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末年,天下大乱。李大亮被乱贼抓住,和他一起被抓的同伴都遭了毒手。那贼头子张弼却觉得李大亮与众不同,不但放了他,还拉着他促膝长谈。两人在军帐里结为知己,这份情谊就像寒冬里的一盆炭火,暖了李大亮一辈子。
后来李大亮飞黄腾达,总惦记着张弼的救命之恩。贞观末年,张弼在将作监当个小官,故意躲着不见故人。谁知有天在街上被李大亮认出来,这个七尺汉子当场抱着张弼哭成泪人,非要把全部家产送给恩人。张弼死活不肯收,李大亮就跑去求唐太宗:"臣能有今天,全仗张弼当年搭救。"太宗当即提拔张弼当中郎将,没过多久又升他做代州都督。
这李大亮做人实在,在家里对妻子儿女都板着脸,外人看他木讷寡言,其实骨子里刚烈得很。房玄龄常夸他:"忠勇双全,活脱脱是当代的周勃、王陵!"他收葬了三十多户绝嗣的宗亲,对兄嫂像对亲生父母一样孝顺。临终前还记着古礼,特意把女眷都赶出去才咽气。死后家里连颗陪葬的珠子都找不着,倒是他养大的五十多个孤儿,披麻戴孝哭得比亲儿子还伤心。
说起李靖,当年唐高祖在太原起兵时,他正帮着隋朝守长安,把李唐皇族杀了不少。后来高祖平定关中,要找他算账。李靖挺着脖子说:"您要是为私仇杀人,现在就砍了我;要是为天下着想,可不能杀我。"这话把高祖说动了。后来有人诬告李靖谋反,高祖派个御史去查,暗中交代:"要是真的,当场处决。"那御史知道是冤枉,故意在半路弄丢状纸,吓得鞭打随从,求告状人重写一份。比对笔迹发现破绽,这才救了李靖一命。可惜这位御史连名字都没留下。
封德彝在隋朝时深得杨素赏识,杨素还把表妹嫁给他。有回隋文帝见杨素修的仁智宫太奢华,气得直跺脚:"你这是要让老百姓骂死朕啊!"杨素吓得腿软,封德彝却胸有成竹:"等独孤皇后来,准有赏赐。"果然第二天皇后夸这宫殿修得贴心,赏了杨素一大堆东西。杨素事后问他怎么料到的,封德彝笑道:"皇上节俭,见了自然生气。可天下妇人谁不爱美?皇后高兴了,皇上气也就消了。"杨素听得直咂舌:"这揣摩人心的本事,我可比不上。"
薛收是隋朝大才子薛道衡的儿子,在秦王府当记室参军时年纪轻轻就死了。后来唐太宗还对房玄龄叹气:"要是薛收活着,中书令的位置就是他的。"魏征、王珪、韦挺原先都是隐太子的人,有人告发东宫谋反,高祖把韦挺、王珪流放,只免了魏征的官。魏征不服气,跑去质问裴寂:"我们仨都是东宫旧人,凭什么他俩流放我没事?"没过多久,韦挺他们果然被召回来了。
马周年轻时穷困潦倒,在州学当助教整天混日子。刺史达奚气得打他板子,他干脆跑到长安,寄住在将军常何家里。贞观初年太宗让百官提建议,常何是个大老粗,马周就代笔写了四十多条。常何吓坏了:"这么多条哪敢往上递?"马周瞪着眼说:"皇上亲自下的旨意,写都写了,还能瞒得住?"结果太宗看了惊为天人,立刻召见马周,后来让他当了中书令。长安街上设鼓楼、驿站传警讯这些便民措施,都是马周的主意。有次太宗出征辽东,留他辅佐太子。凯旋时高宗派嫔妃迎接,太宗问起来,高宗老实说:"是马周教我的。"太宗大笑:"山东佬连朕的家事都管!"马周死后,太宗伤心到想找方士招魂见他。
岑文本原先是萧铣的部下,归唐后从中书舍人做起。当时颜师古精通典章制度,太宗却破格提拔岑文本:"朕要自己挑个人。"后来岑文本当上中书令,回家却愁眉不展。他母亲问起来,他叹气说:"无功无劳爬上高位,古人最忌讳这个。"有人来道贺,他直摆手:"这是吊丧,不是贺喜。"最后在辽东之役时累垮了,太宗担忧地说:"只怕文本不能跟朕一起回去了。"果然没多久就病死了。
太宗有回问群臣:"朕的儿子里谁最贤明?"魏征说:"霍王李元轨常和臣聊天,每次聊完臣都自愧不如。"太宗问比得上古代谁,魏征说:"学问好比汉宣帝,孝心像曾参、闵子骞。"后来就让元轨娶了魏征的女儿。这位霍王为高祖守孝时,粗布麻衣穿了三年。有次管家建议用王田做生意赚钱,他板着脸说:"你该纠正我的过失,反倒教我怎么牟利?"武则天时期受越王谋反牵连,被押送途中死在囚车里,天下人都替他喊冤。
话说那唐太宗坐在御书房里,手里把玩着一枚玉镇纸,忽然抬头问身边的岑文本:"老岑啊,前朝梁陈那些名臣里头,可有子孙后代能用的?"
