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十二年的春天,陈灵公的葬礼刚刚结束,南方的楚王就带着大军把郑国围了个水泄不通。郑国人被围了整整十七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是占卜求和,又是占卜哭庙,最后连巷子里的战车都推出来了。全城百姓嚎啕大哭,连城墙上守夜的士兵都跟着抹眼泪。
楚王见这阵势,暂时退了兵。可郑国人刚修好城墙,楚军又杀了个回马枪,三个月后终于攻破城门。郑伯光着膀子,牵着羊羔,跪在楚王马前说:"都怪我没管好国家,惹您生气。您要把我们流放江南,或是分给诸侯当奴隶,我都认了。要是您念着往日情分,给我们留条活路,那就是天大的恩情啊!"
楚王身边的将士嚷嚷着不能放过郑国,可楚王看着郑伯这副模样,反倒动了恻隐之心:"能这样低声下气的国君,必定深得民心。"于是退兵三十里,派潘尪进城结盟,让郑国的子良到楚国当人质。
转眼到了六月,晋国大军浩浩荡荡来救郑国。领军的荀林父刚到黄河边,就听说郑国已经投降了。他正想撤兵,先縠却跳出来反对:"咱们晋国称霸靠的就是拳头,现在看见楚军就躲,还算什么好汉!"说完就带着中军冲过黄河。
知庄子急得直跺脚:"这仗要坏菜!《周易》上说'师出无名必败',先縠这么蛮干,非吃大亏不可!"韩厥也劝荀林父:"您是主帅,部下违令可是重罪。不如全军渡河,真要打败仗,责任还能大家分担。"
晋军刚过河,楚王正在河边饮马呢。听说晋军来了,楚王本想撤兵,可那个叫伍参的宠臣撺掇道:"晋军新换的将领指挥不动部下,咱们必胜!"令尹孙叔敖气得调转车头就要走:"打赢了算你本事,打输了吃你的肉!"
这时郑国派皇戌来挑事:"我们是被迫投降的,楚军现在骄傲轻敌,您快打他们!"先縠一听就来劲,栾书却看得明白:"楚军纪律严明,每天操练,哪像轻敌的样子?郑国人这是拿我们当枪使呢!"
赵括兄弟俩嚷嚷着要打仗,知季子冷笑说:"这俩愣头青非惹祸不可。"倒是赵朔夸栾书:"您这番见解,真是治国良才啊!"
楚国的年轻使者来到晋营,话说得客客气气:"我们国君年轻不懂事,就是来管教郑国的,哪敢得罪晋国?各位请回吧。"可晋军内部早已吵成一锅粥,谁还听得进这话?
那日随季站在帐前,拱手对众人说道:"当年周平王拉着我们先君文侯的手嘱咐,要咱们晋国和郑国共同辅佐王室,不可违背王命。如今郑国背信弃义,我们国君派臣等来质问郑国,哪敢劳烦楚军远迎?这番盛情,我们心领了。"
彘子在旁听得直撇嘴,暗地里捅了捅赵括:"听听,这马屁拍得!"赵括会意,立刻高声打断:"使者说错话了吧?我们国君是命大军开进郑国,临行前特意嘱咐——遇敌必战!将士们岂敢违抗君命?"
