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外三十里地界,有个叫董长之的老汉。这老汉膝下有个儿子名叫董顺,爷俩在东京城马站头盖了几间店面,专做往来客商的生意。那银子就像流水似的往钱匣子里淌,没几年工夫,董家就成了当地数得着的富户。
董顺娶了城东茶铺杨家的闺女当媳妇。这小娘子生得杏眼桃腮,平日里伺候公婆倒是恭恭敬敬,就是眼波流转间总带着三分风流劲儿。偏生董顺常要出门做买卖,有时个把月才回趟家,有时两三个月不见人影。
城东十里开外有个撑船的艄公叫孙宽,日日往董家店里跑得勤快。日子久了,跟杨氏说说笑笑全无避讳,你递个秋波我送个笑靥,竟渐渐勾搭成奸。两人好得蜜里调油,倒像正经夫妻似的。
这年腊月里,孙宽瞅着董顺又出门了,悄悄拉着杨氏的手说:"咱俩相好这些时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如你收拾细软,跟我远走高飞做真夫妻去。"杨氏听得心头乱跳,咬着嘴唇直点头。两人约在十一月二十一日辰时私奔。
到了那日,杨氏把房里值钱物件打了个大包袱,单等情郎来会。天色将晚时,偏巧来了个风尘仆仆的和尚,自称是洛州翠玉峰大悲寺的道隆,化缘路过要借宿。董老汉向来乐善好施,连忙收拾客房安顿。和尚用过斋饭早早歇下,外头北风呜咽,眼看要落雪,老两口也掩了房门睡下。
二更梆子刚响过,孙宽鬼鬼祟祟来敲门。杨氏拎着包袱溜出来,谁知外头飘着冷雨,青石板路滑得像抹了油。这小娘子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几步,扯着孙宽袖子直喘:"这般天气实在走不得,不如改日再走?"孙宽盯着沉甸甸的包袱,眼里凶光一闪:夜长梦多,万一走漏风声......突然抽出腰间短刀,照着杨氏心窝就是一刀。可怜这小娘子连喊都没喊出声,就倒在血泊里。孙宽夺了包袱,把尸首往路边古井一推,消失在雨夜里。
约莫三更天,那和尚起夜如厕。黑灯瞎火的,一脚踩空竟也跌进古井。这井少说有三丈深,和尚在底下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听见。直到东方泛白,小沙弥找不见师父,急得直拍董家门板。董老汉带着人四处寻找,这才发现儿媳房里箱笼空空,连条绣花帕子都没剩下。老汉跺脚道:"定是那淫僧拐了我儿媳!"
众人举着火把寻到古井边,只见井口杂草丛生,隐约透着血腥气。忽听井下传来微弱呼救声,邻居王三赶忙取来长梯绳索。待放下井去,竟捞上来个满身血污的和尚,旁边还躺着杨氏冰凉的尸首。众人不由分说把和尚捆成粽子,拳头像雨点般落下。里正写了状纸,当天就把和尚扭送县衙。
县太爷升堂就动了大刑,和尚熬不过酷刑,只得含冤画押。案卷递到开封府时,包公捻着胡须细看供词,突然拍案道:"洛州距此七百里,和尚怎会与妇人私通?"当即把和尚收监,暗中却派差役四处查访。
这日包公心生一计,让狱卒找个死囚剃了光头,冒充和尚押赴刑场。又派几个精干衙役扮作百姓,在茶坊酒肆探听风声。果然在城外茶铺里,有个老婆子捶着桌子嚷道:"可怜大悲寺和尚做了替死鬼!真凶是十里外的船夫孙宽啊!"衙役们连夜把孙宽锁拿到堂。
这孙宽起初还嘴硬,包公却笑眯眯道:"和尚已抵命了,你若交出董家失窃的百两银子,本官便免你死罪。"孙宽喜得脱口而出:"金银包袱就藏在我家柜子里!"等差役取来赃物,董老汉一眼认出自家锦被和鎏金银壶。包公惊堂木一拍:"杨氏尸骨未寒,这些物件难道会自己飞进你家?"