岑文本捋着胡子想了想:"陛下这么一问,倒叫我想起隋军攻破陈朝那会儿。满朝文武跑得精光,唯独袁宪还端坐在陈后主身边。后来王世充要篡位,百官都上表劝进,偏他儿子袁承家装病不肯签名。这父子俩,真真是忠烈之士。承家还有个弟弟叫承序,品性高洁,颇有兄长风范。"
太宗听得连连点头,当即下旨召袁承序入朝,封为晋王友记。后来高宗即位,更是加封他为金紫光禄大夫、吏部尚书。
再说那随弘智,可是出了名的大孝子。他精通《三礼》《汉书》《史记》,武德年间在詹事府当主簿,跟同僚们一起修撰六代史书。后来跟令狐德棻、袁朗他们编《艺文类聚》,更是废寝忘食。待兄长随弘安如同侍奉父亲,凡事都要请示过才敢行动。就这么着,一步步升到了黄门侍郎。
有一日高宗在百福殿开讲《孝经》,把宰相们都叫来听。随弘智讲得深入浅出,把"五孝"的道理说得明明白白。底下那些大儒们轮番提问,他应对如流,把高宗听得龙颜大悦。
"朕平日最爱读书,《孝经》更是常看常新。"高宗抚掌笑道,"这孝道啊,真是治国安邦的根本。弘智啊,你再给朕说说这经书里最要紧的。"
随弘智躬身答道:"古时候天子有七个敢直谏的臣子,就算君主昏庸,也不会丢了江山。微臣愿把这话献给陛下。"高宗高兴得当场赏了他两百匹彩缎,没过多久又升他做国子祭酒。他留下的二十卷文集,至今还在流传。
贝州刺史季逊更是个奇人。他衙门里的树上突然结满甘露,老百姓都说这是好官带来的祥瑞,要上报朝廷。季逊却连连摆手,硬是把这事压了下来。他当了十七任官,俸禄都先紧着兄弟子侄用,还常对儿子说:"给你们锦衣玉食,不如教你们仁义道德。破衣烂衫有什么好嫌弃的?"天下人没有不佩服的。
要说浪子回头,还得数姚崇。他年轻时不爱读书,二十多岁了还整天游手好闲。有回去亲戚家串门,偶然翻到《修文殿御览》,这一看就入了迷,从此发奋攻读,竟成了有名的才子。后来他当过常州、扬州的刺史,当地百姓都给他立碑颂德。两度出任宰相,天下人都敬佩他的公正廉明。
他两个外甥任奕、任异从小没了爹娘,姚崇把他们接到家里,分家产时特意给外甥也留了一份。他说:"我对你们跟亲儿子没两样,可惜不是一个姓。"干脆让外甥跟儿子用同样的名字,就怕他们受委屈。这事儿当时传为美谈。
张楚金十七岁那年,跟哥哥越石一起参加科举。考官说兄弟俩不能同时录取,打算刷掉越石。楚金急忙推辞:"论长幼该哥哥上,论才学我不如哥哥,还是让我退出吧。"当时李绩在地方当官,听说这事感叹道:"科举本就要选拔德才兼备的人,兄弟俩这么谦让,都该录取!"结果兄弟俩一起进京,后来都当了官。张楚金一直做到刑部尚书。
可惜后来被周兴陷害,判了死刑。临刑前他仰天长叹:"皇天后土,难道看不出忠臣的赤诚吗?为何要我蒙受不白之冤!"说着泪如雨下。围观的百姓都跟着抹眼泪。忽然间乌云密布,像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没等刽子手动刀,赦免的圣旨就到了。诏书刚念完,云开雾散,满天彩霞。大家都说这是忠孝感天的报应。
狄仁杰小时候就是个奇人。有回学堂里出了命案,县官来查问,别的孩子都吓得直哆嗦,就他端坐着读书。县官呵斥他,小狄仁杰头也不抬:"书里圣贤都在,我还没跟他们请教完,哪有空搭理俗人?"后来他当上汴州判佐,被小人诬告。工部尚书阎立本到河南考察,弄清真相后连连道歉:"孔子说观过知仁,您真是埋在沙里的明珠啊!"特意举荐他当了并州法曹。
狄仁杰去并州上任时,路过太行山。望着南边飘过的一朵白云,他突然站住不动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我娘就住在那朵云下面啊......"直到云彩飘远,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继续赶路。
高智周年轻时跟郝处俊、来济、孙处约一起寄住在石仲览家。这石仲览是宣城人,为了供养四个读书人,把家产都快折腾光了。有天晚上四人躺着聊天,说起各自志向。
郝处俊说:"能当一天宰相就知足了。"高智周和来济也跟着点头。
孙处约突然从被窝里钻出来:"大丈夫别老想着当宰相,我看通事舍人就挺好,能在金銮殿上跑跑腿多风光!"
