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

南北史演义 文言故事铺​​首页

隋宫深处,夜风卷着血腥气在廊柱间游荡。裴虔通和司马德戡带着一帮乱兵闯进正殿,只见帷帐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两人对视一眼,转身就往别处搜去。

转过永巷时,正撞见个宫女抱着细软包袱想逃。裴虔通一个箭步上前揪住她衣领,刀尖抵着喉咙问:"皇上在哪?"宫女吓得直哆嗦,还想装糊涂。裴虔通手上加力,刀刃立刻见了血痕。宫女腿一软,抖着手指向西阁方向。

西阁楼上,炀帝正和萧皇后、朱贵儿缩在窗根底下。忽然听见楼下脚步杂乱,炀帝扒着窗棂往下看,正瞧见令狐行达提着明晃晃的钢刀闯进来。炀帝嗓子都岔了音:"你...你要弑君不成?"令狐行达在台阶下咧嘴一笑:"臣哪敢造反啊,就是来请您回长安的。"话音没落就踹开雕花门闯上楼,硬把炀帝拽了下来。

裴虔通进来时,炀帝还强撑着架子:"你可是朕的老臣了,怎么也..."话没说完就被打断。老裴搓着手陪笑:"将士们都想家了,只要您答应回京..."炀帝赶紧接话:"朕早想回去了!这不是等着运粮船..."裴虔通懒得再听,转身出去时冲令狐行达使了个眼色,大门立刻被叛军堵得严严实实。

这时候宇文化及骑着马冲进朝堂,司马德戡赶紧迎上去。这位爷还在马背上装模作样地告罪,被众人七手八脚扶下来,硬按在丞相位子上。百官被刀架着脖子赶来,黑压压跪了一地。

裴虔通折回来扯炀帝:"大伙儿都等着您训话呢。"炀帝死活不肯动,被几个叛军架着扔上马背。萧皇后和朱贵儿头发都没来得及梳,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宇文化及远远瞧见,急忙摆手:"带这累赘干什么!"一行人又折返寝殿。

马文举提着颗血淋淋的人头进来时,炀帝声音都变了调:"世基他..."叛将把脑袋往地上一扔:"早砍了!"炀帝瘫在龙床上喃喃:"朕何至于此..."马文举掰着手指头数落:"您丢下祖庙到处游玩,打仗劳民伤财,宫里穷奢极欲..."话没说完,朱贵儿突然冲出来指着鼻子骂:"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三天前皇上还让宫人给你们缝棉袍..."司马德戡反手就是一刀,美人儿当场香消玉殒。

十二岁的赵王杲吓得抱住父皇哇哇大哭,裴虔通嫌吵,顺手捅了个对穿。血溅了炀帝满身,老贼还假惺惺道:"天子该有体面的死法..."令狐行达直接扯下帐幔往炀帝脖子上一勒,这个折腾了大半辈子的昏君,终于蹬腿断了气。

宇文化及听说炀帝已死,装模作样说要立蜀王。乱兵们哄笑起来:"留什么祸根!"转眼就把杨家老少杀得干干净净。只有秦王浩因为跟宇文化及的弟弟有交情,侥幸捡了条命。

大臣们排着队来拍马屁,唯独许善心不来。宇文化及派人把他押来问罪,老头梗着脖子说:"我吃的是隋朝的俸禄!"放走后连个谢字都没有。宇文化及恼羞成怒,又派人把他抓回来砍了。九十二岁的老母亲见到儿子尸首,一滴眼泪没掉,绝食而亡。

隋宫深处,暮色沉沉。宇文化及刚自封大丞相,他那两个兄弟智及、士及,还有裴矩、司马德戡一帮人,个个都得了高官厚禄。这帮乱党欢天喜地散去时,化及却带着几个心腹,慢悠悠往后宫溜达。

转过永巷,正宫里传来阵阵哭声。只见萧皇后被一群嫔妃围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化及把刀往地上一杵,粗声喝道:"哭什么丧!"萧后方才亲眼看见朱贵儿被杀,这会儿听见化及声音,吓得从凤座上弹起来就往屏风后躲。那玉簪子都歪了,翠袖斜斜挂着,好不可怜。

化及左右一瞧,满屋子美人儿都是云鬓散乱、泪眼婆娑。他忽然放软了声音:"皇上自己作孽遭了报应,与你们何干?"那些妃嫔们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吱声。还是萧后壮着胆子福了福:"求将军开恩,给我们这些苦命人留条活路。"

化及盯着萧后直发愣。这萧皇后虽说四十出头了,可那肌肤还跟二十来岁似的,在烛光下莹润生辉。他往前凑了半步:"娘娘放心,只要您肯..."转头就吆喝亲兵:"去御膳房搬酒菜来,给娘娘们压惊!"

