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百七十·水族七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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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畔,日头正好。敦煌来的李鹬带着家眷去邵州上任,船泊岸边时,他忽然流了鼻血,几点殷红落在沙地上。谁也没留意,有条江鼍悄悄舔了血渍。转眼间,岸上竟冒出个一模一样的李鹬——连衣裳褶子都分毫不差。真李鹬被妖法困在水底,眼睁睁看着假货带着自己妻儿赴任。这一去就是好几年,连州里百姓都没瞧出破绽。

那年大旱,洞庭湖瘦成浅滩。罗浮山的叶静能道士奉诏进京,路过时忽见沙里捆着个人。那李鹬刚说完遭遇,道士便画道符贴在巨石上。石头轰隆飞起,正砸中在衙门升堂的假刺史。案桌碎屑里,只剩只抽搐的江鼍。后来岳州刺史张说派船送真李鹬回任,家人们摸着两人完全相同的胎记,才敢相认。至今船家还互相叮嘱——可别把血滴进湖里啊。

扬州同亭馆里,有个落魄书生正唉声叹气。邻居谢二拍他肩膀:"别愁,回北方时给你三百贯钱。"临别塞给他一封信,嘱咐到魏王池东敲大柳树。书生半信半疑去叩树皮,竟真有婢女引他进朱门大宅。白发老母端坐堂上:"我儿信里说了,钱在岸边。"果然堆着成串官制铜钱,只是泛着青苔色。

书生越想越蹊跷,转头就报了官。官府派人捣毁池中鼋窟,果然捞出几十只巨鼋,最大那只占满整张床板。五年后书生赴任江南,在扬州客栈撞见谢二怒目而视:"我全家性命都折在你手里!"不出半月,书生全家乘船遇风浪,连人带船碎成了浪花里浮沫。

荆州渔夫网到条丈长青鱼,鳞片闪着五彩圆纹。他煮了尝鲜,却像嚼木头似的没滋味。五天后,几十骑人马突然围住茅屋。车里传来厉喝:"我儿去东海朝觐,你竟敢烹食!"渔夫当场瘫软,回家就浑身溃烂,皮肉一块块往下掉,哀嚎数月才断气。

新安江上,刘成和李晖的货船载满鱼蟹。那夜泊在下查浦,刘成忽听舱里传来震耳佛号——竟是条大鱼在念阿弥陀佛!紧接着满舱鱼群齐声诵经,吓得他连鱼带网全抛进江心。李晖回来骂他发癫,刘成只好自掏腰包赔钱。谁知第二天搬芦苇时,竟发现十五贯钱捆在草堆里,签条上写着"还汝鱼钱"。后来刘成在瓜洲布施僧众时,连退隐的万县令都赶来听这奇事。

楚州白田村的沈家女儿疯了,整日往火里跳、往水里钻,肚子却一天天大起来。薛二娘设坛作法,赤脚踩进烧红的铁釜,反手把滚烫的釜扣在头上跳舞。那疯姑娘突然哭诉:"我是淮水老獭,爱她浣纱的模样..."写完首凄婉的诀别诗就昏睡过去。后来产下三只小獭,村民刚放进湖,就有巨獭跃出水面,驮着幼崽消失在涟漪深处。

汉南的无名湖畔,赵平原正和友人片鱼脍。网里忽有条三尺白鱼,鳞甲如雪缎,鳍鬣似彩虹。刘简辞刚要下刀,鱼眼突然淌下泪来。段齐真手一抖,那鱼竟化作一道白光窜回湖心,只剩案板上几片虹彩似的鳞,在夕阳里闪着细碎的光。

刘和段两人站在湖边,望着渔网里那条银光闪闪的大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刘扯了扯同伴的袖子:"这鱼长得古怪,怕是有灵性,咱们还是放生吧。"

平原君正巧路过,听见这话哈哈大笑:"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迂腐!"他挽起袖子就朝厨子吆喝,"快把这鱼给我片成脍,今天本君要尝尝鲜!"

厨子刚把鱼片端上来,湖面突然泛起涟漪。只见十几个穿着白裤衩的小娃娃踏着水波跑来跑去,嘻嘻哈哈的声音在湖面回荡。刘和段吓得直哆嗦,又去劝平原君,可这位大人正夹着鱼片往嘴里送,哪里肯听。

忽然间天色骤变,狂风卷着雷暴压下来。那些水上的娃娃脚下腾起白烟,转眼就化作旋风。刘段二人见势不妙,连滚带爬往三里外的寺庙逃去。回头望时,只见平原君还在原地慢条斯理地吃着鱼脍。

