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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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迷情众人羞 分赐金丹问前程

话说连城璧几个人跪在那已经毁坏的丹炉前头,足足跪了九天九夜。那天三更时分,锦屏的丹炉忽然放出五彩光芒。于冰一看就笑了:"成了,这炉丹成了。"

他快步走到锦屏的炉子跟前,吩咐道:"你快去替我看着炉火。"等锦屏走开,于冰取出丹药,又坐回原处,对锦屏说:"你先回前洞等着。"

锦屏跪着不肯走,低声求情:"连师兄他们看守丹炉失职,已经跪了六天六夜,求师父开恩..."

于冰轻轻一笑:"既然你替他们求情,就叫他们都回前洞听候发落吧。"

锦屏赶紧跑去传话。城璧他们几个想站起来,可腿脚早就跪麻了,你扶我我搀你,半天才站稳。翠黛最惨,站起又摔倒,来回折腾好几次。四个人缓了好一阵子,才跟着锦屏来到于冰面前,咚咚咚磕了四个响头。于冰板着脸一声不吭。

回到前洞,锦屏好奇地问起他们在镜子里的遭遇。城璧和金不换老老实实全说了,听得大家捂着嘴直乐。只有翠黛和温如玉支支吾吾,净说些不相干的闲话。

城璧拍着如玉肩膀笑道:"我们头回中招也就罢了,温师弟你可是做过一场大梦的人,怎么还往坑里跳?我这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如玉苦着脸说:"师父这般戏弄我,就是一百回我也醒不过来啊!"这话逗得大伙儿前仰后合。

城璧转头对锦屏说:"师妹炼丹九天功成,给师父长脸了。我们几个真是活着都嫌丢人。"

不换插嘴道:"温师弟别恼我说话直,这回闯祸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带头。"

"你也是半斤八两!"城璧捶了不换一拳,"都怪咱们自己把持不住,还有脸怪别人?"又好奇地问锦屏:"那日镜子里现出亭台楼阁、山水花木,师妹可瞧见了?"

锦屏点头:"瞧得真真切切。"

"我们四个钻进镜子里,你也看见了?"

"自然看见的。我还拼命拦着不让我妹子跟去呢。"

城璧摸着下巴直纳闷:"这就奇了。后来丹炉倒塌时,我们四个怎么又好好坐在山顶上?"

锦屏也露出困惑的神色:"不光二师兄觉得怪,我也百思不得其解。那天你们进去后,忽然涌出团团云雾,连我们自己的丹炉都看不见了。接着刮起一阵狂风,把云雾吹散,那些楼台山水全没了踪影,只剩那面圆镜还悬在空中。再一看,你们四个原封不动坐在老地方,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似的,也不知怎么回来的。"

城璧听得直挠头:"照这么说我们是做梦?可每件事都历历在目,分明亲身经历过啊!"

不换急得直跺脚:"我跟魔王打仗的时候,拳头砸在铠甲上震得手疼,这能是做梦?怎么炉子一倒我们就回到原处了?糊涂,真糊涂!"

锦屏噗嗤笑出声:"你们呀,真是榆木脑袋!师父的神通,颠倒阴阳都在一念之间。这会儿要是让你们去地府见阎王问话,他老人家心念一动,就能让你们忽而做鬼忽而做人,比弹指还容易。这有什么好琢磨的?"

城璧忽然想起什么:"当时我们睡着,你怎么不叫醒我们?"

"怎么没叫?"锦屏委屈道,"叫了五六遍,你们个个睡得死沉。我又不敢离开丹炉,怕师父责罚。"

金不换气得跳脚:"挨几句骂能怎样?就这几步路,你推醒一个,大家不都醒了?哪还会有丹炉倒塌、丹药飞走的祸事?你这死脑筋可害苦我们了!"

城璧忽然问:"我们睡了多久?"

"不到三昼夜,一整夜是有的。"

不换拍着大腿嚷道:"这又是我害了二哥!二哥要抹脖子,我拼命拦着。当时要是让二哥抹了,说不定早就醒了。"

城璧哈哈一笑:"那二十大板不也是你害我挨的?最绝的是腾云驾雾那会儿,脚下明明空空荡荡,我愣是想不通自己怎么跳出云外的。"

众人笑得直不起腰。不换挠头道:"这个我倒明白。我那纵身一跳就是个虚影,其实是师父拎着我下去,好每人赏二十棍子呢!"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不换忽然神秘兮兮地说:"我琢磨困住我们的四座宝塔,就是这四座丹炉。咱们身上着火的时候,正是炉子该倒的时辰。还有那三个收服师父的仙人,跟咱们打架的魔王,保准是木头石头变的。那些妖兵妖将嘛,八成是师父撒了把黑豆绿豆变的..."

这话引得众人笑作一团。不换忽然问锦屏:"师姐叫了我们四五回,袁大师兄可曾叫过?"