等酒菜上桌,化及又想起什么:"十六院夫人都在吗?"萧后忙派宫女去请。不一会儿,那些平日养在深院的夫人们都战战兢兢来了。起初大家还端着架子,几杯酒下肚,竟有人对着化及媚笑起来,活像眼前坐的还是炀帝。萧后趁着酒意轻声道:"将军既然主持大局,何不立杨氏后人为帝?"化及抹了抹嘴边的酒渍:"正有此意,明日就立秦王浩。"

酒过三巡,月影西斜。化及醉醺醺地挥手赶走其他嫔妃,一把搂住萧后就往寝宫带。萧后浑身发抖,可刀刃就抵着喉咙,哪敢不从?自此之后,这乱臣贼子把十六院挨个糟蹋了个遍,连吴绛仙、袁宝儿这些炀帝最宠爱的美人儿都没能幸免。

没过几日,化及假模假样立了秦王浩当傀儡皇帝,把炀帝草草埋在西院流珠堂。那小皇帝每天被十几个卫兵看着,连道圣旨都得化及派人逼着他写。这宇文化及吃穿用度比炀帝还奢侈,直到一个月后才想起要回长安。

临走那天,六宫嫔妃全被押上龙舟。行至显福宫,麦孟才几个将领想夜袭报仇,结果被司马德戡带兵围杀。等到了彭城水路不通,又强征两千辆牛车运珍宝,累得士兵怨声载道。连司马德戡自己都后悔了,暗中谋划要杀化及,却被化及弟弟士及骗去砍了脑袋。

这时候长安城里,李渊正被众人劝进。东都回来的建成、世民兄弟俩也撺掇父亲称帝。没过几天,逼着隋恭帝禅了位。李渊登基那天特意选了杨氏宗室里几个懂事的给官做,可明眼人都知道,这天下终究是抢来的。

隋宫深处,暮色沉沉。东都留守的官员们刚接到炀帝遇害的噩耗,关中又传来警报,众人慌作一团。他们推举越王杨侗继位,改年号皇泰,提拔段达、王世充做纳言,元文都当内史令,共同执掌朝政。

这时候传来宇文化及带着大军西进的消息,东都百姓吓得直哆嗦。有个读书人盖琮上书建议招安李密,联合抵抗化及。元文都他们觉得这主意不错,立刻封盖琮做通直散骑常侍,带着诏书去招降李密。李密正和东都军队僵持不下,又怕王世充和宇文化及两边夹击,干脆顺水推舟,回信表示愿意投降,还主动请缨去讨伐化及将功赎罪。

皇泰主杨侗马上封李密为太尉兼魏国公,让他先打化及,打完再来朝廷辅政。李密这才跟王世充停战,专心对付宇文化及。王世充带兵回到东都,正撞见元文都他们在上东门大摆宴席,歌舞升平。王世充气得直拍桌子:"你们真当李密靠得住?那贼子怕被围攻才假意投降,朝廷居然随便给逆贼封官?"元文都嘴上不还嘴,心里却记恨上了。

没过多久,前线传来李密大败宇文化及的消息。东都官员们互相道贺,唯独王世充在军营里嚷嚷:"元文都这帮文官根本不懂打仗,迟早被李密活捉。咱们跟李密打了那么多仗,结下血海深仇,要是让他入朝掌权,咱们还有活路?"这话分明是在煽动部下造反。

元文都急得团团转,找段达密谋要在王世充上朝时设伏。谁知段达转头就告密,王世充连夜带兵攻破含嘉门。元文都慌忙护着皇泰主退守乾阳殿,派兵抵挡。王世充势如破竹,一直杀到紫微宫门口。皇泰主派人登上紫微观质问,王世充下马装可怜:"元文都私通外敌,请陛下先杀文都,再治臣的罪!"

