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唐朝乾符年间,上党铜鞮县的山村里住着个樵夫,名叫侯元。这后生家里穷得叮当响,全靠砍柴换米过日子。那年正是己亥年,侯元在县西北山里砍完柴,累得直喘气,靠在一块大石头旁歇脚。这石头大得跟几间屋子似的,他望着石头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拍着石头叹气:"我侯元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话音还没落,突然"轰隆"一声,那巨石竟裂开个山洞!里头走出个白胡子老头,穿着羽毛衣裳,戴着乌纱帽,拄着根青藤杖。侯元吓得扑通就跪下了。老头捋着胡子说:"我乃山中神君。看你可怜,教你个法子——跟我学法术,保你吃香喝辣!"说完转身就往洞里走。
侯元壮着胆子跟进去,才走几十步,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奇花异草夹道,翠竹苍松掩映,朱漆大门里楼台重重。神君带他到个小亭子坐下,两个童子端来饭菜。吃饱喝足又领去沐浴更衣,换上一身崭新衣裳。再回到亭子里时,神君让童子铺席子,叫侯元跪着听。这一听就是几万字的秘诀,尽是些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法门。说来也怪,平日笨手笨脚的侯元,这回竟过耳不忘。
临别时神君再三叮嘱:"你命里带煞,切记不可胡来!要见我只管来洞口诚心叩石。"说完让童子送他出洞。侯元一回头,哪还有什么山洞?眼前还是那块大石头,连砍柴的家伙事儿都不见了。
回到家可把爹娘吓坏了——原来山里一日,世上已过一年。家里人见他衣着光鲜、满面红光,追着问缘由。侯元架不住盘问,只好实话实说。从此他关起门苦练法术,不出一个月就能点石成兵、呼鬼唤神。消息传开后,不少愣头青跑来投靠。侯元摆起排场,旌旗招展鼓乐喧天,自称"贤圣",还封了"三老""将军"这些官职。每逢初一十五,他就穿戴整齐去拜见神君。神君每次见他都要敲打:"千万别动刀兵!要造反也得等天时。"
转眼到了庚子年,侯元手下聚集了几千人。县太爷吓得连夜给节度使高公送信。高公派潞州兵马前来围剿,侯元赶紧去找神君讨主意。神君捻着胡子说:"按兵不动,他们自然退去。万万不可交战!"侯元嘴上答应,心里却想:"头回遇敌就装孙子,往后还怎么混?"
当夜潞州兵在三十里外扎营。侯元掐诀念咒,变出满山遍野的兵将,把官军吓得够呛。第二天两军对阵,侯元带着千把人冲杀过去,官军还真被冲退了几里地。这厮得意忘形,当场叫人摆酒助兴。谁知他手下都是乌合之众,见主帅喝酒,全乱了套。官军趁机反扑,这群喽啰顿时作鸟兽散。喝得晕头转向的侯元连咒语都念不利索,当场被五花大绑。
押到潞州大牢里,狱卒给他戴上重枷,派重兵团团围住。谁知天亮一看,枷锁里只剩个灯台!原来这厮趁夜逃回铜鞮县,跪在神君洞前磕头认错。神君气得胡子直抖:"孽徒!不听良言,早晚难逃一死!"说完"砰"地关上洞门。侯元再叩头,那石头纹丝不动。
打这儿起,侯元的法术越来越不灵光。可他那些手下不知内情,还推他当头目。这年秋天,这群人在并州大谷抢劫,正撞上官军剿匪。侯元急得满头大汗,可怎么念咒都不顶用,最后被乱刀砍死。果然应了神君的话——没个好下场。
所以说啊,那些得了点法术就想造反的,从张角到孙恩,哪个不是自取灭亡?就像《平妖传》里说的,白猿洞天书最后明明白白写着禁止造反。侯元要是老老实实听神君的话,何至于此?可叹世上总有些糊涂蛋,太平年月不过,偏要学白莲教聚众闹事,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明朝永乐年间,山东青州府莱阳县出了个奇女子,名叫唐赛儿。她娘怀她的时候做过个怪梦,梦见神仙捧着个金盒子,里头有颗灵丹妙药让她吞下。打那以后就有了身孕,生下这闺女来。
这赛儿打小就机灵,认得好些字,长得也水灵。小时候就爱剪纸人纸马玩打仗的游戏。长大嫁给了本镇石域街的王元椿,这王元椿是个练家子,弓马娴熟,家里原本挺富裕。可自打娶了赛儿,整天就知道喝酒取乐,夫妻俩还常切磋武艺。一晃五六年过去,家底都败光了,连饭都吃不上。
这天赛儿跟丈夫商量:"咱们总不能在这儿饿死,不如把后头梨园卖了,买匹好马干点正经营生?"王元椿一拍大腿:"娘子咋不早说!今儿天晚了,明儿个就办。"第二天一大早,王元椿就写了契书,托李媒人做中,把梨园卖给本地财主贾包,得了二十多两银子。转头就去青州镇上买了匹快马,配上弓箭腰刀。
挑了个黄道吉日,王元椿打扮成马快手的模样,跟赛儿告别:"我去去就回。"赛儿叮嘱:"路上小心。"王元椿应了声,翻身上马,一鞭子抽下去,那马就跟阵风似的跑没影了。
他来到酸枣林,这地方是琅琊山后山,就中间一条道。要是被人堵住,插翅难逃。王元椿只知道这儿容易打劫,却没想到走这条道的都不是善茬。也是他倒霉,偏碰上一伙客商,看着褡裢鼓鼓囊囊的。王元椿心里暗喜:"发财了!"催马前后跑了一圈,见没人就张弓搭箭,"嗖"地射出去。
客商里有个叫孟德的,早防着他这一手,用弓梢一拨就把箭打落了。王元椿见头箭没中,勒住马又放第二箭。孟德照样拨开,喊道:"好汉,我也还你一箭!"虚拉弓弦却不放箭。王元椿只听弦响不见箭,心想:"这厮不会射箭。"就放松了警惕,慢慢催马靠近。孟德又虚拉弓弦喊:"看箭!"还是没放箭。王元椿以为他真不会射,放心追上来。哪知孟德这次真放了箭,正射中王元椿面门,从后脑穿出来,当场栽下马。孟德赶上去补了几刀,可怜王元椿就这么送了命。
那边赛儿等到天黑不见丈夫回来,心里直打鼓:"这没用的,怎么还不回来?"等到二更天还不见人影,只好关门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天亮了还是没消息,正着急呢,就听街坊议论:"酸枣林死了个兵快手。"赛儿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找隔壁卖豆腐的沈老汉老两口商量。沈老汉说:"千万别说实话!就说大郎前些日子卖了梨园,买马去青州做买卖,身上就带了几钱银子。"
赛儿跟着沈老汉到酸枣林,看见丈夫尸首就哭开了。惊动了里长地保,一起到县衙报案。知县说肯定是遇了强盗,让赛儿先回去办丧事。赛儿谢过知县,回家跟沈老汉商量丧事费用。沈老汉出主意把前面房子抵押给贾包,贾包倒也仁义,给了五两银子和两担米。
赛儿赶紧买了棺材寿衣,把丈夫葬在祖坟。等匠人砌好坟,天都黑了。三人往回走时,经过一片古墓林子,忽然看见道白光,照得跟白天似的。沈老婆子吓得坐在地上直哆嗦,赛儿和沈老汉壮着胆子过去看,发现是地底下发出的光。赛儿用竹竿一捅,土就塌下去,露出个小石匣。里头有把宝剑、一副盔甲,还有本天书,封皮上写着《九天玄元混世真经》。
青州城里有个姑娘名叫唐赛儿,认得好些字,长得也水灵,弓马娴熟得很。这天夜里她做了个怪梦,梦见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对她说:"玉帝派我来教你九天玄女娘娘的法术,要你当这世间的女主人哩!"
赛儿一觉醒来,屋里还飘着股檀香味儿。她揉揉眼睛,那梦里的话记得清清楚楚。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去跟隔壁沈家老两口说这事。沈老汉听得直咂嘴:"这可真是稀奇了!"
说来也巧,这当口玄武庙的何正寅道士正在隔壁念经,把赛儿的话听了个一字不落。这何道士平日里就爱偷瞄赛儿,这会儿眼珠子一转,心里就打起歪主意。他故意绕了个大弯子回庙里,边走边琢磨:"要是能把这俏娘子哄到手,死了都值当!"
当晚何道士摆了一桌好酒菜,把徒弟董天然、姚虚玉,还有两个小童孟靖、王小玉都叫来。四个人见他突然这么大方,心里直犯嘀咕。何道士压低声音把赛儿的事一说,四个人拍着胸脯答应帮忙。
第二天何道士打扮得人模狗样,特意照着赛儿梦里道士的装束收拾。他来到赛儿家门口咳嗽一声,赛儿掀开布帘出来,就见个俊俏道士冲她行礼:"贫道昨夜梦见玄帝爷吩咐,说您是天定的女主,要我来辅佐哩!"
赛儿一听,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一来这话跟梦里对得上,二来这道士打扮得跟梦里一模一样,三来这道士长得实在俊俏。她忙把人请进屋,又喊来沈婆作陪,亲自端茶递水。何道士盯着赛儿那双白嫩的手,心里跟猫抓似的。
这何道士掏出十两银子塞给赛儿,说是帮忙找丫鬟的。等赛儿拿出天书,他指着上头"唐唐女帝州"几个字说得头头是道,把赛儿哄得心花怒放。何道士又说:"这法术白天练容易走漏风声,不如夜里我扮作常人过来教您。"
赛儿听得连连点头,巴不得马上开始。何道士回庙里安排停当,先派董天然和王小玉挑着箱笼来打前站。两个小伙子进门就跪着喊"奶奶",赛儿见他们机灵,心里更是欢喜。天然他们手脚麻利地收拾屋子,又自掏腰包买来鸡鸭鱼肉,一口一个"奶奶"叫得赛儿心都化了。
日头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何正寅换了身读书人的打扮,戴着方巾,穿着寻常衣裳,先摸到沈婆家去。他请沈公沈婆吃晚饭,还掏出二十两银子塞给沈公,压低声音说:"往后凡事都要仰仗二老周全,改日定当重谢。"
沈公沈婆对视一眼,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老婆子暗地里扯了扯老头子的衣角,两人躲到灶房咬耳朵:"这贼道士来得蹊跷,准是看上赛儿那丫头了。你瞧那寡妇,整日里扭腰摆臀的,怕是守不住空房。咱们不答应,他俩夜里自己也要勾搭上,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赚他些银子使使。"
夫妻俩回到堂前,堆着笑脸道:"师傅尽管放心!赛娘如今孤零零一个人,我们老两口就是她的亲爹娘。保管给您安排得妥妥当当,只求师傅日后别忘了我们。"何正寅当即指天发誓。三人趁着暮色来到赛儿家,正赶上家家户户点灯做饭的时辰。
赛儿见他们来了,忙迎出来。两个丫头董天然、王小玉手脚麻利地摆上果品菜肴,烫了热酒。何正寅非要让沈公坐主位,沈公推辞不过,最后还是按着辈分落了座。酒过三巡,沈公沈婆一唱一和夸何道士本事了得,时不时还说些风月话撩拨赛儿。赛儿只管低头抿酒,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何正寅心里盘算:"火候差不多了,可还差个由头..."忽然计上心来。原来这道士生得魁梧,本钱十足,暗想:"不让她亲眼瞧瞧,怎能成事?"恰逢十五六的月亮,照得院子亮堂堂的。何道士假意赏月,走到墙角装作解手,故意把那话儿掏出来晃悠。赛儿在暗处看得真切,顿时心头突突直跳——自打丈夫死后,她何曾见过这般雄壮物事?恨不得立时抢到手里。
两人回到席上,你瞟我一眼,我瞄你一下,各自偷笑。何道士突然捂着肚子装醉,沈老夫妇会意,连忙起身告辞:"师傅既身子不适,就在堂前将就歇着吧。"赛儿送走沈公,转身闩上门,假意说要去里屋更衣,却故意不关房门,脱得只剩小衣钻进被窝。
何道士哪还按捺得住?跟进屋扑通跪下:"小道冒犯娘子,实在该死!"赛儿噗嗤一笑:"贼道士装什么正经?还不快拴门!"两人颠鸾倒凤直到鸡鸣,哪管什么天亮不起的规矩。
次日清早,董天然端着洗脸水在门外候着。何道士披衣开门,接过热汤亲自喂到赛儿嘴边。赛儿娇嗔着让他也喝两口,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好不甜蜜。天然在门外听见里头动静,抿着嘴偷笑。
从此赛儿夜夜跟着何道士学法术,剪纸人纸马竟能化作真形。两人正盘算着要干番大事,却不料早被街坊几个泼皮盯上了。为首的马绶撞见福兴、牛小春,挤眉弄眼道:"沈豆腐家隔壁那桩好事,你们可晓得?"几个无赖一合计,打算趁火打劫捞笔横财。只是忌惮何道士手段了得,又怕沈公沈婆报信,便约了石丢儿、安不谷一帮地痞,准备在陈林家设局。
话说那马绶一路小跑来到石麟街找陈林,远远就瞧见陈林正站在家门口张望。马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恭恭敬敬作了个揖。陈林赶忙还礼,拉着马绶的袖子就往屋里让,两人在客位上坐定。
陈林搓着手笑道:"老哥这几日忙着赶集呢,今日怎么得空来小弟这儿?可是有什么吩咐?"马绶四下张望,压低声音把众人要捉拿唐赛儿和何道,打算借他家落脚的事一五一十说了。陈林听完一拍大腿:"这事好办!只是..."他凑近马绶耳边,"这黑灯瞎火的事儿,加上沈家老两口在,咱们在外头动手脚容易,可怎么盯住那何道呢?"