后来石仲览找来相面的给他们看相。相士说:"四位将来都能位极人臣,可惜石先生看不到了。来济最早发达,但晚年不顺。高智周官做得最大,也最长寿。这世上的道理啊,爬得快摔得狠,慢慢走才稳当。"又对石仲览说:"您就指望这四位飞黄腾达吧。"
后来果然应验。来济当上吏部尚书时,孙处约正好来选官。来济大笔一挥:"如愿以偿!如愿以偿!"给他安排了个通事舍人。两人在台阶下拉着手叙旧,传为一时佳话。高智周后来当费县县令,跟下属平分俸禄,最后做到中书侍郎。石仲览贞观末年当上兵部郎中就去世了,真没看到他们发达。
魏元忠被张易之兄弟陷害,贬到高要县当县尉。王晙偷偷写奏章替他申冤。
凤阁舍人宋璟劝他:"魏公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你现在触这个霉头,怕是要倒霉啊。"
王晙梗着脖子说:"魏公忠心为国却遭冤枉,我这是为正义拼命,就算倒霉也认了!"
宋璟长叹一声:"我不能替魏公申冤,实在愧对朝廷啊。"
尉氏县尉裴景升为官清正,考核时总评不上优等。任期满了,刺史皇甫亮说:"裴县尉这么清廉,怎么能不给优等?"特意写了评语:"任期已满,归期在即。千里返乡没有马骑,三月路程缺粮少钱。吃的是粗粮,住的是破屋。这般清苦,可见操守。不表彰这样的人,怎么激励后来者?"后来吏部果然给裴景升评了优等,最后官至青州刺史。
侍御史李福业跟着张柬之他们恢复李唐江山。后来张柬之倒台,李福业逃到番禺,藏在参军敬元礼家。结果被搜出来,两人一起判了死刑。
临刑前李福业愧疚地说:"连累你老母亲伤心,我实在过意不去。"
敬元礼摇摇头:"您落难来投奔,我岂能不管?只是让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心痛。"围观的人听了没有不落泪的。
青州刺史尹思贞劝课农桑,治下百姓养的蚕一年能收四茬。巡察使路敬潜来视察,当地人捧着蚕茧要给他看。路敬潜感叹:"不是好官治理,哪来这样的丰收?"立即上奏朝廷。皇帝特意下诏嘉奖。
有人问尹思贞:"您这么明白的人,当初怎么跟李承嘉吵得那么凶?"
尹思贞苦笑道:"老实人也有忍不住的时候。李承嘉仗势欺人,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不过现在想想,当时那些话也不知怎么就说出口了。"
张柬之这人可了不得,年轻时考中进士,在清源县当个县丞,一干就是几十年。眼瞅着胡子都白了,七十多岁还在任上。永昌年间,他又去参加朝廷的制科考试。
考完出来,外头都传他考砸了。老人家站在考场外直叹气:"这都是命啊!"收拾包袱就回襄阳老家去了。谁知道中书舍人刘允济重新阅卷,硬是把他的卷子从落第堆里捞出来,评了个头名。这下可好,直接当上监察御史,后来还升了荆州长史。
长安城里,武则天正跟狄仁杰唠嗑:"朕想找个得力的帮手,你看谁合适?"狄仁杰捋着胡子说:"要说写文章,李峤、苏味道那帮人够使了。可陛下要的是治国安邦的大才吧?"武则天眼睛一亮:"正合朕意!"