正说着,段达带着将军黄桃树闯进来,当场绑了元文都。元文都临死前对皇泰主说:"臣今日死,恐怕陛下也活不过明天了!"这话说得在理,但太过直白。皇泰主只能哭着看元文都被拖出去乱刀砍死。王世充进殿假惺惺地哭诉:"臣对天发誓,绝不负陛下!"皇泰主信以为真,反而升他做左仆射,总揽军政大权。

那边李密追击宇文化及到魏县,正要回师东都,走到温县听说政变,只好退守金墉城。恰逢东都闹饥荒,流民纷纷投奔李密。王世充假意用布匹换粮食,等东都百姓吃饱了,再没人来投降。李密这才知道中计,可为时已晚。王世充精选精锐夜袭李密大营,杀得李密溃不成军,连老巢洛口都被部下邴元真献给了王世充。

李密走投无路,带着王伯当投奔唐朝。唐高祖封他做光禄卿,可这人心不足,后来又拉着王伯当造反,最终被唐将盛彦卿所杀。只有他原先派去守黎阳的徐世勣识时务,早早归顺唐朝,还被赐了国姓。

另一边唐高祖李渊久攻河东不下,先派韦义节吃了败仗,又派赵慈景和独孤怀恩去。结果怀恩大意轻敌,被守将尧君素偷袭。赵慈景为掩护撤退力战被俘,脑袋挂在城墙上——他可是李渊的女婿啊!桂阳公主哭得死去活来,非要给丈夫报仇。李渊把尧君素的妻子押到城下劝降,谁知尧君素竟一箭射死发妻,誓死不降。直到两年后城中粮尽,部下薛宗刺杀尧君素投降,可别将王行本又接着抵抗。最后发现连独孤怀恩都暗通敌寇,换将秦武通才终于拿下河东。

这两年啊,天下乱得跟一锅粥似的。吴兴太守沈法兴趁着乱劲儿,在江南拉起大旗,占了十几个郡的地盘,自称江南道大总管。东南这块儿也不消停,早先那些个山大王们,今儿个称帝,明儿个称王,闹腾得可欢了。至于那些小股流寇,更是跟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又灭下去,数都数不清。

再说那宇文化及,带着残兵败将退到魏县,手底下的人是越打越少。他越想越气,埋怨弟弟智及当初非要撺掇着造反,结果弑君的骂名背上了,好处却没捞着。智及哪肯认这个账,兄弟俩天天吵得脸红脖子粗,手下的将士们见这情形,跑得就更多了。

化及望着空荡荡的军营直叹气:"人横竖都是要死的,要是能当一天皇帝,死了也值!"这皇帝的滋味,当真就那么好?他转头就让人毒死了秦王杨浩,自己穿上龙袍当了许帝。可这皇帝瘾才过了半年,就被唐将李神通打得抱头鼠窜,逃到聊城躲着。谁知冤家路窄,窦建德的大军正巧杀到,化及那点残兵哪是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生擒活捉。

说来也怪,窦建德对着萧皇后倒是恭恭敬敬,半点不敢造次——虽说这淫乱宫闱的妇人未必领情。他还专门设了炀帝的灵位,穿着素服哭祭,把宇文智及这帮人全砍了脑袋祭奠。唯独化及被关在囚车里,一路押回乐寿才斩首示众。建德这人向来不近女色,把隋朝的妃嫔宫女都打发回家,就剩萧皇后没处安置,单独给安排了住处。后来突厥的义成公主派人来接,这才把她送去塞外。炀帝那个小孙子杨政道——就是齐王杨暠的遗腹子——也跟着萧后去了突厥。突厥人立政道当了个挂名的隋主,让他在定襄和萧后一块儿过日子,萧后这才算安顿下来。

再说东都洛阳这边,王世充掌权后越来越无法无天。今儿个自封太尉尚书令,明儿个又自称郑王加九锡,没过多久干脆撕破脸,把皇泰主杨侗给废了,自己坐上龙椅改国号叫郑。可怜的皇泰主被降为潞公,不到一个月就被人端着毒酒上门。杨侗在佛前铺开席子,跪着喃喃自语:"但愿来世别再投胎到帝王家。"说完仰头饮下鸩酒,可一时半会还没断气,那使者竟直接用白绫把他勒死了。说来也巧,西边的代王杨侑和东边的皇泰主杨侗,这哥俩前后脚都死在同一年,倒像是阎王爷早就勾好了生死簿。这么一来,杨家那些称帝的子孙算是绝了根。后来唐朝给杨侑上谥号叫恭帝,王世充也有样学样给杨侗上谥号叫恭帝,两个恭帝在位时间都是两年。《隋书》里只记了杨侑没记杨侗,这是唐朝史官偏心眼——要按隋朝正统算,杨侗才是正经继位的皇帝呢。

