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传道钟离
钟离权正独自站在山道上发呆,忽然听见不远处庄院里传来吟诗声。那声音悠悠荡荡,念的是:我这辈子最爱逍遥自在,住在青藤缠绕的古洞里;野鹤般的性子无拘无束,身边只有白云作伴。虽有山路却不通往俗世,心里空明谁能攀附?夜里独自坐在蒲团上,看满月慢慢爬上东山。
钟离听完撇撇嘴:"准是那个绿眼睛的胡僧又在唠叨。"
忽然吱呀一声,庄门开了。走出来的老头儿可稀奇——白袍子外面罩着貂裘,拄根青藜拐杖,冲他拱手作揖:"来的可是汉朝大将军钟离权?"这一问可把钟离惊着了,心想遇上高人了,赶紧还礼:"正是在下。"老人衣袖被山风吹得鼓起来:"将军何不到老朽的草庵歇脚?"
钟离权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叹气:"末将奉命征讨吐蕃,吃了败仗单枪匹马逃出来。沿途客店寺庙都荒废了,野草长得比人还高。幸亏遇见个和尚指路..."话没说完,肚子又响了一声。
老人笑着把他让进庄院。端上来的是麻姑酿的仙酒,盛的是胡麻煮的饭食。酒过三巡,老人忽然用筷子敲着碗边叮当作响:"将军啊,功名富贵就像这碗里的酒沫,看着热闹,转眼就散。古往今来,你可见过永远坐江山的皇帝?"窗外飘进一片枫叶,正落在钟离权酒杯里,"人活一世,不过黄粱一梦。老朽虽然没能成仙,好歹挣脱了名利枷锁..."
钟离权听着听着,手里的酒杯越握越紧。忽然"啪"地放下杯子,眼里那股子杀气全化了,倒像清晨山涧的水汽:"求仙长指点养生之道!"
老人捋着白胡子笑:"说穿了就八个字——把心掏空,把腹填实。"见钟离权瞪圆了眼睛,老人蘸着酒在桌上画圈:"人心本该像这酒渍,干干净净。可世人非要往里塞名利色欲,把空屋子堆成了杂货铺。至于丹田精气..."他突然拍了下钟离权的肚子,惊得将军差点跳起来,"就像酒坛子,漏个缝儿就跑味儿喽!"
钟离权"咚"地跪倒在地,青石板磕得膝盖生疼也顾不上:"求师父收我为徒!"这一跪,窗外的老梅树忽然扑簌簌落下一地花瓣。
当夜老人传了他三样宝贝:长生口诀像春风拂面,炼丹秘诀似炭火灼人,那套青龙剑法舞起来,满院的落叶都跟着打旋儿。天亮送别时,老人往东边山路一指。钟离权走出百步再回头,哪还有什么庄院?只有满山晨雾缭绕,活像昨夜喝剩的那碗仙酒还冒着热气。
东华传道钟离
却说钟离独立良久,忽闻庄内有人,吟诗一首。诗曰:
自乐平生道,烟萝古洞间;
野情多放旷,身伴白云间。
有路不通世,无心孰可扳;
康床孤夜坐,圆月上前山。
听毕曰:“此碧眼胡僧饶舌也。”
忽一老人披白袍裘,扶青藜杖,启门拱袖前曰:“来者汉大将军钟离权耶?”钟离闻言大惊,知其人为异人,向前揖而答曰:“是也。”老人曰:“何不寄宿山僧之所?”钟离曰:“不才受命征蕃,因兵失利,单骑奔逃,遍寻客舍僧房,则尽草茅荆棘。沿路寻问,饥馁不堪。幸遇一僧引至庄所,得睹尊颜。乞望容留,自当报答。”
老翁延入庄中,饮以麻姑之酒,食以胡麻之饭,因谓之曰:“功名富贵,总是浮云,战斗攻围者,为凶器也。君曾见万古以来,江山有何常主,富贵有何定数?转眼异形,犹之黄粱一梦耳。若贫道行年差长,看破世情,闲居自在,远脱樊笼,虽不能入道超凡,庶几不若尘世所羁矣。将军何必苦恋功名,劳心俗虑?”
钟离想其言谈情致,意味深长,顿释虎豹之雄心,转为鸾鹤之观念,因请问其养生之诀。翁曰:“养生无他,但虚其心,实其腹足矣。”钟离曰:“何谓虚其心,实其腹?”翁曰:“心为一身之主,念其本末,洞洞空空,原无一物;自人累于物欲,而虚者始实,必却其欲,反其原,则虚者虚,而神在万物之表矣。腹者精之开,究其始生,保合完固,毫无渗漏。自人得形于色,而实者始虚,必固其精,窒其憋,则实者常实,而精在不损之天。二者完全,则老者可童,少者可寿;可以身游紫府,可以名书玉册,岂曰仅仅养生已哉。”
钟离闻其言,顿大悟曰:“若非仙翁提醒迷途,几于一身终陷尘网!”即以师事老人。
老人以长生秘诀、金丹火诀、青龙剑法,悉授钟离。次日辞归,老人指以路途,回顾庄房,不见其处。钟离叹曰:“真异人也!”乃寻归路望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