锦屏摇头:"没听见他出声。"

"瞧瞧!"不换撇着嘴,"猴子的心肠就是狠,同门师兄弟都不关照一声,害我白挨二十棍。这几天虽说不疼了,腿上还火辣辣的。"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这边五人说得热闹,那边于冰和袁不邪守着丹炉。到第二十七天,不邪的丹炉光华大盛。于冰收好丹药,让他先去前洞等候。第三十六天半夜,忽见一片红霞照亮山洞,霞光里金光闪烁,五彩流转。前洞的弟子们仰头观望,不邪肃然道:"师父丹成了,我们静候法旨。"

九功山的正殿里,两支红烛烧得正旺,烛泪缓缓堆成小山。城璧几个跪在殿外青石板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约莫过了两炷香工夫,忽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于冰从侧洞转出来时,衣袂还带着丹房的烟火气。不邪和锦屏连忙上前搀扶,那师徒三人走过阶下跪着的弟子们,衣角扫过城璧发颤的手背。

"三十年了。"于冰在蒲团上坐定,指尖还沾着朱砂,"外功早修得圆满,偏是这内里阴气未净。"他说着从袖中取出粒丹药,红光霎时映满大殿,不邪看得眼睛发直,锦屏忍不住轻呼出声。那丹丸不过米粒大小,却在烛火里流转着霞光。

"明日寅时服下,便是真仙了。"于冰忽然叹口气,"可惜一炉只成得这一粒。"他将丹药收回锦囊时,不邪和锦屏突然扑通跪下,额头磕得青砖咚咚响。

"要求情?"于冰话音未落,殿外城璧已经膝行进来,未开口先落下两行泪。

"你呀..."于冰摇头,"见着孙儿挪不开眼是常情,盗官府银子也算旧习难改。可那代州知州按律办事,你倒要置人于死地?"城璧浑身发抖,忽然瞥见师尊案头摆着面铜镜,镜面还泛着青烟——原来丹房里那场幻境,早被照得清清楚楚。

倒是说到自刎那段,于冰脸色稍霁:"总算没白教你三十年。"城璧刚松半口气,忽听师尊唤不换进来,忙退到锦屏身后站着。

不换趴在地上像只鹌鹑,听得于冰数落他贪图宝珠、忘却师恩,三十戒尺打得掌心肿起老高。最吓人的是轮到如玉时,于冰竟摸出张黄纸往地上一掷,两个鬼差立刻从梁上飘下来。

"师尊开恩!"不邪他们四个齐刷刷跪下磕头,额头撞地声震得烛火直晃。于冰闭目养神许久,才摆摆手让鬼差退下。

"猪狗不如的东西!"于冰突然拍案,惊得烛台一跳,"当年甘棠梦里挨那一刀还没醒透?"他每说一句,跪着的如玉就缩一分,最后几乎蜷成团,"幻境里勾搭寡妇,战场上贪生怕死,连道袍都换成了俗家衣裳!"

锦屏突然觉得肩头一沉——原是城璧听得腿软,整个人靠了过来。而角落里的翠黛早把脸埋进袖中,想必是想起幻境里那些荒唐事,羞得恨不得钻地缝。

不邪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师父,那小子在幻境里可曾受过刑罚?"

于冰捋着胡子冷笑:"不过让代州知州打了四十大板罢了。"

"要不罚他重新炼丹?"不邪偷瞄着师父脸色,"若是再炼不成,弟子们绝不敢再替他求情。"

"糊涂!"于冰突然拍案大笑,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作响,"我那丹药用的都是四海八荒的奇珍,岂能再让这浪荡子糟蹋?这话就该先打你四十大板!"

阶下的如玉突然"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弟子屡犯清规,实在不配留在师门。甘愿粉身碎骨,只求师父开恩..."说着竟磕得额头渗血,"求师父重责一百大杖,往后若再有半分差错,不必师父驱逐,弟子自己也没脸再见同门!"

于冰沉吟片刻:"也罢。超尘、逐电,拖下去实打一百杖,不许留情!"两个鬼差立刻架起如玉。那白衣青年自己趴到殿外石阶上,咬紧了牙关。

"锦屏,"于冰转头吩咐,"带你妹妹去后殿点灯候着。"紫衣女子连忙拉着翠黛退下。

殿外杖声"啪啪"作响,起初还能听见如玉闷哼,五十杖过后就没了声息。城璧三个师兄跪着膝行到案前连连叩头,于冰这才摆手停刑,拂袖转入后洞。

过了半晌,二鬼才把血肉模糊的如玉抬进丹房。不换凑到两位师兄跟前低语:"师父单独发落翠师妹,莫非她也像温师弟那样..."话没说完,城璧突然涨红了脸拍案而起:"休要血口喷人!"不换吓得缩着脖子溜出门去。

丹房里传来如玉微弱的呻吟,不邪叹口气:"咱们悄悄救救他罢。"城璧点头,两人掀开如玉染血的衣袍。不邪念着口诀用袖子轻拂,那皮开肉绽的伤处竟渐渐愈合。如玉醒来就要叩谢,被城璧一把按住。

后洞里,翠黛伏在地上哭得发抖。于冰的声音像冰锥般刺下来:"修行人最忌淫邪二字。念在你父亲雪山老人情面,又看你在战场救过同门,今日私下责你三百鞭,吊你三日。"转头对锦屏道:"打一百戒尺。"

戒尺才打了二十下,姐妹俩都已泪流满面。于冰摆手叫停,翠黛抖着手整理衣衫时,忽然听见前殿传来师父洪亮的笑声。

只见于冰袖中取出一卷丹方,不邪连忙跪下双手接过。"这是《天罡总枢》里的秘法,"于冰目光扫过众人,"只许你们五六人研习,若有人泄露..."话音未落,殿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

锦屏接过师父递来的九粒丹药,那丹丸在掌心滴溜溜转着,五彩光华晃得人眼花。于冰忽然瞥见翠黛盯着丹药咽口水的模样,不由大笑:"看在你父亲面上,也赏你一粒!"翠黛红着脸叩谢,惹得几个师兄捂嘴偷笑。

轮到城璧和不换时,于冰叹道:"原本该罚你们三十年不得赐丹..."两人顿时白了脸。"但念在师徒情分..."话音一转,两人又惊又喜地接过丹药。最后于冰取出五粒红白相间的返魂丹,那丹丸在掌心自己转个不停:"此丹能起死回生,待你们道成之日..."说着突然皱眉,"可惜被那孽徒毁去的四炉丹药啊!"

