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胡四姐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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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脚下,秋风渐起,尚秀才独自住在清静的书斋里。这夜银河高悬,月光如水,他正望着花影出神,忽然听见墙头"沙"的一声轻响。

只见个姑娘翻墙进来,掩着嘴笑道:"秀才想什么呢,这般入神?"尚生抬头一看,这姑娘生得跟画里的仙女似的,肌肤胜雪,眼波流转。他欢喜得一把将人搂住,两人亲热了好一阵。姑娘自称姓胡,排行第三,问她家住哪儿,却只是抿嘴笑。尚生也不追问,只顾着约定要长相厮守。

从此三姐夜夜都来。有天晚上,两人在灯下促膝谈心,尚生盯着她看得入了迷。三姐用袖子掩着脸笑:"怎么这样直勾勾盯着人家?"尚生痴痴地说:"看你就像看春天的桃花,整夜都看不够。"三姐眼珠一转:"我这般粗陋的姿色,也值得你这般着迷?要是见到我家四妹,怕是要魂都飞了。"

这话说得尚生心里痒痒,扑通跪下恳求。第二天夜里,三姐果然带着四姐来了。那四姐才十五六岁年纪,粉面含春,杏眼带笑,羞答答地捏着衣角。尚生看得眼睛都直了,拉着不让走。三姐打趣道:"这痴郎君急得很呢,妹妹就陪他坐会儿。"说完自己先走了。

两人缠绵到天明,四姐忽然叹气:"其实我是狐仙。三姐心狠,已经害死三个书生了。我不忍见你遭殃,得想个法子。"说着画了道符贴在门上。天亮三姐来时,果然被符咒挡在外头,气得直跺脚:"好个没良心的丫头!"转身就走。

过了些日子,尚生在山下遇见个风骚妇人。那妇人塞给他一贯钱,让他买酒,自己带着烧鸡猪蹄来作陪。正亲热时,胡家姐妹突然闯进来,那妇人鞋都来不及穿就跑了。四姐气得直戳尚生额头:"你竟和这种野狐狸厮混!"还是三姐帮着说情才消气。

后来有个陕西人找上门来,说家里闹妖精。他摆开两个瓶子念咒,果然收了几团黑雾。尚生听见四姐在瓶里喊他,忙用针在猪尿泡上扎个眼。只见一缕白烟窜出来,化作四姐模样冲他一笑,转眼就飞上天去。

十年后麦收时节,尚生在地头又见着四姐。她站在麦浪里说:"我已成仙,特来道别。"又过了二十年,四姐再来时浑身仙气缭绕:"我来告诉你归天的日子,莫要悲伤。"果然到那天,尚生无疾而终。这段奇缘,还是他朋友李文玉亲眼所见哩。

原文言文

  尚生泰山人,独居清斋。会值秋夜,银河高耿。明月在天,徘徊花阴,颇存遐想。忽一女子逾垣来,笑曰:“秀才何思之深?”生就视,容华若仙。惊喜拥入,穷极狎昵。自言胡氏,名三姐。问其居第,但笑不言。生亦不复置问,惟相期永好而已。自此临无虚夕。一夜与生促膝灯幕,生爱之,瞩盼不转。女笑曰:“眈眈视妾何为?”曰:“我视卿如红叶碧桃,虽竟夜视勿厌也。”三姐曰:“妾陋质,遂蒙青盼如此,若见吾家四妹,不知如何颠倒。”生益倾动,恨不一见颜色,长跽哀请。

  逾夕果偕四姐来。年方及笄,荷粉露垂,杏花烟润,嫣然含笑,媚丽欲绝。生狂喜,引坐。三姐与生同笑语,四姐惟手引绣带,俯首而已。未几三姐起别,妹欲从行,生曳之不释,顾三姐曰:“卿卿烦一致声。”三姐乃笑曰:“狂郎情急矣!妹子一为少留。”四姐无语,姊遂去。二人备尽欢好,既而引臂替枕,倾吐生平,无复隐讳。四姐自言为狐,生依恋其美,亦不之怪。四姐因言:“阿姊狠毒,业杀三人矣,惑之无不毙者。妾幸承溺爱,不忍见灭亡,当早绝之。”生惧,求所以处。四姐曰:“妾虽狐,得仙人正法,当书一符粘寝门,可以却之。”遂书之。既晓三姐来,见符却退,曰:“婢子负心,倾意新郎,不忆引线人矣。汝两人合有夙分,余亦不相仇,但何必尔?”乃径去。数日四姐他适,约以隔夜。

  是日生偶出门眺望,山下故有槲林,苍莽中出一少妇,亦颇风韵。近谓生曰:”秀才何必日沾沾恋胡家姊妹?渠又不能以一钱相赠。”即以一贯授生,曰:“先持归贳良酝,我即携小肴馔来,与君为欢。”生怀钱归,果如所教。少间妇果至,置几上燔鸡、咸彘肩各一,即抽刀子缕切为脔。酾酒调谑,欢洽异常。继而灭烛登床,狎情荡甚。既明始起,方坐床头,捉足易舄,忽闻人声。倾听,已入帏幕,则胡姊妹也。妇乍睹,仓惶而遁,遗舄于床。二女遂叱曰:“骚狐!何敢与人同寝处!”追去,移时始返。四姐怨生曰:“君不长进,与骚狐相匹偶,不可复近!”遂悻悻欲去。生惶恐自投,情词哀恳;三姊从旁解免,四姐怒稍释,由此相好如初。

  一日有陕人骑驴造门,曰:“吾寻妖物,匪伊朝夕,乃今始得之。”生父以其言异,讯所由来。曰:“小人日泛烟波,游四方,终岁十余月,常八九离桑梓,被妖物盅杀吾弟。归甚悼恨,誓必寻而殄灭之。奔波数千里,殊无迹兆,今在君家。不剪,当有继吾弟而亡者。”时生与女密迩,父母微察之,闻客言大惧,延入令作法。出二瓶。列地上,符咒良久,有黑雾四团,分投瓶中。客喜曰:“全家都到矣。”遂以猪脬裹瓶口,缄封甚固。生父亦喜,坚留客饭。

  生心恻然,近瓶窃听,闻四姐在瓶中言:“坐视不救,君何负心?”生意感动。急启所封,而结不可解。四姐又曰:“勿须尔!但放倒坛上旗,以针刺脬作空,予即出矣。”生如其言。果见白气一丝自孔中出,凌霄而去。客出,见旗垂地,大惊曰:“遁矣!此必公子所为。”摇瓶俯听,曰:“幸止亡其一。此物合不死,犹可赦。”乃携瓶别去。

  后生在野督佣刈麦,遥见四姐坐树下。生就近之,执手慰问。且曰:“别后十易春秋,今大丹已成。但思君之念未忘,故复一拜问。”生欲与借归。女曰:妾今非昔比,不可以尘情染,后当复见耳。”言已,不知所在。又二十年余,生适独居,见四姐自外至,生喜与语。女曰:“我今名列仙籍,不应再履尘世。但感君情,特报撤瑟之期。可早处分后事,亦勿悲忧。妾当度君为鬼仙,亦无苦也。”乃别而去。至日生果卒。尚生乃友人李文玉之戚好,尝亲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