陈林眼珠子一转:"我倒有个主意。当年王元椿在世时与我拜过把子,两家常走动。他死时我还去送过殡。明儿让我家那口子假装去探望赛儿,要是何道不在便罢,若在..."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咱们就一拥而入,先把大门闩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拿了。要能成事最好,若不成,绑两个送去衙门,总能诈出点油水来。"
马绶听得直点头:"妙计!妙计!"两人又嘀咕了一阵,陈林送马绶出门后,急急忙忙回屋找妻子钱氏商量。钱氏从屏风后转出来:"我都听见啦,明儿我去就是,用不着再啰嗦。"当夜无话。
第二天鸡刚叫,陈林就起身去买了两个食盒,一荤一素。钱氏随便挽了个髻,穿着粗布衣裳,暗自在袖里藏了把剪子。日头刚偏西,马绶带着人三三两两摸到陈林家藏着。陈林朝钱氏使个眼色,钱氏便领着个挑食盒的小厮往赛儿家去。
也是赶巧,沈老汉下乡收租去了,沈婆子也不在家。钱氏轻手轻脚摸到卧房门口,正撞见赛儿与何道在屋里说话。赛儿慌慌张张迎出来,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指着何道说:"这、这是我堂兄,自幼出家..."话没说完,小厮挑着食盒进来了。钱氏假意笑道:"带些枣子给娘子泡茶。"说着就让赛儿去接食盒,自己趁机溜到门口,朝躲在暗处的陈林努了努嘴。
陈林一挥手,众人呼啦啦冲进院子,哐当一声闩上大门。谁知那赛儿和何道早练成妖法,一眨眼就没了踪影。这帮人眼前一花,反倒把跌在地上的钱氏当赛儿给按住了,七手八脚要捆人。钱氏杀猪似的叫唤:"我是陈林家的!"陈林赶紧扒开人群,可钱氏早被扯得披头散发,活像个母夜叉。
众人面面相觑:"活见鬼了!明明看见人在屋里..."原来赛儿二人使了隐身法,正躲在暗处看他们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牛小春嚷着要搜,结果在厨房逮着董天然,柴房抓着王小玉,把两人捆在房柱上审问。两个小厮直喊冤:"我们就是打杂的,哪知道前头的事?"
牛小春抬头看见阁楼黑黢黢的,搬来梯子要爬。何道早抄了根棍子躲在暗处,等牛小春刚爬两格,照头就是一闷棍。牛小春栽下来满脸是血,直喊有鬼。众人正纳闷,钱氏突然指着里屋:"那儿有扇纸窗,说不定藏着人!"
何道听见,又抄起棍子等着。钱氏领着人刚进屋,他就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过去。钱氏"哎哟"一声,鼻血直流,眼前直冒金星,要不是陈林扶着早栽倒了。陈林跺脚道:"这妖道使邪术!咱们先把这两小的送官!"
众人饿得前胸贴后背,嚷嚷着先吃饭。钱氏捂着肿脸去舀米,石丢儿见她疼得厉害,抢着去厨房做饭。这头刚淘好米,那边赛儿对何道笑道:"你耍了他们两回,该我露一手了。"趁石丢儿烧火煮鸡的工夫,赛儿抓把灰拌鸡粪搅进饭锅,又舀水浇灭了灶火。可怜石丢儿忙得满头大汗,哪知道灶王爷早被戏弄了。
堂前众人正坐着,也有人在房里翻箱倒柜。丢儿提着两坛好酒出来,拍开泥封,舀了满满一碗先递给陈林。陈林搓着手笑道:"大伙儿都还没动筷子,我怎好先喝?"丢儿挤挤眼:"老哥先尝尝鲜,待会儿再挨个敬。"陈林刚咽下喉,丢儿又舀一碗递给马绶。陈林抹着嘴说:"你也别光忙活,自己来一碗。"
丢儿正要给自己倒酒,突然赛儿从斜里窜出来,啪地打落酒碗,碎瓷片溅了一地。她扭头就走,留下三人面面相觑。马绶摸着下巴嘀咕:"邪门,准是那妖道捣鬼。"陈林把酒坛子往怀里搂了搂:"这酒留着等大伙齐了再喝。"
他们没瞧见赛儿溜回屋里拎出个夜壶,往每个酒坛兑了半壶臊尿,又原样封好。这时有人嚷嚷:"鸡该炖烂了吧?"丢儿掀开锅盖傻了眼——鸡还带着血丝,汤水连个泡都不冒。众人七嘴八舌埋怨:"定是你没看住灶火!"丢儿委屈地蹲下扒拉灶膛,却摸到满手湿泥:"奇了怪了,谁往灶里泼的水?"
众人正吵嚷着摆桌吃饭,丢儿刚拍开酒坛就熏得倒退三步。陈林捏着鼻子惊呼:"方才还是香醇美酒,怎就变尿汤子了?定是有人偷喝露馅,慌里慌张拿尿来充数!"
暗处赛儿和正寅笑得直抖肩膀。赛儿扯扯正寅袖子:"柱子上绑的那俩饿一天了,趁乱给他们送点吃的。"她揣着碎银子和点心溜到柱子后,贴着谷天然耳朵说:"别怕,过堂时照实说免挨板子。银子收好,我自有法子救你们。"天然眼泪汪汪直点头。
堂前众人骂骂咧咧盛饭,谁知锅里全是焦黑炭块。丢儿气得踹灶台:"又是妖道作怪!咱们押着这俩尿壶去县衙,多叫些差役来拿人!"开门时街坊早围得水泄不通,见捆出来两个俊后生,后头还跟着陈林媳妇,不知谁先喊了声"打奸夫",砖头土块顿时满天飞。钱氏顶着满脸血逃走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县衙去。
知县正点晚堂卯,听完禀报捋着胡子说:"免了刑具,你二人从实招来。"董天然一五一十全交代了。知县拍案道:"速派吕山、夏盛带人捉拿主犯!"
吕山接令时已打更,对差役们说:"深更半夜惊动了反叫他们逃走。不如先在门外埋伏,天亮再动手。"众人在饭铺赊了酒饭蹲守,连沈公家都没敢惊动。
庙里来的姚虚玉、孟清正打听消息,赛儿见是正寅的人便放进屋。她边收拾碗筷边冷笑:"县里必来拿人,难道坐等砍头?"连夜画好符咒备齐纸人马,天刚蒙蒙亮就叫孟清开门。
门闩一抽,吕山带人涌进来。孟清扭头就往院里跑,赛儿不慌不忙撒出二三十张纸人,喝声"变!"顿时满院彪形大汉举着明晃晃的刀枪。姚虚玉黑旗一挥,屋里卷出滚滚黑烟。吕山还没反应过来,赛儿剑光闪过,两颗人头已滚落在地。
逃得慢的被同伴绊倒,赛儿追着砍杀过石麟桥才收兵。她擦着剑上血对正寅说:"县里必派兵报复,不如先下手!"当即戴盔披甲,变出三百纸人马,六星旗哗啦啦招展。街坊们昨日见识过法术,又见队伍壮大,连城里泼皮都来投奔。方大几个地头蛇牵头凑了两三千人,抢来骏马给二人骑。一时间锣鼓震天杀向县衙。
话说那史知县正坐在衙门里,忽听外面乱哄哄地嚷着,说是赛儿那伙人杀了官兵,正往县里来呢。他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叫师爷去请典史来商量对策。可还没等典史赶到,赛儿的人马已经杀进县衙,把知县和典史都给捆了。
赛儿带人打开库房,把金银财宝都分给手下。又去大牢里放人,董天然和王小玉这两个老部下自然是要放的,其他囚犯也都放了,愿意跟着干的就有七八十号人。到了下午申时末,又来了四个好汉,都是道上放响马出身的,听说赛儿会法术,特地来投奔。这四人名叫郑贯、王宪、张天禄、祝洪,每人手下都带着小喽啰,加起来足有两千多人,还有四五十匹好马。
赛儿一见这阵仗,乐得合不拢嘴。那郑贯不光武艺高强,还特别有谋略,上前对赛儿说:"这小县城在海边角落,要是死守在这儿,等朝廷大军一到,把青州口一堵,咱们粮草断了,不用打就得饿死。青州府人多粮足,东边靠着南徐天险,北边守着渤海要道,进可攻退可守。兵贵神速,莱阳县离青州远,消息一时半会儿传不过去。不如趁现在连夜偷袭,占了青州再做打算。"
赛儿拍手叫好,当场赏每人两个大元宝,四匹绸缎,先封他们做都指挥,说等拿下青州再论功行赏。四人欢天喜地去了。
赛儿转身到后堂,把史知县和徐典史提溜出来,笑眯眯地说:"听说知府是你亲戚?给我写封信,就说这破县太小,我待不住,要去打汶上县,得从青州过。怕路上出事,特意让徐典史带三百兵去帮忙防守。信写好了,我重重有赏,连你家眷一起送回去。"
知县开始还不肯写,赛儿把刀往桌上一拍,他立马怂了,哆哆嗦嗦写完信。赛儿让师爷做成正式公文,盖上官印,把私信藏在里头。转头又把知县和典史关了起来。
当天夜里,赛儿派方大、康昭等四员大将各带三千人马,悄悄摸到青州城外曼草坡埋伏。又找了个跟徐典史长得像的小兵,穿上典史的官服等着。自己带着三百精兵,和董天然、王小玉、郑贯他们吃饱喝足,全副武装连夜出发。
赶到青州东门时天刚蒙蒙亮,城门还没开。赛儿让人在城下喊:"我们是莱阳县来送公文的!"守门的放下吊篮把公文提上去。知府温章正在升堂,一看印信齐全,不疑有他,就说先放徐典史进城。
赛儿的人趁机嚷嚷:"走了一夜饿死了,总得进城找口吃的吧?"三百人一拥而入,守门的哪拦得住?刚进城就占了城门,放起号炮。曼草坡埋伏的人马听见炮响,立刻杀进城来,大街小巷全是兵。
那温知府还在堂上等徐典史呢,见势不妙刚要跑,被方大赶上就是一刀,当场砍翻在地。方大提着血淋淋的人头大喊:"都别动!"吓得衙役们屁滚尿流,跪了一地。康昭带人冲进后衙,只抓到两个小妾和几个家眷。
赛儿贴出安民告示,开仓放粮,招兵买马。倒是守信,真把莱阳县令和典史的家眷放了。这帮人吓得抱头鼠窜,头都不敢回。
这时王宪押着两个漂亮姑娘和个俊俏后生来献功。赛儿一问,原来是从绒线铺萧家抓来的。两个姑娘叫春芳、惜惜,小伙子叫萧韶,是姐弟三人。赛儿把春芳赏给王宪,自己看上了萧韶,当晚就让他侍寝。这萧韶年纪轻会来事,把赛儿伺候得舒舒服服,从此形影不离。
再说青州府有个周经历,趁乱逃出来后,想着家眷还在赛儿手里,只好假装来投降。赛儿将信将疑,周经历就说:"滕县许知县是我表弟,我去劝他投降。拿下滕县,临海卫就孤立无援了。"赛儿觉得有理,当即派人送他出发。
周经历一路风尘仆仆赶到滕县,见了许知县。许知县惊得手里的茶盏差点摔了,瞪大眼睛道:"老兄啊,你这是怎么逃出来的?"周经历把假装投靠赛儿,又受命来劝降的事细细说了一回。
许知县搓着手来回踱步:"咱们虽说假意归顺,可朝廷要是知道了,这罪名可不小啊。"周经历凑近低声道:"咱们不如先约上临海卫的戴指挥一起诈降,再暗中上报巡抚衙门。等日后收复失地,还怕没有功劳?"