那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两人战战兢兢回来,发现平原君瘫坐在地上,两眼发直。扶着他叫了半天,这位大人才缓过神来:"可了不得!我刚把鱼脍吃完,突然冒出个穿青衣服的,伸手就掏我喉咙,把吃下去的鱼全扔回湖里了!"再找那厨子,早没了踪影。

过了大半年,那厨子才灰头土脸地回来。平原君揪着他问,厨子哆哆嗦嗦地说:"那青衣人带着我走了半个月,先到益州,又到潭州。临别时给了我块肉干,还说'给赵平原带个话,再敢糟践生灵,定不轻饶!'"打那以后,平原君再也不敢钓鱼了。

洞庭湖的夜晚总是特别安静。高昱在昭潭边泊好渔船,正打着哈欠,忽然看见水面上浮起三朵巨大的红莲。每朵莲花上都坐着个白衣美人,月光下肌肤胜雪。她们聊着今晚月色真好,又说旁边小船上的渔夫听不懂她们说话。

三个美人各自说起自己的修行,一个修佛,一个修道,一个修儒。正说着,修佛的那个突然叹气:"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子孙流离失所。"另外两个安慰她梦都是反的。她们又猜明天会吃到什么,结果越说越心惊:"该不会是僧道儒吧?"

天刚亮,果然有个和尚来渡河。高昱还没来得及提醒,和尚就沉了下去。接着是个道士,高昱拼命拦着,道士却说:"大丈夫言出必行!"结果也沉了底。最后来个书生,高昱死命拽住他衣袖,忽然有条白练从水里飞出,把书生卷了下去。

这时来了个白胡子老头,听高昱说完就怒了。他让徒弟拿着符咒下水,果然在潭底找到三头大白猪带着小猪崽。那些猪一见符咒就变成白衣美人,哭着求宽限三日。老头不答应,第二天潭水翻腾,三条大鱼带着鱼群游走了。

台山来的法志和尚走到淮河边,遇见个渔夫非要请他吃饭。和尚觉得奇怪:"你们打鱼杀生的,怎么对出家人这么客气?"渔夫笑着说:"当年听云远大师讲经开悟了,见着和尚就欢喜。"和尚劝他改行,渔夫却道:"您不也没守全戒律?咱们半斤八两。"和尚惭愧离开,回头一看,哪有什么草庵,只见只大鼋慢悠悠爬进淮河。

原文言文

  (水族为人)

  李鹬 谢二 荆州渔人 刘成 薛二娘 赵平原 高昱 僧法志

  李鹬  

  唐敦煌李鹬,开元中,为邵州刺史。挈家之任,泛洞庭,时晴景,登岸。因鼻衂血沙上,为江鼍所舐,俄然复生一鹬,其形体衣服言语,与其身无异。鹬之本身,为鼍法所制,絷于水中。其妻子家人,迎奉鼍妖就任,州人亦不能觉悟。为郡几数年,因天下大旱,西江可涉。道士叶静能自罗浮山赴玄宗急诏,过洞庭,忽沙中见一人面缚,问曰:“君何为者?”鹬以状对,静能书一符帖巨石上,石即飞起空中。鼍妖方拥案晨衙,为巨石所击,乃复本形。时张说为岳州刺史,具奏,并以舟楫送鹬赴郡,家人妻子乃信。今舟行者,相戒不沥血于波中,以此故也。(出《独异记》)

  谢二  

  唐开元时,东京士人以迁历不给,南游江淮,求丐知己,困而无获,徘徊扬州久之。同亭有谢二者,矜其失意,恒欲恤之,谓士人曰:“无尔悲为,若欲北归,当有三百千相奉。”及别,以书付之曰:“我宅在魏王池东,至池,叩大柳树。家人若出,宜付其书,便取钱也。”士人如言,径叩大树,久之,小婢出,问其故,云:“谢二令送书。”忽见朱门白壁,婢往却出,引入。见姥充壮,当堂坐,谓士人曰:“儿子书劳君送,令付钱三百千,今不违其意。”及人出,已见三百千在岸,悉是官家排斗钱,而色小坏。士人疑其精怪,不知何处得之,疑用恐非物理,因以告官,具言始末。河南尹奏其事,皆云:“魏王池中有一鼋窟,恐是耳。”有敕,使击射之,得昆仑数十人,悉持刀枪,沉入其窟。得鼋大小数十头,末得一鼋,大如连床。官皆杀之,得钱帛数千事。其后五年,士人选得江南一尉,之任,至扬州市中东店前,忽见谢二,怒曰:“于君不薄,何乃相负,以至于斯。老母家人,皆遭非命,君之故也。”言讫辞去,士人大惧,十余日不之官,徒侣所促,乃发。行百余里,遇风,一家尽没,时人云:“以为谢二所损也。”(出《广异记》)