"荆州那张柬之,"狄仁杰压低声音,"虽说年纪大了点,可是当宰相的料。这些年埋没在地方,要是用他,准能替朝廷分忧。"没过几天,武则天就把张柬之调到洛阳当司马。
后来武则天又要找能人,狄仁杰直跺脚:"上回说的张柬之,您还没正经用呢!"武则天说不是升官了吗?狄仁杰急得直摆手:"老臣推荐他当宰相,您给个司马算怎么回事?"这才给调回中央当了侍郎。
等到姚崇要去灵武赴任,武则天让他推荐宰相人选。姚崇一拍大腿:"张柬之谋略过人,办事果断。虽说八十岁了,正该急用!"当天就召进宫,封了同平章事。这老爷子带着桓彦范一帮人,后来果真把祸乱朝纲的张易之兄弟给收拾了,保住大唐江山,这份忠心可昭日月。
再说同州刺史张沛手下有两个能人,录事参军任正名和朝邑尉刘幽求。张沛跟这俩人处得跟兄弟似的,整天"刘大""任大"地叫。后来张沛哥哥犯事牵连到他,眼看要问斩。任正名正在休假,听说后鞋都跑掉了,拦着行刑官说:"朝廷刚经历大变故,同州是京畿重地,哪能随便杀刺史?要杀先杀我!"硬是把张沛保下来关在牢里,说:"我要是死了您再杀他不迟。"后来刘幽求在朝中得势,这才救了张沛一命。
刘幽求辅佐睿宗立了大功,却被宰相崔湜陷害,流放岭南。崔湜暗中指使南海都尉周利贞除掉他。桂州都督王晙看出蹊跷,硬是把刘幽求扣在桂州。周利贞三番五次来要人,王晙就是不放。崔湜亲自施压,王晙回信说:"刘幽求对社稷有大功,如今流放荒蛮之地已经够惨了,凭什么还要害他性命?"刘幽求自己都过意不去:"我连累您了。"王晙却说:"您又没犯罪,我王晙就算因此获罪流放,也绝不后悔!"果然没多久崔湜倒台,刘幽求又重回朝廷。
韩琬年轻时在高邮当主簿,有次出差到京城,满腹牢骚在客栈墙上题诗:"在高邮累垮了身子,当主簿熬老了容颜,难道是我德行有亏,还是交友不慎?"景龙年间他进京赶考,吏部员外郎薛钦绪阅卷时认出他:"当年跟魏知古几位大人在大云寺听经,在旧宅看见墙上的诗,还说是高邮主簿怀才不遇呢!没想到今日在此相见。"韩琬感动得直作揖:"士为知己者死,哪想到十年前的诗句,今日竟得大人垂青。"
张嘉贞更是个奇人,从平乡尉卸任回乡,住着土墙茅屋,整天乐呵呵的。有回御史张循宪出差住在蒲州驿站,正为公务发愁,问驿丞:"本地可有能人?"驿丞推荐了张嘉贞。两人一见面,张嘉贞三言两语就把难题解决了,写的奏章更是出人意料。后来武则天问起,张循宪直接说:"臣愿让官给他。"武则天笑了:"爱卿能举贤是好事,朕难道舍不得一个官位?"召见时隔着帘子,见张嘉贞相貌堂堂,谈吐不凡,当场就任命为监察御史。开元年间有人诬告他谋反,查无实据。玄宗要治诬告者的罪,张嘉贞反而劝道:"边关大将手握重兵,要是随便治告状人的罪,往后谁还敢说话?"玄宗听了直点头。
姜皎推荐源干曜当宰相,玄宗一见就说:"这派头多像萧至忠啊!"左右忙说:"萧至忠可是谋反被杀的。"玄宗叹道:"朕杀他是为国除害,可他的才干是实打实的。"原来萧至忠当年跟朋友约在街上见面,突然下大雪,别人劝他别去了。他愣是冒雪赴约,在雪地里站到积雪没膝,朋友才姗姗来迟。后来在乱世中为官,始终守正不阿。可惜晚年被太平公主拉下水,落得个身败名裂。
玄宗有回问大臣:"工部侍郎里头,有能当中书侍郎的吗?"众人都说不敢妄议。皇帝自己拍板:"苏颋就行!让他到政事院办公,特许吃工作餐。"从此朝廷才有了宰相工作餐的规矩。苏颋进宫谢恩时还再三推辞呢。
那日殿上,皇上拍着御案叹道:"朕早就想用你苏颋了!每回有个好官位空出来,就盼着宰相们能提你的名。可你那些老友啊,竟没一个开口举荐的。朕私下不知为你惋惜了多少回。"说着从龙椅上倾身向前,"中书侍郎这个位置,朕看得比什么都重。自打陆象先调任后,朕思来想去——满朝文武,再没人比你更合适了。"
谁知没过几日,苏颋的弟弟苏诜被提拔为给事中。苏颋赶忙写了奏章推辞,墨迹还没干透就呈了上去。
皇上召他进宫,手指点着奏章笑问:"古时候不就有举贤不避亲的典故吗?"
苏颋垂手立在阶下,衣袖沾着墨香:"晋国大夫祈奚确实如此。"
"那便是了!"皇上突然提高声调,震得殿角铜雀微微发颤,"朕要用苏诜,你倒三番两次推辞。前朝父子同在中书省任职的都有,兄弟同朝算什么?你这般避嫌,反倒显得不公道了!"
