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初年,陈郡有个姓袁的书生,曾在唐安当过参军。卸任后到巴川游历,住在客栈里。这天忽然来了个穿白衣的男子登门拜访。两人坐下后,白衣人说:"我姓高,老家在新明县。以前在军中当差,如今卸甲归田,所以来这儿游历。"
袁生跟他聊起来,发现这人谈吐不凡,见识广博,远非常人能比,心里暗暗称奇。白衣人又说:"我擅长推算,能把您生平经历说个明白。"袁生半信半疑让他试试,谁知这人竟把他过去的事说得清清楚楚,就像亲眼所见。袁生惊得目瞪口呆。
夜深人静时,白衣人忽然压低声音说:"实不相瞒,我并非凡人。"袁生吓得跳起来:"你不是人?莫非是鬼?要来害我吗?"白衣人连忙摆手:"别怕,我既不是鬼也不想害你。我是新明县南边的赤水神,去年连月大雨把庙宇冲垮了,乡里没人修缮,风吹日晒不说,还常被砍柴放牧的人欺负。如今在乡亲眼里,我就像路边一捧土似的。今日特来相求——"
袁生见他言辞恳切,便问:"神明既有难处,但说无妨。"赤水神眼睛一亮:"您明年就要调任新明县令,若能为我重修庙宇,按时祭祀,便是天大的恩德。"见袁生点头答应,他又叮嘱:"您到任时请单独来庙里相见。人神有别,我怕衙役们冒犯神明。"
转眼到了冬天,袁生果然调任新明县令。上任后打听,县南五里外真有个破败的赤水神庙。这天他按约定独自前往,离庙百步就下马支开随从。走进荒草丛生的破庙,只见屋檐倾颓,野草长得比人还高。正张望时,白衣人从庙后转出,正是当初的高生,满脸欢喜地迎上来。
两人在庙里转悠,忽见墙角锁着个老和尚,旁边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差役。袁生惊问缘由,赤水神冷笑道:"这是县东寺庙的道成和尚,因有罪孽被我拘在此处。每日早晚都要受鞭刑,再过十来天就能放了。"见袁生疑惑,又解释:"我拘的是他生魂,所以人间只道他久病缠身。"
袁生记挂着修庙的事,回去一算工料钱却犯了难。他灵机一动,跑去县东寺庙探望。果然见到卧床一年的道成和尚,老和尚气若游丝地说:"这病来得古怪,每天浑身剧痛......"袁生故作神秘:"实不相瞒,我在赤水神庙见到您的生魂被锁。若肯出钱修庙,我求神明放您一马。"
十天后道成病愈,却把弟子们召集起来:"袁县令说我这病是赤水神作祟。可神庙本该保佑百姓,如今反倒害人,留它何用?"带着徒弟们抡起铁锤,把赤水神庙砸了个稀巴烂。
后来袁生因故被贬端溪,途经三峡时,忽然看见白衣人立在路边——正是满脸怒气的赤水神。"当初托你修庙,你却纵容道成毁我栖身之所!如今你流放蛮荒,正是我的报复!"袁生慌忙辩解:"毁庙的是道成啊!"赤水神冷笑:"那和尚福泽深厚我动不得,但你气运已衰......"话音未落人已消失。没过几天,袁生就暴病而亡。
第二天一大早,道成和尚就来找袁生。袁生一见他就眉开眼笑,拍着手说:"大师的病真好了?我就说我没骗人吧!"道成双手合十,感激地说:"多亏您指点,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了。"