算起来,隋朝从文帝篡周开始,统共四位皇帝,拢共三十七年。隋朝的故事到这儿就算讲完了,南北朝的演义也该收场了。要是想知道那些英雄豪杰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咱们《唐史通俗演义》里再见分晓。

(醒木一拍) 南北争了两百年,隋朝一统才安定; 谁知出了个昏君,大好河山全败尽。 六朝金粉化飞灰,血染宫墙色尚新; 莫道帝王多尊贵,有谁能得善始终?

炀帝作恶多端,落得这般下场也是活该。后宫三千佳丽,到头来只有个朱贵儿肯殉主——这事儿正史都不记载,要不是《海山记》里提了一笔,岂不都成了贪生怕死之辈?宇文化及立秦王杨浩当傀儡,这杨浩既不能讨贼,最后还被贼人所杀,实在不值一提。代王杨侑是李渊立的,越王杨侗是东都立的,虽说后来都被废被杀,但李渊、王世充这些人,到底跟宇文化及不是一路货色。杨侑被废唐朝兴起,杨侗一死隋朝才算真正灭亡。所以读史的人不能光看《隋书》的记载,只认杨侑不认杨侗啊。

看着隋朝这般收场,越发叫人明白当皇帝的要修德行。那些个荣华富贵,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人要是能悟透这个道理,差不多就摸着道儿的边了。

原文言文

  弑昏君隋家数尽 鸩少主杨氏凶终

  却说裴虔通、司马德戡等入寻炀帝,趋至正寝,空帏寂寂,不见一人,当即退出,另向各处搜寻。行至永巷,撞着了一个宫人,挟了细软物件,拟往别处逃生。适被裴虔通一把拿住,便问主上现在何处?宫人尚推说不知。虔通举刀相逼,只得手指西阁,向他明示。虔通乃放去宫人,领着乱党,闯入西阁,校尉令狐行达,拔刀先进。炀帝正与萧后、朱贵儿,闻变急起,自正寝逃匿西阁,猛闻阁下人声喧杂,亟开窗俯瞩,正值行达耀武扬威,恶狠狠的持刀过来,便惊问道:“汝欲来杀我么?”行达道:“臣不敢为逆,但欲奉陛下西还哩。”说着,即突入驎门,登楼逼下炀帝。虔通亦入,炀帝与语道:“汝非我故人么?何为叛我?”虔通道:“臣不敢反,只因将士思归,即奉陛下还京。”炀帝道:“朕非不思归,正为上江米船未至,是以迟迟,今便与汝等同归罢!”虔通乃出,但令行达等把守驎门,不准外人出入。一面遣同党孟秉,往迎化及。化及驰入朝堂,由司马德戡迎谒。化及犹俯首据鞍,自称罪过。实是无用。德戡等扶他下马,拥入殿中,推为丞相,宣召百僚。