又过了些时日,皇上在紫宸殿批阅奏章时,忽然抬头对苏颋说:"当年永昌年间有李峤、苏味道,人称'苏李'。如今朕得你与李乂,文采可不比他们差。"说着从案头抽出一卷诏书,指尖轻抚过绢面墨迹,"你起草的诏令,朕一眼就能认出来。往后每呈奏章,都另抄一份注明'臣苏颋撰'——朕要专门收在鎏金匣里。"从此这成了定例,直到后来官员们进呈文书,都要另备副本署名。
李大亮,隋末为贼所获,同辈余人皆死。贼帅张弼见而异之,独释与语,遂定交于幕下。大亮既贵,每怀张弼之恩。贞观末,张弼为将作丞,自匿不言。大亮过诸途而识之,持弼而泣,悉推家产以遗之,弼辞而不受。言于太宗曰:“臣有今日之荣贵,乃张弼之力也。乞回臣之官爵以复之。”太宗即以弼为中郎,俄迁代州都督。大亮性志忠谨,虽妻子不见惰容,外若不能言而内刚烈。房玄龄每称曰:“李大亮忠贞文武,有大将节,比之周勃、王陵矣。”后收葬五宗之无后者三十余柩,送终之礼莫不备具。所赐赏分遗亲戚。事兄嫂如父母焉。临终,叹曰:“吾闻礼:男子不死妇人之手。”于是命屏妇人。言毕而卒。家无余财,无珠玉以为含。亲戚孤遗,为大亮鞠养而服之如父者五十人。天下叹伏之。
高祖以唐公举义于太原,李靖与卫文升为隋守长安,乃收皇族害之。及关中平,诛文升等,次及靖。靖言曰:“公定关中,唯复私仇;若为天下,未得杀靖。”乃赦之。及为岐州刺史,人或希旨,告其谋反。高祖命一御史按之,谓之曰:“李靖反,且实便可处分。”御史知其诬罔,与告事者行数驿,佯失告状,惊惧,鞭挞行典,乃祈求于告事者曰:“李靖反状分明,亲奉进旨,今失告状,幸救其命,更请状。”告事者乃疏状与御史,验与本状不同。即日还以闻。高祖大惊,御史具奏,靖不坐。御史失名氏,惜哉!
封德彝,在隋见重于杨素。素乃以从妹妻之。隋文帝令素造仁智宫,引德彝为土工监。宫成,文帝大怒,曰:“杨素竭百姓之力,雕饰离宫,为吾结怨于天下。”素惶恐,虑得罪。德彝曰:“公勿忧,待皇后至,必有恩赏。”明日,果召素,良久方入对。独孤皇后劳之曰:“大用意,知吾夫妻年老,抚以娱心,盛饰此宫室,岂非孝顺。”赏赉甚厚。素退问德彝曰:“卿何以知之?”对曰:“至尊性俭,虽见而怒,然雅听后言。妇人唯丽是好,后心既悦,圣虑必移。所以知耳。”素叹曰:“揣摩之才,非吾所及也。”素时勋略在位,下唯激赏德彝,无其床曰:“封郎后时,必据吾座。”后素南征,泊海曲。素夜召之,德彝落海,人救而免,乃易衣见素。深加嗟赏,亟荐用焉。
薛收,隋吏部侍郎道衡之子,聪明博学。秦府初开,为记室参军。未几卒,太宗深追悼之,后谓房玄龄曰:“薛收不幸短命,若在,以中书令处之。”
魏征、王珪、韦挺俱事隐太子,时或称东宫有异图,高祖不欲彰其事,将黜免宫寮以解之。流挺、珪于隽州,征但免官。而征言于裴寂、封德彝曰:“征与韦挺、王珪,并承东宫恩遇,俱以被责退。今挺、珪得罪,而征独留,何也?”寂等曰:“此由在上,寂等不知。”征曰:“古人云,成王欲杀召公,周公岂得不知?”无何,挺等征还。
马周,少落拓不为州里所敬,补州助教,颇不亲事。刺史达奚怒杖之,乃拂衣去曹州,为浚仪令崔贤育所辱,遂感激,西之长安,止于将军常何家。贞观初,太宗命文武百官陈时政利害,何以武吏不涉学,乃委周草状。周备陈损益四十余条,何见之,惊曰:“条目何多也不敢以闻。”周曰:“将军蒙国厚恩,亲承圣旨,所陈利害,已形翰黑,业不可止也。将军即不闻,其可得耶!”何遂以闻。太宗大骇,召问何,遽召周,与语甚奇之。直门下省,宠冠卿相,累迁中书令。周所陈事:六街设鼓以代传呼,飞驿以达警急,纳居人税及宿卫大小交,即其条也。太宗有事辽海,诏周辅皇太子,留定州监国。及凯旋,高宗遣所留贵嫔承恩宠者,迓于行在。太宗喜悦问高宗,高宗曰:“马周教臣耳。”太宗笑曰:“山东辄窥我。”锡赉甚厚。及薨,太宗为之恸,每思之甚,将假道术以求见,其恩遇如此。初,周以布衣直门下省,太宗就命监察里行,俄拜监察御史。“里行”之名,自周始也。