楚王那边又派使者来讲和,晋军答应结盟,日子都定好了。谁知楚军三位将领许伯、乐伯、摄叔却驾着战车突然逼近晋营。许伯一勒缰绳,战车擦着晋军营垒的旌旗呼啸而过;乐伯左手张弓搭箭,右手替驾车人拉着缰绳,两匹马被他驯得服服帖帖;摄叔更绝,直接冲进晋军营地割了敌人耳朵,活捉个俘虏才回来。晋军气得追出来包抄,乐伯左右开弓,箭囊里只剩最后一支箭时,正巧有头麋鹿窜过。只见他弯弓搭箭,一箭射穿麋鹿背甲,让摄叔捧着献给追兵鲍癸:"时节不对,猎物难寻,请将士们尝个鲜。"鲍癸摆手叫停追兵:"左边那位神射手,右边这位会说话,都是君子啊!"三人这才脱险。
晋军这边魏锜正憋着火——他想当公族大夫没当成,存心要坏晋军大事。先是请战被拒,又改求出使,结果到了楚营就挑衅。楚将潘党追他到荧泽,魏锜突然射倒一头麋鹿,扭头笑道:"将军军务繁忙,怕猎户供不上新鲜野味,这点心意请笑纳。"潘党摆摆手放他走了。同行的赵旃更绝,半夜跑到楚军营门外铺席子坐着,还让手下溜进去捣乱。
郤献子急得直跺脚:"这两个怨气包去了,咱们再不防备准吃败仗!"彘子却满不在乎:"郑人催我们打,我们没听;楚人来求和,我们也没答应。这会儿瞎忙活什么?"士季急得扯他袖子:"万一把楚军惹毛了,咱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算真要结盟,留个后手总没错吧?"见彘子油盐不进,士季偷偷派巩朔、韩穿在敖山前设下七处伏兵——后来全靠这手,上军才没全军覆没。赵婴齐更机灵,早早在黄河边备好船只。
楚庄王乘着左广战车追击赵旃,赵旃丢下车钻林子逃命,被屈荡扯住半截铠甲。晋军怕这两人真把楚军惹急,派兵车来接应。潘党远远望见尘土,赶紧报信:"晋军杀过来了!"楚军也怕庄王孤军深入,全军出动列阵。
孙叔敖振臂高呼:"先下手为强!《诗经》说战车冲锋开道,《军志》讲先发制人!"楚军战车如潮水般涌来,晋军主帅荀林父慌得直擂鼓:"先过河的有赏!"中军下军抢船逃命,被砍断的手指在船舱里能抓一大把。
楚庄王派使臣向唐惠侯借兵:"我贪功冒进惹来大祸,可要是楚军败了,您脸上也无光啊!"潘党带着四十辆游击战车助阵,配合唐军包抄晋军上军。驹伯急问随季:"咱死守吗?"随季摇头:"楚军士气正旺,硬拼要完蛋。不如保全实力撤退,也算给百姓留条活路。"带着上军殿后撤离,竟全身而退。
战场上有个晋兵战车陷坑里,楚兵教他卸掉车板。刚走几步马又打转,楚兵再教他砍断旗杆压住车辕。那晋兵脱险后回头苦笑:"我们可没贵国逃跑经验丰富!"
赵旃把好马让给哥哥和叔父,自己骑劣马被追得弃车逃进树林。逢大夫驾车带着两个儿子经过,喝令儿子不许回头看。小儿子偷瞥见赵旃,逢大夫气得把孩子推下车,指着棵树说:"给你收尸就这儿!"把缰绳甩给赵旃。第二天回来找,果然在树下找到俩孩子的尸首。
知罃被楚将熊负羁俘虏,他父亲知庄子带着亲兵杀回来。每射一箭都挑最好的用,厨子气得骂:"你是来救人还是来挑箭的?"知庄子瞪眼:"不挑好箭,能救回我儿子吗?"一箭射死楚将连尹襄老,又生擒公子穀臣,天黑前带着两个人质撤回。
楚军驻扎邲地那晚,晋军残部连夜渡河,扑通扑通的水声响到天明。第二天楚军辎重部队赶到,潘党兴奋地建议:"大王何不堆个京观?让子孙永远记住这场大胜!"庄王却摇头:"你懂什么?'武'字是止戈两字合成。周武王灭商后作诗说收起刀枪,追求美德。用武力禁暴虐、息战争、保江山、安百姓才叫真本事。如今晋楚两国尸骨遍野,我们炫耀武力算什么功德?"下令修建先王祠庙,祭祀河神后就撤军了。
后来才知道,郑国的石制暗中引楚军入城,想分裂郑国另立新君。没过多久,郑国人就把叛徒仆叔和子服给宰了。明白人都说:"史官讲'别趁乱谋私利',说的就是这种败类!"