袁生凑近些,压低声音说:"您赶紧把赤水神庙修起来吧,要不然后患无穷啊。"谁知道成和尚突然挺直腰板,声音洪亮:"神明受人供奉,本该保佑百姓。天旱时求雨,水涝时祈晴,这才配得上朝廷让各地建庙的初衷。可那赤水神呢?不但不造福百姓,反倒祸害人间,这种邪神就该铲除!我已经把他的庙砸了个稀巴烂。"
袁生听得脸色发白,手里的茶碗差点摔在地上。他看见道成和尚说话时红光满面,自己却吓得两腿发软。这让他想起在唐安当参军时的旧事。
那年袁生卸任后游历巴川,住在客栈里。有个穿白衣的陌生人来访,两人坐下后,那人自称姓高,说是新明县人,以前当过兵。没过多久,袁生因为责罚一个犯错的衙役,没想到下手太重把人打死了。死者家属告到官府,袁生被判流放端溪。
走到三峡时,忽然看见路边站着个白衣人——正是当初那个赤水神。那神明冷笑着说:"当初托你修庙,你倒好,纵容道成拆我庙宇毁我神像,害得我无家可归。现在你被流放蛮荒之地,这就是报应!"袁生慌忙辩解:"毁庙的是道成,关我什么事?"神明阴森森地说:"道成福气太盛,我动不了他。可你如今运势衰败,正好拿你出气!"说完就消失了。袁生越想越怕,没过几天就一病不起,最后竟这么死了。
贞元初,陈郡袁生者,尝任参军于唐安。罢秩游巴川,舍于逆旅氏。忽有一夫,白衣来谒。既坐,谓生曰:“某,高氏子也,家于此郡新明县。往者常职军伍间,今则免矣。故旅游至此。”生与语,其聪辩敏博,迥出于人,袁生奇之。又曰:“某,善算者,能析君平生事。”生即讯之,遂述既往事,一一如笔写。生大惊,是夕,夜既深,密谓袁生曰“我非人也。幸一陈于君子,可乎?”袁生闻之惧,即起曰:“君非人,果鬼乎是将祸我耶!”高生曰:“吾非鬼,亦非祸君,所以来者,将有托于君耳。我赤水神,有祠在新明之南,去岁淫雨数月,居舍尽圯,郡人无有治者,使我为风日所侵铄,且日为樵牧者欺侮,里中人视我如一抔土耳。今我诉于子,子以为可,则言;不,则去。无恨乎?”袁生曰:“神既有愿,又何不可哉!”神曰:“子来岁当调补新明令,傥为我重建词宇,以时奠祀,则真幸之甚者。愿无忘。”袁生诺之。既而又曰:“君初至邑时,当一见诣。然而人神理隔,虑君仆吏有黩于我,君当屏去其吏,独入庙中,冀尽一言耳。”袁生曰:“谨奉教。”日,道成谒袁生。袁生喜曰:“师病果愈乎吾之语岂妄耶!”道成曰:“然。幸君救我,何敢忘君之恩乎?”袁生曰:“可疾计修赤水神庙也,不然,且惧为祸。”道成曰:“夫神所以赖于人者,以其福可延,戾可弭,旱亢则雩之以泽,潦淫则萗之以霁。故天子诏天下郡国,虽一邑一里必建其祠,盖用为民之福也。若赤水神者,无以福人而为害于人,焉可不去之!已尽毁其庙矣。”袁生且惊且惧,遂谢之。道成气益丰,而袁生惧甚。
是岁冬,袁生果补新明令。及至任讯之,果有赤水神庙,在县南数里。旬余,遂诣之。未至百余步,下马屏车吏,独入庙中。见其檐宇摧毁,蓬荒如积。伫望久之,有一白衣丈夫自庙后来,高生也,色甚喜。既拜,谓袁生曰:“君不忘前约,今日乃诣我,幸何甚哉!”于是偕行庙中。见阶垣下有一老僧,具桎梏,数人立其旁。袁生问曰:“此何为者?”神曰:“此僧乃县东兰若道成师也。有殃,故吾系。一岁矣。每旦夕,则鞭捶之。従此旬余,当解之。”