  荆州渔人  

  唐天宝中,荆州渔人得钓青鱼,长一丈,鳞上有五色圆花,异常端丽,渔人不识,以其与常鱼异,不持诣市,自烹食,无味,颇怪焉。后五日,忽有车骑数十人至渔者所。渔者惊惧出拜,闻车中怒云:“我之王子,往朝东海,何故杀之?我令将军访王子,汝又杀之,当令汝身崩溃分裂,受苦痛如王子及将军也!”言讫,呵渔人,渔人倒,因大惶汗。久之方悟,家人扶还,便得癞病。十余日,形体口鼻手足溃烂,身肉分散,数月方死也。(出《广异记》)

  刘成  

  宣城郡当涂民,有刘成者、李晖者,俱不识农事。尝用巨舫载鱼蟹,鬻于吴越间。唐天宝十三年春三月,皆自新安江载往丹阳郡。行至下查浦,去宣城四十里,会天暮,泊舟,二人俱登陆。时李晖往浦岸村舍中,独刘成在江上。四顾云岛,閴无人迹,忽闻舫中有连呼阿弥陀佛者,声甚厉。成惊而视之,见一大鱼自舫中振须摇首,人声而呼阿弥陀佛焉。成且惧且悚,毛发尽劲,即匿身芦中以伺之。俄而舫中万鱼,俱跳跃呼佛,声动地。成大恐,遽登舫,尽投群鱼于江中。有顷而李晖至,成具以告晖,晖怒曰:“竖子安得为妖妄乎?”唾而骂言且久。成无以自白,即用衣资酬其直。既而余百钱,易荻草十余束,致于岸。明日,迁于舫中,忽觉重不可举,解而视之,得缗十五千,签题云:“归汝鱼直。”成益奇之。是日,于瓜洲会群僧食,併以缗施焉。时有万庄者,自泾阳令退居瓜洲,备得其事,传于纪述。(出《宣室志》)

  薛二娘  

  唐楚州白田,有巫曰薛二娘者,自言事金天大王,能驱除邪厉,邑人崇之。村民有沈某者,其女患魅发狂,或毁坏形体,蹈火赴水,而腹渐大,若人之妊者。父母患之,迎薛巫以辨之。既至,设坛于室,卧患者于坛内,旁置大火坑,烧铁釜赫然。巫遂盛服奏乐,鼓舞请神。须臾神下,观者再拜。巫奠酒祝曰:“速召魅来。”言毕,巫入火坑中坐,颜色自若。良久,振衣而起,以所烧釜覆头鼓舞,曲终去之,遂据胡床。叱患人令自缚,患者反手如缚。敕令自陈,初泣而不言,巫大怒,操刀斩之,刲然刀过而体如故。患者乃曰:“伏矣!”自陈云:“淮中老獭,因女浣纱悦之。不意遭逢圣师,乞自此屏迹。但痛腹中子未育,若生而不杀,以还某,是望外也。”言毕呜咽,人皆悯之。遂秉笔作别诗曰:“潮来逐潮上,潮落在空滩。有来终有去,情易复情难。肠断腹中子,明月秋江寒。”其患者素不识书,至是落笔,词翰俱丽。须臾,患者昏睡,翌日乃释然。方说,初浣沙时,有美少年相诱,因而来往,亦不自知也。后旬月,产獭子三头,欲杀之。或曰:“彼魅也而信,我人也而妄,不如释之。”其人送于湖中,有巨獭迎跃,而没之。(出《通幽记》)

  赵平原  

  唐元和初,天水赵平原,汉南有别墅。尝与书生彭城刘简辞、武威段齐真诣无名湖,捕鱼为脍。须臾,获鱼数十头,内有一白鱼长三尺余,鳞甲如素锦,耀人目精,鳍鬣五色,鲜明可爱。刘与段曰:“此鱼状貌异常,不可杀之。”平原曰:“子辈迂阔不能食,吾能食之矣!”言未毕,忽见湖中有群小儿,俱著半臂白袴,驰走水上,叫啸来往,略无畏惮。二客益惧,复以白鱼为请,平原不许之,叱庖人曰:“速斫脍来。”逡巡,脍至。平原及二客食方半,风雷暴作,霆震一声,湖面小儿,脚下生白烟,大风随起。二客觉气候有变,顾望三里内,有一兰若,遂投而去。平原微哂,方复下箸,于时飞沙折木,雨火相杂而下,霆电掣曳,天崩地拆。二客惶骇,相顾失色,谓平原已为齑粉矣。俄顷雨霁,二客奔诣脍所,见平原坐于地,冥然已无知矣。二客扶翼,呼问之,良久张目曰:“大差事,大差事!辛勤食脍尽,被一青衫人,向吾喉中拔出,掷于湖中。吾腹今甚空乏矣!”其操刀之仆,遂亡失所在,经数月方归。平原诘其由,云:“初见青衫人于电火中嗔骂,遂被领将,令负衣袱。行仅十余日,至一处,人物稠广,市肆骈杂。青衣人云:‘此是益州。’又行五六日,复至一繁会处,青衫人云:‘此是潭州。’其夕,领入旷野中,言曰:“汝随我行已久,得无困苦耶?今与汝别。因怀中取干脯一挺与某,云:‘饥即食之,可达家也。’又曰:‘为我申意赵平原,无夭害生命。暴殄天物,神道所恶。再犯之,必无赦矣?”平原自此终身不钓鱼。(出《博物志》)

