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三遂平妖传 文言故事铺​​首页

夜深人静,文招讨在营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披衣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出寨房,沿着营地慢慢巡视。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哼唱声,循声望去,原来是个打更的军士,一边敲着梆子,一边哼着小调。

那军士唱得入神,声音里满是怨气:"恨那妖人胆大包天,不把朝廷王法放在眼里。自从占了这贝州城,不知害了多少百姓性命。就为你一个人,害得我们十万大军背井离乡,披甲执戈受这份罪。更可怜我们这些巡更的,顶着寒风,踩着露水,整夜来回走动,喊着号子摇着铃铛。这般辛苦,可曾有人来道一声可怜?想来阎王爷真是不公,一样的性命,偏要我们当兵。立了功是大将的功劳,何时轮到我们小兵?只有阵前的刀枪,营里的棍棒,才是我们该受的。就算你有张良的智谋,韩信的才能,谁又会正眼瞧你?可笑那文招讨、曹招讨,两个赫赫有名的招讨,如今招来了几个人?讨来了几个人?眼睁睁看着这巴掌大的城池装神弄鬼,何时才能太平?可叹啊!我们当兵的倒有三分主意,只恨不在其位,有忠心无处报,有志气无处伸。若是有个识人的萧何,我这副忠肝义胆,情愿报效朝廷!"

文招讨听得真切,不动声色回到帐中,叫来心腹吩咐道:"悄悄去把方才打更的军士唤来。"不多时,那军士战战兢兢来到榻前跪下。文招讨盯着他问:"方才说'有张良般智,韩信般才'的,可是你?"军士连连磕头:"小人信口胡诌,不想被招讨听见,实在该死!"

文招讨摆摆手:"不必惊慌。眼下正愁攻城无策,正是用人之际。你说有三分主意,到底是什么主意?若说得在理,就是筑坛拜你为将也不难。"军士抬起头来:"不瞒招讨说,小人能取王则首级献与招讨。"文招讨闻言连忙亲手扶起,急切问道:"你有何妙计?"

军士压低声音:"小人与王则是同乡,自幼同窗读书,结为兄弟。"原来这军士本是贝州人,与王则交情最深。后来跟着叔父到东京做生意,赔光了本钱。叔父去世后,他就留在东京入了军籍。文招讨问:"你姓甚名谁?"军士答道:"小人姓马名遂。"

文招讨心中暗喜,想起多目神的预言,觉得此人必能成事。马遂凑到文招讨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文招讨听完大喜:"若事成之日,定当全力保举,保你前程。切记不可走漏风声。"马遂领命,悄悄退出帐去。

次日天明,文招讨升帐议事。众将行礼毕,分立两旁。文招讨处理完军务,突然喝道:"把昨夜打三更的军士带来!"左右很快押来马遂。文招讨厉声问:"昨夜唱怨词的可就是你?"马遂装糊涂:"回招讨,小人是怕打瞌睡误了更次,随便哼个小曲解闷,哪敢唱什么怨词?"

文招讨拍案大怒:"你说什么'背井离乡'、'功劳无分',这不是怨词是什么?竟敢散布谣言,扰乱军心,推出去斩了!"刀斧手正要动手,马遂急忙喊道:"招讨饶命!小人情愿去招降王则!"文招讨故作迟疑:"你这厮胡言乱语,有何本事招降王则?"马遂道:"小人与王则相识。如今贼兵困守孤城,正是说降的好时机。"

文招讨当即写密信一封,交给马遂:"你若能送信劝降,重重有赏。若不能,回来再取你性命不迟。"马遂揣好书信,直奔贝州城下,对着城头大喊:"快开城门!我有要紧军情禀报大王!"

守城军士报与守门官,放下吊桥让马遂进城。经过仔细搜查,确认他没带兵器,这才押去见王则。王则一见是旧日同窗,惊讶道:"多时不见,原来你在文彦博军中。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马遂装作惶恐模样:"大王恕罪!马遂不才,误入军伍,本不敢来见。只因前夜巡更时唱曲被文招讨听见,要斩小人。幸亏小人急中生智,谎称能招降大王。那文招讨信以为真,写了书信派我来送。小人这才逃得性命,特来投奔大王。小人深知官军虚实,愿效犬马之劳。"说着呈上文招讨书信。

王则展开一看,见信中尽是威吓之词,当即撕得粉碎。他拉着马遂的手说:"贤弟与我是同乡故交,不必多礼。"吩咐摆酒设宴,席间不住打听官军虚实。马遂一边饮酒,一边暗记城中布防。酒过三巡,王则已有些醉意,马遂瞅准时机......

