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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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许汉文被白娘子和小青两个妖精一番敲打,反倒认了亲,三人结伴回到钱塘。船刚靠岸,正巧碰上李公甫站在家门口张望。汉文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公甫一见是他,乐得合不拢嘴,转身就往屋里跑,边跑边喊:"娘子快来看,你家兄弟回来了!"

许娇容正在屋里绣花,听见这话,针线都来不及放下,提着裙角就往外冲。刚到厅前,就见汉文身边站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汉文连忙作揖:"姐姐安好。"许氏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可算把你盼回来了!这两位是......"汉文脸上微红:"这是拙荆白珍娘,这是丫鬟小青。"

白娘子和小青上前盈盈下拜,许氏连忙扶住:"原来是弟妹!"四人落座,茶还没喝两口,许氏就抹着眼泪说:"自你被发配后,我夜夜睡不着觉。去年冬天收到你捎来的银子,才知道你在苏州落脚。后来听说又发配镇江,我这心啊......"

白娘子见汉文要开口,怕他说漏嘴,赶紧接过话茬:"姑姐容禀。前年苏州玄妙观做道场,官人把先父留下的宝物拿出来供奉。谁知被歹人盯上,硬说是赃物......"她把在镇江编的谎话又说了一遍,说到水漫金山时,手指绞着帕子,眼圈都红了。

许氏听得直叹气:"弟妹这般贤惠,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转头对汉文说:"只是咱家屋子窄巴......"李公甫一拍大腿:"隔壁老张正要卖房,我这就去说合!"

当晚接风宴分了两桌。男人们在厅上推杯换盏,说起王员外过世的消息,汉文想起当年收留之恩,不禁唏嘘。女眷们在里屋,白娘子给许氏布菜时,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碰着瓷碗,叮当作响。

第二天公鸡刚打鸣,公甫就揣着银子出门了。不到晌午,房契地契都办妥了。白娘子站在新买的宅院里,望着爬满紫藤的月亮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夜里总要在后花园摆香案。青烟袅袅中,她合掌默祷,裙角被夜露打湿也浑然不觉。

谁曾想这厢刚安顿下来,千里之外的深山里,陆一真人正咬牙切齿地磨剑。他那个蜈蚣徒弟在石桌上摆弄毒针,绿莹莹的针尖滴下毒液,把青石板蚀出一个个小坑。真人掐指一算:"今夜子时,随为师下山报仇!"

杭州城华灯初上时,城隍庙的飞檐上落下两朵乌云。蜈蚣精嗅着妖气找到李宅,正赶上白娘子在月下焚香。它刚要扑下去,忽然天上掠过一道白光——原来是普陀山的白莺童子俯冲下来,铁喙如钩,咔嚓一声就把蜈蚣精啄成两截。

小青闻声赶来时,只见白娘子瘫在香案旁,满地都是蜈蚣脚还在抽搐。她扶起主子往回走,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墙根下的夜来香突然谢了一地。

话说那陆一真人在庙里左等右等,不见蜈蚣精回来,急得直搓手。眼看日头偏西,实在坐不住了,一跺脚驾起云头就往许家赶。刚到花园上空,就瞧见自家徒弟断成两截躺在草丛里,惊得他差点从云上栽下来。

这时候小青刚把白娘子扶进屋里,正收拾香案呢。一低头看见花丛底下半截蜈蚣身子,还没回过神来,突然觉得头顶发凉——抬头就见那老道踩着云彩,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小青顿时火冒三丈,一个筋斗翻上云端,指着鼻子就骂:"好个不要脸的老杂毛!前年我家娘娘心软放你一马,你不思报答就算了,如今还带着这毒虫子来害人!幸亏这孽畜自己遭了报应,要不然......"话没说完,陆一真人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小贱人!害我徒儿性命,新仇旧恨今日一并算!"