郑伯和许男结伴去了楚国。那时候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晋国的军队刚刚撤回国内。领兵的桓子自知打了败仗,跪在晋侯面前请求赐死。晋侯阴沉着脸,手指在案几上敲了两下,正要点头应允。
这时士贞子快步上前,拱手劝道:"万万不可啊!当年城濮之战,咱们晋军大获全胜,将士们吃了三天楚军留下的粮食。可文公还是愁眉不展,身边的侍从都纳闷:'打了胜仗还发愁,难道要打了败仗才高兴吗?'文公叹着气说:'楚国的子玉还活着,我这心里就踏实不了。困兽犹斗,何况是一国宰相呢!'后来楚国自己把子玉给杀了,文公这才露出笑容,说:'这下再没人能威胁我们了。'"
士贞子说着往前迈了半步:"如今老天爷这是在警告咱们晋国啊。要是再把林父将军处死,岂不是让楚国白捡个大便宜?林父将军忠心耿耿,打了败仗就像日食月食,过后照样光明万丈。"晋侯听完,脸色渐渐缓和,挥挥手让桓子官复原职。
转眼北风呼啸,楚王带着大军攻打萧国。宋国的华椒领着蔡国兵马赶来救援。萧国人抓了楚国的熊相宜僚和公子丙,楚王派人传话:"别杀他们,我这就退兵。"谁知萧国人转头就把两人给杀了。楚王气得拍案而起,立即下令围城。萧国城墙上的守军眼见黑压压的楚军逼近,腿肚子都在打颤。
军中大夫申公巫臣搓着手说:"将士们冻得够呛。"楚王闻言,亲自巡视三军,拍着士兵的肩膀嘘寒问暖。将士们心里暖烘烘的,就像裹着新棉袄。第二天攻城时,萧国守将还无社在城头跟楚国的司马卯喊话,突然听见申叔展在下面高声问:"有酿酒用的麦曲吗?"还无社一愣:"没有啊!"申叔展又问:"那有山鞠穷吗?"还无社更糊涂了:"也没有。"申叔展突然压低声音:"要是闹肚子怎么办?"还无社终于会意,赶紧说:"看到枯井就躲进去。"申叔展补充道:"记得在井口系根茅草,听见哭声就出来。"第二天城破时,申叔展果然在枯井边找到系着茅草的绳子,把还无社救了出来。
这年冬天特别冷,晋国的原縠、宋国的华椒、卫国孔达还有曹国使者在清丘会盟。众人歃血为誓:"救济灾荒,讨伐叛逆。"可后来史官都没记载这次会盟,因为大伙儿根本没能兑现承诺。宋国为了盟约去攻打陈国,卫国反而出兵救援。孔达站在城墙上对宋军说:"先君有约在先,若是大国来犯,我唯有一死。"
【经】
十有二年春,葬陈灵公。
楚子围郑。
夏六月乙卯,晋荀林父帅师及楚子战于邲,晋师败绩。
秋七月。
冬十有二月戊寅,楚子灭萧。
晋人、宋人、卫人、曹人同盟于清丘。
宋师伐陈,卫人救陈。
【传】
十二年春,楚子围郑。旬有七日,郑人卜行成,不吉。卜临于大宫,且巷出车,吉。国人大临,守陴者皆哭。楚子退师,郑人修城,进复围之,三月克之。入自皇门,至于逵路。郑伯肉袒牵羊以逆,曰:“孤不天,不能事君,使君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唯命是听。其俘诸江南以实海滨,亦唯命。其翦以赐诸侯,使臣妾之,亦唯命。若惠顾前好,徼福于厉、宣、桓、武,不泯其社稷,使改事君,夷于九县,君之惠也,孤之愿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君实图之。”左右曰:“不可许也,得国无赦。”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庸可几乎?”退三十里而许之平。潘尪入盟,子良出质。