殿外暮色渐浓,檐角铁马在晚风中叮咚作响。

袁不邪和连城璧一起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刚才说咱们只能再相聚半个月,能不能说得再明白些?"

于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锦屏绣帐:"下个月十五日午时到未时之间,我就要受天帝诏命飞升了。这一去,再想见你们可就难了。不邪继续在这洞中修炼。锦屏啊,你可不能再待在骊珠洞了,带上两个侍女去山西五台山的录光洞吧。那地方是当年许宣评真人炼丹的洞府,幽深僻静。眼不见那些花花世界,心自然就清净了。城璧去山东琼岩洞,翠黛还是回骊珠洞。"

翠黛绞着衣袖说:"弟子洞中家眷太多,回去后想带两个侍女单独住西洞,省得人多吵闹。"

于冰点点头:"这样安排挺好。"

转头又对金不换说:"你回玉屋洞去。洞里那本紫阳真人的《宝箓天章》,你要好生看管,接替不邪的职责。温如玉去四川武当山九石岩华洞,那是白玉蟾大仙飞升的地方。洞里奇花异果四季不断,就是免不了要出洞采买吃食。"说着皱起眉头,"你除了会驾云,别的本事一样没有。我再给你一道符贴在洞门上,没事别往外跑。要是再像上次那样招惹蟒精闹出乱子,可没人救得了你。"

环视众弟子,于冰语重心长:"把你们六人分开安置,就是怕你们整天聚在一块儿,光知道闲聊误了修行。"

不邪他们扑通跪下,眼眶都红了:"弟子们受师父教诲多年,只盼永远侍奉左右。如今师父就要飞升,这心里实在舍不得。求师父得道之后,偶尔驾着鸾凤回来看看,让弟子们能时时聆听教诲,免得被邪魔外道迷惑。这既是弟子们的心愿,想必师父也愿意成全。"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于冰也红了眼圈:"别说你们,我也舍不得。可我修道至今,统共就见过师父三面。等你们修成正果,还愁不能朝夕相处?"

不邪搓着手追问:"弟子们修行深浅,师父都看在眼里。能不能给咱们说说,到底要修到哪年哪月才能得道?"

"都起来吧。"于冰让众人分列两侧,"要说修行结果,只要心正意诚,不被外物迷惑,自然会有好结果。就像前些日子镜中幻象,不邪和锦屏看见了就当没看见,城璧你们几个却看得心神动摇。不是幻象迷惑你们,是你们自己着了相。"他挨个点过去,"不邪还得一百二十年,锦屏一百六十年,城璧二百年,翠黛一百八十年,都能修成上仙。不换资质最差,能成地仙就不错了。如玉要是肯收心养性,说不定比城璧还早得道。"说到这儿突然摇头,"就怕他管不住自己,结局难料啊。"

后来果然应验。二十年后,泰山有只修行一千四百年的狐狸精叫飞红仙子。温如玉在琼岩洞和翠黛他们来往几次后,这狐狸精就变成翠黛的模样去九石岩华洞,跟如玉说笑了一整天。如玉本性好色,早把于冰的告诫抛到脑后,跟这狐狸精勾搭成奸。两个多月后,被安仁县已故狐仙赛飞琼的女儿梅大姑娘告到翠黛那儿。翠黛气得直跺脚,冲到鸣鹤洞找于冰告状。于冰大怒,立刻派八大力士拿着两道神符,把飞红仙子跟如玉抓到岩华洞乱棍打死。两个魂魄投胎转世,一个变男一个变女。好在如玉天生仙骨,飞红仙子也修炼多年,后来被不邪和翠黛分别收为弟子。如玉苦修二百多年,终于受封玉节真人;飞红仙子也修了二百多年,成了明霞仙姑。这都是后话了。说到底,如玉那好色的毛病,打也打不改,骂也骂不好,非得转世重生才能脱胎换骨。就像把铜器锡器回炉重铸,虽然晚了一辈,总算还是于冰门下的弟子。

于冰又说:"明天午时我要服绝阴丹,你们后天午时末到未时初再来见我。"把超尘、逐电两个鬼仆叫到跟前:"自从收留你们,派你们办事从没出过差错。我滴血为誓传授修炼口诀,四十年来你们勤修苦练,如今已成鬼仙。若能再进一步,遨游天界也不在话下。我下月中旬就要离开,你们去茅山华阳洞修行吧。那是陶弘景大仙的丹室,只要不贪不淫,自能与天地同寿。"

两个鬼仆砰砰磕头,哭得稀里哗啦:"承蒙祖师爷栽培,这几十年来寸步不离。我们情愿永远跟着祖师爷,死也不去茅山!"

