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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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庆年间,有个叫张无颇的举子,住在南康。他正要去赶考,顺路到番禺一带游历。正赶上当地节度使换人,他投奔无门,又愁又病,躺在旅店里,连仆人们都跑光了。

这天,店里突然来了个会算卦的袁大娘。她盯着张无颇看了半天,一拍大腿说:"你这后生,难不成要一辈子穷困潦倒?"

说着就脱下外衣换酒,跟张无颇对饮起来。酒过三巡,袁大娘压低声音说:"看你落魄成这样,我教你个法子。不出一个月,保你富贵双全,还能延年益寿。"

张无颇连忙拱手:"我这都快饿死了,您说什么我都照办。"

袁大娘从怀里掏出个白玉盒子:"这叫玉龙膏,不仅能起死回生,还能让你遇见贵人。你在门口贴个告示,就说专治疑难杂症。普通人来求医,一概推说治不了。要是遇见气度不凡的,你就带着这药去,富贵自然来。"

张无颇千恩万谢接过药盒。这盒子是暖金做的,袁大娘特意交代:"天冷时打开盒子,满屋子就暖和了,连炭火都不用生。"

按着袁大娘说的,张无颇真在门口贴了告示。没过几天,果然有个穿黄衣裳的官差急匆匆敲门:"广利王听说您有神药,特命我来相请。"

张无颇想起袁大娘的话,跟着官差就走。江边停着艘彩绘官船,上去后船行如飞。不到一顿饭功夫,眼前突然出现座巍峨城池,守卫森严。穿过十几道宫门,殿前站着两排盛装宫女。官差高声通报:"张无颇到——"

只听珠帘哗啦一响,殿上站着个戴远游冠的王者,两个紫衣宫女搀着他走下台阶:"秀才不必多礼。"原来这广利王知道张无颇不是本地人,特意免了他的跪拜之礼。张无颇还是硬撑着行了礼,广利王连忙还礼:"寡人冒昧相邀,实在是因为小女病重。听说您有神药,若能治好,感激不尽。"

两个太监引着张无颇往后宫走。穿过几重朱门,眼前是座玲珑殿宇,廊柱镶满明珠翡翠,香风扑面而来。两个宫女掀开珍珠帘,只见绣帐里躺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穿着金线绣的翠罗裙。张无颇搭脉良久,点头道:"公主这是心病。"取出玉龙膏用酒送服,公主顿时气色转好。

公主拔下头上的双鸾玉篦递给张无颇,眼波流转间尽是情意。张无颇不敢接,公主轻声说:"这不是酬谢,是心意。父王另有厚赐。"果然广利王 later 送了他犀角杯、翡翠碗等珍宝。回程还是那艘画舸,等回到番禺,连客栈老板都没察觉他离开过。单是卖掉那犀角,就得了万贯家财。

自打见了公主,张无颇日夜思念。过了一个多月,忽然有青衣丫鬟敲门送来红笺诗笺,上面两首诗墨迹未干,却没留名姓。张无颇刚接过诗笺,那丫鬟就不见了踪影。他读着"红楼日暮莺飞去,愁杀深宫落砌花"这样的句子,心里直跳:"这定是仙女写的!"

正想着,先前那个官差又来了:"王爷急召,公主旧病复发!"张无颇喜滋滋地跟着去,刚给公主诊完脉,外头突然环佩叮当。宫女们慌慌张张说:"王后来了!"张无颇赶紧下台阶行礼,只见三十来岁的王后凤冠霞帔,带着大批随从进来。

王后盯着张无颇问:"小女到底什么病?"张无颇答道:"还是心病,要再服次药才能除根。"王后看见装药的暖金盒,脸色突然变了,安慰公主几句就走了。原来她一眼认出那是宫中之物,回头就跟广利王说:"咱们闺女哪是生病,分明是看上张无颇了!要不怎么连暖金盒都到了外人手里?"

广利王愣了半天,忽然笑道:"难不成要学当年贾充嫁女的故事?罢了,成全他们吧。"第二天就把张无颇请来:"寡人想招你为婿,如何?"张无颇心里乐开花,表面还强装镇定地推辞两句。

婚礼办得极其隆重,广利王夫妇待这女婿比别的都亲热。住了一个多月,广利王对张无颇说:"贤婿毕竟不是水府之人,昨夜查了阴司簿册,这是天定姻缘。番禺离得太近怕惹闲话,南康又太远,不如定居韶阳吧。"

张无颇带着家眷搬到韶阳,广利王陪嫁的金银珠宝装了满满几船,只嘱咐说:"仆役得你自己雇,用我们水府的人会折寿。"临别时约定三年一见,千万不可对外人言。

刚安顿下来个把月,袁大娘突然登门。张无颇吓得筷子都掉了,袁大娘却笑眯眯道:"新郎官,新娘子,该谢媒人了吧?"夫妻俩赶紧捧出珍宝相赠。等袁大娘走后,公主才说破:"这是袁天纲的女儿,程先生的夫人。那暖金盒原是我梳妆台上的。"

后来每隔三年,广利王都会夜里来看女儿。每次都是金玉佩鸣,随从如云,闹得街坊四邻都惊动。张无颇怕惹人猜疑,后来就悄悄搬走了,再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原文言文

  长庆中,进士张无颇,居南康;将赴举,游丐番禺。值府帅改移,投诣无所,愁疾,卧于逆旅,仆从皆逃。忽遇善易者袁大娘来主人舍,瞪视无颇曰:“子岂久穷悴耶?”