夏六月,晋师救郑。荀林父将中军,先縠佐之。士会将上军,郤克佐之。赵朔将下军,栾书佐之。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首、赵同为下军大夫。韩厥为司马。
及河,闻郑既及楚平,桓子欲还,曰:“无及于郑而剿民,焉用之?楚归而动,不后。”随武子曰:“善。会闻用师,观衅而动。德刑政事典礼不易,不可敌也,不为是征。楚军讨郑,怒其贰而哀其卑,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伐叛,刑也;柔服,德也。二者立矣。昔岁入陈,今兹入郑,民不罢劳,君无怨讟,政有经矣。荆尸而举,商农工贾不败其业,而卒乘辑睦,事不奸矣。 蒍敖为宰,择楚国之令典,军行右辕,左追蓐,前茅虑无,中权后劲,百官象物而动,军政不戒而备,能用典矣。其君之举也,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举不失德,赏不失劳,老有加惠,旅有施舍,君子小人,物有服章,贵有常尊,贱有等威,礼不逆矣。德立刑行,政成事时,典从礼顺,若之何敌之?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子姑整军而经武乎,犹有弱而昧者,何必楚?仲虺有言曰:‘取乱侮亡。’兼弱也。《汋》曰:‘於铄王师,遵养时晦。’耆昧也。《武》曰:‘无竞惟烈。’抚弱耆昧以务烈所,可也。”彘子曰:“不可。晋所以霸,师武臣力也。今失诸侯,不可谓力。有敌而不从,不可谓武。由我失霸,不如死。且成师以出,闻敌强而退,非夫也。命为军帅,而卒以非夫,唯群子能,我弗为也。”以中军佐济。知庄子曰:“此师殆哉。《周易》有之,在《师》之《临》,曰:‘师出以律,否臧,凶。’执事顺成为臧,逆为否,众散为弱,川壅为泽,有律以如己也,故曰律,否臧。且律竭也,盈而以竭,夭且不整,所以凶也。不行之谓《临》,有帅而不从,临孰甚焉!此之谓矣。果遇必败,彘子尸之。虽免而归,必有大咎。”韩献子谓桓子曰:“彘子以偏师陷,子罪大矣。子为元帅,师不用命,谁之罪也?失属亡师,为罪已重,不如进也。事之不捷,恶有所分,与其专罪,六人同之,不犹愈乎?”师遂济。楚子北,师次于郔。沈尹将中军,子重将左,子反将右,将饮马于河而归。闻晋师既济,王欲还,嬖人伍参欲战。令尹孙叔敖弗欲,曰:“昔岁
入陈,今兹入郑,不无事矣。战而不捷,参之肉其足食乎?”参曰:“若事之捷,孙叔为无谋矣。不捷,参之肉将在晋军,可得食乎?”令尹南辕反旆。伍参言于王曰:“晋之从政者新,未能行令。其佐先縠刚愎不仁,未肯用命。其三帅者专行不获,听而无上,众谁適从。此行也,晋师必败。且君而逃臣,若社稷何?”王病之,告令尹,改乘辕而北之,次于管以待之。
晋师在敖、鄗之间。郑皇戌使如晋师曰:“郑之从楚,社稷之故也,未有贰心。楚师骤胜而骄,其师老矣,而不设备,子击之,郑师为承,楚师必败。”彘子曰:“败楚服郑,于此在矣,必许之。”栾武子曰:“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在军无日不讨军实而申儆之,于胜之不可保,纣之百克而卒无后。训之以若敖、蚡冒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不可谓骄。先大夫子犯有言曰:‘师直为壮,曲为老。’我则不德而徼怨于楚,我曲楚直,不可谓老。其君之戎,分为二广,广有一卒,卒偏之两。右广初驾,数及日中;左则受之,以至于昏。内官序当其夜,以待不虞,不可谓无备。子良,郑之良也。师叔,楚之崇也。师叔入盟,子良在楚,楚、郑亲矣。来劝我战,我克则来,不克遂往,以我卜也,郑不可从。”赵括、赵同曰:“率师以来,唯敌是求,克敌得属,又何俟?必从彘子。”知季子曰:“原、屏,咎之徒也。”赵庄子曰:“栾伯善哉,实其言,必长晋国。”
