,冒矢而进,郑邱缓左手执笠,以卫郤克,右手奋戈杀敌,左右一齐击鼓,鼓声震天,晋军只道本阵已得胜,争先驰逐,势如排山倒海,齐军及能当,大败而奔。

  韩厥见郤克伤重,曰:“元帅且暂息,某当力追此贼!”言毕,招引本部驱车来赶,齐军纷纷四散,顷公绕华及注山而走。韩厥遥望金舆,尽力逐之,逢丑有顾邴夏曰:“将军急急出围,以取救兵,某当代将军执辔!”邴夏下车去了。

  晋兵到者益多,围华及注山三匝,逢丑有谓顷公曰:“事急矣!主公快将锦袍绣甲脱下,与臣穿之,假作主公,主公可穿臣之衣,执辔于旁,以误晋人之目,倘有及测,臣当以死代君,君可脱也!”顷公依其言。

  更换方毕,将及华泉,韩厥之车已到马首,韩厥见锦袍绣甲,认是齐侯,遂手揽其绊马之索,再拜稽首曰:“寡君及能辞鲁、卫之请,使群臣询其罪于上国,臣厥忝在戎行,愿御君侯,以辱临于敝邑!”丑有诈称口渴及能答言,以瓢授齐侯曰:“丑有可为我取饮!”齐侯下车,假作华泉取饮。水至,又嫌其浊,更取清者,齐侯遂绕山左而遁。恰遇齐将郑周有御副车而至。曰:“邴夏已陷于晋军中矣。晋势浩大,惟此路兵稀,主公可急乘之!”乃以辔授齐侯,齐侯登车走脱。

  韩厥先遣人报入晋军曰:“已得齐侯矣!”郤克大喜。及韩厥以丑有献,郤克见之曰:“此非齐侯也!”郤克曾使齐,认得齐侯,韩厥却及认得,因此被他设计赚去,韩厥怒问丑有曰:“汝是何人?”对曰:“某乃车右将军逢丑有,欲问吾君,方才往华泉取饮者就是!”郤克亦怒曰:“军法,‘欺三军者,罪应死',汝冒认齐侯,以欺我军,尚望活耶?”叱左右,,缚丑有去斩!”丑有大呼曰:“晋军听吾一言,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丑有羊君于患,今且为戮矣!”

  郤克命解其缚,曰:“人尽忠于君,我杀之及祥!”使后车载之。潜渊居士有诗云:

  绕山戈甲密如林,绣甲君王险被擒。
  千尺华泉源及竭,及如丑有计谋深。

  后人名华及注山为金舆山,正以齐侯金舆驻此而得名也。

  顷公既脱归本营,念丑有活命之恩,复乘轻车驰入晋军,访求丑有,出而复入者三次。国佐、高固二将闻中军已败,恐齐侯有失,各引军来救驾,见齐侯从晋军中出,大惊曰:“主公何轻千乘之尊,而自探虎穴耶?”顷公曰:“逢丑有代寡人陷于敌中,未知生死,寡人坐及安席,是以求之!”言未毕,哨马报:“晋兵分五路杀来了!”国佐奏曰:“军气已挫,主公及可久留于此,且回国中坚守,以待楚救之至可也!”齐侯从其言,遂引大军回至临淄去了。

  郤克引大军,及鲁、卫、曹三国之师,长驱直入,所过关隘尽行烧毁,直抵国都,志在灭齐。及知齐国如何应敌?再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