袁生又曰:“此僧既存,安得系于此乎?”神曰:“以生魄系之。则其人自沈疾,亦安能知吾之为哉!”神告袁生曰:“君幸诺我建庙,可疾图之。”袁生曰:“不敢忘。”既归,将计其工,然贫甚,无以为资,因自念曰:“神人所言系道成师之魄,当沈疾。又云,従此去旬余,当解之。吾今假发他语,俾建其庙宇,又安有疑乎?”冬,袁生果补新明令。及至任讯之,果有赤水神庙,在县南数里。旬余,遂诣之。未至百余步,下马屏车吏,独入庙中。见其檐宇摧毁,蓬荒如积。伫望久之,有一白衣丈夫自庙后来,高生也,色甚喜。既拜,谓袁生曰:“君不忘前约,今日乃诣我,幸何甚哉!”于是偕行庙中。
于是径往县东兰若问之,果有成师者,卧疾一岁矣。道成曰:“某病且死,旦夕则一身尽痛。”袁生曰:“师疾如是,且近于死矣。然我能愈之。师能以缗货建赤水神庙乎?”道成曰:“疾果愈,又安能以缗货为事哉!”袁生即绐曰:“吾善视鬼,近谒赤水神庙,见师魂具桎梏系于垣下,因召赤水神问其事,曰:‘此僧有宿殃,故系于此。’吾怜师之苦,因告其神:‘何为系生人可疾解之。吾当命此僧以修建庙宇,慎无违也。’神喜而诺我,曰:‘従此去旬余,当舍其罪。’吾故告师,疾将愈,宜修赤水神庙也。无以疾愈,遂怠其心。如此,则祸且及矣。”道成伪语曰:“敬受教。”后旬余,果愈。因召门弟子告曰:“吾少年弃家学浮屠氏法,迨今年五十,不幸沈疾。向者袁君谓我曰:‘师之病,赤水神所为也。疾愈,可修补其庙。’夫置神庙者,所以佑兆人,祈福应。今既有害于我,安得不除之乎?”即与其徒持锤诣庙,尽去神像及祠宇,无一遣者。余,吏有罪,袁生朴之,无何,吏死,其家诉于郡,坐徙端溪。行至三峡,忽遇一白衣立于路左,视之,乃赤水神也。曰:“向托君修我祠宇,奈何致道成毁我之舍,弃我之像,使一旦无所归,君之罪也。今君弃逐穷荒,亦我报仇耳。”袁生即谢曰:“毁君者,道成也。何为罪我?”神曰:“道成师福盛甚,吾不能动。今君禄与命衰,故我得以报。”言已不见。生恶之,后数日,竟以疾卒。
又明日,道成谒袁生。袁生喜曰:“师病果愈乎吾之语岂妄耶!”道成曰:“然。幸君救我,何敢忘君之恩乎?”袁生曰:“可疾计修赤水神庙也,不然,且惧为祸。”道成曰:“夫神所以赖于人者,以其福可延,戾可弭,旱亢则雩之以泽,潦淫则萗之以霁。故天子诏天下郡国,虽一邑一里必建其祠,盖用为民之福也。若赤水神者,无以福人而为害于人,焉可不去之!已尽毁其庙矣。”袁生且惊且惧,遂谢之。道成气益丰,而袁生惧甚。初,陈郡袁生者,尝任参军于唐安。罢秩游巴川,舍于逆旅氏。忽有一夫,白衣来谒。既坐,谓生曰:“某,高氏子也,家于此郡新明县。往者常职军伍间,今则免矣。故旅后月余,吏有罪,袁生朴之,无何,吏死,其家诉于郡,坐徙端溪。行至三峡,忽遇一白衣立于路左,视之,乃赤水神也。曰:“向托君修我祠宇,奈何致道成毁我之舍,弃我之像,使一旦无所归,君之罪也。今君弃逐穷荒,亦我报仇耳。”袁生即谢曰:“毁君者,道成也。何为罪我?”神曰:“道成师福盛甚,吾不能动。今君禄与命衰,故我得以报。”言已不见。生恶之,后数日,竟以疾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