楚少宰如晋师,曰:“寡君少遭闵凶,不能文。闻二先君之出入此行也,将郑是训定,岂敢求罪于晋。二三子无淹久。”随季对曰:“昔平王命我先君文侯曰:‘与郑夹辅周室,毋废王命。’今郑不率,寡君使群臣问诸郑,岂敢辱候人?敢拜君命之辱。”彘子以为谄,使赵括从而更之,曰:“行人失辞。寡君使群臣迁大国之迹于郑,曰:‘无辟敌。’群臣无所逃命。”
楚子又使求成于晋,晋人许之,盟有日矣。楚许伯御乐伯,摄叔为右,以致晋师。许伯曰:“吾闻致师者,御靡旌摩垒而还。”乐伯曰:“吾闻致师者,左射以菆,代御执辔,御下两马,掉鞅而还。”摄叔曰:“吾闻致师者,右入垒折馘,执俘而还。”皆行其所闻而复。晋人逐之,左右角之。乐伯左射马而右射人,角不能进,矢一而已。麋兴于前,射麋丽龟。晋鲍癸当其后,使摄叔奉麋献焉,曰:“以岁之非时,献禽之未至,敢膳诸从者。”鲍癸止之,曰:“其左善射,其右有辞,君子也。”既免。
晋魏锜求公族,未得而怒,欲败晋师。请致师,弗许。请使,许之。遂往,请战而还。楚潘党逐之,及荧泽,见六麋,射一麋以顾献曰:“子有军事,兽人无乃不给于鲜,敢献于从者。”叔党命去之。赵旃求卿未得,且怒于失楚之致师者。请挑战,弗许。请召盟,许之。与魏锜皆命而往。郤献子曰:“二憾往矣,弗备必败。”彘子曰:“郑人劝战,弗敢从也。楚人求成,弗能好也。师无成命,多备何为?”士季曰:“备之善。若二子怒楚,楚人乘我,丧师无日矣。不如备之。楚之无恶,除备而盟,何损于好?若以恶来,有备不败。且虽诸侯相见,军卫不彻,警也。”彘子不可。士季使巩朔、韩穿帅七覆于敖前。故上军不败。赵婴齐使其徒先具舟于河,故败而先济。
潘党既逐魏锜,赵旃夜至于楚军,席于军门之外,使其徒入之。楚子为乘广三十乘,分为左右。右广鸡鸣而驾,日中而说。左则受之,日入而说。许偃御右广,养由基为右。彭名御左广,屈荡为右。乙卯,王乘左广以逐赵旃。赵旃弃车而走林,屈荡搏之,得其甲裳。晋人惧二子之怒楚师也,使軘车逆之。潘党望其尘,使骋而告曰:“晋师至矣。”楚人亦惧王之入晋军也,遂出陈。孙叔曰:“进之。宁我薄人,无人薄我。《诗》云:‘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先人也。《军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薄之也。”遂疾进师,车驰卒奔,乘晋军。桓子不知所为,鼓于军中曰:“先济者有赏。”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
晋师右移,上军未动。工尹齐将右拒卒以逐下军。楚子使唐狡与蔡鸠居告唐惠侯曰:“不穀不德而贪,以遇大敌,不穀之罪也。然楚不克,君之羞也,敢藉君灵以济楚师。”使潘党率游阙四十乘,从唐侯以为左拒,以从上军。驹伯曰:“待诸乎?”随季曰:“楚师方壮,若萃于我,吾师必尽。不如收而去之,分谤生民,不亦可乎。”殿其卒而退,不败。王见右广 ,将从之乘。屈荡户之曰:“君以此始,亦必以终。”自是楚之乘广先左。
晋人或以广队不能进,楚人惎之脱扃,少进,马还,又惎之拔旆投衡,乃出。顾曰:“吾不如大国之数奔也。”