于冰摇头:"连不邪、锦屏他们都跟不上我,何况你们?"见二鬼哭得可怜,提笔写下一道牒文交给不邪:"我走之后,你拿着这个送他们去地府投胎,务必找个人丁兴旺的好人家。"又画了两道符给二鬼:"投胎那天把符吞下去,一出娘胎就能记得这辈子的事,免得被红尘迷了心窍。十五年后,我自会渡你们回来当童子。"

那二鬼一听这话,高兴得连连磕头道谢。

于冰捋着胡须,目光扫过众弟子,继续说道:"这大明朝的气数啊,眼瞅着就要到头了。真命天子已经受了天命,再过几十年,李自成、张献忠这些流寇就要闹起来,老百姓可要遭殃了。"说着眼眶都红了。

他转向袁不邪、锦屏、翠黛和连城璧四人:"你们几个,可以变化成道士道姑的模样,分头行走天下。救人于水火,多积阴德。这可是立下天仙根基的大好时机啊!"

"连城璧啊,"于冰拍拍他的肩膀,"你法力尚浅,不过服了我这易骨丹,不出十年就能结成道胎。等成了道胎,紫阳真人的《宝箓天章》我已经让金不换收着了,到时候取来这洞中,大家一起修炼。"

"不邪、锦屏、翠黛,你们三个对法术要诀都熟,一个月就能练成。城璧才入门,少说也得三五个月功夫。你们三个要多指点他。"于冰说着又看向金不换,"等城璧结了道胎,你就去他洞中学习,别耽误了他静修的功夫。"

"三十年后,你们都会有长进。到时候我自会传召你们,从《天罡总枢》里挑些厉害的法术传授,让你们比那些岛洞里的散仙更胜一筹,也算没白跟我一场。"于冰语重心长地说,"等你们功德圆满,我自会接引你们同登仙班。你们可要勤勉谨慎,别辜负了我的期望啊!"

袁不邪他们听得心潮澎湃,一个个跪地叩首,感激涕零。第二天辰时,于冰让弟子们都退下,独自去后洞服药修炼去了。

这正是:

九转金丹炼成时,论功行赏有玄机。

看破红尘虚幻境,前路漫漫须慎持。

原文言文

  审幻情男女皆责饬 分丹药诸子问前程

  词曰:
  驰情幻境道心夺:男妇俱责奇,相看赧颜多。系一镜迷人,奈何!
  金丹惠赐,前程秘谕,矢死志靡他。须防再逢魔,各毋将岁月蹉跎。
  ——右调《太常引》。

  话说城璧等跪在已坏丹炉前面,至第九日三更时分,锦屏炉内放出光华。于冰看见道:“此丹成矣。”

  急走到锦屏炉前,吩咐道:“你速去替我守炉煽火。”

  锦屏去后,于冰将丹药取出,复归原坐,向锦屏道:“你去前洞等候。”

  锦屏跪禀道:“连城璧等走失丹炉,今已跪候六昼夜,望师尊鸿慈。”

  于冰笑了笑道:“你既讨情,可着他们俱回前洞,听候发落。”

  锦屏传知四人,城璧等起来,各立脚不住,互相扶持。惟翠黛起而复蹈者几次。四人定醒了好半晌,方随了锦屏,到于冰面前,磕了四个头,于冰一言不发。

  四人起来,同归前洞。锦屏问四人入镜原委,城璧、不换二人皆实说,大家葫芦一笑。惟翠黛、如玉支吾了无数闲话。

  城璧道:“我们原是初尝滋味,温师弟经那样一番大梦,怎么还复蹈前辙?我未免以五十步笑百步了。”

  如玉道:“师尊像这样作弄我,虽一百遍,我也没个醒日。”众皆大笑。

  城璧向锦屏道:“师妹丹成九日,于师尊前大是有光,我辈真生不如死。”

  不换道:“我不怕得罪温师弟,此番罪魁,实是他勾引起头。”

  城璧道:“你就是第二个,总由你我没有把持,自己讨愧罢了,还敢怨人。”

  又向锦屏道:“我正要问师妹:那日镜子中现出楼台殿阁、山水花木,你可看见么?”

  锦屏道:“我看见的。”

  城璧道:“我四人入去,你看见么?”

  锦屏道:“我也看见的。我还再三阻我妹子,不着他去。”

  城璧道:“这真奇了。怎么丹炉倒坏时,我四人依旧坐在山峰上面?”

  锦屏道:“不但二师兄说奇,我也深以为奇。那日你四人入去后,随即起了些烟云,我们连自己丹炉都看不见。少刻又起一阵极大的风,立刻将烟云吹散,楼台山水等项,统归乌有。只有那圆大镜清光如故。再看你四人,俱在原旧地方端坐,也不知你们是怎么回来的。我彼时还替你们庆幸,只是不见你们煽火,各将两眼紧闭,和睡熟了一般。”

  城璧道:“如此说,我们竟是做梦了,却所行所言,各有出在下落,记得千真万真,并非做梦。”

  不换道:“我不知别人,只我都是清清白白,身历其事,亲见其人。就如与魔王交战,我四个人都是做梦不成?怎么丹炉倒时,就会坐在原处?糊涂,糊涂!”

  锦屏大笑道:“你们真是糊涂!师尊本领,不难颠颠倒造化。此刻着你四人去见十殿阎君,问了话,并讨回信,只用他心上一思存,便教你四个顷刻是鬼,须叟是人,实弹指之易也。还分辨甚么?”