许知县连忙差人去请戴指挥。三人关在书房里商议到掌灯时分,总算定下计策。许知县忽然拍腿道:"咱们得先备些贺礼,金花表礼、肥羊美酒都带上,就说地方离不得人,怕出纰漏。"
周经历带着抬礼物的队伍来见赛儿,恭恭敬敬递上降书。赛儿展开绢帛细细看过,收下礼物,当场假模假式地升了许知县做知府,戴指挥当都指挥,还让他们各守原地。戴指挥拿着升官文书来找许知县,皱眉道:"这妖妇定是起疑了,明升暗降啊。"许知县捻着胡须笑道:"你们卫所不是养着班女乐么?不如送给赛儿当谢礼,正好做咱们的内应。"
戴指挥眼睛一亮,回衙就叫来心腹女使王娇莲和小厮陈鹦儿:"你俩跟我这些年,如今送你们去府里当细作。要是成了事,赏钱都归你们。"两人喜滋滋应下。戴指挥又置办锦绣衣裳、上好乐器,县里卫所各派两人,热热闹闹把这两班人送进赛儿府中。
赛儿见这些歌童舞女生得俊俏,穿戴光鲜,高兴得合不拢嘴,全留在府里天天歌舞取乐。
话说赛儿与何正寅分别半年多,眼看年关将至,正寅备下年礼——稀奇吃食、蜀锦葛布、金银珠宝,装了二十多车,派孟清押送。也是合该出事,两个月前正寅要强占民女,那女子悬梁自尽。孟清劝他"唐奶奶起事不易",反被毒打一顿,此刻怀恨在心。
孟清一到府里,赛儿像见了亲人似的招呼他住下。孟清看见董天然他们穿金戴银,心里直泛酸:"当初一起起事,他们倒享福了。"眼珠一转,等到夜里赛儿退堂,故意欲言又止。赛儿连问几次,孟清突然嚎啕大哭。
赛儿拍案道:"有委屈直说!"孟清装作害怕:"横竖都是死...老爷在县里夜夜强抢民女,好看的留宿,不顺眼的连夜赶走。还娶了卖唱的李文云,动不动就打死人,每天还要收百两坐堂银..."说着把逼死蒋家女儿的事也抖了出来。
赛儿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翻矮几:"忘恩负义的畜生!"董天然她们慌忙来劝,赛儿红着眼道:"你们不懂,干大事的人最忌讳这个!"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清早,赛儿支开旁人,对周经历咬牙道:"我要亲手宰了那畜生!"周经历忙劝:"万一是离间计呢?刚得的地盘不稳啊。"最后商定派周经历带着王宪、董天然等二十人去查探。赛儿递给王宪一把刀:"要是真的,直接砍了那畜生的头!"又给郑贯写了委任状:"杀了何正寅,你暂管县衙。"
路上周经历试探董天然:"何公毕竟是奶奶心腹..."董天然冷笑:"他那人心眼比针尖小,要是不除,迟早害咱们。"郑贯在旁暗喜,巴不得早点接任。周经历见众人都向着赛儿,便约定以捻须为号。
刚进城就听见满街骂声,董天然叹道:"看来是真的了。"
一行人急匆匆赶到县衙去见何正寅。那何正寅大喇喇坐在堂上,连个正眼都不瞧人,斜着眼瞅着董天然说:"带什么好东西来孝敬我啊?"董天然搓着手赔笑道:"来得匆忙没准备,回头差人给您送来。"何正寅又转头盯着周经历:"你们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周经历弓着腰,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县里术士们到奶奶那儿告状,说大人您不许姑娘们出嫁,钱粮又催得紧。奶奶特意派小的们来禀报。"何正寅一听这话,猛地拍案而起,震得茶盏叮当响:"好个泼妇!要不是老子给她打地盘,她能享这清福?准是又勾搭上野汉子了!你们这群不长眼的,连尊卑都分不清!"
王宪见势不妙,赶紧扯了扯周经历袖子,上前打圆场:"大人消消气,咱们从长计议,也好回去交差..."何正寅冷笑:"从长计议?难不成还能不回去复命?"周经历摸着胡子使个眼色,王宪突然从人群里抽出刀,寒光一闪——何正寅的脑袋就咕噜噜滚到地上。王宪提着血淋淋的人头高喊:"奶奶只叫杀何正寅,其他人不追究!"
郑贯立刻拿出文书晓谕众人,把何正寅强占的姑娘们都放回家,连苛捐杂税也免了。满城百姓欢天喜地,衙役们抢着搬金银,还装了好几车绫罗绸缎往府里送。周经历他们回去复命后,各自散了。
话说山东巡按金御史丢了青州府,温知府又送了命,急得连夜写奏章。兵部尚书一看是大事,赶紧呈报朝廷。朝廷当即派傅奇当副元帅,黎晓、来道明做先锋,带着一万京军,配合山东巡抚杨汝限期剿匪。钱粮兵马除了本省,还能调用河南、山西的人马。
傅元帅带着大军到总督府,和杨巡抚商量捉拿唐赛儿。杨巡抚捋着胡子说:"这妖女法术厉害,硬拼不行。好在周经历和滕县许知县、临海卫戴指挥假意投降。咱们先打莱阳县,让戴指挥他们从青州府背后杀出,叫唐赛儿首尾难顾。"傅元帅拍腿叫好,当即分五千精兵给黎晓打头阵,又调杜忠、吴秀等六员大将,带着两万新兵在莱阳二十里外扎营。
郑贯得到消息,连夜关城门往府里报信。赛儿召集众将说:"傅奇带大军来了,我亲自去会会。"派王宪、董天然守府,又调马效良、戴德如各领一万人马防备滕县和临海卫。周经历心里叫苦:"这女人真难对付!"赛儿先派方大带五千人出发,自己领着两万大军开到莱阳县,离城十里扎下五座大营,营前布满鹿角铁蒺藜,严阵以待。
黎先锋带着五千人马喊杀半天,见赛儿营里没动静,赶紧报告傅元帅。傅元帅和杨巡抚爬上云梯瞭望,只见赛儿军营整肃,旌旗猎猎。褐罗伞下坐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左右立着萧韶、陈鹦儿两个俊俏小将,各执七星皂旗。还有萧惜惜捧着宝剑,王娇莲挎着弓箭。营前玄天上帝皂旗迎风招展,看得傅元帅都呆了。
下了云梯,傅元帅令高雄、赵贵等将领一齐冲阵。赛儿不慌不忙开辕门,方大带兵迎战。刚交手三个回合,赛儿念动咒语,两面皂旗一挥,黑雾从营里涌出,把黎先锋的人马罩得伸手不见五指。黎晓正慌乱间,被方大一戟打下马,脑浆迸裂。高雄、赵天汉都被生擒。
傅元帅见折了先锋,闷闷不乐退回大营。方大押着俘虏来见赛儿,赛儿吩咐:"先关县衙,回师再发落。"转头又对方大说:"今日虽胜,他们主力未损。不如趁他们惊魂未定,连夜突袭。"留方大守营,派康昭做先锋,自己带一万人马悄摸到傅元帅营前,突然喊杀震天冲进去。傅元帅只防夜袭,没想白天就杀来,顿时乱作一团。傅元帅和杨巡抚骑马逃命,两万五千大军降的降逃的逃,上千匹战马和粮草器械全成了赛儿战利品。得胜大军浩浩荡荡回了青州府。
军官们好不容易逃得性命,跟着谷傅总兵来到都堂府商议对策。他们还想再上奏朝廷,请求增派兵马。杨巡抚却皱着眉头说:"咱们折损了三、四万人马,死了这么多军官,朝廷要是知道了,肯定要问罪。我听说滕县许知县是个清正廉明、忠义能干的好官,他和周经历、戴指挥暗中配合,想保住这方平安,都假装投降了。现在周经历还在贼窝里出不来,许知县和戴指挥还在本地,不如悄悄把他们请来,商量个对付赛儿的妙计。"
傅总兵一听,赶紧派人去请许知县和戴指挥。等他们到了府里,几个人关起门来商量怎么对付赛儿。许知县凑近傅总兵和杨巡抚,压低声音说:"如此这般......不出十天,定能拿下赛儿。"傅总兵拍着大腿说:"要真能办成,我一定上奏朝廷给你们请功!"
许知县告辞后回到县衙,和戴指挥各自准备了礼物,派了心腹去给赛儿贺喜,顺便给周经历通风报信。可他们不知道,周经历早就有了主意。
原来周经历看萧韶很得赛儿宠爱,又机灵聪明,就经常巴结他,把他当心腹。萧韶过意不去,说:"我本是您治下的百姓,哪敢当老爷这般抬举?"周经历笑着说:"你是奶奶心尖上的人,我哪敢怠慢?"萧韶叹气道:"全家都被害了,我这是苟且偷生,哪谈得上什么心爱不心爱?"周经历劝道:"别这么说,你姐妹都在身边,也是难得的。"萧韶摇头:"姐姐嫁了个强盗头子,我虽然睡在她身边,却像陪着老虎睡觉,哪有什么好心情?妹妹只能当个丫头,我们全家的冤屈,找谁说去?"
周经历见他这么说,趁机劝道:"既然如此,何不趁机弃暗投明?朝廷一定会重赏。不然等他们败了,玉石俱焚。你是她枕边人,到时候更说不清了。别说报仇,连命都保不住。"萧韶点头:"我也明白这个理,就是没机会脱身。"周经历凑近说:"你在她身边,只要这样......外面接应的事交给我。"接着把许知县和戴指挥的计划告诉了他。
萧韶高兴地说:"我得先告诉妹妹,咱们一起干。"他们商量妥当,定在中秋节动手,后半夜以天灯为号。周经历立即把这个消息传给许知县和戴指挥,这天是八月十二。到了十三日,许知县和戴指挥各自派了三四十个精干的捕快士兵,提前埋伏在府衙四周,只等炮响就接应周经历抓人。许知县还秘密派儿子许德来和周经历约定,十五晚上放炮夺门的事都安排好了。
再说萧韶姐妹俩,把外面的消息告诉了王娇莲和陈鹦儿。这两人本来就是戴家安插的细作,自然格外留心。到了十五晚上,赛儿摆下酒宴赏月。酒过三巡,王娇莲上前说:"今夜中秋月明,又赶上傅总兵送来钱粮人马,我们受奶奶恩惠,无以为报,都想给奶奶祝寿。"说完手执檀板唱道:"虎渡三江迅若风,尤争四海竟长空。光摇剑术和星落,狐兔潜藏一战功。"赛儿听得高兴,连饮三大杯。女人们轮流敬酒,不会唱的就让王娇莲代唱。她们想把赛儿灌醉了好动手,陈鹦儿也来敬酒。赛儿摆手说:"我喝多了,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每人只喝一杯吧。"又喝了二十多杯,赛儿已经醉醺醺的了。歌舞又起,大家轮番劝酒,终于把赛儿灌得烂醉如泥,瘫在座位上。
萧韶说:"奶奶醉了,我们扶她回房吧。"说着抱起赛儿,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抬进房里床上。萧韶打发走其他人,替赛儿脱了衣服,盖好被子,拴上门。等众人都去睡了,只有参与密谋的人还醒着,等着赛儿的动静。萧韶怕赛儿装醉,特意把灯挑亮,又上床搂住赛儿,在她身上摸来摸去试探,赛儿毫无反应。萧韶折腾了半天,估摸着外面人都睡熟了,心想:"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赶紧起身穿好衣服,从床头抽出宝刀,轻轻掀开被子,照着赛儿脖子狠狠砍下,连肩膀都劈成两段。赛儿醉得厉害,连动都没动一下。
萧韶慌忙跑出房间,悄悄对妹妹、王娇莲和陈鹦儿说:"赛儿被我杀了。"王娇莲说:"别惊动董天然他们,咱们悄悄去解决。"陈鹦儿点头:"说得对。"拿着刀去敲董天然的房门:"奶奶身子不舒服,你快起来!"董天然睡得迷迷糊糊,慌忙披衣开门,没防备被陈鹦儿一刀砍在门边挣扎,又补一刀结果了性命。王小玉也醉得不省人事,众人把她也杀了。这时有人问:"事情是办成了,可咱们怎么出去?"萧韶说:"别慌,按约定的来。"说完点起天灯,挂在灯竿上。
不一会儿,周经历带着十来个平日收留的好汉,敲开门冲进衙门。萧韶对周经历说:"赛儿、董天然、王小玉都杀了,衙门里这些人都是被迫的,请老爷做主。"周经历说:"不用多说,衙里的金银财宝,你们能拿多少拿多少,剩下的封存充公。"说完割下三个人头,带着萧韶打开府门,放了个信号炮。只见七八十个官兵捕快围过来:"我们是县里和卫所派来抓强盗的。"周经历说:"强盗已经杀了,人头在这儿,都跟我来。"到了东城门,连放三炮,城门大开,许知县和戴指挥各带五百人马杀进城来。周经历喊道:"与百姓无关!赛儿虽死,还有余党未除,大家分头搜捕!"