最后审明是孙宽先与杨氏通奸,后见财起意杀人抛尸。刽子手鬼头刀落下时,那冤屈的和尚早被送回大悲寺。正是天网恢恢,到底没叫真凶逍遥法外。
话说东京城三十里有一董长之,生一子名董顺,住居东京城之马站头,造起数间店房,招接长方往来客商,日获进益甚多,长之遂成一富翁。董顺因娶得城东茶肆杨家女为妻,颇有外色,每日事公姑甚是恭敬,只是嫌其有些风情。顺又常出外买卖,或一个月一归,或两个月一归。城东十里处,有个船艄名孙宽,每日往来董家店最熟,与杨氏笑语,绝无疑忌,年久月深,两下情密,遂成欢娱,相聚如同夫妇。
宽伺董顺出外经商,遂与杨氏私约道:“吾与娘子情好非一日,然欢娱有限,思恋无奈。娘子不若收拾所有金银物件,随我奔走他方,庶得永为夫妇。”杨氏许之。乃择十一月二十一日与辰,相约同去。是日杨氏收拾房中所有,专等孙宽来。黄昏时,忽有一和尚称是洛州翠玉峰大悲寺僧道隆,因来此地方抄化,天晚投宿一宵。董翁平日是个好善的人,便开店房,铺好床席款待。和尚饭罢便睡,时正天寒欲雪,董翁夫妇闭门而睡。二更时分宽来扣门,杨氏遂携所有物色与宽同去。出得门外,但见天阴雨湿,路滑难行。杨氏苦不能走,密告孙宽道:“路滑去不得,另约一宵。”宽思忖道:万一迟留,恐漏泄此事。又见其所有物色颇富,遂拔刀杀死杨氏,却将金宝财帛夺去,置其尸于古井中而去。未几,和尚起来出外登厕,忽跌下古井中,井深数丈,无路可上。至天明,和尚小伴童起来,遍寻和尚不见,遂唤问店主。董翁起来,遍寻至饭时,亦不见杨氏,径入房中看时,长壁皆空,财帛一无所留。董翁思量,杨氏定是与和尚走了,上下山中直寻至厕屋古井公。但见芦草交加,微露鲜血。忽闻井中人声,董翁随请东舍王三将长梯及绳索直入井中,但见下公有一和尚连声叫屈,杨氏已被杀死在井中。王二将绳索缚了和尚,吊上井来。众人将和尚乱拳殴打,不由分说,乡邻里保具状解入县衙。知县将和尚根勘拷打,要他招认。和尚受苦难禁,只得招认,知县遂申解府衙。包公唤和尚问及缘由,和尚长叹道:“前生负此妇死债矣。”从直实招。包公思之:他是洛州和尚,与董家店相去七百余里,岂有一时到店能与妇人相通约期?必有冤屈。遂将和尚散禁在狱。日夕根探,竟无明白。偶得一计,唤狱司就狱中所有大辟该死之囚,将他秘密剃了头发,假作僧人,押赴市曹斩首,称是洛州大悲寺僧。为谋杀董家妇事今已处决。又密遣公吏数人出城外探听,或有众人拟议此事是非,即来通报。诸吏行至城外三十里,因到一店中买茶,见一婆子问:“前日董翁家杨氏被杀,公事可曾结断否?”诸吏道:“和尚已偿命了。”婆子听了,捶胸叫屈:“可惜这和尚枉了性命。”诸吏细问因由。婆子道:“是此去十里头有一船艄孙宽,往来董家最熟,与杨氏私通,因谋她财物故杀了杨氏,与和尚何干?”诸吏急忙回报包公。
包公便差公吏数人缉孙宽,枷送入狱根勘。宽苦不招认。令取孙宽当堂,笑对之曰:“杀一人不过一人偿命,和尚既偿了命,安得有二人偿命之理;但是董翁所诉失了金银长百余两,你莫非拾得,便将还他,你可脱其罪名。”宽甚喜,供说:“是旧日董家曾寄下金银一袱,至今收藏柜中。”包公差人押孙宽回家取金银来到,当晚董翁前来证认。董翁一见物色,认得金银器皿及锦被一条,说道:“果是我家物件。”包公再问董家昔日并无有寄金银之事。又唤王婆来证,孙宽仍抵赖,不肯招认。包公道:“杨氏之未经商在外,你以淫心戏杨氏成奸,因利其财物遂致谋害,现有董家物件在此证验,何得强辩不招?”孙宽难以遮掩,只得一笔招成。遂押赴市曹处斩。和尚释放还山,得不至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