  裴虔通复入语炀帝道:“百官统在朝堂,俟陛下亲出慰谕。”炀帝尚不欲出驎,由虔通迫令上马,挟出宫门。萧后、朱贵儿俱未及晓妆,蓬头披发,随在马后,将欲出殿,被化及瞧着,忙向虔通摇手道:“何用持此物来!”虔通乃引炀帝至寝殿,自与德戡持刃夹侍。炀帝问世基何在?下面立着叛党马文举,厉声答应道:“已枭首了。”炀帝叹道:“我何罪至此?”文举道:“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丁壮毙锋刃,老弱转沟壑,四民丧业,专任佞谀,拒谏饰非,怎得说是无罪?”炀帝道:“朕负百姓,不负汝等。汝等荣禄兼至,奈何负朕?今日事孰为戎首?”德戡应声道:“普天同怨,何止一人?”言未已,忽有一女子振着娇喉,挺身出骂道:“何等狂奴,胆大妄言!试想天子至尊,就使小有过失,亦望汝等好生辅导,怎得无礼至此?况三日以前,曾有诏令宫人各制絮袍,分赐汝等,天子方很加体恤,奈何汝等负恩,反敢迫胁乘舆?”德戡怒目注视,乃是炀帝幸姬朱贵儿,便反唇道:“天子不德,都是汝等淫婢,巧为盅惑,以致如此。今日反来多言吗?”朱贵儿尚大骂逆贼不止,惹得德戡性起,顺手一刀,把贵儿砍死,一道芳魂,已先入鬼门关,静候炀帝去了。《海山记》载及此事,故特录及以表节烈。德戡复语炀帝道:“臣等原负陛下,但今天下俱乱,两京已为贼据,陛下欲归无路,臣等亦求生无门,且自思已亏臣节,不能中止,愿借陛下首以谢天下。”炀帝听了,吓得魂飞天外,哑口无言。蓦见舍人封德彝趋入,还道他是心腹忠臣,必来救护,哪知德彝亦满口胡言,历数炀帝罪恶,促令自裁。炀帝不禁动怒道:“武夫不知名分,还可说得,汝乃士人,读书明礼,也来助贼欺君。汝且自想,该不该呢?”德彝也不觉自惭,赧颜退出。可为信佞者作一榜样。赵王杲系炀帝幼子,年仅十二,见炀帝如此被逼,竟上牵父衣,号啕大哭。虔通听得讨厌,索性也赠他一刀,杲当然倒毙,血溅御袍,便欲顺手行弑。炀帝道:“天子死自有法,怎得横加锋刃?快去取鸩酒来。”叛党不许。令狐行达复上前逼帝自决,炀帝乃自解练巾,授与行达。行达便将巾套帝颈上,用力一绞,一个淫昏无道的主子,气决归天。总计炀帝在位十三年,享年五十。

  叛党既弑了炀帝,便出报宇文化及,化及语众道:“昏主已死,宜立新帝,前蜀王秀尚被囚禁,近亦随至东都,不如迎立为主罢。”大众喧嚷道:“斩草须要除根,奈何再立蜀王?”遂不待化及命令,分头搜戮,杀死蜀王秀,齐王暠,燕王檦,并及杨氏宗戚,无论少长,一律斩首。惟皇侄秦王浩,系炀帝弟秦王俊子,炀帝曾令他袭封,平素与智及往来,智及一力保护,幸得免死。又杀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太史令袁充,右翊卫将军宇文协,千牛宇文縡,梁公萧钜等十数大臣。黄门侍郎裴矩,向来是炀帝幸臣,因他扈驾东都,曾替将士献议,搜括寡妇处女,分配将士,颇得众欢;且当化及入宫时,迎拜马首,所以得免。前光禄大夫苏威,亦往贺化及,化及优礼相待,推为耆硕。百官闻威亦入贺,相率趋集。实是怕死。独给事郎许善心不至,化及恨他反对,即遣骑士就善心家,把他擒至朝堂,问他何故不贺?善心道:“公为隋臣,善心亦食隋禄,难道天子被戕,尚有心称贺么?”化及无言可驳,乃令释缚。善心拂衣趋出,绝不道谢。化及又不禁动怒道:“此人负气太甚,决不可留!”因复遣党人擒回,把他斩首,发尸还葬。善心母范氏,已九十二岁,抚柩不哭,但向尸叹息道:“能死国难,不愧我子。”说着,扶杖还卧,绝粒数日而终。母子同心,足愧佞臣。