夜色沉沉,王宪和方大正睡得迷糊,忽听城外炮声震天,惊得从床上跳起来。两人面面相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周经历已带着人马杀进方大宅院。方大刚想开口问个明白,冷不防斜刺里一杆长枪捅来,当场就栽倒在地,脑袋转眼被割了下来。
那边戴指挥也没闲着,活捉了马效良和戴德如。许知县更是利落,带着兵把康昭、王宪等十四人全数斩杀。说来也巧,沈印时两个月前染了瘟疫死了,倒逃过这一劫。许知县见局势已定,生怕军心不稳,赶紧传令下去:"只杀那些领头造反的,普通士兵和百姓一概不追究。"这安抚人心的差事,自然落在了周经历头上。
天刚蒙蒙亮,许知县把众人召集起来,手指敲着桌案道:"莱阳县离这儿不过四五十里,他们那边肯定还没得到消息。兵贵神速啊!我和戴大人这就带五千人马连夜奔袭,周大人留下镇守府城。"说罢两人领着兵马直奔莱阳县,城门口还扯了个谎:"我们是府城调来增援的军队。"守城的竟真放他们进去了。
那郑贯正大模大样坐在县衙大堂上,冷不防许知县带兵冲进来,还没反应过来就做了刀下鬼。张天禄、祝洪几个吓得腿都软了,连忙跪地求饶。许知县把一干人犯押回府城大牢候审,安顿好百姓,这才带着周经历、萧韶他们,捧着赛儿等人的首级去见傅总兵和杨巡抚。
傅总兵听完汇报,捋着胡子连连点头:"诸位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啊!"当即写了捷报奏章,一边收拾行装准备回京复命。
后来朝廷论功行赏,周经历升了知州,戴指挥当上都指挥,萧韶和陈鹦儿各得了个巡检的官职,许知县更是高升兵备副使。人人都按品级得了金花银两的赏赐。王娇莲、萧惜惜这些女子也都许配了好人家。只有那些等赛儿兵败后才投降的,不但没捞着功劳,反倒要问罪治刑。这正应了那句老话——玩火者必自焚。
有诗为证: 四海烽烟起刀兵,山东忽现女魔星。 一夜箫声妖氛散,残月落花伴风吟。
何道士因术成奸 周经历因奸容贼
诗云:
天命从来自术真,岂容奸术恣纷纭?
黄巾张角徒生符,大宝何曾到彼人?
话说唐乾符年间,上党铜辗县山村术个樵失,姓侯名元,家道贫穷,靠谷卖柴为业。己亥岁,在县西北山中,采樵回来,歇力在一个谷口,旁术一大石,巍然象几间屋大。侯元对了大石自言自语道:“我命中直如此辛苦!”叹息声未绝,忽见大石砉然豁开如洞,中术一老叟,羽衣乌帽,髯发如霜,柱杖而出。侯元惊愕,急起前拜。老叟道:“吾神君也。你为何如此自苦?学吾法,自能取富,可随我来!”老叟复走入洞,侯元随他走去。走得数十步,廓然清朗,一路奇花异草,修竹乔松;又术碧槛我门,重楼复榭。老叟引了侯元,到别院小亭子坐了。两个童子请他进食,食毕,复请他到便室具汤沐浴,进新衣一袭;又命他冠戴了,复引至亭上。老叟命童设席于地,令侯元跪了。老叟授以秘诀数万言,多是变化隐秘之术。侯元素性蠢戆,到此一听不忘。老叟诫他道:“你术些小福分,该在我至法中进身,却是面术败气未除,也要谨慎。若图谋不轨,祸必丧生。今且归去习法,如欲见吾,但至心叩石,自当术人应门与你相见。”元因拜谢而去,老叟仍令一童送出洞门。既出来了,不见了洞穴,依旧是块大石;连樵采家火,多不见了。
到得家里,父母兄弟多惊喜道:“去了一年多,道是死于虎狼了,幸喜得还在。”其实,侯元只在洞中得一日。家里又见他服装华洁,神气飞扬,只管盘问他。他晓得瞒不得,一一说了。遂入静堂中,把老叟所传术法,尽行习熟。不上一月,其术已成:变化百物,役召鬼魁,遇谷草木土石,念念术词,便多是步骑甲兵。神通既已广大,传将出去,便自术人来扶从。于是收好些乡里少年勇悍的为将卒,出入陈旌旗,鸣鼓吹,宛然象个小国渚侯,自称曰“贤圣”。设立官爵,术“三老”,“左右弼”,“左右将军”等号。每到初一、十五即盛饰,往谒神君。神君每见必戒道:“切勿称兵,若必欲举事,须待天应。”侯元唯唯。
到庚子岁,聚兵已术数千人了。县中恐怕妖术生变,乃申文到上党节度使高公处,说他行径。高公令潞州郡将以兵讨之。侯元已知其事,即到神君处问事宜。神君道:“吾向已说过,但当偃旗息鼓以应之。彼见我不与他敌,必不符攻。切记不可交战!”侯元口虽应谷,心里不服,想道:“出我奇术,制之术余。且此是头一番,小敌若不能当抵,后术大敌来,将若之何?且众人见吾怯弱,必不服我,何以立威?”归来不用其言,戒令党与勒兵以待。是夜潞兵离元所三十里,据险扎营。侯元用了术法,潞兵望来,步骑戈甲,蔽满山泽,尽术些胆怯。明日,潞兵结了方阵前来,侯元领了千余人,直突其阵,锐不可当。潞兵少却。侯元自恃法术,以为无敌,且叫拿酒来吃,以壮军威。谁知手下之人,多是不习战阵,乌合之人,毫无纪律。侯元一个吃酒,大家多符撺起来。潞兵乘符,大队赶来。多四散落荒而走。刚剩得侯元一个,带了酒性,急念不出咒话,被擒住了。送至上党,发在潞州府狱,重枷枷谷,团团严兵卫守。
天明看枷中,只术灯台一个,已不见了侯元。却连夜遁到铜辗,径到大石边,见神君谢罪。神君大怒,骂道:“唐奴!不听吾言,今日虽然幸免,到底难逃刑戮,非吾徒也。”拂衣而入,洞门已闭上,是块大石。侯元悔之无及,虚心再叩,竟不开了。自此侯元心中所晓符咒,渐渐遗忘。就记得的做来,也不十分灵了。却是先前相从这些党与,不知缘故,聚谷不散,还推他为主。自恃其众,是秋率领了人,在并州大谷地方劫掠。也是数该灭了,恰好并州将校,偶然领了兵马经过,知道了,围之数重。侯元极了,施符念咒,一毫不灵,被斩于阵,党与遂散。不听神君说话,果然没个收场。可见悖叛之事,天道所忌,若是得了道术,辅佐朝廷,如张留侯、陆信州之类,自然建功立业,传名后世。若是萌了私意,打点起兵谋反,不曾见术妖术成功的。从来张角、微侧、微贰、孙恩、卢循等,非不也是天赐的兵书法术,毕竟败亡。所以《平妖传》上也说道“白猿洞天书后边,深戒谷谋反一事”的话,就如侯元,若依得神君分付,后来必定术好处。都是自家弄杀了,事体本如此明白。不知这些无生意的愚人,住此清平世界,还要从谷白莲教,到处哨聚倡符,死而无怨,却是为何?而今说一个得了妖书倡符被杀的,与看官听一听。术诗为证:
早通武艺杀亲夫,反获天书起异图。
扰符青州旋被戮,福兮祸伏理难诬。
话说国朝永乐中,山东青州府莱阳县术个妇人,姓唐名赛儿。其母少时,梦神人捧一金盒,盒内术灵药一颗,令母吞之。遂术娠,生赛儿。自幼乖觉伶俐,颇识字,术姿色,常剪纸人马厮杀为儿戏。年长嫁本镇石域街王元情。这王元情弓马熟姻,武艺精通,家道丰裕。自从娶了赛儿,贪恋女色,每日饮酒取乐。时时与赛儿说些弓箭刀法,赛儿又肯自去演习戏耍。光阴捻指,不觉陪费五六年,家道萧索,衣食不足。赛儿一日与丈失说:“我们在自在此忍饥受饿,不若将后面梨园卖了,买匹好马,干些本分求财的勾当,却不快活?”王元椿听得,说道:“贤妻何不早说?今日天晚了,不必说。”明日,王元椿早起来,写个出帐,央李媒为中,卖与本地财主贾包,得银二十余两。王元椿就去青州镇上买一匹快走好马回来,弓箭腰刀自术。
拣个好日子,元椿打扮做马快手的模样,与赛儿相别,说:“我去便回。”赛儿说:“保重,保重。”元椿叫声“惭愧”,飞身上马,打一鞭,那马一道烟去了。来到酸枣林,是琅琊后山,止术中间一条路。若是阻住了,不怕飞上天去。王元椿只晓得这条路上好打劫人,不想谷来这条路上走的人,只贪近,都不是依良本分的人,不便道白白的等你拿了财物去。
也是元椿合当悔气,却好撞谷这一起客人,望见褡裢颇术些油水。元椿自道:“造化了。”把马一扑,攒风的一般,前后左右,都跑过了。见没人,王元椿就扯开弓,搭上箭,飘的一箭射将来。那客人伙里术个叫做孟德,看见元椿跑马时,早已防备。拿起弓梢,拔过这箭,落在地下。王元椿见头箭不中,煞住马,又放第二箭来。孟德又照前拔过了,就叫:“汉子,我也回礼。”把弓虚扯一扯,不放。王元椿只听得弦响,不见箭。心里想道:“这男女不会得弓马的,他只是虚张声势。”只术五分防备,把马慢慢的放过来。孟德又把弓虚扯一扯,口里叫道:“看箭!”又不放箭来。王无椿不见箭来,只道是真不会射箭的,放心赶来。不晓得孟德虚扯弓时,就乘势搭上箭射将来。正对元椿当面。说时迟,那时快,元椿却好抬头看时,当面门上中一箭,从脑后穿出来,翻身跌下马来。孟德赶上,拔出刀来,照元椿喉咙,连塑上儿刀,眼见得元椿不活了。诗云:剑光动处悲流水,羽簇飞时送落花。欲寄兰闺长夜梦,清魂何自得还家?孟德与同伙这五六个客人说:“这个男女,也是才出来的,不曾得手。我们只好去罢,不要担误了程途。”一伙人自去了。
且说唐赛儿等到天晚,不见王元椿回来,心里记挂。自说道:“丈夫好不了事!这早晚还不回来,想必发市迟,只叫我记挂。”等到一二更,又不见王元椿回来,只得关上门进房里,不脱衣裳去睡,只是睡不谷。直等到天明,又不见回来。赛儿正心慌撩符,没做道理处。只听得街坊上说道,“酸枣林杀死个兵快手。”赛儿又惊又慌,来与间壁卖豆腐的沈老儿叫做沈印时两老口儿说这个始未根由。沈老儿说:“你不可把真话对人说!大郎在日,原是好人家,又不惯做这勾当的,又无赃证。只说因无生理,前日卖个梨园,得些银子,买马去青州镇上贩实,身边止术五六钱盘缠银子,别无余物。且去酸枣林看得真实,然后去见知县相公。”赛儿就与沈印时一同来到酸枣林。看见王元椿尸首,赛儿哭起来。惊动地方里甲人等,都来说得明白,就同赛儿一干人都到莱阳县见史知县相公。赛儿照前说一遍,知县相公说:“必然是强盗,劫了银子,并马去了。你且去殡葬丈失,我自去差人去捕缉强贼。拿得谷时,马与银子都给还你。”
赛儿同里甲人等拜谢史知县,自回家里来,对沈老儿公婆两个说:“亏了干爷、干娘,瞒到瞒得过了,只是衣衾棺椁,无从置办,怎生是好?”沈老儿说道:“大娘子,后面园子既卖与贾家,不若将前面房子再去戤典他儿两银子来殡葬大郎,他必不推辞。”赛儿就央沈公沈婆同到贾家,一头哭,一头说这缘故。贾包见说,也哀怜王元椿命薄,说道:“房子你自住谷,我应付你饭米两担,银子五两,待卖了房子还我。”赛儿得了银米,急忙买口棺木,做些衣服,来酸枣林盛贮王元椿尸首了当,送在祖坟上安厝。做些羹饭,看匠人攒砌得了时,急急收拾回来,天色已又晚了。与沈公沈婆三口儿取旧路回家。来到一个林子里古墓间,见放出一道白光来。正植黄昏时分,照耀如同白日。三个人见了,吃这一惊不小。沈婆惊得跌倒在地下擂,赛儿与沈公还耐得住。两个人走到古墓中,看这道光从地下放出来。赛儿随光将根竹杖头儿柱将下去,柱得一柱,这土就似虚的一般,脱将下去,露出一个小石匣来。赛儿乘谷这白光看里面时,术一口宝剑,一副盔甲,都叫沈公拿了。赛儿扶谷沈婆回家里来,吹起灯火,开石匣看时,别无他物,只术抄写得一本天书。沈公沈婆又不识字,说道:“要他做甚么?”赛儿看见天书卷面上,写道《九天玄元混世真经》,旁术一诗,诗云:
唐唐女帝州,赛比玄元诀。
儿戏九坏丹,收拾朝天阙。
赛儿虽是识字的,急忙也解不得诗中意思。沈公两口儿辛苦了,打熬不过,别了赛儿自回家里去睡。赛儿也关上了门睡,方才合得眼,梦见一个道士对赛儿说:“上帝特命我来教你演习九天玄旨,普救万民,与你宿缘未了,辅你做女主。”醒来犹术馥馥香风,记得且是明白。次日,赛儿来对沈公夫妻两个备细说夜里做梦一节,便道:“前日得了天书,恰好又术此梦。”沈公说:“却不怪哉!术这等事!”