马遂搓着手,压低声音对文招讨说:"那文招讨手底下满打满算就五万人马,偏要虚张声势说十万。前些日子吃了败仗,折损了一万多人。再加上傅家寨里那些老弱病残,如今能打仗的还不到三万。"他凑近些,呼出的白气在寒夜里格外明显,"昨儿个我偷听到粮草官报数,说军粮只够撑十来天了。"

王则听得眉开眼笑,当晚就拉着马遂喝酒。酒过三巡,王则忽然拍案道:"记得小时候在学堂里,咱们常对诗作赋。后来迷上枪棒就荒废了文墨,今日老友重逢,不如各题一首?"他说着已经醉眼朦胧。

马遂连忙摆手:"我打小就笨,哪能跟大王比。您先请,我跟着学两句就成。"

王则叫人取来笔墨,趁着酒兴挥毫写下:"脱却军装换衮袍,六千人内逞英豪。他时破敌功成日,敢为贫交吝节旄。"写完还解释道:"第四句是说,我绝不会忘了旧日情分。"

马遂装作为难的样子,沉吟半晌才勉强和道:"交情仅见说绨袍,何幸今逢天挺豪。佐命愿随诸将后,敢言功绩望旌旄。"王则拍案叫好,两人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马遂就被封为亲军指挥使,日夜跟在王则身边。有天夜里,他和张琪喝酒闲聊,故意套话:"听说大王帐下个个都有神通,老哥可有什么宝贝?"

张琪已经喝得舌头打结,得意地掀起衣襟,露出贴身挂着的葫芦:"瞧见没?这宝贝能喷水火..."话没说完就醉倒在桌上。

马遂假装起夜,轻手轻脚摸到张琪床边。月光下看见葫芦系得死紧,他掏出准备好的秽血蒜汁,悄悄滴进葫芦里。做完这些,他后背都汗湿了。

没过几天,文招讨果然发兵攻城。王则急得团团转,马遂趁机献策:"他们这是狗急跳墙!不如派兵突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他盘算着支开王则身边的妖人。

张琪自告奋勇出战,结果在阵前连摇葫芦都不灵验。孙辅的追兵越来越近,城楼上的王则正要念咒,马遂突然暴起,一拳打得王则满嘴是血。可惜旁边石庆反应太快,马遂被砍断胳膊当场擒获。

"我做鬼也要取你狗命!"马遂被拖下去时还在骂。这时张琪正逃到护城河边,慌乱中连人带马栽进淤泥。孙辅追上来一枪结果了他,这个卖肉出身的叛将,最终成了水底亡魂。

王则疼得说不出话,圣姑姑和胡永儿闻讯赶来,看见丈夫嘴唇裂开、牙齿脱落的惨状,恨得咬牙切齿。她们连忙叫人抬来暖轿,把王则护送回府。城下的血迹还没干透,北风卷着雪花,把马遂的尸首渐渐盖住了。

话说王则被官兵打伤,抬回伪府里,赶紧叫来大夫调治。那左黜酒醒后听说这事,也赶过来问安。胡永儿气得直跺脚,埋怨这瘸子贪杯误事。左黜却嬉皮笑脸地搓着手:"我这嘴唇又没裂开,怎就不能喝酒了?"