只见青光一闪,小青的宝剑已经劈到眼前。老道慌忙举起拂尘招架,两人在半空中叮叮当当过了十几招。小青突然冷笑一声,解下腰间青绫帕往天上一抛——那帕子见风就长,眨眼变成条捆仙绳,把老道捆得跟粽子似的。她随手招来黄巾力士:"把这老东西扔东海喂王八去!"

收拾完老道,小青按下云头回到屋里。白娘子正倚在床头咳嗽,她赶紧上前:"娘娘您猜怎么着?就是当年吕祖庙那个陆一野道,带着蜈蚣精来报仇。不过......"她挠挠头,"那蜈蚣精是谁弄死的?"白娘子掐指一算,突然眼睛一亮:"是南海佛祖派白莺童子救了咱们!"两人连忙跑到院子里,朝着南天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经这一吓,白娘子病倒在床。许仙急得团团转,又是煎药又是熬粥。他姐姐许氏听说弟妹病了,提着点心篮子就赶过来。一进门就拉着白娘子的手:"听说妗娘身子不爽利,可请大夫瞧过了?"白娘子刚要起身,又被许氏按回枕上:"咱们自家人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正说着,小青端着茶盘进来,许氏接过茶碗突然笑道:"算日子妗娘快生了吧?要是生个大胖小子,许家可算有后了。"

白娘子摸着肚子微微一笑:"姑娘不也怀着么?我有个主意——要是咱们两家都生男孩,就让他们拜把子;要是都生女孩,就当亲姊妹处着。"她忽然压低声音,"若是一男一女......"许氏拍手笑道:"那正好做亲家!"两人正说得高兴,许仙撩开帘子进来,听明白后乐得直搓手,当场褪下玉镯塞给姐姐。许氏也拔下金簪回礼,这亲事就算定下了。

当晚许仙留姐姐吃饭,特意烫了壶黄酒。送走许氏后,白娘子突然捂着肚子喊疼——原来白天说话太多动了胎气。等到三更时分,满屋子突然红光乱窜,接生婆还没到,孩子已经呱呱落地。小青抱着红彤彤的娃娃直乐:"是个带把儿的!"许仙喜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连夜给姐夫家报喜。

三天后办满月酒,许仙抱着孩子给姐夫看。李公甫抿着酒打趣:"我家那个要是生闺女,你这儿子可跑不了喽!"满屋子人哄堂大笑。说来也巧,当天夜里许氏就生了,果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两家欢天喜地换了庚帖,小姑娘取名碧莲,男娃取名梦蛟。

谁承想白娘子这好日子才开头,更大的风波还在后头等着呢。这正是:才躲过山中毒虫,又撞上水里蛟龙。要知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原文言文

  怒狠狠茅道下山 喜孜孜文星降世

  诗曰:

  避迹名山已有秋,栖云泊雾下兰舟。
  金公木母冤难解,诞育文星拜冕旒。

  且说许汉文被白氏小青两妖一敲一击,依旧相认,同归钱塘,搭船来到李家。正值公甫立在门首,汉文走到面前,公甫满心欢喜,连忙进内,叫声:“贤妻,你兄弟回来了。”许氏娇容听见,满心欢喜,三脚两步步出厅来。看见汉文同二个标致妇人立在厅前,汉文上前拜见姊姊。许氏道:“恭喜兄弟今日回家。这二个妇人是谁?”汉文道:“一个是弟妇白氏珍娘,一个是使女小青。”许氏道:“原来是妗娘。”白氏小青亦上前见礼。大家坐下,叙了一番离别之情。

  许氏道:“兄弟,自你问罪出门去后,我晓夜难安,幸喜去冬接你消息,寄下银两,方知兄弟在苏如意。后来又闻缘事再配镇江,使我喜变为愁,今日且喜夫妻双双回来,莫大之幸。”