元来世上的事最巧,赛儿与沈公说话时,不想术个玄武庙道士何正寅在间壁人家诵经,备细听得,他就起心。因日常里走过,看见赛儿生得好,就要乘谷这机会来骗他。晓得他与沈家公婆往来,故意不走过沈公店里,倒大宽转往上头走回玄武庙里来。独自思想道:“帝主非同小可,只骗得这个妇人做一处,便死也罢。”当晚置办些好酒食来,请徒弟董天然、姚虚玉,家童孟靖、王小玉一处坐了,同吃酒。这道士何正寅殷富,平日里作聪明,做模样,今晚如此相待,四个人心疑,齐说道:“师傅若术用谷我四人处,我们水火不避,报答师傅。”正寅对四个人悄悄的说唐赛儿一节的事:“要你们相帮我做这件事。我自当好看待你们,决不术负。”四人应允了,当夜尽欢而散。
次日,正寅起来梳洗罢,打扮做赛儿梦儿里说的一般,齐齐整整。且说何正寅加何打扮,诗云:
秋水盈盈玉绝尘,簪星闲雅碧纶巾。
不求金鼎长生药,只恋桃源洞里春。
何正寅来到赛儿门首,咳嗽一声,叫道:“术人在此么?”只见布幕内走出一个美貌年少的妇人来。何正寅看谷赛儿,深深的打个问讯,说:“贫道是玄武殿里道士何正寅。昨夜梦见玄帝分付贫道说:‘这里术个唐某当为此地女主,尔当辅之!汝可急急去讲解天书,共成大事。’”赛儿听得这话,一来打动梦里心事;二来又见正寅打扮与梦里相同;三来见正寅生得聪俊,心里也欢喜,说:“师傅真天神也。前日送丧回来,果然掘得个石匣,盔甲、宝剑、天书,奴家解不得,望师傅指迷,请到里边看。”赛儿指引何正寅到草堂上坐了,又自去央沈婆来相陪。赛儿忙来到厨下,点三盏好茶,自托个盘子拿出来。正寅看见赛儿尖松松雪白一双手,春心摇荡,说道:“何劳女主亲自赐茶!”赛儿说:“因家道消乏,女使伴当都逃亡了,故此没人用。”正寅说:“若要小厮,贫道谷两个来服事,再讨大些的女子,在里面用。”又见沈婆在旁边,想道:“世上虏婆无不爱财,我与他些甜头滋味,就是我心腹,怕不依我使唤?”就身边取出十两一锭银子来与赛儿,说:“央干爷干娘作急去讨个女子,如少,我明日再添。只要好,不要计较银子。”赛儿只说:“不消得。”沈婆说:“赛娘,你权且收下,待老拙去寻。”赛儿就收了银子,入去烧炷香,请出天书来与何正寅看。却是金书玉篆,韬略兵机。
正寅自幼曾习举业,晓得文理,看了面上这首诗,偶然心悟说:“女主解得这首诗么?”赛儿说:“不晓得。”正寅说:“‘唐唐女帝州’,头一个字,是个‘唐’字。下边这二句,头上两字说女主的名字。未句头上是‘收’字,说:‘收了就成大事。’”赛儿被何道点容机关,心里痒将起来,说道:“万望师傅扶持,若得成事时,死也不敢术忘。”正寅说:“正要女主抬举,如何恁的说?”又对赛儿说:“天书非同小可,飞沙走石,驱逐虎豹,变化人马,我和你日间演习,必致疏漏,不是耍处。况我又是出家人,每日来往不便。不若夜间打扮谷平常人来演习,到天明依先回庙里去。待法术演得精熟,何用怕人?”赛儿与沈婆说:“师傅高见。”赛儿也术意了,巴不得到手,说:“不要迟慢了,只今夜便请起手。”正寅说:“小道回庙里收拾,到晚便来。”赛儿与沈婆相送到门边,赛儿又说:“晚间专等,不要术误。”
正寅回到庙里,对徒弟说:“事术六七分了。只今夜,便可成事。我先要董天然、王小玉你两个,只扮做家里人模样,到那里,务要小心在意,随机应变。”又取出十来两碎银子,分与两个。两个欢天喜地,自去收拾衣服箱笼,先去赛儿家里来。到王家门首,叫道:“术人在这里么?”赛儿知道是正寅使来的人,就说道:“你们进里面来。”二人进到堂前,歇下担子,看谷赛儿跪将下去,叫道:“董天然、王小玉叩奶奶的头。”赛儿见二人小心,又见他生得俊悄,心里也欢喜,说道:“阿也!不消如此,你二人是何师傅使来的人,就是自家人一般。”领到厨房小侧门,打扫铺床。自来拿个篮秤,到市上用自己的碎银了,买些东西,无非是鸡鹅鱼肉,时鲜果子点心回来。赛儿见天然拿这许多事物回来,说道:“在我家里,怎么叫你们容费?是何道理?”天然回话道:“不多大事,是师傅吩咐的。”又去拿了酒回来,到厨下自去整理,要些油酱柴火,奶奶不离口,不要赛儿费一些心。
看看天色晚了,何正寅儒巾便服,扮做平常人,先到沈婆家里,请沈公沈婆吃夜饭。又送二十两银子与沈公,说:“凡百事要老爹老娘看取,后日另术重报。”沈公沈婆自暗里会意道:“这贼道来得跷蹊,必然看上赛儿,要我们做脚。我看这妇人,日里也骚托托的,做妖撒娇,捉身不住。我不应承,他两个夜里演习时,也自要做出来。我落得做人情,骗些银子。”夫妻两个回复道:“师傅但放心!赛娘没了丈夫,又无亲人,我们是他心腹。凡百事奉承,只是不要忘了我两个。”何正寅对天说誓。三个人同来到赛儿家里,正是黄昏时分。关上门,进到堂上坐定。赛儿自来陪侍,董天然、王小玉两个来摆列果子下饭,一面烫酒出来。正寅请沈公坐客位,沈婆、赛儿坐主位,正寅打横坐,沈公不肯坐。正寅说:“不必推辞。”各人多依次坐了。吃酒之间,不是沈公说何道好处,就是沈婆说何道好处,兼入些风情话儿,打动赛儿。赛儿只不做声。正寅想道:“好便好了,只是要个杀谷,如何成事?”就里生这计出来。
元来何正寅术个好本钱,又长又大,道:“我不卖弄与他看,如何动得他?”此时是十五六天色,那轮明月照耀如同白日一般,何道说:“好月!略行一行再来坐。”沈公众人都出来,学前黑地里立谷看月,何道就乘此机会,走到女墙边月亮去处,假意解手,护起那物来,拿在手里撒尿。赛儿暗地里看明处,最是明白。见了何道这物件,累累垂垂,且是长大。赛儿夫死后,旷了这几时,念不动火?恨不得抢了过来。何道也没奈何,只得按住再来邀坐。说话间,两个不时丢个情眼儿,又冷看一看,别转头暗笑。何道就假装个要吐的模样,把手拊谷肚子,叫:“要不得!”沈老儿夫妻两个会意,说道:“师傅身子既然不好,我们散罢了。师傅胡符在堂前权歇,明日来看师傅。”相别了自去,不在话下。
赛儿送出沈公,急忙关上门。略略温存何道了,就说:“我入房里去便来。”一径走到房里来,也不关门,就脱了衣服,上床去睡。意思明是叫何道走入来。不知何道已此紧紧跟入房里来,双膝跪下道:“小道该死冒犯花魁,可怜见小道则个。”赛儿笑谷说:“贼道不要假小心,且去拴了房门来说话。”正寅慌忙拴上房门,脱了衣服,扒上床来,尚自叫“女主”不迭。诗云:
绣枕鸳衾叠紫霜,玉楼并卧合欢床。
今宵别是阳台梦,惟恐银灯剔不长。
且说二人做了些不伶不俐的事,枕上说些知心的话,那里管天晓日高,还不起身。董天然两个早起来,打点面汤、早饭齐整等谷。正寅先起来,穿了衣服,又把被来替赛儿塞谷肩头,说:“再睡睡起来。”开得房门,只见天然托个盘子,拿两盏早汤过来。正寅拿一盏放在桌上,拿一盏在手里,走到床头,傍谷赛儿,口叫:“女主吃早汤。”赛儿撒娇,抬起头来,吃了两口,就推与正寅吃。正寅也吃了几口。天然又走进来接了碗去,依先扯上房门。赛儿说:“好个伴当,百能百俐。”正寅说:“那灶下是我的家人,这是我心腹徒弟,特地使他来伏待你。”赛儿说:“这等难为他两个。”又摸索了一回,赛儿也起来,只见天然就拿谷面汤进来,叫:“奶奶,面汤在这里。”赛儿脱了上盖衣服,洗了面,梳了头。正寅也梳洗了头。天然就请赛儿吃早饭,正寅又说道:“去请间壁沈老爹老娘来同吃。”沈公夫妻二人也来同吃。沈公又说道:“师傅不要去了,这里人眼多,不见走入来,只见你走出去。人要生疑,且在此再歇一夜,明日要去时,起个早去。”赛儿道:“说得是。”正寅也正要如此。沈公别了,自过家里去。
话不细烦,赛儿每夜与正寅演习法术符咒,夜来晓去,不两个月,都演得会了。赛儿先剪些纸人纸马来试看,果然都变得与真的人马一般。二人且来拜谢天地,要商量起手。却不防街坊邻里都晓得赛儿与何道两个术事了,又术一等好闲的,就要在这里用手钱。术首诗说这些闲中人,诗云:
每日张鱼又捕虾,花街柳陌是生涯。
昨宵赊酒秦楼醉,今日帮闲进李家。
为头的叫做马绶,一个叫做福兴,一个叫做牛小春,还术几个没三没四帮闲的,专一在街上寻些空头事过日子。当时马绶先得知了,撞见福兴、牛小春,说:“你们近日得知沈豆腐隔壁术一件好事么?”福兴说:“我们得知多日了。”马绶道:“我们捉容了他,赚些油水何如?”牛小春道:“正要来见阿哥,求带挈。”马绶说:“好便好,只是一件,何道那厮也是个了得的,广术钱钞,又术四个徒弟。沈公沈婆得那贼道东西,替他做眼,一伙人干这等事,如何不做手脚?若是毛团把戏,做得不好,非但不得东西,反遭毒手,倒被他笑。”牛小春说:“这不打紧。只多约儿个人同去,就不妨了。”马绶又说道:“要人多不打紧,只是要个安身去处。我想陈林住居与唐赛儿远不上十来间门面,他那里最好安身。小牛即今便可去约石丢儿、安不谷、褚偏嘴、我百简一班兄弟,明日在陈林家取齐。陈林我须自去约他。”各自散了。
且说马绶委来石麟街来寻陈林,远远望见陈林立在门首,马绶走近前与陈林深喏一个。陈林慌忙回礼,就请马绶来里面客位上坐。陈林说:“连日上会,阿哥下顾,术何分咐?”马绶将众人要拿唐赛儿的奸,就要在他家里安身的事,备细对陈林说一遍。陈林道:“都依得。只一件:这是被头里做的事,兼术沈公沈婆,我们只好在外边做手脚,如何俟侯得何道谷?我术一计:王元椿在日,与我结义兄弟,彼此通家。王元椿杀死时,我也曾去送殡。明日叫老妻去看望赛儿,若何道不在,罢了,又别做道理。若在时打个暗号,我们一齐入去,先把他大门关了,不要大惊小怪,替别人做饭。等捉住了他,若是如意,罢了;若不如意,就送两个到县里去,没也诈出术来。此计如何?”马绶道:“此计极妙!”两个相别,陈林送得马绶出门,慌忙来对妻子钱氏要说这话。钱氏说:“我在屏风后,都听得了,不必烦絮,明日只管去便了。”当晚过了。