  城璧道:“彼时既见我们熟睡,你也该叫我们一声。”

  锦屏道:“我怎么没叫?叫了你们五六次。通不理我。我又不敢擅离丹炉,怕师尊嗔怪。”

  金不换急的乱跳道:“你就担点嗔怪,便怎么?相隔几步地儿,只用推打醒一个,大家以次推打,就都醒了。那里还有倒了炉走了丹的事体?教你这没担当,便把人害杀,害杀!”

  城璧道:“我们可睡了三昼夜么?”

  锦屏道:“三昼夜没有,一夜是有的。”

  不换道:“这又是我害了二哥了。二哥要自刎,我将二哥抱住。彼时若让二哥自刎,到先醒了。”

  城璧笑道:“那二十大棍不是你害我的?还有奇处,驾云通是烟雾虚捧着行走,脚下原无物可凭,我不解他怎么会跳出云外。”

  众人大笑起来。不换道:“这个我心上最明白。我那一跳,是个影子。究竟还是师尊搊我下去,要每人打二十大棍哩。”

  众人又复大笑。不换道:“我想那罩我们的四个塔,就是这四座丹炉。我们通身火着,就是他该倒的时候。再则那收服师尊的三仙,和我们交战的魔王,我想不是木头,就是石头点化的。还有那些妖兵妖将,大要都是黑豆儿、绿豆儿,被师尊掷洒出来,混闹我们。”

  众人皆大笑不已。不换又问锦屏道:“师姐叫了我们四五次,袁大师兄可叫过我们没有?”

  锦屏道:“没听得他叫你们。”

  不换道:“可见猴儿们的心肠到底比人毒,同门弟兄,毫没一点关切,害的我挨了二十大棍。这几天虽不疼了,腿上还觉得辣辣的。”

  众人又复大笑。

  不言五人谈论,再说于冰同不邪守候丹炉,至二十七天,不邪炉内光华灿烂,吐出奇辉。于冰也将丹药收存,命不邪前洞等候,至三十六天,时在子尽丑初之际。只见一片红霞照彻数丈,红霞内金光闪烁,五色纷披,众弟子在前洞仰视。不邪道:“师尊丹成矣,我们修谨以待。”

  城璧等心上各怀惭惧,先在正殿上点起两对明烛,虔诚等候。

  约两刻功夫,于冰从彼洞走来,众弟子跪迎阶下。于冰正中坐了,不邪、锦屏侍立左右,城璧等四人跪于殿外。于冰向不邪、锦屏道:“我自修道以来,外面功德足而又足,只是内功尚有缺欠。今在这九功山调神御气三十载,内功虽足,而阴气尚未能尽净。非绝阴一丹欲膺上帝敕诏,又须下三十年功夫方可。因与汝等共立丹炉,走捷径耳。诸仙炼此丹,须八十一天,方合九转数目。我只三十六天,四九之数已成,真好福命也。”

  随将丹药取出,着不邪、锦屏看视。其大仅如黍粒,红光照映一堂,两弟子称羡至再。于冰大悦道:“明日丙寅日服此,可肉身全真矣。但此丹止能一粒,不能两成也。汝等有福命者,到内外功成时,皆可自行烧炼。”

  于冰将丹药收起,不邪、锦屏跪伏于地。于冰道:“你两人是欲与城璧等说分上耶?”

  二人连连顿首,不敢直言。于冰道:“城璧入来。”

  城璧跪在面前,顿首大哭。于冰道:“你心游幻境,却无甚大过恶。只是修道人最忌‘贪、嗔、爱、欲’四字,你因子孙充配河南,途次相遇,即安顿于朱文炜处,想算亦可。只是你於连开基便火动气恼,这念即是嗔。夜半至范村盗金珠财物,这念即是贪。至于你钟情两个孙儿,心虽流入爱欲,也还是天性应有一事。这都罢了。那代州知州详查旧案?充配你子孙,这正是他做地方官职分应做的事,你为何迁怒于他?偷他银子二干余两,且将你侄孙连开基名姓写在州官墙上,必欲置之死地方快。他固不仁,你也该向你哥哥身上一想。像这样存心行事,全是强盗旧习未改,亏你还修炼了三四十年。你休说幻境事有假无真,我正于假处考验你们存心行事,烧丹设一大镜。那大镜,即幻境勾头耳。送你到海中,责二十棍,使你皮肉痛苦,还是轻于教诲你。但你在幻境有一节好处,你知道么?”

  城璧道:“师尊千叮万嘱,着弟子静守丹炉,偶因一镜相眩,便致心入魔域,丹炉崩坏,失去无限奇珍,深负师尊委托,万死何辞!尚有何好处?”

  于冰道:“你于我交战后,即拚命自刎,此系义烈激发,深明师弟大义,非为你以死徇我,我便喜也。丹药走失,异日内外功成时再炼,起去罢。”

  城璧顿首扒起,侍立在锦屏肩上。

  此时如玉、不换在外听得明明白白,也还罢了。只有翠黛见于冰事事皆如目睹,回想和那道人百般丑态,自觉无地自容。又怕于冰对众宣扬,心中七上八下,不安宁之至!只听得于冰道:“叫金不换入来!”

  不换跪在下面,于冰道:“你知罪么?”

