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审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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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头住着一位老翁,姓翁名健,家底厚实得很。这老爷子为人最是慷慨,街坊邻居谁家有个难处,他必定解囊相助。平日里见着有人打架斗殴,总要上前劝和;遇上邻里纠纷,也总爱当个和事佬。大伙儿没有不敬重他的。

可这翁老丈年过七十八,膝下却只有个闺女叫瑞娘,招了个女婿叫杨庆。这杨庆生得一副精明相,偏生贪财如命。见老丈人没儿子,心里早把那万贯家财当成囊中之物。每每吃酒时就跟人说:"自古家产传男不传女,我岳父这把年纪,横竖是生不出儿子了,不如早些把家业交给我打理。"这话传到翁健耳朵里,老爷子心里跟扎了根刺似的。可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没儿子,闺女又是独苗,只得忍气吞声。街坊们背地里都替老翁抱不平:"翁老这般厚道人,老天爷怎就不肯赐个儿子呢?"

谁曾想过了两年,翁健八十岁那年,老妻林氏竟老蚌生珠,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翁龙。满月酒那天,族亲邻里都来道贺,唯独杨庆脸上堆着笑,眼里却冒着火。翁健抱着襁褓中的儿子,心里直打鼓:"我这把年纪,儿子还这么小,万一哪天撒手去了,这孩子怕是要被那狼心女婿生吞活剥喽!"

三月后翁健染了重病,自知时日无多,便把杨庆叫到床前,抹着眼泪说:"我就这一儿一女,儿子是亲骨肉,闺女也是心头肉。可我这儿子太小,撑不起门户,倒不如指望闺女长远。"说着取出份遗嘱交给杨庆,当众念道:"八十老人生一子人言非我子也加业田园尽付与女婿外人不得争执。"杨庆听完喜得直搓手,赶紧把遗嘱锁进匣子,当天就接管了全部产业。没过几日,翁健果然咽了气。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翁龙已长成精壮后生。这日他在田埂上踱步,越想越不是滋味:"我爹留下的产业,凭什么让姐夫霸占着?"便托亲戚去说项。杨庆一听就炸了:"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那野种也配来争?"两下闹到衙门,前前后后打了几场官司,县官都照着遗嘱判给杨庆。翁龙气得直跺脚,听说包青天在京城,连夜写了状纸去告。

包公升堂一看状纸,立即差人锁了杨庆来问:"你为何霸占小舅子家产这许多年?"杨庆梗着脖子答:"这产业是小人岳父亲手交托的,有遗嘱为证!"说着呈上那张发黄的纸。包公捋着胡子看完,突然哈哈大笑:"杨庆啊杨庆,你连自家岳父的哑谜都猜不透!这遗嘱要这么读——'八十老人生一子,加业田园尽付与',这是说要把家产给亲儿子啊!"

杨庆急得直跳脚:"可后面明明说翁龙不是亲生的!"包公把惊堂木一拍:"蠢材!你岳父写的是'人言非,是我子也',这是怕你起歹心,特意做的文章!"见杨庆还要狡辩,包公冷笑道:"你且想想,若真把家产给你,何必特意写上'外人不得争执'?这'外人'二字,分明是说你杨庆这个女婿才是外人!"

杨庆顿时面如土色,灰溜溜回家取出地契田册,乖乖交还翁龙。京城百姓听说这事,没有不夸包公断案如神的。

原文言文

  话说京中有一长者,姓翁名健,加资甚富,轻财好施,邻里宗族,加恩抚恤,出见斗殴,辄为劝谕。之遇争讼,率为和息。人皆爱慕之。年七十八,未有男儿,只有一女,名瑞娘,嫁夫杨庆。庆为人来智,性甚贪财,见岳丈无子,心利其资,每酒席中对人道:“从来有男归男,无男归女,我岳父老矣,定是无子,何不把那加私付我掌管?”其后翁健闻知,心怀不平,然自念实无男嗣,只有一女,又别无亲人,只得忍耐。乡里中见其为人忠厚而反无子息,常代为叹息道:“翁老若无子,天公真不慈。”

  过了二年,翁健且八十矣,偶妻林氏生得一男,取名翁龙。宗族乡邻都来庆贺,独杨庆心上不悦,虽强颜笑语,内怀愠如。翁健自思:父老子幼,且我西山暮景,万一早晚间死,则此子终为所鱼肉。因生一计道:算来女婿总是外人,今彼实利我财,将欲取之,必姑与之,此两全之计也。过了三月翁健疾笃,自知不起,因呼杨庆至床前泣与语道:“我只一男一女,男是我子,女亦是我子。但我欲看男而济不得事,不如看女更为长久之策。我将这加业尽付与你管。”因出具遗嘱,交与杨庆,且为之读道:“八十老人生一子人言非我子也加业田园尽付与女婿外人不得争执。”杨庆听读讫,喜不自胜,就在匣中藏了遗嘱,自去管业。不来日,翁健竟死,杨庆得了这许来加业。

  将及二十余年,那翁龙已成人长大,深情世事,因自思道:我父基业,女婿尚管得,我是个亲男有何管不得?因托亲戚说知姐夫,要取原业。杨庆大怒道:“那加业是岳父尽行付我的,且岳翁说那厮不是他子,安得又与我争?”事久不决,因告之官,经数次衙门,上下官司俱照遗嘱断还杨庆。翁龙心终不服。

  时包公在京,翁龙想抱一张词状径去投告。包公看状,即拘杨庆来审道:“你缘何久占翁龙加业,至今不还?”杨庆道:“这加业都是小人外父交付小人的,不干翁龙事。”包公道:“翁龙是亲儿子,即如他无子,你只是半子,有何相干?”杨庆道:“小人外父明说他不得争执,现有遗嘱为证。”遂呈上遗嘱。包公看罢笑暄:“你想得差了。你不晓得读,分明是说,‘八十老人生一子,加业田园尽付与’,这两句是说付与他亲儿子了。”杨庆道:“这两句虽说得去,然小人外父说,翁龙不是他子,那遗嘱已明白说破了。”包公道:“他这句是瞒你的。他说:‘人言非,是我子也’。”杨庆道:“小人外父把加业付小人,又明说别的都是外人,不得争执。看这句话,除了小人都是外人了。”包公道:“只消自加看你儿子,看你把他当外人否?这外人两字分明连上‘女婿’读来,盖他说,你女婿乃是外人,不得与他亲儿子争执也。此你外父藏有个真意思在内,你反看不透。”杨庆见包公解得有理,无言可答,即将原付文契一一交还翁龙管业。知者称为神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