  高昱  

  元和中,有高昱处士以钓鱼为业。尝舣舟于昭潭,夜仅三更不寐。忽见潭上有三大芙蕖,红芳颇异。有三美女各踞其上,俱(“俱”原作“但”,据明抄本改。)衣白,光洁如雪,容华艳媚,莹若神仙,共语曰:“今夕阔水波澄,高天月皎,怡情赏景,堪话幽玄。”其一曰:“旁有小舟,莫听我语否?”又一曰:“纵有,非濯缨之士,不足惮也。”相谓曰:“昭潭无底橘州浮,信不虚耳。”又曰:“各请言其所好何道。”其次曰:“吾性习释。”其次曰:“吾习道。”其次曰:“吾习儒。”各谈本教道义,理极精微。一曰:“吾昨宵得不祥之梦。”二子曰:“何梦也?”曰:“吾梦子孙仓皇,窟宅流徙,遭人斥逐,举族奔波,是不祥也。”二子曰:“游魂偶然,不足信也。”三子曰:“各算来晨,得何物食。”久之曰:“从其所好,僧道儒耳。吁!吾适来所论,便成先兆,然未必不为祸也。”言讫,逡巡而没。昱听其语,历历记之。及旦,果有一僧来渡,至中流而溺。昱大骇曰:“昨宵之言不谬耳!”旋踵,一道士舣舟将济,昱遽止之,道士曰:“君妖也,僧偶然耳。吾赴知者所召,虽死无悔,不可失信。”叱舟人而渡,及中流又溺焉。续有一儒生,挈书囊径渡,昱恳曰:“如前去僧道已没矣!”儒正色而言:“死生命也,今日吾族祥斋,不可亏其吊礼。”将鼓棹,昱挽书生衣袂曰:“臂可断,不可渡。”书生方叫呼于岸侧,忽有物如练,自潭中飞出,绕书生而入。昱与渡人遽前捉其衣襟,漦涎前流滑,手不可制。昱长吁曰:“命也!”顷刻而没三子。而俄有二客乘叶舟而至,一叟一少,昱遂谒叟,问其姓字。叟曰:“余祁阳山唐勾鳖,今适长沙,访张法明威仪。”昱久闻其高道,有神术,礼谒甚谨。俄闻岸侧有数人哭声,乃三溺死者亲属也。叟诘之,昱具述其事,叟怒曰:“焉敢如此害人!”遂开箧,取丹笔篆字,命同舟弟子曰:“为吾持此符入潭,勒其水怪,火急他适!”弟子遂捧符而入,如履平地。循山脚行数百丈,观大穴明莹,如人间之屋室。见三白猪寐于石榻,有小猪数十,方戏于旁。及持符至,三猪忽惊起,化白衣美女,小猪亦俱为童女,捧符而泣曰:“不祥之梦果中矣!”曰:“为某启先师,住此多时,宁无爱恋。容三日涉归东海,各以明珠为献。”弟子曰:“吾无所用。”不受而返,具以白叟,叟大怒曰:“汝更为我语此畜生,明晨速离此,不然,当使六丁就穴斩之。”弟子又去,三美女号恸曰:“敬依处分,弟子归。”明晨,有黑气自潭面而出,须臾,烈风迅雷,激浪如山。(“山”原作“岛”,据明抄本改。)有三大鱼长数丈,小鱼无数周绕,沿流而去。搜曰:“吾此行甚有所利,不因子,何以去昭潭之害?”遂与昱乘舟东西耳。(出《传奇》)

  僧法志  

  台山僧法志游至淮阴,见一渔者坚礼而命焉。法志随至草庵中,渔者设食甚谨,法志颇怪,因问曰:“弟子以渔为业,自是造罪之人,何见僧如此敬礼?”答曰:“我昔于会稽山遇云远上人为众讲法,暂曾随喜,得悟圣教。迩来见僧,即欢喜无量。”僧异之,劝令改业,渔者曰:“我虽闻善道,而滞于罟网,亦犹和尚为僧,未能以戒律为事。其罪一也,又何疑焉?”僧惭而退,回顾,见渔者化为大鼋,入淮,亦失草庵所在。(出《潇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