  汉文正要回答,白氏恐他言语不对,忙向前应道:“姑娘,只因前年苏州当值,祖师圣辰,例应供列宝玩,是奴将先父遗下的宝器取与官人排设。继因官人生辰,复排厅中,不知何处强徒见宝动心,冒认引官,屈打成招,问罪镇江。奴只得收拾银两,托寄尊府,追随镇江服事。官人因元旦游玩金山,被妖僧法海所愚,要削发出家。奴家闻知,同丫环前去金山寻回官人,谁知镇江水涨,满城浸没,幸蒙天庇,奴在金山免获于难。今同官人回来,暂借姑娘尊府权且栖身,再作别置,望姑娘俯允。”许氏道:“兄弟,妗娘如此贤德,世间难寻,劝你休作无情之人。只是愚姐屋房狭小,姑且暂住若何?”公甫道:“不妨。此隔壁有二间房屋,甚然宽大,现在要卖,待我向他商议定价,以便成交。”汉文听罢大喜。

  许氏即去治酒接风,分作两席,公甫同汉文在厅上,许氏同白氏、小青在房中,席中言谈,方知王员外已经身故,汉文想着前情,不胜感叹。及至席罢,公甫收拾外房暂与汉文等居住一宿。

  天明,公甫取出原寄的银两,递与汉文。汉文道:“姊夫何须取出,可将此银为弟买置房屋家器,若有余剩,可作生计。”公甫道:“既是如此,我且收下,至一应事情,我去料理就是。”汉文道:“全仗姊夫扶持。”公甫笑道:“你我至亲,说哪里话。”遂将银子收入,即去寻问厝主,议论房屋,一说便成,遂即立券,兑交银两明白。公甫又去买置什物家器,办得件件周全,拣个黄道吉日,汉文搬移过去。公甫将用剩过的银两取付汉文,汉文十分称谢,与白氏商量,依旧开张药铺。两家门户相通,时常来往。

  白氏因水淹镇江,误害生灵,每到夜间,在花园排设香案,焚香祷祝,冀消罪愆。正是:

  私心满望风浪静,谁料波涛又重来。

  按下白氏慢表,再说陆一真人当日被白氏所辱,忿恨归山,修真学道。在山收一蜈蚣精为徒,一日,在洞中修炼,想道:蜈蚣法术已经精通,不免带他下山,前去报仇便了。遂唤声:“徒弟何在?”蜈蚣听见师父呼唤,上前应道:“师父,弟子在此,有何吩咐?”真人道:“贤徒,吾唤你出来非为别事,因我前年在苏州吕祖庙被青城山的白蛇精吊辱,此仇至今未报。如今白蛇现在杭州,我今要带你下山前去杭州,剪灭此妖,以雪前年之恨,你意若何?”蜈蚣踊跃道:“弟子愿同师父下山除妖报仇。”真人见说大喜,即刻同蜈蚣出洞,师徒二人驾云望杭州而来。

  不消片刻光景,已到杭州,二人按下云头,就在城隍庙内安身。真人道:“贤徒,你去收除蛇怪,须当小心,相机而前,不可被他逃脱。”蜈蚣领命,驾云来到白氏花园内存身等候不题。且说白氏看到更阑夜静,又到花园焚香祝祷,正要低头下拜,这蜈蚣看得亲切,飞身出来。白氏忽闻一阵腥风,抬头一看,惊得魂魄悠荡,跌倒在地。蜈蚣伸开嘴正要啄去,不防半空中来了白莺童子,因知白氏有难,奉菩萨佛旨,飞身而来。看见蜈蚣要下毒口,忙飞落云端,望蜈蚣头上只一啄,已啄去了半截身子,其余半截横倒在地,童子救了白氏,自回南海复旨去了。此时,小青在外,听见园中叫声,慌忙进来,见白氏倒在地上,着了一惊,连忙扶救醒白氏。问道:“娘娘因何如此?”白氏定了心神,方才应道:“小青,我适间入来,正要焚香下拜,不知何处来了一条大蜈蚣,钢牙利嘴,望我啄来,我惊倒在地,你怎生知道人来救我。”小青道:“我听见娘娘惊叫声音,因此入来,蜈蚣想已去了。”遂扶了白氏归房。