岑文本,初仕萧诜,江陵平,授秘书郎,直中书校省。李靖骤称其才,擢拜中书舍人,渐蒙恩遇。时颜师古谙练故事,长于文诰。时无逮,冀复用之。太宗曰:“我自举一人,公勿复也。”乃以文本为中书侍郎,专与枢密。及迁中书令,归家有忧色。其母怪而问之,文本对曰:“非勋非旧,滥登宠荣,位高责重,古人所戒,所以忧耳!”有来贺者,辄曰:“今日也,受吊不受贺。”辽东之役,凡所支度,一以委之,神用顿竭。太宗忧之曰:“文本与我同行,恐不与我同反。”俄病卒矣。
太宗尝问侍臣曰:“朕子弟孰贤”魏征对曰:“臣愚,不能尽知,唯霍王元轨数与臣言,臣未尝不自失。”太宗曰:“卿以为前代谁比?”征曰:“经学文雅,亦汉之宣、平;至如孝行,古之曾、闵也。”由是宠遇弥厚,令聘征女为妃。
元轨,高祖子也,高祖崩,毁瘠过礼,恒衣布衣,示有终身之戚。尝使国令征赋,令曰:“请依诸王国赋贸易取利。”元轨曰:“汝为国令,当正吾失,反说吾以利也。”令惭而退。则天时,越王贞举兵。元轨随例配流,行至陈仓,死于槛中,天下冤痛之。
岑文本,太宗顾问曰:“梁陈名臣,有谁可称复有子弟堪引进否?”文本对曰:“顷日隋师入陈,百司奔散,莫有留者,唯袁宪独坐在后主之傍。王充将受禅,群寮劝进,宪子承家托疾,独不署名。此之父子,足称忠烈。承家弟承序,清贞雅操,实继兄风。”乃由是召拜晋王友记。高宗更赠金紫光禄大夫,吏部尚书。
随弘智,事父以孝闻,学通《三礼》、《汉》、《史》。武德中为詹事府主簿,与诸司同修六代史。又同令狐德棻、袁朗等修《艺文类聚》。事兄弘安,同于事父,凡所动止,咨而后行。累迁黄门侍郎。高宗令弘智于百福殿讲《孝经》,召宰臣以下听之。弘智演畅微言,略陈五孝,诸儒难问相继,酬应如响。高宗怡然曰:“朕颇耽坟籍,至于《孝经》,偏所留意。然孝之为德,弘益实深。故云:‘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是知《孝经》之益为大也。”顾谓弘智曰:“宜略陈此经切要者,以辅不逮。”弘智对曰:“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微臣愿以此言奉献。”高宗大悦,赐彩二百疋,迁国子祭酒。文集二十卷行于代。
季逊为贝州刺史,甘露遍于庭中树。其邑人曰:“美政所致,请以闻。”逊谦退,寝其事。历官十七政,俸禄先兄弟嫂侄,谓其子曰:“吾厚尔曹以衣食,不如厚之以仁义,勿辞敝也。”天下莫不嗟尚。
姚崇初不悦学,年逾弱冠,常过所亲,见《修文殿御览》,阅之,喜,遂耽玩坟史,以文华著名。历牧常、扬,吏并建碑纪德。再秉衡轴,天下钦其公直。外甥任奕、任异,少孤,养在崇家,乃与之立家产,谓之曰:“汝,吾无间然矣,惜殊宗而代疏矣。”命与其子同名,冀无别也。时人多之。
张楚金,年十七,与兄越石同以茂才应举。所司以兄弟不可两收,将罢越石。楚金辞曰:“以顺则越石长,以才则楚金不如,请某退。”时李绩为州牧,叹曰:“贡才本求才行,相推如此,可双举也。”令两人同赴上京,俱擢弟,迁刑部尚书。后为周兴构陷,将刑,仰天叹曰:“皇天后土,岂不察忠臣乎奈何以无辜获罪!”因泣下。市人为之歔欷,须臾阴云四塞,若有所感。旋降敕免刑,宣未讫,天开朗,庆云纷郁。时人感其忠正孝悌之报。
狄仁杰为儿童时,门人被害者,县吏就诘之。众咸移对,仁杰坚坐读书。吏责之,仁杰曰:“黄卷之中,圣贤备在,犹未对接,何暇偶俗人而见耶!”以资授汴州判佐,工部尚书阎立本黜陟河南,仁杰为吏人诬告,立本惊谢曰:“仲尼云:‘观过,斯知仁矣。’足下可谓海曲明珠,东南遗宝。”特荐为并州法曹。其亲在河阳别业,仁杰赴任,于并州登太行,南望白云孤飞,谓左右曰:“吾亲所居,近此云下。”悲泣伫立,久之,候云移乃行。
高智周与郝处俊、来济、孙处约同寓于石仲览家。仲览,宣城人,而家于京都,破产以奉四子。尝因夜卧,各言其志。处俊曰:“愿秉枢轴一日足矣。”智周及济愿亦然。处约于被中遽起曰:“大丈夫枢轴不可冀,愿为通事舍人,殿庭周旋吐纳足矣。”仲览尝引相者观济等,相者曰:“四人皆贵极人臣,而石不及见矣。然来早贵,所惜末途屯踬。高达而最寿者。夫速登者易颠,徐进者少患,天之道也。”顾谓仲览曰:“公因四人而达。”后各从宦州县。及济领吏部,处约以瀛州判佐参选。引注之次,济遽索笔曰:“如志!如志!”注通事舍人。注毕,下阶叙平生,亦一时之美。智周后为费令,与佐官均分俸禄,累迁中书侍郎知政事。仲览,贞观末授兵部郎中,遂卒。而济等乃贵。咸如相所言。