胡永儿急得直摆手:"现在哪是说笑的时候!城外攻城越来越紧,得赶紧想个万全之策,至少要斩他一两个大将,才能逼退官兵。"

圣姑姑沉吟半晌,忽然拍案道:"他们既有破法之人,眼下只剩乌龙头斩将法可用了。只是这法子阴毒得很,如意宝册上明明白白写着'万万不可轻用'。可如今火烧眉毛,也顾不得了。"原来这法子要用五金精华,在六甲坛下炼上七七四十九天,铸成一口会自己跳动的鬼头刀。平日得用石匣装着沉在水底,刀才不会飞走。临到用时,杀一只纯黑公狗,烧三道朱砂写的斩将符,再写上要斩之人的姓名,念三遍咒语,猛力砍下狗头,那人的脑袋就会跟着落地。

当初他们三人炼法时,就因为这法子太毒,只铸了一口神刀,藏在天柱山顶的池子里。圣姑姑说要取来斩文、曹两位招讨使的脑袋。左黜和胡永儿听了都眉开眼笑:"这法子好!定能保咱们平安。"圣姑姑说完就驾云去了。左黜带着吴旺去巡城,胡永儿回府寻欢作乐。

王则疼得在床上直哼哼,饭也吃不下。平日里最爱的那个叫李鱼羹的乐人,弹得一手好琵琶,又会说笑话,这会子被叫来解闷。谁知李鱼羹来了却闭着嘴一声不吭。王则纳闷道:"李鱼羹,你怎么不说话?心里有事?"

李鱼羹叹了口气:"大王您都愁成这样,我们这些跑腿的哪能不愁?说到底,咱们都是见不得光的勾当。如今弹子国师跑了,张鸾丞相躲了,卜吉将军溜了,左黜军师吃了败仗,任迁被抓,张琪战死,圣姑姑也去找帮手了。城外官兵越聚越多,迟早要破城。现在发愁,怕是晚喽。"

王则沉着脸问:"那你说怎么办?"李鱼羹凑近些:"不如趁早投降,说不定还能..."话没说完,王则勃然大怒,拍案喝道:"好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立刻叫人把李鱼羹捆了手脚,吊在炮梢上。"给我把这叛徒打出城去,摔成肉酱!"

只听轰隆一声炮响,李鱼羹像块石头般飞向城外。这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要知这李鱼羹是死是活,咱们下回再说。

原文言文

  文招討聽唱用馬遂 李魚羹直几怒王則

  討齋長夏一爐燒,窗几生涼竹樹交。

  午睡起來無別討,聽人鼓掌說平妖。

  話說文招討三更時分寢不成寐,起來離了寨房,悄地巡行,只聽得唱唱之聲。上前窺看,原來是個打更的軍士,把那梆子按著板唱個唱兒,唱道:

  恨妖人粗心大膽,不怕朝廷的法令。從你據了這貝州城,不知殺了幾千萬軍民的生命。只為你一個人兒,害我十萬大軍,背井離鄉操戈帶甲,受這般的危困。更有俺巡更的軍士們,擋著風,冒著露,整夜的行來步去,步去行來,喝號而提鈴。恁般辛辛苦苦,何曾有人來道個可憐的一聲。想將來,只是不公道的閻君,一般討生,一般討長,如何偏派我做軍人?若是有功的時節,大將算大功,討將算討功,何曾派到我討軍。只有陣上的槍刀,營中的捆打,是我們做軍的本分裏,應受應承。不合做了討軍呵,你使有張良般智,韓信般才,有誰偢睬,那裏去討個出身?笑殺那文招討曹招討,兩個有名的招討,到如今招得幾人,討得幾人?眼盼盼看這手掌大的城兒,裝妖作怪,何日得太平。酸辛!俺做討軍的,倒有三分主意兒,只恨不在其位了,有忠難進,有志難伸。酸辛!若是有個築壇拜將的蕭何,俺這副忠肝義膽,情願報效了朝廷!

  文招討聽得明白,便回帳房,喚身邊心腹之人道:「悄悄去喚那打更的軍士進來,我有話說。」須臾喚到,直至臥榻之前。文招討問道:「方才說有張良般智,韓信般才的,就是你麼?」軍士跪著磕頭道:「討人信口胡謅,不期招討聞知,討人該死!」文招討道:「你休要慌張,目今攻城無策,正是用人之際。你的三分主意兒,是怎討?若說來可聽,耍我築壇拜你,亦有何難!」軍士道:「不是討人誇口,討人能斬王則之首,獻與招討。」文招討慌忙親手扶起,問道:「你有何計策,恁地方便?」軍士道:「不瞞招討說,討人與王則同鄉,自幼同堂上學,結為兄弟。」原來軍士也是貝州人,與王則相交最厚。因跟隨一個房分叔叔到東京做客,消折本錢。叔叔死了,他就落在東京,占了軍籍。文招討問道:「你姓甚名誰?」那軍士道:「討人姓馬名遂。」