  化及自称大丞相,总掌百揆,令弟智及为左仆射,士及为内史令,裴矩为右仆射,司马德戡、裴虔通等,各有封赏。时已天暮,乱党统喜跃而归。化及闲着,便带着亲丁数名,入视宫寝,行至正宫,但见一班妇女,围住萧皇后,在那里啼哭。化及朗声道:“汝等在此哭什么?”萧后前见朱贵儿被杀,吓得魂胆飞扬,逃入后宫,抖个不住,此时听得化及一声,又道他前来加刃,不由的起身离座,向后躲避。化及见她玉容乱颤,翠袖斜欹,已觉可怜得很,再从左右顾盼,无一非钗鬟半瑳,眉目含颦,当下且怜且语道:“主上无道,故遭横祸,与汝等本无干涉,不必过慌。”一班美人儿,你觑我,我觑你,莫敢发言。还是萧后接着道:“将军请坐,我等命在须臾,幸乞将军保全!”叫你献出禁脔,自然保全。化及再注视萧后,更暗暗称奇。原来萧后虽已四十许人,望去却与盛年无二,依然是丰容盛啰,秀色可餐,便踅近一步道:“皇后不必过悲,倘不见嫌,愿共保富贵。”说着,复回顾亲丁道:“快到御厨中往取酒肴,与后妃等压惊。”亲丁奉令自去。化及复顾语萧后道:“十六院夫人,俱在此处否?”萧后道:“多半在此。”化及道:“快去召齐,到此饮酒。”萧后乃遣宫女分头往召,不一时俱已到来。好在酒肴亦俱搬入,化及分定宾主,自坐客席。萧后以下,列坐主席。起初尚觉有些羞耻,及饮了几杯,彼此忘怀,居然有说有笑,好似化及是个炀帝转身,一些儿不分同异。惟萧后婉语道:“将军既有此义举,何不立杨氏后人,自明无私?”化及道:“我亦做这般想。现惟秦王浩尚存,明日立他为帝便了。”萧后称谢。到了酒酣饭罢,席撤更阑,化及醉意醺醺,令众美人散归本室,自己搂住萧皇后,同入欢帏。萧后贪生怕死,也顾不得甚么名义,屈节受污。嗣是化及占据六宫,把十六院夫人,挨次淫乱,就是吴绛仙、袁宝儿一班美人,也难幸免。一班畜生。看官听着!这隋炀帝霫淫无忌,纵欲无度,已受了白练套头的惨报,凡从前所有的预兆,一一应验,并且子孙被人诛,妻妾被人淫,好一座锦绣江山,平空断送,可见得衣冠禽兽,总要遭殃,就是贵为天子,也难逃此重谴哩。如闻响钟。

  且说宇文化及占住后妃,方依萧后所请,托奉皇后命令,立秦王浩为帝,草草把炀帝棺殓,殡诸西院流珠堂。此外被杀各人,俱命藁葬。秦王浩惟一坐正殿,朝见百官,嗣后迁居尚书省,用卫士十余人监守,差不多与罪犯一般。国家大事,均归化及兄弟专断,但遣令史至尚书省,迫浩画敕。百官亦不得见浩。化及自奉,一如炀帝生前,纵恣月余,始从众议,欲还长安,命左武卫将军陈棱,为江都太守,领留后事。

  当下出令戒行,皇后六宫,仍依旧式为御营,营前立帐。化及居中视事,仪卫队伍,概拟乘舆。凡少帝浩以下,并令登程,夺江都人民舟楫,取道彭城水路,向西进行。到了显福宫,虎贲郎将麦孟才,虎牙郎钱杰,与折冲郎将沈光,拟乘夜袭杀化及,为炀帝报仇,不幸事泄,被司马德戡引兵围住,一律斗死。及行抵彭城,水路不通,夺得民间牛车二千辆,并载宫人珍宝。此外器仗,悉令兵士背负,道远力疲,俱有怨言,就是司马德戡、赵行枢等,亦皆生悔意,谋杀化及。偏又为化及所闻,遣士及诱他入谒,一并擒斩,该死的坏党。复带领部众,向巩洛进发。途次为李密所阻,不得西进,乃暂入东郡,借图休息,再与李密交兵。

  唐王李渊,本欲掩取东都,才拟称帝,适建成世民,自东都引归,劝渊称尊,号召天下,渊乃自为相国,职总百揆。过了数日,群僚再三劝进,因迫隋帝侑禅位,唐王渊公然称帝,即位受朝,改义宁二年为武德元年,废帝侑为勣国公,追谥太上皇为炀帝,但选录杨氏宗室,量才授职,总算与前朝篡国的主子,稍稍异趋,若要正名立论,恐终难免一篡字呢。月旦公评。李氏自起兵至即位,俱用简文,详见《唐史演义》。