魏元忠为二张所构,左授高婴尉。王晙密状以申明之。宋璟时为凤阁舍人,谓晙曰:“魏公且全已尔,今子冒其威严而理之,坐见子狼狈也。”晙曰:“魏公忠而获罪,晙为义所激,必颠沛无恨。”璟叹曰:“璟不能申魏公之枉,深负朝廷矣。”
裴景升为尉氏尉,以无异效,不居最课。考满,刺史皇甫亮曰:“裴尉苦节若是,岂可使无上考,选司何以甄录也俗号考终为‘送路考’,省校无一成者。然敢竭愚思,仰申清德,当冀中也。”为之词曰:“考秩已终,言归有日。千里无代步之马,三月乏聚粮之资。食唯半菽,室如悬磬。苦心清节,从此可知。不旌此人,无以激动。”时人咸称亮之推贤。景升之考,省知左最,官至青刺。
李福业为侍御史,与桓、敬等匡复皇室。及桓、敬败,福业放于番禺,匿志州参军敬元礼家。吏搜获之,与元礼俱死。福业将就刑,谢元礼曰:“子有老亲,为福业所累,愧其深矣。”元礼曰:“明公穷而归我,我得已乎?今贻亲以非疾之忧,深所痛切。”见者伤之。
尹思贞为青州刺史,勉百姓农桑,蚕有四登者。巡察使路敬潜届于境,部人以原蚕茧书旌。敬潜叹曰:“非善政所致,孰能至此!”遂以闻。玺书旌赏。或问思贞曰:“公敏行者,往与李承嘉忿竞,何几若斯?”思贞曰:“不能言者,时或有言。承嘉恃权相侮,仆义不受,然不知言之从何而至矣。”
张柬之,进士擢第,为清源丞,年且七十余。永昌初,勉复应制策。试毕,有传柬之考入下课者,柬之叹曰:“余之命也。”乃委归襄阳。时中书舍人刘允济重考,自下第升甲科,为天下第一,擢第,拜监察,累迁荆州长史。长安中,则天问狄仁杰曰:“朕要一好汉使,有乎?”仁杰对曰:“臣料陛下若求文章资历,则今之宰臣李峤、苏味道,亦足为之使矣。岂非文士龌龊,思大才用之,以成天下之务者乎?”则天悦曰:“此朕心也。”仁杰曰:“荆州长史张柬之,其人虽老,真宰相材也。且久不遇,若用之,必尽于国家。”则天乃召以为洛州司马。他日,又求贤。仁杰曰:“臣前言张柬之,尚未用也。”则天曰:“已迁之矣。”仁杰曰:“臣荐之,请为相也,今为洛州司马,非用之也。”乃迁秋官侍郎。及姚崇将赴灵武,则天令举外司堪为宰相者,姚崇曰:“张柬之沉厚有谋,能断大事,且其人年老,陛下急用之。”登时召见,以为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年已八十矣。与桓彦范、敬晖、袁恕己、崔玄晖等,诛讨二张,兴复社稷,忠冠千古,功格皇天云。
张沛为同州刺史,任正名为录事参军,刘幽求为朝邑尉。沛奴下诸寮,独呼二人为刘大、任大,若平常交。玄宗诛韦庶人,沛兄涉为殿中监,伏法,并及沛。沛将出就刑,正名时在假内,闻之遽出,止沛曰:“朝廷初有大艰,同州京之左辅,奈何单使一至,便害州将,请以死守之。”于是覆奏,而理沛于狱,曰:“正名若死,使君可忧,不然无虑也。”时幽求方立元勋,居中用事,遂免沛于难。
刘幽求既翊戴睿宗,后为中书令崔湜所构,放于番禺。湜令南海都尉周利贞杀之。时王晙为桂州都督,知利贞希时宰意,留幽求于桂州。利贞屡移牒索之,晙终不遣。湜又切逼晙遣幽求,晙报曰:“刘幽求有社稷大功,穷投于荒裔,无当死之罪,奈何坐观夷灭耶!”幽求惧不全,谓晙曰:“吾忤大臣而见保,恐势不可全,徒仰累耳。”晙曰:“足下所犯,非辜明也。晙如获罪,放于沧海,亦无所恨。”竟不遣,俄而湜诛,幽求复登用也。
韩琬,少负才华,长安中,为高邮主簿,使于都场,以州县徒劳,率然题壁曰:“筋力尽于高邮,容色衰于主簿,岂言行之缺,而友朋之过欤景龙中,自亳州司户应制,集于京,吏部员外薛钦绪考琬,策入高等,谓琬曰:‘今日非朋友之过欤’昔尝与魏知古、崔璩、卢藏用听《涅盘经》于大云寺,会食,之旧舍,偶见题壁。诸公曰:‘此高邮主簿叹后时耶?’顾问主人,方知足下,即末有含蓄意,祈以相汲,今日方申。”琬谢之曰:“士感知己,岂期十年之外,见君子之深心乎?”