  不换道:“弟子身守丹炉,心入幻境,走失师尊许多珍品药物,罪何容辞!只求师尊严处。”

  于冰道:“心入幻境,也不止你一人,此系公罪,何况你毫末道行,焉能着你静守?只是你在无锡县河中见一大珠子,你便神魂如醉,这种贪念,十倍城璧偷窃。城璧着你弃去,你还要镶嵌道冠。更可恨者,师傅惨死,道友分离,少有人心者,应哀痛惶惑之不暇,亏你毫无想念,在无锡坐守三昼夜,丧良忘本,莫此为甚!若不看你有搬折树枝拚命到战场上相救,竟该逐出门墙之外。”

  吩咐袁不邪重责六十戎尺,不换连连叩头道:“弟子真该死!即师尊不打,弟子还要讨打。”

  于冰微笑了笑,不邪将不换打了三十戒尺。于冰吩咐起来,不换顿首叩谢,也侍立在一边。

  于冰从怀中取出一纸,众弟子见上面有字,却不知写的是甚么。只见怒容满面道:“传超尘、逐电来!”

  二鬼跪于殿外,于冰道:“你两个持吾法牒,押温如玉到冥司交割,着打入九幽地狱,万世不必见我。”

  说罢,将法牒从案头丢下。二鬼拾起来,擒拿如玉。案前早跪倒不邪、城璧等四人,一个个叩头有声,一齐哀恳。于冰将双睛紧闭,置若不闻。约有两刻功夫,方将眼睁开,令四弟子起去,唤如玉入来。

  如玉膝行至殿内,于冰向众弟子道:“世间至愚之人,亦各有梦,然无不梦醒者。如玉三十年前,我着他梦入甘棠,享荣华富贵三十余年,然后死于铁里模糊刀下。虽下愚不移,亦可因此一刀,万念冰释。今镜中现一幻境,理合他比众人先有知觉才是。不意到是他先要游览,兼复引诱同人。交战时,众弟子皆奋不顾身,翠黛一妇人,尚舍身相救,左胁带伤。惟他怕死,瞻顾不前。我死之后,诸弟子疑信相半,他又直断我必死。蛊惑人心,将我抬入石堂。他便讲论或聚或散话,被翠黛评驳始休。种种禽心兽语,令人痛恨切骨。娼妇金钟儿是他昔年交好,皆汝等所知。此番幻境,又着他与一姓吴的寡妇相会,不意他旧态复萌。其贪银钱,商嫁娶,苟且调笑,和当日做嫖客时一般无二。且更有可恨者,拍着桌子,叫我是冷先生,‘你就活着,我也顾不得你了。’兼复还俗,更换道衣,其未走失元阳,实是我不与他留点空隙。假如他娶了吴寡妇,他自一心一意过温柔场中日月,便将十座丹炉崩倒,也未必惊的醒他情魔,原是玄门中再不可要之人。是我一时瞎眼盲心,因他有点仙骨,冒昧渡脱门下。似此无情无义、好色丧品之流,与猪狗有何分别?不但坏我声名,即汝等亦难与为伍。今既替他恳求,可将如何发落禀我。”

  不邪道:“未知他在幻境受过刑罚没有?”

  于冰道:“幻境中止着代州知州打了四十板。”

  不邪道:“可罚他再烧丹药,如丹不成,弟子等亦不敢再恳。”

  于冰大笑道:“这话,就该打你四十大板才是。我的丹药,皆四海八极珍品,焉肯复令浪子轻耗?”

  如玉在下面泣说道:“弟子屡坏清规,实实不堪作养。总粉身碎骨,亦自甘心。叩恳师尊开天地鸿慈,姑宽既往,策效将来,将弟子重责大杖一百。嗣后若有丝毫过犯,不但师尊定行逐斥,即弟子亦何面目再立门墙!”

  说罢,顿首出血。

  于冰道:“也罢,既你自定刑罚,诸弟子恐你污手。”

  着超尘、逐电拉下去重打一百杖,不得一下徇情。如玉自己在殿外阶下扒倒受责。于冰向锦屏道:“速领你妹子到后层殿中秉烛伺候。”

  锦屏领翠黛去讫。

  二鬼将如玉轮流重打,至五十余杖。起先如玉还痛苦哀告,次后声息不闻。城璧、不邪、不换三人复行跪恳,于冰吩咐停刑,入后洞去了。好半晌,二鬼方将如玉扶起,抬到丹房内。

  金不换道:“二位师兄知道么?师尊此刻入后洞,必是发落翠道友。我想明不发落,背人发落,必定他做的事和温师弟一般,犯了个‘淫’字。”

  袁不邪虽是猴属,却无猴性,比极有涵养的人还沉潜几分,听了这话,和没听见一般。连城璧是个义烈汉子,最恼揭发人阴私,不由的面红耳赤,怒说道:“你这话实伤口德。说温师弟尚且不可,何况妇人!我问你:你有何凭据敢以‘淫’字加人。”

  不换自觉失言,溜出殿外去了。不邪在殿内听得如玉在丹房低声惨呼,甚是悲苦,向城璧道:“我和你担点干系,通个私情,救救他罢。”

  城璧道:“使得。”