  再表陆一真人在庙,不见蜈蚣回来,等得心焦,遂即驾云前来探视。忽见蜈蚣啄死在地,十分惊骇。这小青扶了白氏入房,翻身复入花园收拾香案,看见花下草边一条半截蜈蚣,正在惊疑,猛抬头,看见陆一真人立在云端。小青心下明白,纵上云头,骂道:“好泼道!前年我娘娘仁慈,不忍加害,饶你狗命。不思报恩,今日反同此孽蚣要来害我娘娘,天幸孽蚣自毙,不然几乎遭你毒手。”真人骂道:“孽畜!害我徒弟,仇上加仇。”小青大怒,飞剑劈面砍来。真人将手中麈尾劈面交还,二人斗上数合,小青解下青绫帕,祭在空中,化作一条捆仙绳,捆住了真人。遂命黄巾力士将真人丢在东洋大海去了。小青收了青帕,按落云头,走入房来。叫声:“娘娘,原来是当年吕祖庙的陆一野道,同此孽蚣前来报仇,被小婢用青绫帕丢在东海去了。但不知何人来除这孽蚣,救了娘娘。”白氏掐指一算,叫声:“小青,原来是南海佛祖差白莺童子前来相救。”遂同小青出房,望空拜谢佛祖救命之恩。

  白氏因受着这番惊恐,抱病在床,汉文着忙,早夜调治。许氏闻知,亦过来探视。进房坐定,许氏道:“妗娘玉体违和,妾身特来探候。”白氏道:“贱躯偶恙,动劳姑娘玉趾,何以克当。”小青捧茶入房,茶罢。许氏道:“妗娘孕体,今已弥月,须当加意调摄。但愿诞生男儿,接续许家宗枝。”白氏道:“多谢姑娘金言。奴家闻知姑娘尊孕与奴同时,奴有一言奉禀,未知姑娘肯垂听否?”许氏笑道:“你我至亲,有何见教,妾无不依。”白氏笑道:“奴同姑娘孕期均满此月,若两家生男,结为兄弟,生女结为姊妹,倘若一男一女,结为婚姻,未知姑娘意下若何?”许氏喜道:“此乃美事,妾身乐从,一言为定,永无更改。”白氏正要回言,却好汉文走入房来,白氏遂将这段情由对汉文说明。汉文大喜道:“既承姊姊美情,弟有微物作订。”说罢,将手中玉圈脱落,付与许氏。许氏也拔头上金簪一枝,递与汉文,两边均各收下。

  汉文留住姊姊,治酒相待。席罢,许氏辞别过去,将两家订亲的事共公甫说道始末,公甫听罢,亦欢喜无限。

  正是:

  今朝共结丝罗庆,他日同承诰命荣。

  话表白氏因病体未痊,又同许氏谈说多时,动了胎气,捱到夜间,腹痛起来。汉文同小青二人在房服伺,到三更子时,红光满室,文星降世。小青抱起,看是男儿,同汉文十分欢喜,扶了白氏上床,一夜忙到天明。公甫闻知,过来作贺。

  到得三朝,家中开设喜筵,汉文请了姊夫并姊姊过来同饮喜酒。孩子取名梦蛟,字应元。座中欢饮,杯盘狼籍。公甫笑对汉文道:“阿妗既举玉麟,未知令姐若何?”汉文笑道:“姊夫,天从人愿,决然生女无疑。”合座大笑。

  日暮席散,当夜,许氏过去,夜深腹痛,到得天明分娩,果然生女。公甫、许氏却也欢喜,以为应愿。汉文、白氏闻知,更加欢悦。汉文遂即办花红绫正,三朝送过姊夫家中,公甫收下,遂请汉文过去,同饮喜酒。女儿取名碧莲。席中,汉文对公甫道:“姊夫,弟说姊姊决然生女,今果谐愿。”公甫大笑,席罢散归。自此,两家连婚,更加亲热。谁知这白氏有分教:才离山虎,旋遭水龙。要知后事,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