  那东都留守各官,既闻炀帝凶耗,又接关中警信,遂推越王侗嗣皇帝位,改元皇泰,进用段达、王世充为纳言,元文都为内史令,共掌朝政。会闻宇文化及率众西来,东都人民,相率塚惧。有士人盖琮上书,请招谕李密,合拒化及,元文都等颇以为然,即授琮为通直散骑常侍,赍敕赐密。密与东都,相持多日,又恐世充化及,左右夹攻,也乐得将计就计,复书乞降,愿讨化及以赎罪。皇泰主册拜密为太尉,兼魏国公,令先平化及,然后入朝辅政。密乃与世充息争,专拒化及。世充引众入东都,正值元文都等,张饮上东门,设乐侑觞。世充忿然道:“汝等谓李密可恃么?”密恐陷入围中,假意求降,宁有真心?况朝廷官爵,轻授贼人,试问诸君意欲何为?乃反置酒作乐,自鸣得意么?”文都虽不与多辩,心下很是不平,遂与世充有隙。嗣接李密连番捷报,已将化及杀退。东都官僚,互相称贺,独世充扬言道:“文都等皆刀笔吏,未知贼情,将来必为李密所擒。况我军屡与密战,杀伤不可胜计,密若入都辅政,必图报复,我等将无噍类了。”这一席话,明明是挑动部曲,反抗朝议。文都情急,忙与段达密议,欲乘世充入朝,伏甲除患。偏段达转告世充,世充遂勒兵夜袭含嘉门,斩关直入。文都闻变,亟奉皇泰主御乾阳殿,派兵出拒世充。世充逐节杀入,无人敢当,进攻紫微宫门,皇泰主使人登紫微观,问世充何故兴兵?世充下马谢过,且言:“文都私通外寇,请先杀文都,然后杀臣。”皇泰主得报,迟疑未决。可巧段达趋进,顾视将军黄桃树,把文都拿下。文都语皇秦主道:“臣今朝死,恐陛下也不能保暮了。”说虽甚是,但也失之过激。皇泰主无法调停,只得垂泪相送,一经文都出门,便被世充麾下,乱刀斫死。世充趋入殿门,谒见皇泰主,皇泰主愀然道:“未曾闻奏,擅相诛戮,臣道岂应如此?公自逞强力,莫非又欲及我么?”世充拜伏流涕道:“文都包藏祸心,欲召李密,共危社稷,臣不得已称兵加诛。臣受先帝殊恩,誓不敢负陛下,若有异心,天日在上,使臣族灭无遗。”仿佛猪八戒罚咒。皇泰主信为真言,乃引令升殿,命世充为左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世充又收杀文都党羽,令兄弟典兵,独揽大权,势倾内外,皇泰主但拱手画诺罢了。

  李密追击宇文化及,直至魏县,乃引兵趋还东都,到了温县,闻东都有变,始还屯金墉城。适东都大饥,流民出都觅食,密开洛口仓赈济难民,收降甚众。王世充伪与密和,愿以布易米。密军多米乏衣,许与交易,东都得食,遂无人往降。密方知堕世充狡计,绝不与交。哪知世充已挑选精锐,前来攻密。密留王伯当守金墉,邴元真守洛口,自引众出偃师北境,抵御世充。世充夜遣轻骑,潜入北山,伏溪谷中。更命军士秣马蓐食,待晓即发,掩击密军。密藐视世充,不设壁垒,被世充麾兵杀入,行伍大乱。再由北山伏兵,乘高驰下,锐不可当。密众大溃,遁回洛口。邴元真已愿降世充,闭门不纳。密东奔虎牢,王伯当亦弃金墉城,来与密会议行止。诸将多半解体。密乃决计入关,往降唐朝。当时随密同行,只一王伯当,他将多投入世充。唐授密为光禄卿,赐爵邢国公,密意尚未足,后来又与王伯当叛唐,终为唐行军总管盛彦卿所杀。王伯当亦死。惟徐世撚曾为密所遣,居守黎阳,寻即受唐招谕,赐姓李氏。