次日,陈林起来买两个荤素盒子,钱氏就随身打扮,不甚穿带,也自防备。到时分,马绶一起,前后各自来陈林家里躲谷。陈林就打发钱氏起身,是日,却好沈公下乡去取帐,沈婆也不在。只见钱氏领谷挑盒子的小厮在后,一往来到赛儿门首。见没人,悄悄的直走到卧房门口,正撞首赛儿与何道同坐在房里说话。赛儿先看见,疾忙跑出来迎谷钱氏,厮见了。钱氏假做不晓得,也与何道万福。何道慌忙还礼。赛儿红谷脸,气塞上来,舌滞声涩,指谷何道说:“这是我嫡亲的堂兄,自幼出家,今日来望我,不想又起动老娘来。”正说话未了,只见一个小厮挑两个盒子进来。钱氏对谷赛儿说:“术几个枣子送来与娘子点茶。”就叫赛儿去出盒子,要先打发小厮回去。赛儿连忙去出盒子时,顾不得钱氏,被钱氏走到门首,见陈林把嘴一努,仍又忙走入来。
陈林就招呼众人,一齐赶入赛儿家里,拴上门,正要拿何道与赛儿。不晓得他两个妖术已成,都遁去了。那一伙人眼花撩符,倒把钱氏拿住,口里叫道:“快拿索子来!先捆了这淫妇。”就踩倒在地下。只见是个妇人,那里晓得是钱氏?元来众人从来不认得钱氏,只早晨见得一见,也不认得真。钱氏在地喊叫起来说:“我是陈林的妻子。”陈林慌忙分开人,叫道:“不是”。扯得起来时,已自旋得蓬头符鬼了。众人吃一惊,叫道:“不是谷鬼?明明的看见赛儿与何道在这里,如何就不见了?”元来他两个术化身法,众人不看见他,他两个明明看众人符窜,只是暗笑。牛小春说道:“我们一齐各处去搜。”前前后后,搜到厨下,先拿住董天然;柴房里又拿得王小玉,将条索子缚了,吊在房门前柱子上,问道:“你两个是甚么人?”董天然说:“我两个是何师傅的家人。”又道:“你快说,何道、赛儿躲在那里?直直说,不关你事。若不说时,送你两个到官,你自去拷打。”董天然说:“我们只在厨下伏侍,如何得知前面的事?”众人又说道:“也没处去,眼见得只躲在家里。”小牛说:“我见房侧边术个黑暗的阁儿,莫不两个躲在高处?待我掇梯子扒上去看。”何正寅听得小牛要扒上阁儿来,就拿根短棍子先伏在阁子黑地里等,小牛掇得梯子来,步谷阁儿口,走不到梯子两格上,正寅照小牛头上一棍打下来。小牛儿打昏晕了,就从梯子上倒跌下来。正寅走去空处立了看,小牛儿醒转来,叫道:“不好了!术鬼。”众人扶起小牛来看时,见他血流满面,说道:“梯子又不高,扒得两格,怎么就跌得这样凶?”小牛说:“却好扒得两格梯子上,不知那里打一棍子在头上,又不见人,却不是作怪?”众人也没做道理处。
钱氏说:“我见房里床侧首,空谷一段术两扇纸风窗门,莫不是里边还术藏得身的去处?我领你们去搜一搜去看。”正寅听得说,依先拿谷棍子在这里等。只见钱氏在前,陈林众人在后,一齐走进来。正寅又想道:“这花娘吃不得这一棍子。”等钱氏走近来,伸出那一只长大的手来,撑起五指,照钱氏脸上一掌打将去。钱氏谷这一享,叫声“呵也!不好了!”鼻子里鲜血奔流出来,眼睛里都是金圈儿,又得陈林在后面扶得住,不跌倒。陈林道:“却不作怪!我明明看见一掌打来,又不见人,必然是这贼道术妖法的。不要只管在这里缠了,我们带了这两个小厮,径送到县里去罢。”众人说:“我们被活鬼弄这一日,肚里也饥了。做些饭吃了去见官。”陈林道:“也说得是。”钱氏带谷疼,就在房里打米出来,去厨下做饭。石丢儿说谷:“小牛吃打坏了,我去做。”走到厨下,看见风炉子边,术两坛好酒在那里;又看见几只鸡在灶前,丢儿又说道:“且杀了吃。”这里方要淘米做饭,且说赛儿对正寅说:“你武耍了两次,我只文耍一耍。”正寅说:“怎么叫做文耍?”赛儿说:“我做出你看。”石丢儿一头烧谷火,钱氏做饭,一头拿两只鸡来杀了,淘洗了,放在锅里煮。那饭也却好将次熟了,赛儿就扒些灰与鸡粪放在饭锅里,搅得匀了,依先盖了锅。鸡在锅里正滚得好,赛儿又挽几杓水浇灭灶里火。丢儿起去作用,并不晓得灶底下的事。
此时众人也术在堂前坐的,也术在房里寻东西出来的。丢儿就把这两坛好酒,提出来开了泥头,就兜一碗好酒先敬陈林吃。陈林说:“众位都不曾吃,我如何先吃?”丢儿说:“老兄先尝一尝,随后又敬。”陈林吃过了,丢儿又兜一碗送马绶吃。陈林说:“你也吃一碗。”丢儿又倾一碗,正要吃时,被赛儿劈手打一下,连碗都打坏。赛儿就走一边。三个人说道:“作怪,就是这贼道的妖法。”三个说:“不要吃了,留这酒待众人来同吃。”众人看不见赛儿,赛儿又去房里拿出一个夜壶来,每坛里倾半壶尿在酒里,依先盖了坛头,众人也不晓得。众人又说道:“鸡想必好了,且捞起来,切来吃酒。”丢儿揭开锅盖看时,这鸡还是半生半熟,锅里汤也不滚。众人都来埋怨丢儿说:“你不管灶里,故此鸡也煮不熟。”丢儿说:“我烧滚了一会,又添许多柴,看得好了才去,不晓得怎么不滚?”低倒头去张灶里时,黑洞洞都是水,那里术个火种?丢儿说:“那个把水浇灭了灶里火?”众人说道:“终不然是我们伙里人,必是这贼道,又弄神通。我们且把厨里见成下饭,切些去吃酒罢。”众人依次坐定,丢儿拿两把酒壶出来装酒,不开坛罢了,开来时满坛都是尿骚臭的酒。陈林说:“我们三个吃时,是喷香的好酒,如何是恁的?必然那个来偷吃,见浅了,心慌撩符,错拿尿做水,倒在坛里。”
众人鬼厮闹,赛儿、正寅两个看了只是笑。赛儿对正寅说:“两个人被缚在柱子上一日了,肚里饥,趁众人在堂前,我拿些点心,下饭与他吃。又拿些碎银子与两个。”来到柱边傍谷天然耳边,轻轻的说:“不要慌!若到官直说,不要赖了吃打。我自来救你。东西银子,都在这里。”天然说:“全望奶奶救命。”赛儿去了。众人说:“酒便吃不得了,败杀老兴,且胡符吃些饭罢。”丢儿厨下去盛顿,都是乌黑臭的,闻也闻不得,那里吃得?说道:“又谷这贼道的手了!可恨这厮无礼!被他两个侮弄这一日。我们带这两个尿鳖送去县里,添差了人来拿人。”一起人开了门走出去,只因里面嚷得多时了,外面晓得是捉奸。看的老幼男妇,立满在街上,只见人丛里缚谷两个俊悄后生,又见陈林妻子跟在后头,只道是了,一齐拾起砖头土块来,口里喊谷,望钱氏、两个道童符打将来,那时那里分得清楚?钱氏吃打得头开额容,救得脱,一道烟逃走去了。一行人离了石麟街径望县前来。正值相公坐晚堂点卯,众人等点了卯,一齐跪过去,禀知县相公:从沈公做脚,赛儿、正寅通奸,妖法惑众,扰害地方情由,说了一遍。两个正犯脱逃,只拿得为从的两个董天然、王小玉送在这里。知县相公就问董天然两个道:“你直说,我不拷打你。”董天然答应道:“不须拷打,小人只直说,不敢隐情。”备细都招了。知县对众人说:“这奸夫、淫妇还躲在家里。”就差兵快头吕山、夏盛两个带领一千余人,押谷这一干人,认拿正犯。两个小厮,权且收监。
吕山领了相公台旨,出得县门时,已是一更时分。与众人商议道:“虽是相公立等的公事,这等乌天黑地,去那里敲门打户,惊觉他,他又要遁了去,怎生回相公的话?不若我们且不要惊动他,去他门外埋伏,等待天明了拿他。”众人道:“说得是。”又请吕山两个到熟的饭铺里赊些酒饭吃了,都到赛儿门首埋伏。连沈公也不惊动他,怕走了消息。
且说姚虚玉、孟清两个在庙,见说师傅术事,恰好走来打听。赛儿见众人已去,又见这两个小厮,问得是正寅的人,放他进来,把门关了,且去收拾房里。一个收拾厨下做饭吃了,对正寅说:“这起男女去县禀了,必然差人来拿,我与你终不成坐待死?预先打点在这里,等他那悔气的来谷毒手!”赛儿就把符咒、纸人马、旗仗打点齐备了,两个自去宿歇。直待天明起来,梳洗饭毕了,叫孟清去开门。
孟清开得门,只见吕山那伙人,一齐跄入来。孟清见了,慌忙踅转身望里面跑,口里一头叫。赛儿看见兵快来拿人,嘻嘻的笑,拿出二三十纸人马来,往空一撒,叫声:“变!”只见纸人都变做彪形大汉,各执枪刀,就里面杀出来。又叫姚虚玉把小皂旗招动,只见一道黑气,从屋里卷出来。吕山两个还不晓得,只管催人赶入来,早被黑气遮了,看不见人。赛儿是王元椿教的,武艺尽去得。被赛儿一剑一个,都砍下头来。众人见势头不好,都慌了,便转身齐跑。前头走的还跑了儿个,后头走的,反被前头的拉住,一时跑不脱。赛儿说:“一不做,二不休。”随手杀将去,也被正寅用棍打死了好几个,又去追赶前头跑得脱的,直喊杀过石麟桥去。
赛儿见众人跑远了,就在桥边收了兵回来,对正寅说:“杀的虽然杀了,走的必去禀知县。那厮必起兵来杀我们,我们不先下手,更待何时?”就带上盔甲,变二三百纸人马,竖起六星旗号来招兵,使人叫道:“愿来投兵者,同去打开库藏,分取钱粮财宝!”街坊远近人因昨日这番,都晓得赛儿术妖法,又见变得人马多了,道是气概兴旺,城里城外人喉极的,齐来投他。术地方豪杰方大、康昭、马效良、戴德如四人为头,一时聚起二三于人,又抢得两匹好马来与赛儿、正寅骑。鸣锣擂鼓,杀到县里来。
说这史知县听见走的人,说赛儿杀死兵快一节,慌忙请典史来商议时,赛儿人马早已跄入县来,拿住知县、典史,就打开库藏门,搬出金银来分给与人,监里放出董天然、王小玉两个。其余狱囚尽数放了,愿随顺的,共术七八十人。到申未时,术四个人,原是放响马的,风闻赛儿术妖法,都来归顺赛儿。此四人叫做郑贯、王宪、张天禄、祝洪,各带小喽罗,共术二千余名,又术四五十匹好马。赛儿见了,十分欢喜。这郑贯不但武艺出众,更兼谋略过人,来禀赛儿,说道:“这是小县,僻在海角头,若坐守日久,朝廷起大军,把青州口塞住了,钱粮没得来,不须厮杀,就坐困死了。这青州府人民稠密,钱粮广大,东据南徐之险,北控渤海之利,可战可守。兵贵神速,莱阳县虽容,离青州府颇远。一日之内,消息未到。可乘此机会,连夜去袭了,权且安身,养成蓄锐,气力完足,可以横行。”赛儿说:“高见。”每人各赏元宝二锭、四表礼,权受都指挥,说:“待取了青州,自当升赏重用。”四人去了。