  于是两人一同下来,将如玉底衣拉下。不邪口诵灵文,用袍袖拂了几拂,随即伤消痛止,皮肉如初。如玉深感拜谢。

  再说于冰到后洞坐下,翠黛跪伏堂前,痛哭流涕,叩头不已。于冰道:“修道人首戒一个‘淫’字,你所行所为,皆我羞愧不忍言。我何难着你丧失元精,但元精一失,可惜你领我口诀将三十年出纳功夫,败于俄顷,终归禽兽,有负你父雪山之托。止吊你三昼夜,痛责三百皮鞭,不押赴九幽地狱,仍是存你父之情。今日不对众责处,又是与你姐留脸,非为你也。本应立行斥逐,姑念你于我交战时以一妇人拚命相救,城璧倒地,你又以飞石助阵。这两事,颇有师徒手足之情。若不为此,我门下焉肯容留丧品之人,致令三山五岳诸仙笑谈于我。”

  翠黛听了,心若芒刺,含泪叩头道:“弟子虽是禽兽,亦具人心。至今以后,再不敢了。”

  于冰大笑道:“好一个再不敢了,幻境之苦,你虽受过,此刻法亦难容。”

  吩咐锦屏重打一百戒尺。锦屏打到二十,翠黛哭哭啼啼,锦屏也不觉泪下。于冰便着停刑,随即出离后洞。翠黛揩抹尽泪痕,同锦屏至前殿。金不换不住的偷看翠黛,翠黛羞赧的了不得。

  于冰从袖内取出丹方一卷,付与不邪道:“此《天罡总枢》内烧炼法也。此系八景宫不传之秘文,将来只可你们五六人看视。待汝等功行完满,烧炼可也。若有敢私泄于人,吾必以雷火诛之!”

  不邪同众弟子叩头领受。于冰又取出九粒丹药,指向锦屏道:“此汝所炼易骨丹也。汝与不邪于壬子日服之。汝二人修炼年久,可尽易丹骨,皆仙骨也。”

  众弟子趋视,大如梧桐子,五色相间,精彩夺目,光耀逼人。于冰分赐二人各一位,二弟子大喜叩谢。于冰一抬头,瞥见翠黛神销气阻,面孔乍红乍白,于羞涩中带出垂涎之态。于冰大笑,向翠黛道:“今看你父雪山之面,也与你一粒罢。”

  翠黛如飞的叩谢,于冰又大笑,众弟子亦有偷笑者。翠黛领了丹药,喜愧交集。

  于冰又向城璧、不换道:“你二人坏吾丹炉,理合俟三十年后再行分赐。缘我与汝等相聚,屈指止有半月。且你二人幻境过恶尚小,城璧内丹正在结胎之时,须索助他一臂,表数十年相随之情。”

  向不换道:“你赋质最拙,修道诚虔又不及城璧。你二人虽同时受吾指示,你的内丹,于结胎时甚远。且你未受人世折磨,便得仙诀,真是过分之至。这也是你前世积累,使你遇我,非偶然也。今也分赐你一粒,服之可抵三十年吐纳功夫。你须着实奋勉,勿负我格外提携。”

  两人领丹,顿首叩谢。

  又将一粒付与不邪道:“温如玉特具仙骨,修为颇易,奈他是不敢定的人。今将此丹付汝,俟三十年后,果能洗心涤虑,日夜加功,方可付与,助其胎成。若仍因循岁月,你可谨藏身边,等候有缘人消受。如敢私徇情面,再像此刻治他杖伤,只用你念头一发,我即早知,于汝不轻恕也。”

  不邪连声答应,将丹收讫。如玉亦行叩谢。

  于冰又取出丹药五粒,向不邪道:“此汝所炼返魂丹也。”

  众弟子同视,见颜色红白各半。白处白如秋霜,红处红若烈火,较桐子略小些。放在掌中,来回旋转不已。于冰道:“此丹起死回生,枯骨皆可使活。俟汝等大成后,赐一粒为仙家备而不用之物。只可惜我那四炉丹药走失耳。”

  不邪、城璧齐问道:“适才师尊说相聚止半月余,尚望明示。”

  于冰道:“我定在下月十五日,于午未二时中,必膺上帝敕诏。我去之后,与汝等见面极难。袁不邪即在此洞修持。锦屏断不可居骊珠洞,可带一二侍女去山西五台山录光洞修持。此洞系许宣评真人炼丹之所,极其幽深。汝不见可欲,心自不乱也。城璧去山东琼岩洞修持,翠黛仍回骊珠洞修持。”

  翠黛道:“弟子洞中家属众多,回去后带一二侍女分居西洞,庶少免纷扰。”

  于冰点头道:“如此甚好。”

  又向不换道:“你仍回玉屋洞修持,洞内有紫阳真人《宝箓天章》一书,须用心看守,代袁不邪之职。温如玉去四川武当山九石岩华洞修持,此洞系白玉蟾大仙飞升之所。洞内奇葩异果,四时不绝,不免出洞采办食物之劳。你止驾云一能,别无道术。今再与你一符,贴在洞门内,等闲不得出入。再像前遇蟒头妇人惹起风波,那时没人救你。”

  又普向众弟子道:“我今分你六人为六处,诚恐你们群居终日,尚无益清谈。”

  不邪等又跪禀道:“弟子等承恩岁久,满望永奉驱策。今师尊飞升指顾,犬马之心,不无依恋。愿师尊授职后,于鸾骖凤驭游览之暇,使弟子等时瞻慈颜,钦聆训诲,不致为外道所魔。此固弟子等所深欲,想亦师尊所乐于裁成也。”言讫,各泪下。