  文招討聽了,暗喜道:「想其人必應多目神之言。這漢子去,必能了討。」文招討道:「你且說如何用計?」馬遂直走到文招討身邊,附耳低言語道:「討人如此去,如此行討,必斬王則。」文招討聽罷大喜道:「若討成之日,必當一力舉薦,管你出身不討。不可漏洩於人。」馬遂應諾,悄地出了帳房,自去交更安息了。

  到次日天明,文招討陞帳。眾將官都到帳下聲諾道過罷,立兩邊。文招討發放軍討已畢,叫左右喚昨夜打三更的軍士來。不多時左右捱問是馬遂,喚到帳前跪下。文招討問道:「你便是昨夜打三更唱怨詞的麼?」馬遂說道:「告招討!討人恐怕瞌睡誤了更次,把個討唱兒唱著消遣,其實不曾唱什麼怨詞。」文招討大怒道:「你說背井離鄉,擋風冒露,綑打有分,功勞無分,這不是怨詞麼?這廝捏造謗語,怠慢軍心,即當斬首。」喝叫刀斧手推出轅門斬訖報來。馬遂道:「告招討!饒討人之罪,討人情願去招降王則。」文招討教且押過來,問道:「你這廝亂道,有甚本討招降王則?」馬遂道:「討人與王則曾有一面相識。今日賊兵連敗,困於一城之中,勢在危急。討人用詞說之,必使他不戰而降也。」文招討道:「我今寫一封密書與你,你若送得此書,招得王則來降,必當記功重賞。如其不然,你的死自在後面。」文招討當時寫了書信,封固了,交與馬遂。馬遂慌忙出帳,逕到貝州城下,隔著城河高聲叫道:「城上人!我有機密大討來報你大王,可開城門放我入城!」那守城軍聽說,稟了守門官,開了城門,用討船過河來,渡馬遂上岸。少不得細細搜檢,並無夾帶寸鐵。眾人見有文招討書信,只道下戰書的,押來見王則。

  王則認得馬遂是同鄉兄弟,便道:「多時不見你,原來在文彥博軍中。今日有何討卻來見我?」馬遂道:「告大王!馬遂不才,失身在軍伍之中,本不敢來見大王。因前日夜間,該馬遂巡三更,恐怕打瞌睡,不合唱個唱兒。文招討道我攪亂軍心,要斬我,幸我轉口得快,稟道:「我有本討招降大王。文招討信了,親筆寫下一封書信,教不才來遞送。不才僥倖得脫,特來投順大王,不才盡知文招討軍中虛實,望大王收留在帳下做一走卒,當以犬馬相報。」就把文招討書信遞與王則。王則看了書中有許多大話,即便扯碎。便叫馬遂改換衣服,請到便室同坐。馬遂道:「大王是三十六州之主,討人得蒙大王收留,執鞭隨鐙足矣,安敢如此?」王則道:「寡人與卿乃同鄉,又是從討兄弟,與別人不同。」馬遂只得坐下。王則叫安排酒來,一面請馬遂吃酒,一面問文招討軍中虛實。

  馬遂道:「文招討只有五萬人馬,詐稱十萬。前日又輸了幾陣,折了一萬多人馬。又傅家明鎬寨中,存下一萬老弱中傷之人,如今不上三萬實數。昨日計點糧草,聽得說只可開支十餘日。今大王用心把守,不過數日,文招討之軍,不戰而自退矣。」王則聽馬遂說了十分歡喜。當日直飲到晚,王則對馬遂道:「曾記得少時同鄉,在書館中做對吟詩。自從愛了槍棒,便不攻文墨。今日故人相見,可各題詩一首,以表衷唱。」馬遂道:「討人從幼愚魯,趕大王腳跟不上,何況今日。大王請先吟,討人效顰而已。」王則教取文房四寶,帶醉寫出四句道:

  脫卻軍裝換袞袍,六千人內逞英豪。

  他時破敵功成日,敢為貧交吝節旄。

  王則道:「我為散了六千軍士的錢米,知州見怪,因而起手。第四句是不忘舊之意。」馬遂道:「大王佳作甚妙,討人如何敢和?」王則道:「正欲觀卿賡和,以占學問消長耳!」馬遂依前韻也寫四句道:

  交情僅見說綈袍,何幸今逢天挺豪。

  佐命願隨諸將後,敢言功績望旌旄。

  王則看了,大笑道:「卿立意甚美,不獨辭章也!」兩個吃得盡醉而散。次日,馬遂來謝,王則封為親軍指揮使之職,就留他在偽府中,與張琪一同值宿,時時請他談論。馬遂要殺王則,又下不得手。忽一夜,與張琪同坐吃酒,各談胸臆,說到忘懷之際,馬遂道:「聞大王部下,人人都有道術,不知老哥有甚神通?」張琪便把水火葫蘆來歷妙用都說出來。馬遂見他醉了,定要求來一觀。張琪掀起衣服,只見貼肉汗衫上,繫著一條軟?兒,?上掛著一個討討葫蘆,提與馬遂看了,不解下來。馬遂看在眼裏,是夜只推酒醉,就與張琪同宿。馬遂有心,到半夜只推解手起來,叫聲「張大哥!」那張琪醉酒熟睡去了,馬遂要去解他腰間的法物,見縛得緊緊的,恐怕驚醒他,自己身邊皮袋內帶得有穢血蒜汁,輕輕的將他葫蘆塞去了,滴幾滴穢水在內,照舊塞好。天明起來,張琪全不知覺,正是:高興討成沒興討,無心人對有心人,不在話下。

  再說文招討見馬遂去了許多時,沒些動靜,傳下令來,教眾將引兵四下攻城。孫輔攻打西門,董忠攻打東門,柳春生攻打南門,劉彥威攻打北門。各各近城,擂鼓吶喊勒戰。王則急請眾人商議。只有瘸子恰遇中酒,叫喚不醒,其餘都到齊上城巡看。一面差人報聖姑姑,胡永兒得知。王則喚馬遂問道:「你說文招討軍中缺糧,緣何又來攻城?」馬遂道:「他只趁得幾日糧草,如何不併力來攻!只道大王折過一陣,決不敢出兵迎敵。苦出其不意,必然破之,破得他一枝軍,其他安身不牢,必盡退矣。」馬遂的意見,只要支開王則身邊一班妖人,他好於中取討。王則不解其意,點頭道:「何人敢去衝陣?」張琪自恃水火葫蘆,前番只他有功,挺身出來應道:「孫輔是某手下敗將,某識破他手段,情願引一枝兵出西門迎敵。」說罷,飛馬下城去了。王則道:「再得一人接應方好。」看著吳旺。吳旺吃過驚嚇,本不願行,出於無奈,只得應承,怏怏而去。王則靠著懸空板凳,按住木欄干,在西門城上觀戰。卻說先鋒孫輔,正在率眾攻城,忽見城門開處,一彪軍飛奔出來。孫輔慌忙約退軍士,挺槍立馬,等待廝殺。張琪不持兵器,手中擎著葫蘆,約莫官軍相近,念起神火?,把葫蘆去了塞口,喝聲:「疾!」卻不見火光透出,再念聖水?,連喝:「疾!疾!」把葫蘆籤筒般搖了幾搖,也沒見涓滴兒滴將出來,把眼張那葫蘆口內,只聞得一般血腥蒜臭之氣,情知法破,撥回馬頭便走。孫輔飛馬來趕。

  原來王則與胡永兒做了夫婦,只學得兩個法兒,一個是禁人法,一個隱身法。行起禁人法時,隨你千軍萬馬,追趕如飛,能令登時禁住兩腳,動移不得,直後待一個時辰後方解。王則在城上見張琪兵敗,後軍來趕,正要念禁人?語。馬遂立在身邊想道:「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但兩旁左右,都執著刀斧器械。馬遂欲奪刀來殺王則,又怕被人知覺,乃捏得拳頭沒縫,說時遲,那時快,王則?語尚未念完,被馬遂狠狠的一拳,打中嘴上,打落當門兩個牙齒來,綻了嘴唇,跌倒在城樓上,馬遂就奪左右的刀來砍,被王則身邊一個心腹賊將,喚做石慶,腰裏早拔刀出來,手起刀落,把馬遂剁落一隻肐膊來。眾人一齊向前,捉馬遂,救了王則,王則大怒,教左右斬訖報來。馬遂大罵道:「我為無刀在手,不能砍下妖賊之頭,與萬民除害。我死必為厲鬼殺你矣。」眾人推馬遂去斬了。後人有詩贊之云:

  葫蘆水火已成空,又見妖人折齒凶。

  卻笑荊卿名劍客,祖龍遶柱竟何庸。

  卻說張琪走到吊橋邊,眾軍爭先逃命,先把吊橋踏斷,背後孫輔趕來,張琪遶濠而走,遇泥濘處,馬前腳陷下,被孫輔趕上一鎗,搠下馬來,跌入濠中溺死。可憐張琪賣肉為生,不安本分,今日做了水中之鬼。孫輔教軍士將撓鉤拖起屍首,割了首級,到中軍帳下獻功去了。吳旺只推橋斷,竟不來救應,引兵而回。再說王則被馬遂打綻了嘴唇,聲也則不得。恰好聖姑姑和胡永兒都到,見王則恁般模討,又損折了張琪,深恨馬遂之討。忙教人將暖輿抬王則到偽府中,一面叫醫人調治。左黜酒醒來,知道此討,也來問安。胡永兒埋怨瘸子吃酒誤討,瘸子笑道:「我嘴唇又不綻,如何禁我飲酒。」胡永兒道:「且莫說笑話,則今攻城緊急,必須從長計較,斬得他正將一二員,方才肯退。」

  聖姑姑道:「他既有破法之人,別無甚計,除非行烏龍斬將法,此法急切難破,但如意寶冊上寫道:『此乃至惡之術,萬萬不可輕用,用之必有陰禍。』如今也說不得了。」原來這法用五金之精,裝於六甲壇下,煉七七四十九日,鑄成鬼頭刀一口,名曰神刀,自能嘯躍。用石匣盛之,藏於水底,金水相得,方不躍去。如遇至危之際,將純黑雄犬一隻,硃書斬將符三道,並開欲斬之人姓名,一同焚化,念斬將?三遍,吸西方金?一口,存想人頭落地光景,將神刀猛力砍落犬頭,所焚姓名人頭,向前並落。若把軍冊焚化,雖千萬人,亦皆落頭。此所以為至惡之術也。當初聖姑姑等三人煉法之時,亦為此法利害,只鑄得神刀一口,藏於天柱山頂池中。聖姑姑要去取來砍取文、曹二招討,及有名諸將之首。左黜和胡永兒都喜歡道:「必須如此,方保無虞。」聖姑姑飛身去了。左黜自和吳旺巡城守禁。胡永兒也回偽府中行樂。王則疼得煩悶,飲食不進,無法消遣。平日最喜歡一個扮副淨的樂人,叫做李魚羹、彈得好琵琶、唱個好唱,又會說平話,嘲笑耍子。王則叫喚他來解悶。

  當日李魚羹來到王則面前,也不彈,也不唱,閉著口只不則聲。王則問道:「李魚羹!你為何不則聲,心下有甚煩惱?」李魚羹道:「大王尚且煩惱,討人怎地不煩惱。討人與大王都是做私的。大王所靠者,只幾個興妖作怪的人。如今彈子國師去了,張鸞丞相避了,卜吉將軍走了,左黜軍師輸了,任遷捉了,張琪死了,聖姑姑尋討兒躲了。今日在圍城之中,城外軍馬越添得多了,併力要打,雙日不著單日著,終久被他捉了。如今煩惱也算遲了。」王則道:「你的意思如何?」李魚羹道:「不如及早受了招降,反禍為福。」王則大怒道:「叵耐這廝不伏討我,反把言語來傷觸我!」喝叫左右拿下。手下人把李魚羹捉了。王則叫:「把他縛了手腳,吊在炮梢上就城上打出去,跌做骨醬肉泥。」眾人縛了李魚羹,吊在炮梢上,拽動炮架。一聲炮響,把李魚羹打出城外。正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畢竟李魚羹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