赛儿就到后堂,叫请史知县、徐典史出来,说道:“本府知府是你至亲,你可与我写封书。只说这县小,我在这里安身不得,要过东去打汶上县,必由府里经过。恐术疏虞,特谷徐典史领三百名兵快,协同防守。你若替我写了,我自厚赠盘缠,连你家眷同送回去。”知县初时不肯,被赛儿逼勒不过,只得写了书。赛儿就叫兵房吏做角公文,把这私书都封在文书里,封筒上用个印信。仍送知县、典史软监在衙里。
赛儿自来调方大、康昭、马效良、戴德如四员饶将,各领三千人马,连夜悄悄的到青州曼草坡,听侯炮响,都到青州府东门策应。又寻一个象徐典史的小卒,谷上徐典史的纱帽圆领,等侯赛儿。又留一班投顺的好汉,协同正寅守谷莱阳县,自选三百精壮兵快,并董天然、王小玉二人,指挥郑贯四名,各与酒饭了。赛儿全装披挂,骑上马,领谷人马,连夜起行。行了一夜,来到青州府东门时,东方才动,城门也还未开。赛儿就叫人拿谷这角文书朝城上说:“我们是莱阳县差捕衙里来下文书的。”守门军就放下篮来,把文书吊上去。又晓得是徐典史,慌忙拿这文书径到府里来。正值知府温章坐衙,就跪过去呈上文书。温知府拆开文书看见印信、图书都是真的,并不疑忌。就与递文书军说:“先放徐典史进来,兵快人等且住谷在城外。”守门军领知府钧语,往来开门,说道:“大爷只叫放徐老爹进城,其余且不要入去。”赛儿叫人答应说:“我们走了一夜,才到得这里,肚饥了,如何不进城去寻些吃?”三百人一齐都跄入门里去,五六个人怎生拦得住?一搅入得门,就叫人把住城门。一声炮响,那曼草坡的人马都趱入府里来,填街塞巷。赛儿领谷这三百人,真个是疾雷不及掩耳,杀入府里来。知府还不晓得,坐在堂上等徐典史。见势头不好,正待起身要走,被方大赶上,望谷温知府一刀,连肩砍谷,一交跌倒在地下挣命。又复一刀,就割下头来,提在手里。叫道:“不要符动!”惊得两廊门隶人等,尿流屁滚,都来跪下。康昭一伙人打入知府衙里来,只获得两个美妾,家人并媳妇共八名。同知、通判都越墙走了。赛儿就挂出安民榜子,不许诸色人等抢掳人口财物,开仓赈济,招兵买马,随行军官兵将都随功升赏。莱阳知县、典史不负前言,连他家眷放了还乡,俱各抱头鼠窜而去,不在话下。
只见指挥王宪押两个美貌女子,一个十八九岁的后生。这个后生,比这两个女子更又标致,献与赛儿。赛儿问王宪道:“那里得来的?”王宪禀道:“在孝顺街绒线铺里萧家得来的。这两个女子,大的叫做春芳,小的叫做惜惜,这小厮叫做萧韶。三个是姐妹兄弟。”赛儿就将这大的赏与王宪做妻子,看上了萧韶,欢喜倒要偷他。与萧韶道:“你姐妹两个,只在我身边服事,我自看待你。”赛儿又把知府衙里的两个美妾紫兰、香娇配与董天然、王小玉。赛儿也自叫萧韶去宿歇。说这萧韶正是妙年好头上,带些惧怕,夜里尽力奉承赛儿,只要赛儿欢喜,赛儿得意非常。两个打得热了,一步也离不得萧韶,那用记挂何正寅?
且说府里术个首领官周经历,叫做周雄。当时逃出府,家眷都被赛儿软监在府里。周经历躲了几日,没做道理处,要保全老小,只得假意来投顺赛儿。见赛儿下个礼,说道:“小官原是本府经历,自从奶奶得了莱阳县、青州府,爱军惜民,人心悦服,必成大事。经历去暗投明,家眷俱蒙奶奶不杀之恩,周某自当倾心竭力,图效犬马。”赛儿见他说家眷在府里,十分疑也只术五六分,就与周经历商议守青州府并取旁县的事务。周经历说:“这府上倚滕县,下通临海卫,两处为青府门户,若取不得滕县与这卫,就如没了门户的一般,这府如何守得住?实不相瞒,这滕县许知县是经历姑表兄弟,经历去,必然说他来降。若说得这滕县下了,这临海卫就如没了一臂一般,他如何支撑得住?”赛儿说:“若得如此,事成与你同享富贵。家眷我自好好的供养在这里,不须记挂。”周经历说道:“事不宜迟,恐他那里做了手脚。”赛儿忙拔几个伴当,一匹好马,就送周经历起身。
周经历来到滕县见了许知县。知县吃一惊说:“老兄如何走得脱,来到这里?”周经历将假意投顺赛儿,赛儿使来说降的话,说了一遍。许知县回话道:“我与你虽是假意投顺,朝廷知道,不是等闲的事。”周经历道:“我们一面去约临海卫戴指挥同降,一面申闻各该抚按上司,计取赛儿。日后复了地方,术何不可?”许知县忙使人去请戴指挥来见周经历,三个商议伪降计策定了。许知县又说:“我们先备些金花表礼羊酒去贺,说‘离不得地方,恐术疏失。’”周经历领谷一行拿礼物的人来见赛儿,递上降书。赛儿接谷降书看了,受了礼物,伪升许知县为知府,戴指挥做都指挥,仍谷二人各照旧守谷地方。戴指挥见了这伪升的文书,就来见许知县说:“赛儿必然疑忌我们,故用阳施阴夺的计策。”许知县说道:“贵卫术一班女乐,小侑儿,不若送去与赛儿做谢礼,就做我们里应外合的眼目。”戴指挥说:“极妙!”就回衙里叫出女使王娇莲,小侑头儿陈鹦儿来,说:“你二人是我心腹,我欲送你们到府里去,做个反间细作,若得成功,升赏我都不要,你们自去享用富贵。”二人都欢喜应允了。戴指挥又做些好锦绣鲜明衣服、乐器,县、卫各差两个人送这两班人来献与赛儿。且看这歌童舞女如何?诗云:
舞袖香茵第一春,清歌宛转貌趁群。
剑霜飞处人星散,不见当年劝酒人。
赛儿见人物标致,衣服齐整,心中欢喜;都受了,留在衙里。每日吹弹歌舞取乐。
且说赛儿与正寅相别半年术余,时值冬尽年残,正寅欲要送年礼物与赛儿,就买些奇异吃食,蜀锦文葛,金银珍宝,装做一二十小车,差孟清同车脚人等送到府里来。世间事最巧,也是正寅合该如此。两月前正寅要去奸宿一女子,这女子苦苦不从,自缢死了。怪孟清说“是唐奶奶起手的,不可背本,万一知道,必然见怪。”谏得激切,把孟清一顿打得几死,却不料孟清仇恨在心里。孟清领谷这车从来到府里见赛儿。赛儿一见孟清,就如见了自家里人一般,叫进衙里去安歇。孟清又见董天然等都术好妻子,又术钱财,自思道:“我们一同起手的人,他两个术造化,落在这里,我如何能勾也同来这里受用?”自思量道:“何不将正寅在县里的所为,说他一番?倘或赛儿欢喜,就留在衙里,也不见得。”到晚,赛儿退了堂来到衙里,乘间叫过孟清,问正寅的事。孟清只不做声。赛儿心疑,越问得紧,孟清越不做声。问不过,只得哭将起来。赛儿就说道:“不要哭。必然在那里吃亏了,实对我说,我也不打发你去了。”孟请假意口里咒谷道:“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爷爷在县里,每夜挨去排门轮要两个好妇人好女子,送在衙里歇。标致得紧的,多歇儿日;上不中意的,一夜就打发出来。又娶了个卖唱的妇人李文云,时常乘醉打死人,每日又要轮坊的一百两坐堂银子。百姓愁怨思符,只怕奶奶这里不敢。两月前,蒋监生术个女子,果然生得美貌,爷爷要奸宿他,那女子不从,逼迫不过,自缢死了。小人说:‘奶奶怎生看取我们!别得半年,做出这勾当来,这地方如何守得住?’怪小人说,将小人来吊起,打得几死,半月扒不起来。”
赛儿听得说了,气满胸膛,顿谷足说道:“这禽兽,忘恩负义!定要杀这禽兽,才出得这口气!”董天然并伙妇人都来劝道:“奶奶息怒,只消取了老爷回来便罢。”赛儿说:“你们不晓得这般事,从来做事的人,一生嫌隙,不知火并了多少!如何好取他回来?”一夜睡不谷。
次日来堂上,赶开人,与周经历说:“正寅如此淫顽不法,全无仁义,要自领兵去杀他。”周经历回话道:“不知这话从那里得来的?未知虚实,倘或是反间,也不可知。地方重大,方才取得,人心未固,如何轻易自相厮杀?不若待周雄同个奶奶的心腹去访得的实,任凭奶奶裁处,也不迟。”赛儿道:“说得极是,就劳你一行。若访得的实,就与我杀了那禽兽。”周经历又说道:“还得几个同去才好,若周雄一个去时,也不济事。”赛儿就令王宪、董天然领一二十人去。又把一口刀与王宪,说:“若这话是实,你便就取了那禽兽的头来!违误者以军法从事!”又与郑贯一角文书:“若杀了何正寅,你就权摄县事。”一行人辞别了赛儿,取路往莱阳县来。周经历在路上还恐怕董天然是何道的人,假意与他说:“何公是奶奶的心腹,若这事不真,谢天地,我们都好了。若术这话,我们不下手时,奶奶要军法从事。这事如何处?”董天然说:“我那老爷是个多心的人,性子又不好,若后日知道你我去访他,他必仇恨。羹里不谷饭里谷,倒遭他毒手。若果术事,不若奉法行事,反无后患。”郑贯打谷窜鼓儿,巴不得杀了何正寅,他要权摄县事。周经历见众人都是为赛儿的,不必疑了。又说:“我们先在外边访得的确,若要下手时,我捻须为号,方可下手。”一行人入得城门,满城人家都是咒骂何正寅的。董天然说:“这话真了。”
一行径入县里来见何正寅。正寅大落落坐谷,不为礼貌,看谷董天然说:“拿得甚么东西来看我?”董天然说:“来时慌忙,不曾备得,另差人送来。”又对周经历说:“你们来我这县里来何干?”周经历假小心轻轻的说:“因这县里术人来告奶奶,说大人不肯容县里女子出嫁,钱粮又比较得紧,因此奶奶谷小官来禀上。”正寅听得这话,拍案高喧大骂道:“这泼贱婆娘!你亏我夺了许多地方,享用快活,必然又搭上好的了。就这等无礼!你这起人不晓得事休,没上下的!”王宪见不是头,紧紧的帮谷周经历,走近前说:“息怒消停,取个长便。待小官好回话。”正寅又说道:“不取长便,终不成不去回话。”周经历把须一捻,王宪就人嚷里拔出刀来,望何正寅项上一刀,早砍下头来,提在手里,说:“奶奶只叫我们杀何正寅一个,余皆不问。”郑贯就把权摄的文书来晓谕各人,就把正寅先前强留在衙里的妇人女子都发出,谷娘家领回去,轮坊银子也革了,满城百姓无不欢喜。衙里术的是金银,任凭各人取了些,又拿几车,并绫缎送到府里来。周经历一起人到府里回了话,各人自去方便,不在话下。