张嘉贞落魄有大志,亦不自异,亦不下人。自平乡尉免归乡里,布衣环堵之中,萧然自得。时人莫之知也。张循宪以御史出,还次蒲州驿。循宪方复命,使务有不决者,意颇病之,问驿吏曰:“此有好客乎?”驿吏白以嘉贞,循宪召与相见,咨以其事积时疑滞者,嘉贞随机应之,莫不豁然。及命表,又出意外。他日,则天以问循宪,具以实对,因请以己官让之。则天曰:“卿能举贤,美矣。朕岂可无一官自进贤耶!”乃召见内殿,隔帘与语。嘉贞仪貌甚伟,神采俊杰,则天甚异之。因奏曰:“臣生于草莱,目不睹阙廷之事。陛下过听,引至天庭,此万代之一遇。然咫尺之间,若披云雾,臣恐君臣之道,有所未尽。”则天曰:“善。”遽命卷帘。翌日,拜监察御史。开元初,拜中书舍人,迁并州长史、天平军节度使。有告其反者,鞠之无状。玄宗将罪告事者,嘉贞谏曰:“准法:告事不实,虽有反坐,此则不然。天下无虞,重兵利器,皆委边将。若告事者一不当,随而罪之,臣恐握兵者生心,为他日之患。且臣备陛下腹心,不宜为臣以绝言事之路。”玄宗大悦,许以衡轴处之。嘉贞因曰:“臣闻时难得而易失,及其过也,虽贤圣不能为时。昔马周起徒步谒圣主,血气方盛。太宗用之尽其才,才五十而终。向用稍晚,则无及已。今臣幸少壮,陛下不以臣不肖,雅宜及时用之。他日衰老,何能为也!”玄宗曰:“卿第往太原,行当召卿。”卒用之为相。在职尚简易,善疏决,论者称之。
姜皎荐源干曜,玄宗见之,骤拜为相,谓左右曰:“此人仪形庄肃,似萧至忠,朕故用之。”左右对曰:“至忠以犯逆死,陛下何故比之?”玄宗曰:“我为社稷计,所以诛之。然其人信美才也。”至忠尝与友人期街中,俄而雪下,人或止之。至忠曰:“焉有与人期,畏雪不去?”遂命驾径往,立于雪中,深尺余,期者方至。及登廊庙,居乱后邪臣之间,不失其正。出为晋州刺史,甚有异绩。晚徒失职,为太平公主所引,与之图事,以及于祸害。
玄宗谓宰臣曰:“从工部侍郎有得中书侍郎者否?”对曰:“任贤用能,非臣等所及。”上曰:“苏颋可除中书侍郎,仍令移入政事院,便供政事食。”明日,加知制诰。有政事食,自颋始也。及入谢,固辞。上曰:“朕常欲用卿,每有一好官缺,即望诸宰臣论及,此皆卿之故人,遂无荐者,朕尝为卿叹息。中书侍郎,朕极重惜。自陆象先改后,朕每思无出卿者。”俄而,弟诜为给事中,颋上表陈让。上曰:“古来有内举不避亲者乎?”颋曰:“晋大夫祈奚是也。”上曰:“若然,朕自用苏诜,何得屡言近日即父子犹同中书,兄弟有何不得卿言非至公也。”他日,谓颋曰:“前朝有李峤、苏味道,时谓之苏李。朕今有卿及李乂,亦不谢之。卿所制文诰,朕自识之。自今已后,进书皆须别录一本,云臣某撰,朕便留箧中也。”至今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