  遂脱衣买酒而饮之,曰:“君窘厄如是,能取某一计,不旬朔,自当富赡,兼获延龄。”

  无颇曰:“某困饿如是,敢不受教。”

  大娘曰:“某有玉龙膏一合子,不惟还魂起死,因此亦遇名妹。但立一表白,曰‘能治业疾’,若常人求医,但言不可治,若遇异人请之,必须待此药而一往,自能富责耳。”

  无颇拜谢受药。以暖金合盛之,曰:“寒时但出此合,则一室暄热,不假炉炭矣。”

  无颇依其言,立表。数日,果有黄衣若宦者,扣门甚急,曰:“广利王知君有膏,故使召见。”

  无颇志大娘之言,遂从使者而往。江畔有画舸,登之,甚轻疾。食顷,忽睹城宇极峻,守卫甚严。宦者引无颇入十数重门,至殿庭,多列美女,服饰甚鲜,卓然侍立。宦者趋而言曰:“召张无颇至。”

  遂闻殿上使轴帘,见一丈夫,衣王者之衣,戴远游之冠,二紫衣侍女扶立而临砌,招无颇曰:“请不拜。”

  王曰:“知秀才非南越人,不相统摄,幸勿展礼。"无颇强拜。王罄折而谢曰:"寡人薄德,远邀大贤,盖缘爱女有疾,一心钟念。知君有神膏,倘或痊平,实所愧戴。"遂令阿监跟二人,引入贵主院。无颇又经数重户,至一小殿,廊宇皆缀明玑翠珰,楹楣焕耀,若布金钿,异香氲郁,满其庭户。俄有二女搴帘,召无颇入。

  睹真珠绣帐中,有一女子,才及笄年,衣翠罗缕金之襦。无颇切其脉良久,曰:“贵主所疾,是心之所苦。”

  遂出龙膏,以酒吞之,立愈。贵主遂抽翠玉双鸾篦而遗无颇,目成者久之。无颇不敢受,贵主曰:“此不足酬君子,但表其情耳,然王当有献遗。”

  无颇愧谢。阿监遂引之见王。王出骇鸡犀、翡翠碗、丽玉明瑰而赠无颇,无颇拜谢。宦者复引送于画舸,归番禹,主人莫能觉。才货其犀,已巨万矣。无颇睹贵主华艳动人,颇思之。月余,忽有青衣扣门而送红笺,有诗二首,莫题姓字,无颇捧之,青衣倏忽不见。无颇曰:“此必仙女所制也。”

  词曰:“羞解明珰寻汉渚,但凭春梦访天涯;红楼日暮莺飞去,愁杀深宫落砌花。”

  又曰:“燕语春泥堕锦筵,情愁无意整花钿;寒闺欹枕不成梦,香住香炉自袅烟。”

  顷之,前时宦者又至,谓曰:“王令复召,贵主有疾如初。”

  无颇忻然复往,见贵主,复切脉次,左右云:“王后至。”

  无颇降阶,闻环珮之响,宫人侍卫罗列,见一女于,可三十许,服饰如后妃。无颇拜之。后曰:“再劳贤哲,实所怀惭,然女子所疾,又是何苦?”

  无颇曰:“前所疾耳,心有击触,而复作焉,若再饵药,当去根干耳。”

  后曰:“药何在?”

  无颇进药合。后睹之,默然,色不乐,慰喻贵主而去。后遂白王曰:“爱女非疾,私其无颇矣。不然者,何以宫中暖金合,得在斯人处耶?”

  王愀然。良久,曰:“复为贾充女耶?吾亦当继其事而成之,无使久苦也。”

  无颇出,王命延之别馆,丰厚宴犒。后王召之曰:“寡人窃慕君子之为人,辄欲以爱女奉托,如何?”

  无颇再拜辞谢,心喜不自胜。

  遂命有司择吉日,具礼待之。王与后敬仰愈于诸婿。遂止月余,欢宴俱极。王曰:“张郎不同诸婿,须归人间,昨夜检于幽府,云:“当是冥数。”

  即寡人之女不至苦矣。番禺地近,恐为时人所怪,南康又远,况别封疆,不如归韶阳,甚便。”

  无颇曰:“某意亦欲如此。”

  遂具舟楫、服饰、异珍、金珠、宝玉无限。曰:“唯侍卫辈即须自置,无使阴人,此减算耳。”

  遂与王别,曰:“三年即一到彼,无言于人。”

  无颇挈家居于韶阳,人罕知者。住月余,忽袁大娘扣门见无颇,无颇大惊。大娘曰:“张郎今日赛口及小娘子谢媒人可矣。”

  二人各具珍宝赏之,然后告去。无颇诘妻,妻曰:“此袁天纲女,程先生妻也。暖金合,即某宫中宝也。”

  后每三岁,广利王必夜至张室,佩金鸣玉,骑从阗咽,惊动闾里。后无颇稍畏人疑讶,于是去之,不知所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