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右常侍杨潜,当年从尚书郎调任西河郡刺史的时候,平遥县出了件奇事。有个叫张汶的乡吏,好端端的突然就断了气,家里人正忙着准备后事呢,谁知过了几天,他又睁开了眼睛。
那天张汶正坐在家门口,忽然看见去世多年的兄长朝他走来,吓得他直往后缩:"大哥你不是已经...怎么回来了?"他兄长抹着眼泪说:"自打去了那边,没有一天不想念亲人,就像瞎子忘不了光明一样。如今地府派我回来看看你。"张汶壮着胆子问:"地府里谁管事儿啊?"兄长压低声音:"那可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我如今在他手下当差,平时奉命来阳间办事,都碍于阴阳有别不敢回家。这次是他要见你,快跟我走。"
张汶吓得直摆手,可兄长不由分说拽着他就走。走了十几里地,四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车马声、人语声此起彼伏,隐约还听见自家人哭喊着商量丧事。张汶心里直打鼓:"看来我真死了。听说人死后能见到所有过世的亲友..."他突然想起交情最好的表弟武季伦,试着喊了一嗓子,黑暗中果然传来回应。
表弟的声音带着哭腔:"这阴间没有日月,所以永远黑漆漆的。我生前造孽太多,在这儿日日受刑,听见表哥喊我才偷跑出来..."话没说完就哽咽着告别。张汶接着喊其他过世的亲人,几十号人应声而来,个个诉说着在阴间受苦的情形,听得人心里发酸。
正走着,突然一声厉喝:"平遥县吏张汶!"他刚应声,就有人厉声盘问他生前过错。张汶咬死不认,就听见翻账簿的声音。有个小吏突然说:"张汶阳寿未尽啊!"上头的冥官勃然大怒:"那怎么把他拘来了?"那小吏支支吾吾:"是他兄长在阴间当差太辛苦,想叫弟弟来顶替..."冥官拍案大骂:"敢私自勾活人魂魄!"当即把张汶兄长押了下去,转头对张汶说:"你回去吧。"
张汶千恩万谢退出来,独自在漆黑中摸索。忽然看见极远处有豆大的烛光,他拼命朝亮处跑,跑得气喘吁吁才发现——那烛光竟是从自己躺着的尸身上发出来的!再睁眼时,他已经还魂了。后来问起家人,那些哭丧的声音、商量后事的对话,竟和他"死"时听见的一字不差。
右常侍杨潜,尝自尚书郎出刺西河郡。时属县平遥,有乡吏张汶者,无疾暴卒,数日而寤。初汶见亡兄来诣其门,汶甚惊,因谓曰:“吾兄非鬼耶何为而来?”兄泣曰:“我自去人间,常常属念亲友,若瞽不得忘视也。思平生欢,岂可得乎今冥官使我,得归而省汝。”汉曰:“冥官为谁?”曰:“地府之官,权位甚尊。吾今为其吏,往往奉使至里中,比以幽明异路,不可诣汝之门。今冥官召汝,汝可疾赴。”汶惧,辞之不可。牵汶袂而去。行十数里,路曛黑不可辨,但闻车马驰逐,人物喧语,亦闻其妻子兄弟呼者哭者,皆曰:“且议丧具。”汶但与兄俱进,莫知道途之几何。因自念:“我今死矣,然常闻人死,当尽见亲友之殁者,今我即呼之,安知其不可哉?”汶有表弟武季伦者,卒且数年,与汶善,即呼之,果闻季伦应曰:“诺。”既而俱悲泣,汶因谓曰:“今弟之居,为何所也何为曛黑如是?”季伦曰:“冥途幽晦,无日月之光故也。”又曰:“恨不可尽,今将去矣。”汶曰:“今何往?”季伦曰:“吾平生时,积罪万状,自委身冥途,日以戮辱。向闻兄之语,故来与兄言,今不可留。”又悲泣久之,遂别。呼亲族中亡殁者数十,咸如季伦应呼而至,多言身被涂炭,词甚凄咽。汶虽前去,亦不知将止何所,但常闻妻子兄弟号哭及语音,历然在左右,因遍呼其名,则如不闻焉。久之,有一人厉呼曰:“平遥县吏张汶。”汶既应曰:“诺。”又有一人责怒汶,问平生之过有几。汶固拒之,于是命案掾出汶之籍。顷闻案掾称曰:“张汶未死,愿遣之。”冥官怒曰:“汶未当死,何召之?”掾曰:“张汶兄今为此吏,向者许久处冥途,为役且甚,请以弟代,虽未允其请,今自召至此。”冥官怒其兄曰:“何为自召生人,不顾吾法。”即命囚之,而遣汶归。汶谢而出。遂独行,以道路曛晦,惶惑且甚。俄顷,忽见一烛在数十里外,光影极微,汶喜曰:“此烛将非人居乎?”驰走,望影而去。可行百余里,方觉其影稍近,迫而就之,乃见己身偃卧于榻,其室有烛,果汶见者。自是寤。汶即以冥中所闻妻子兄弟号哭及议丧具,讯其家,无一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