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郡有座佛塔,高耸入云,站在塔顶能俯瞰脚下奔涌的大江。每逢江水暴涨,浪涛拍岸时,那佛塔便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晃起来。当地人都说这塔邪性,没人敢往上爬。
城里有个富商叫朱岘,家财万贯,膝下有个宝贝女儿。可这姑娘突然就不见了踪影,家里人把城里翻了个底朝天,整整找了十来天,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这天刚下过雨,天空像被洗过似的透亮。几个街坊抬头望见佛塔顶上隐约站着个人,那衣裳的花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大伙儿都以为是哪路妖怪现形了,吓得直念阿弥陀佛。
朱岘听说这事,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塔下。他眯着眼往上一瞧——那衣裳的花色,可不就是自家闺女常穿的料子么!赶紧招呼几个胆大的后生搭梯子上去救人。
等把人接下来一看,还真是他家姑娘。朱岘又惊又喜,拉着女儿的手直问这些天到底去哪儿了。姑娘惊魂未定地说:
"那天我正在屋里绣花,突然从房梁上跳下来个夜叉,足有一丈多高,青面獠牙的。那怪物倒没伤我,只说'别怕',裹着我就往这佛塔顶上飞。上来后我整天昏昏沉沉的,像喝多了酒似的,过了好几天才清醒些。"
"那夜叉每天天不亮就下去,在城里找吃的喝的带回来给我。有天我扒着塔檐往下看,正瞧见它在街上撞见个穿白衣的人。您猜怎么着?那夜叉吓得连连后退,躲出百步远,连正眼都不敢瞧。"
"等晚上它回来,我就问:'你为何怕那白衣人?'夜叉支支吾吾说:'那人从小不吃牛肉,有神灵护着,我近不得身。'我问缘故,它说:'牛是耕田的宝贝,不吃牛肉的人,老天爷都保佑。'"
"我听了心里直发酸——我一个好端端的人,如今跟妖怪混在一处,连爹娘都见不着。第二天等夜叉又下去找食,我就对着天空许愿:'从今往后,我绝不吃一口牛肉。'连着说了三遍。"
"结果您猜怎么着?那夜叉突然从城里狂奔回来,在塔底下冲我喊:'你为何要变心抛弃我?这下我再也不能靠近你了!'说完就往东边跑没影了。我这才有机会从塔上下来......"
朱岘听完,赶紧带着女儿去白衣人家里道谢。打那以后,这姑娘果真再也不沾牛肉,朱家还在佛塔下供了长明灯。倒是那夜叉,再没人见过它的踪影。
武陵郡有浮屠祠,其高数百寻,下瞰大江。每江水泛扬,则浮屠势若摇动。故里人无敢登其上者。有贾人朱岘,家极赡,有一女,无何失所在。其家寻之,仅旬余,莫穷其适。一日,天雨霁,郡民望见浮屠之颠若有人立者,隐然纹缬衣,郡民且以为他怪。岘闻之,即往观焉。望其衣装,甚类其女。即命人登其上取之,果见女也。岘惊讯其事,女曰:“某向者独处,有夜叉,长丈余,甚诡异,自屋上跃而下,入某之室,谓某曰:‘无惧我也。’即揽衣驰去,至浮屠上。既而兀兀然,若甚醉者。凡数日方稍寤,因惧且甚。其夜叉率以将晓则下浮屠,行里中取食饮某。一日,夜叉方去,某下视之,见其行里中,会遇一白衣。夜叉见,辟易退远百步,不敢窃视。及暮归,某因诘之:‘何为惧白衣者乎’夜叉曰:‘向者白衣自小不食太牢,故我不得近也。’某问何故,夜叉曰:‘牛者,所以耕田畴,为生人之本。人不食某肉,则上帝佑之。故我不得而近也。’某默念曰:‘吾人也,去父母与异类为伍,可不悲乎’明日,夜叉去,而祝曰:‘某愿不以太牢为食。’凡三祝,其夜叉忽自郡中来至浮屠下,望某而语曰:‘何为有异志而弃我乎使我终不得近子矣。従此别去。’词毕,即东向走,而竟不知其所往。某喜甚,由浮屠中得以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