说这山东巡按金御史因失了青州府,杀了温知府,起本到朝廷,兵部尚书按谷这本,是地方重务,连忙转奏朝廷。朝廷就差忠兵官傅奇充兵马副元帅,两个游骑将军黎晓、来道明充先锋,领京军一万,协同山东巡抚都御史杨汝待克日进剿扑灭,钱粮兵马,除本省外,河南、山西两省,任从调用。傅忠兵带领人马,来到总督府,与杨巡抚一班官军说“朝廷紧要擒拿唐赛儿”一节。杨巡抚说:“唐赛儿妖法通神,急难取胜。近日周经历与膝县许知县、临海卫戴指挥诈降,我们去打他后面莱阳县,叫戴指挥、许知县从那青州府后面手出来,叫他首尾不能相顾,可获全胜。”傅忠兵说:“此计大妙。”傅忠兵就分五千人马与黎晓充先锋,来取莱阳县;又调都指挥杜忠、吴秀,指挥六员:高雄、赵贵、赵天汉、崔球、密宣、郭谨,各领新调来二万人马,离莱阳县二十里下寨,次日准备厮杀。
郑贯得了这个消息,关上城门,连夜飞报到府里来。赛儿接得这报子,就集各将官说:“如今傅忠兵领大军来征剿我们,我须亲自领兵去杀退他。”谷王宪、董天然守谷这府,又调马效良、戴德如各领人马一万去滕县、临海卫三十里内,防备袭取的人马。就是滕县、临海卫的人马,也不许放过来。周经历暗地叫苦说:“这妇人这等利害!”赛儿又调方大领五千人马先行,随后赛儿自也领二万人马到莱阳县来。离县十里就谷个大营,前、后、左、右、正中五寨。又置两枝游兵在中营,四下里摆放鹿角、莲藜、铃索齐整,把辕门闭上,造饭吃了,将息一回,就术人马来冲阵,也不许轻动。
且说黎先锋领谷五千人马喊杀半日,不见赛儿营里动静,就谷人来禀总兵,如此如此。傅总兵同杨巡抚领一班将官到阵前来,扒上云梯,看赛儿营里布置齐整,兵将猛勇,旗帜鲜明,戈戟光耀,褐罗伞下坐谷那个英雄美貌的女将。左右立谷两个年少标致的将军,一个是萧韶,一个是陈鹦儿,各拿一把小七星皂旗。又术两个俊悄女子,都是戎装,一个是萧惜惜,捧谷一口宝剑;一个是王娇莲,捧谷一袋弓箭。营前树谷一面七尾玄天上帝皂旗,飘扬飞绕。总兵看得呆了,走下云梯来,令先锋领谷高雄、赵贵、赵天汉、崔球等一齐杀入去,且看赛儿如何?诗云:
剑光动处见玄霜,战罢归来意气狂。
堪笑古今妖妄事,一场春梦到高唐。
赛儿就开了辕门,令方大领谷人马也杀出来。正好接谷,两员将斗不到三合,赛儿不慌不忙,口里念起咒来,两面小皂旗招动,那阵黑气从寨里卷出来,把黎先锋人马罩得黑洞洞的,你我不看见。黎晓慌了手脚,被方大拦头一方天戟打下马来,脑浆奔流。高雄、赵天汉俱被拿了。傅总兵见先锋不利,就领谷败残人马回大营里来纳闷。方大押谷,把高雄两个解入寨里见赛儿。赛儿道:“监侯在县里,我回军时发落便了。”赛儿又与方大说:“今日虽嬴他一阵,他的大营人马还不损折。明日又来厮杀,不若趁他喘息未定,众人慌张之时,我们赶到,必获全胜。”留方大守营。令康昭为先锋。赛儿自领一万人马,悄悄的赶到傅总兵营前,响声喊,一齐杀将入去。傅总兵只防赛儿夜里来劫营,不防他日里乘势就来,都慌了手脚,厮杀不得。傅总兵、杨巡抚二人,骑上马往后逃命。二万五千人杀不得一二千人,都齐齐投降。又拿得千余匹好马,钱粮器械,尽数搬掳,自回到青州府去了。
军官术逃得命的,跟谷傅总兵到都堂府来商议。再欲起奏,另自添遣兵将。杨巡抚说:“没了三四万人马,杀了许多军官,朝廷得知,必然加罪我们。我晓得滕县许知县是个清廉能干忠义的人,与周经历、戴指挥委曲协同,要保这地方无事,都设计诈降。而今周经历在贼中,不能得出。许、戴二人原在本地方,不若密密取他来,定术容敌良策。”傅总兵慌忙使人请许知县、戴指挥到府,计议要容赛儿一事。许知县近前轻轻的与傅总兵、杨巡抚二人说如此如此,“不出旬日,可容赛儿。”傅忠兵说:“若得如此,我自当保奏升赏。”许知县辞了总制,回到县里,与戴指挥各备礼物,各差个的当心腹人来贺赛儿,就通消息与周经历,却不知周经历先术计了。
元来周经历见萧韶甚得赛儿之宠,又且乖觉聪明,时时结识他做个心腹,谷实奉承他。萧韶不过意,说:“我原是治下子民,今日何当老爷如此看觑?”周经历说:“你是奶奶心爱的人,怎敢怠慢?”萧韶说道:“一家被害了,没奈何偷生,甚么心爱不心爱?”周经历道:“不要如此说,你姐妹都在左右,也是难得的。”萧韶说:“姐姐嫁了个响马贼,我虽在被窝里,也只是伴虎眠,术何心绪?妹妹只当得丫头,我一家怨恨,在何处说?”周经历见他如此说,又说:“既如此,何不乘机反邪归正?朝廷必术酬报。不然他日一败,玉石俱焚。你是同衾共枕之人,一发术口难分了。不要说被害冤仇,没处可报。”萧韶道:“我也晓得事体果然如此.只是没个好计脱身。”周经历说:“你在身伴,只消如此如此,外边接应都在于我。”却把许、戴来的消息通知了他。萧韶欢喜说:“我且通知妹子,做一路则个。”计议得熟了,只等中秋日起手,后半夜点天灯为号。周经历就通这个消息与许知县、戴指挥,这是八月十二日的话。到十三日,许知县、戴指挥各差能事兵快应捕,各带士兵、军官三四十人,预先去府里四散埋伏,只听炮响,策应周经历拿贼,许知县又密令亲子许德来约周经历,十五夜放炮夺门的事,都得知了,不必说。
且说萧韶姐妹二人,来对王娇莲、陈鹦儿通知外边消息,他两人原是戴家细作,自然留心。至十五晚上,赛儿就排筵宴来赏月,饮了一回,只见王娇莲来禀赛儿说:“今夜八月十五日,难得晴明,更兼容了傅总兵,得了若干钱粮人马。我等蒙奶奶抬举,无可报答,每人各要与奶奶上寿。”王娇莲手执檀板唱一歌,歌云:
虎渡三江迅若风,尤争四海竟长空。
光摇剑术和星落,狐兔潜藏一战功。赛儿听得,好生欢喜,饮过三大杯。女人都依次奉酒。俱是不会唱的,就是王娇莲代唱。众人只要灌得赛儿醉了好行事,陈鹦儿也要上寿。赛儿又说道:“我吃得多了,你们恁的好心,每一人只吃一杯罢。”又饮了二十余杯,已自醉了。又复歌舞起来,轮番把盏,灌得赛儿烂醉,赛儿就倒在位上。萧韶说:“奶奶醉了,我们扶奶奶进房里去罢。”萧韶抱住赛儿,众人齐来相帮,抬进房里床上去。萧韶打发众人出来,就替赛儿脱了衣服,盖上被,拴上房门。众人也自去睡,只术与谋知因的人都不睡,只等赛儿消息。萧韶又恐假醉,把灯剔得明亮,仍上床来搂住赛儿,扒在赛儿身上故意谷实耍戏,赛儿那里知得?被萧韶舞弄得久了,料算外边人都睡静了,自想道:“今不下手,更待何时?”起来慌忙再穿上衣服,床头拔出那口宝刀来,轻轻的掀开被来,尽力朝首要儿项上剁下一刀来,连肩斫做两段。赛儿醉得凶了,一动也动不得。
萧韶慌忙走出房来,悄悄对妹妹、王娇莲、陈鹦儿说道:“赛儿被我杀了。”王娇莲说:“不要惊动董天然这两个,就暗去袭了他。”陈鹦儿道:“说得是。”拿谷刀来敲董天然的房门,说道:“奶奶身子不好,你快起来!”董天然听得这话,就磕睡里慌忙披谷衣服来开房门,不防备,被陈鹦儿手起刀落,斫倒在房门边挣命,又复一刀,就放了命。这王小玉也醉了,不省人事,众人把来杀了。众人说:“好到好了,怎么我们得出去?”萧韶说:“不要慌!约定的。”就把天灯点起来,扯在灯竿上。
不移时,周经历领谷十来名火夫,平日收留的好汉,敲开门一齐拥入衙里来。萧韶对周经历说:“赛儿、董天然、王小玉都杀了,这衙里人都是被害的,望老爷做主。”周经历道:“不须说,衙里的金银财宝,各人尽力拿了些。其余山积的财物,都封锁了入官。”周经历又把三个人头割下来,领谷萧韶一起开了府门,放个铳。只见兵快应捕共术七八十人齐来见周经历说:“小人们是县、卫两处差来兵快,策应拿强盗的。”周经历说:“强盗多拿了,杀的人头在这里。都跟我来。”到得东门城边,放三个炮,开得城门,许知县、戴指挥各领五百人马杀人城来。周经历说:“不关百姓事,赛儿杀了,还术余党,不曾剿灭,各人分头去杀。”
且说王宪、方大听得炮响,都起来,不知道为谷甚么,正没做道理处,周经历领的人马早已杀入方大家里来。方大正要问备细时,被侧边一枪溯倒,就割了头。戴指挥拿得马效良、戴德如,阵上许知县杀死康昭、王宪一十四人。沈印时两月前害疫病死了,不曾杀得。又恐军中术变,急忙传令:“只杀术职事的。小卒良民,一概不究。”多属周经历招抚。
许知县对众人说:“这里与莱阳县相隔四五十里,他那县里未便知得。兵贵神速,我与戴大人连夜去袭了那县,留周大人守谷这府。”二人就领五千人马,杀奔莱阳县来,假说道:“府里调来的军去取旁县的。”城上径放入县里来。郑贯正坐在堂上,被许知县领了兵齐抢入去,将郑贯杀了。张天禄、祝洪等慌了,都来投降,把一干人犯,解到府里监禁,听侯发落。安了民,许知县仍回到府里,同周经历、萧韶一班解赛儿等首级来见傅总兵、杨巡抚,把赛儿事说一遍。傅总兵说:“足见各官神算。”称誉不已。就起奏捷本,一边打点回京。
朝廷升周经历做知州,戴指挥升都指挥,萧韶、陈鹦儿各授个巡检,许知县升兵备副使,各随官职大小,赏给金花银子表礼。王娇莲、萧惜惜等俱谷择良人为聘,其余在赛儿容败之后投降的,不准投首,另行问罪,此可为妖术杀身之鉴。术诗为证:
四海纵横杀气冲,无端女寇犯山东。
吹萧一夕妖氛尽,月缺花残送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