赵旃以其良马二,济其兄与叔父,以他马反,遇敌不能去,弃车而走林。逢大夫与其二子乘,谓其二子无顾。顾曰:“赵傁在后。”怒之,使下,指木曰:“尸女于是。”授赵旃绥以免。明日以表尸之,皆重获在木下。
楚熊负羁囚知罃。知庄子以其族反之,厨武子御,下军之士多从之。每射,抽矢菆,纳诸厨子之房。厨子怒曰:“非子之求而蒲之爱,董泽之蒲,可胜既乎?”知季曰:“不以人子,吾子其可得乎?吾不可以苟射故也。”射连尹襄老,获之,遂载其尸。射公子穀臣,囚之。以二者还。及昏,楚师军于邲,晋之馀师不能军,宵济,亦终夜有声。
丙辰,楚重至于邲,遂次于衡雍。潘党曰:“君盍筑武军,而收晋尸以为京观?臣闻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楚子曰:“非尔所知也。夫文,止戈为武。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又作《武》,其卒章曰:‘耆定尔功。’其三曰:‘铺时绎思,我徂惟求定。’其六曰:‘绥万邦,屡丰年。’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故使子孙无忘其章。今我使二国暴骨,暴矣;观兵以威诸侯,兵不戢矣。暴而不戢,安能保大?犹有晋在,焉得定功?所违民欲犹多,民何安焉?无德而强争诸侯,何以和众?利人之几,而安人之乱,以为己荣,何以丰财?武有七德,我无一焉,何以示子孙?其为先君宫,告成事而已。武非吾功也。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鲵而封之,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今罪无所,而民皆尽忠以死君命,又可以为京乎?”祀于河,作先君宫,告成事而还。
是役也,郑石制实入楚师,将以分郑而立公子鱼臣。辛未,郑杀仆叔及子服 。君子曰:“史佚所谓毋怙乱者,谓是类也。《诗》曰:‘乱离瘼矣,爰其適归?’归于怙乱者也夫!”
郑伯、许男如楚。
秋,晋师归,桓子请死,晋侯欲许之。士贞子谏曰:“不可。城濮之役,晋师三日穀,文公犹有忧色。左右曰:‘有喜而忧,如有忧而喜乎?’公曰:‘得臣犹在,忧未歇也。困兽犹斗,况国相乎!’及楚杀子玉,公喜而后可知也,曰:‘莫余毒也已。’是晋再克而楚再败也,楚是以再世不竞。今天或者大警晋也,而又杀林父以重楚胜,其无乃久不竞乎!林父之事君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社稷之卫也,若之何杀之?夫其败也,如日月之食焉,何损于明?”晋侯使复其位。
冬,楚子伐萧,宋华椒以蔡人救萧。萧人囚熊相宜僚及公子丙。王曰:“勿杀,吾退。”萧人杀之。王怒,遂围萧。萧溃。申公巫臣曰:“师人多寒。”王巡三军,拊而勉之。三军之士,皆如挟纩。遂傅于萧。还无社与司马卯言,号申叔展。叔展曰:“有麦麹乎?”曰:“无。”“有山鞠穷乎?”曰:“无。”“河鱼腹疾奈何?”曰:“目于眢井而拯之。”“若为茅绖,哭井则己。”明日萧溃,申叔视其井,则茅绖存焉,号而出之。
晋原縠、宋华椒、卫孔达、曹人同盟于清丘。曰:“恤病讨贰。”于是卿不书,不实其言也。宋为盟故,伐陈。卫人救之。孔达曰:“先君有约言焉,若大国讨,我则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