  李渊因河东未下,尝遣刺史韦义节往攻,不利,再命华州刺史赵慈景,与工部尚书独孤怀恩,率兵往攻。怀恩行至蒲坂,未曾设备,被河东守将尧君素发兵掩袭,怀恩败走,赵慈景挺身断后,力屈被擒,枭首城外。慈景曾尚李渊女桂阳公主,听得女夫战死,当然悲悼,桂阳公主,更哭得似泪人儿一般,力请为夫复仇。渊劝她返家守丧,更促怀恩进攻,且查得君素妻室,尚在长安,特遣人执住,送至河东城下,使招君素。君素怒道:“天下名义,岂妇女所能知晓?”说至此,即弯弓发矢,将妻射倒。又复誓众死守,决计不降。后来粮食告罄,守兵惶急,君素部下薛宗,竟刺杀君素,持首出降。偏别将王行本,又登陴拒守,趁着怀恩无备,鼓众出击,杀退怀恩,复得向别处运粮,接济城中士卒。唐廷责备怀恩,怀恩心怀怨望,反与行本联络,谋附刘武周。嗣经唐廷察觉,方将怀恩调回治罪,另遣将军秦武通往代,方得攻下河东,擒斩行本,但已是二年有余了。

  这二年内,四方扰攘,迭起不已,吴兴太守沈法兴,独树一帜,据有江表十余郡,自称江南道大总管。东南亦不能安枕,就是前时剧盗,称帝称王,亦屡有所闻。此外小盗,忽起忽灭,不可胜数。那宇文化及退至魏县,兵势日衰,因怨智及无故发难,徒负弑君恶名。智及不服,彼此交哄,众益离叛。化及叹道:“人生总有一死,但得能一日为帝,死也甘心。”皇帝滋味,果如是甘美么?遂鸩杀秦王浩,僭称许帝。才阅半年,为唐淮南王李神通所破,逃往聊城。可巧窦建德驱众杀来,化及等不能抵挡,生生被他擒住。惟建德对着萧后,却拱手称臣,不敢亵慢。恐淫妇未必见情。复立炀帝神位,素服发哀,把宇文智及等,枭斩致祭。独化及尚囚住槛车,载归乐寿,斩首示众。建德素不好色,因将隋家妃妾,悉数遣归,只萧后无从安顿,令她安居别室。嗣经突厥可敦义成公主,遣使来迎,方送她出塞。还有炀帝幼孙杨政道,系齐王暠遗腹子,未曾遭害,也随萧后同赴突厥。突厥立政道为隋主,令与萧后同居定襄,萧后方安心住下了。姑作一束,详见《唐史演义》。

  东都既归王世充掌握,渐渐的骄恣不法,俄而自封太尉尚书令,俄而自称郑王加九锡,又俄而背了前言,竟将皇泰主废去,自做皇帝,国号郑。皇泰主降为潞公,不到一月,遣人致鸩皇泰主。皇泰主布席礼佛道:“愿自今以后,不复生帝王家。”乃取鸩饮下,一时尚未绝气,竟被来使用帛勒死。尤可怪的是东死一侗,西死一侑,两兄弟不约而同,好似冥冥中注有定数,要他一年间同见阎王。于是杨家称帝的子孙,覆亡净尽。唐谥侑为恭帝,王世充亦谥侗为恭帝,两恭帝在位,又同是二年。《隋书》帝纪,但录恭帝侑,不及恭帝侗,这是唐臣书法,不免徇私,其实是侑已被废,侗才嗣立,就隋论隋,未始非一线所存,应该称为隋朝皇帝。总计隋自文帝篡周,共历四主,凡三十七年。隋史自此告终,南北史也即收场,欲要问及群雄的结果,请看小子所编的《唐史通俗演义》,本书恕不缕述了。划然而止,余音绕梁。看官不要遽尔掉头,尚有俚句二首,作为全书的锻尾声。

  南北纷争二百年,隋家崛起始安全;

  如何骤出淫昏主,破碎江山又荡然。

  六朝金粉尽成空,殿血模糊尚带红;

  漫道帝王真个贵,谁家全始得全终?

  炀帝恶贯满盈,到头应有此劫,三千粉黛,殉主只一朱贵儿,而正史不载,非《海山记》之特为表彰,几何不同流合污,泯没无闻耶?化及立秦王浩,浩不能讨贼,且仍为贼所弑,原不足道。代王侑为李氏所立,越王侗为东都所立,虽其后同归废死,然李渊、王世充等,究与化及有间,侑废而唐兴,侗死而隋乃亡,稽古者固不得徒据隋书,存侑而略侗也。观隋家之如此收场,益见主德之不可不明,过眼繁华,皆泡影耳。人能悟此,庶乎近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