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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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初年,丹阳城里住着个叫陆乔的进士。这人最爱吟诗作对,在当地小有名气。他家境殷实,宅子里修着亭台水榭,景致极好,又是个好客的主儿。

这晚月色正好,清风徐来,忽然听见有人叩门。陆乔开门一看,只见门外站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衣冠楚楚,相貌清俊。陆乔连忙将人请进屋,两人越聊越投机,那人的谈吐见识让陆乔暗暗称奇,心想着这世上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个这般人物了。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陆乔拱手问道。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沈约。听闻阁下诗才了得,特来拜访。"

陆乔惊得差点从席上跳起来:"我不过是个寒门书生,哪敢劳动您大驾光临!"说着连忙吩咐备酒。

沈约摆摆手:"我平生不饮酒,倒不是要扫你的兴。"忽然又问道:"我那位老友范仆射,你可认得?"

"《梁史》里常读到范公大名,仰慕已久。"陆乔恭敬答道。

沈约点点头:"那我邀他来坐坐。"说罢唤来侍从去请人。不多时,范云就到了。陆乔赶忙行礼让座,范云见到沈约就笑:"休文兄怎么到这儿来了?"

沈约指着陆乔说:"这位主人诗写得好,又热情好客,我趁着月色散步到此,聊得正欢呢。"忽然转头吩咐:"去把青箱叫来。"

眨眼间进来个十来岁的孩童,生得眉清目秀。沈约拉着孩子的手说:"这是我最疼爱的儿子,从小聪明好学,我给他取名青箱,指望他继承我的学问。可惜..."他顿了顿,"这孩子走在我前头了,今日特地带他来见你。"说着让孩子给陆乔行礼。

"这孩子也爱写诗,"沈约眼中闪着光,"前些日子我带着他和范仆射同游台城,让他即兴作诗,他提笔就写成了。"说着便吟诵起来:"六代旧江川..."

陆乔听得入神,待听到"垂泪国门前"时,不禁跟着红了眼眶。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我常读《昭明文选》,里头收录的诗都不讲究格律,称作'齐梁体'。倒是唐朝沈佺期、宋之问才开始写律诗。怎么青箱这诗..."

沈约笑道:"如今写诗自然用如今的体例,有什么好奇怪的?"

范云忽然感慨道:"当年咱们和玄晖、彦升在竟陵王府的日子多快活,如今想来恍如隔世。后来萧公登基,你我虽位极人臣,反倒日日提心吊胆。诸葛长民说'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又践危机',真是一点不假啊!"

沈约也长叹一声:"梁朝至今四百年了,江山依旧,人物全非,怎不叫人唏嘘。"转头又对范云说:"当年我在郢州当记室时,梦见有人对我说'您官至宰相,却终究入不了台阁'。后来果然应验,可见万事皆是命数。"

夜渐深了,范云起身道:"该回去了。"两人向陆乔告辞时,沈约突然说:"此地两年内恐有兵祸。"陆乔送他们到门口,才走出几步,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月色中。

后来陆乔把这事说给亲友听。过了一年多,李锜果然造反。又过一年,陆乔就去世了。

原文言文

  元和初,有进士陆乔者,好为歌诗,人颇称之。家于丹阳,所居有台沼,号为胜境。乔家富而好客。一夕,风月晴莹,有扣门者,出视之,见一丈夫,衣冠甚伟,仪状秀逸。乔延入,与生谈议,朗畅出于意表。乔重之,以为人无及者。因请其名氏,曰:“我,沈约也。闻君善诗,故来候耳。”乔惊起曰:“某一贱士,不意君之见临也。愿得少留,以侍谈笑。”既而命酒,约曰:“吾平生不饮酒,非阻君也。”又谓乔曰:“吾友人范仆射云,子知之乎?”乔对曰:“某常读《梁史》,熟范公之名久矣。”约曰:“吾将邀之。”乔曰:“幸甚。”约乃命侍者邀范仆射。顷之,云至,乔即拜,延坐,云谓约曰:“休文安得而至是耶!”约曰:“吾慕主人能诗,且好宾客,步月至此,遂相谈谑久之。”约呼左右曰:“往召青箱来。”俄有一儿至,年可十岁余,风貌明秀。约指谓乔曰:“此吾爱子也。少聪敏,好读书。吾甚怜之,因以青箱名焉,欲使传吾学也。不幸先吾逝,今令谒君。”即命其子拜乔。又曰:“此子亦好为诗,近従吾与仆射同过台城,因命为感旧,援笔立成,甚有可观。”即讽之曰:“六代旧江川,兴亡几百年。士陆乔者

  繁华今寂寞,朝市昔喧阗。

  夜月琉璃水,春风卵色天。垂泪国门前。”

  乔叹赏久之伤时与怀古,垂泪国门前。”乔叹赏久之。因问约曰:“某常览昭明所集之《选》,见其编录诗句,皆不拘音律,谓之‘齐梁体。’自唐朝沈佺期、宋之问方好为律诗。青箱之诗,乃效今体,何哉?”约曰:“今日为之,而为今体。亦何讶乎?”云又谓约曰:“昔我与君及玄晖、彦升俱游于竟陵之门,日夕笑语卢博,此时之欢,不可追矣。及萧公禅代,吾与君俱为佐命之臣,虽位甚崇,恩愈厚,而心常忧惕,无曩日之欢矣。诸葛长民有言:‘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又践危机。’此言不虚哉?”约亦吁嗟久之。又叹曰:“自梁及今,四百年矣。江山风月,不异当时,但人物潜换耳。能不悲乎!”既而谓云曰:“吾为蔡公郢州记室,常梦一人告我曰:‘吾君后当至端揆,然终不及台司’。及吾为仆射尚书令,论者颇以此见许,而终不得。乃知人事无非命也。”时夜已分,云谓约曰:“可归矣。”因相与去,谓乔曰:“此地当有兵起,不过二岁。”乔送至门,行未数步,俱亡所见。乔话于亲友。后岁余,李锜叛。又一年而乔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