  于冰亦为怆然道:“此想非止汝等,我亦有之。然我自修道至今,前后仅见吾师三面,我此后便可随意与吾师相见矣。你们若修道成时,何患不朝夕相聚。”

  不邪道:“弟子等修道深浅,皆在师尊洞见之中。祈就弟子等目今造就,示知终身结果,并迟早年头,弟子等可好益加奋勉。”

  于冰道:“你们起来。”

  众弟子分立左右。

  于冰道:“你们问终身结果,能正心诚意,不为外务摇惑,便是终身好结果。就如日前镜内楼台,影中山水,皆幻境也,不邪、锦屏见之,视若无物。城璧等则目眩心动矣。此非幻境迷汝等,实汝等遇幻成幻,自迷也。至于汝等成就年头,我亦不妨预言:大要袁不邪还得一百二十年,锦屏一百六十年,城璧二百年,翠黛一百八十年,皆可成上仙,只要始终如一方好。金不换资性最钝,眼前局面,地仙可望,成就年头,未敢预定。温如玉若清心寡欲,一意修元,可成在城璧之前。”

  说罢,又连连摇头道:“他的归结难以预定,只看他自爱不自爱耳。”

  至二十年后,泰山狐狸飞红仙子,其修持年头,亦一千四百年之妖。且温如玉与翠黛、袁不邪、锦屏、金不换到琼岩洞连城璧处,各来往过几次。因此他假变翠黛,到九石岩华洞,与如玉笑谈一日。如玉天性好淫,遂忘于冰教戒,与这狐狸成奸。相交两月余,被安仁县已故狐狸赛飞琼之女梅大姑娘告知翠黛。翠黛恼他两个坏自己清名,亲至鸣鹤洞见于冰控诉。于冰大怒,立遣力士八人,持飞符二道,将飞红仙子同如玉擒拿,俱乱杖打死在岩华洞内。各夺舍投胎,仍转生为一男一女。然如玉仍具仙骨,飞红仙子又修炼岁久,得袁不邪和翠黛各分渡一人为弟子,更名换姓。如玉修持二百余年,膺上帝敕诏,晋职为玉节真人。飞红仙子亦修持二百余年,晋封明霞仙姑。此系一人一妖后话结果。总缘如玉天性好淫,非教戒捶处所能改移。再世始成仙道,犹之铜锡物件,一经重铸,则旧形全泯。且仍在于冰门下,不过晚一辈耳。

  于冰又道:“我明日午刻,即服绝阴丹,汝等可于后日午末未初见我可也。”又将二鬼叫来,吩咐道:“我自收汝等至今,屡奉差委,无不诚敬办理,从无过犯。因此我滴指血施恩汝等,复授修炼口诀。近又四十载,尔等刻不道力,俱可出幽入明,不生不死。眼见已成鬼仙,若再加精进,虽游身天府,亦无不可,与神仙何殊。我定在下月中旬出世。我去后,尔等可赴茅山华阳洞内修持。此洞系陶弘景大仙炼丹之所,只要毋蹈邪淫,毋生贪妄,便可永保天和,与日月同寿。”

  二鬼叩头有声,泣说道:“小鬼等承祖师雨露,备极栽培,数十年来,未尝片刻相离。今只愿随祖师千年万世,实不愿去茅山。”说罢,叩头大哭。

  于冰道:“道力如袁不邪,其次锦屏姊妹,尚不能随我同去,何况尔等。”

  二鬼又复哀求,情甚恳挚。于冰想了一会,提笔写牒文一张,递与袁不邪道:“我去后,可持吾法牒领二鬼交送轮转轮司,烦他送与一母胎内,必须多子之家。将来我去渡他们时,可少免他父母悲悼。”

  又书符二道付与二鬼道:“到转生那日,将此符吃下,便尔等一出母胎,便记得今生做鬼跟随我事业,庶不为酒色财气所迷。十五年后,渡尔等到我洞中,做两个童子伺候可也。”

  二鬼方大喜叩谢。

  于冰又道:“明朝气运将终,治世圣人已受天命,数十年后,流贼李自成、张献忠等作乱,涂毒生民。袁不邪、锦屏、翠黛、连城璧,你四人可随意变化尘世道士、道姑,分行天下,救人灾难,广积阴功。立天仙神仙基业,正在此时。连城璧法力无多,今得吾易骨丹,不过十年,胎可结成。俟他结胎后,紫阳真人《宝箓天章》已命金不换收管,可取至此洞,大家同来此洞炼习。我意不邪、锦屏、翠黛你三人素知法篆系窍,一月之内,即可全成。连城璧才算入门,大要非半年或三月功夫不可。你三人共相指授可也。金不换俟他结胎后,到城璧洞中学习,庶不误他静中旨趣。统俟三十年后,汝等造就,又与此时不同。至期,我自有法旨相召。于《天罡总枢》内择十分之二三,加惠汝等,使列吾门下者,与岛洞诸仙本领不同,也算你们投托我一番。道行完满,我自按期接引,共入仙班,汝等可勉之、慎之,毋辜负我期望至意。”

  不邪等各大喜,顿首拜谢。至次日辰时,于冰令众弟子回避,入后洞服药去了。

  正是:
  九转丹成次第收,赏功罚罪个中由。
  幻情道破重虚境,指示前程各慎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