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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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紫绡拉着宋良箴的手,笑眯眯地说:"这位姐姐你猜是谁?说出来可要吓一跳,正是你家的亲戚哩!咱们先别慌,忙活这大半天,腿都跑细了,快坐下慢慢说。"众人按着长幼次序落了座。

紫绡捧着茶盏继续道:"方才我从这儿出去,走到半道上,可巧遇见这位燕紫琼姐姐。一问才知她是河东人氏,从小跟着兄长练就一身好剑法。这回是奉了母亲之命,专程去救她遇难的夫君。说来也巧,她夫君正是宋公子!我俩一拍即合,当即分头行事——我在前头缠住那熊大郎厮杀,紫琼姐姐趁机就把宋公子救了出来。"

她说着指了指身旁英气勃勃的紫衣女子:"等甩开熊大郎,我们紧赶慢赶把公子送回燕家村。可眼下官兵正在挨家搜捕,实在不是久留之地,这才赶来与诸位商量个长远之计。"

红蕖听得直皱眉:"公子藏在燕府不是挺好?何必再折腾?"

紫绡摇头:"那熊大郎丢了要犯岂能善罢甘休?若查到公子是燕府女婿,只怕连闺阁都要翻个底朝天。要我说,除非远走高飞,否则后患无穷。"她转向良箴,"姐姐可有稳妥去处?"

燕紫琼突然眼睛一亮:"良箴姐姐既然能藏身多年不露踪迹,想必住处极为隐蔽......"

话未说完,良箴的泪珠就扑簌簌落下来:"姐姐不知,我这些年过的哪是人的日子!"她攥着衣角的手直发抖,"八年来蜷缩在尼庵斗室,终年不见天日,若非闺臣姐姐搭救,只怕......"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闺臣连忙握住她冰凉的手:"要不先去岭南我家避避?"

"使不得!"红蕖急得拍案,"太后正通缉天下,岭南哪能幸免?我倒有个主意——"她取出纸笔唰唰写起来,"让我兄长在小瀛洲接应最稳妥。"

紫绡抚掌笑道:"这主意妙极!不过......"她瞥见紫琼耳根发红,会意道:"宋公子病得不省人事,紫琼姐姐独木难支,我得陪着走一趟。只是此去路途遥远,怕赶不及明日启程。"

闺臣当即拍板:"我们多等一日便是!"

当夜三更时分,窗外树影婆娑。紫绡踏着露水归来,衣袂还带着山间寒气:"可算办妥了!叶夫人虽千万个舍不得,到底还是收下了公子。"

"紫琼姐姐呢?"闺臣探头张望。

"她家就在前头燕家村,说要备席给诸位接风呢!"紫绡眨眨眼,"这位姐姐武艺超群,正打算同咱们一道赴试。"

次日晌午,燕府朱漆大门前早候着两排丫鬟。穿过影壁,但见紫琼一身劲装迎出来,身后跟着精神矍铄的燕老将军。原来这燕家虽是致仕的将门,却养着许多江湖豪杰,就等着有朝一日勤王报国。老将军听说唐探花之女与骆宾王后人同行,喜得连声吩咐重开宴席。正堂上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新摘的桂花插在哥窑瓶里,甜香混着酒香,倒冲淡了连日来的紧张气氛。

话说这消息一传开,各村都晓得燕紫琼小姐要动身赴京赶考。她那表侄女张凤雏和外甥女姜丽楼,急匆匆赶来求着要一同去。紫琼跟闺中密友唐闺臣商量,闺臣拍着手直说好。燕紫琼当下就派人给各家送信。

这不,张凤雏和姜丽楼都来跟大家伙儿见面了。紫琼吩咐丫鬟摆了五桌酒席,唐闺臣、林婉如、洛红蕖、廉锦枫、田凤翾、秦小春、宋良箴、黎红红、卢亭亭、枝兰音、阴若花、颜紫绡、余丽蓉、司徒妩儿、林书香、阳墨香、崔小莺、蔡兰芳、谭蕙芳、叶琼芳、褚月芳,加上新来的张凤雏、姜丽楼和东道主燕紫琼,统共二十四位姑娘,按年纪大小依次入座。酒过三巡,紫琼那张巧嘴把席间气氛带得热闹极了。婉如抿着嘴笑道:"今儿虽是头回见紫琼姐姐,可听她说话句句都说到人心坎里,真恨不相逢早些。在座各位姐姐也都一见如故,倒像是前世就认得似的。"小春眨着眼睛接话:"怎么不是前世见过?我听说人死后投胎都要过转轮王殿,保不齐咱们就是在那里打过照面呢!"逗得满座姑娘笑作一团。

酒足饭饱,丫鬟们刚点上灯,众人正闲话家常,忽见一道桃红色身影"嗖"地飞进厅来。这姑娘从头到脚一身桃红——桃红短袄配桃红棉裤,桃红头巾扎着马尾,三寸桃红绣鞋踏地无声,腰间桃红丝绦系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那张俏脸生得明艳照人,可把在座小姐们惊得倒吸凉气。只见她柳眉倒竖,厉声喝道:"昨日劫走宋素的是谁?报上名来!"

话音未落,颜紫绡"唰"地抽出佩剑跃到堂中:"是你姑奶奶颜紫绡!"燕紫琼也持剑上前:"还有我燕紫琼!你是哪路神仙?找宋素作甚?"那桃红女子将二人上下打量,冷笑道:"我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原来不过如此!既然随身带剑,想必懂些剑术。可知道剑客最重公道?若存私心偏袒,必遭天谴!那宋素是朝廷钦犯,我表兄熊训一时疏忽被他走脱。我易紫菱祖上世代为将,今日特来拿人!"

紫琼不慌不忙笑道:"易姑娘既知宋素身世,可晓得九王爷乃大唐忠良?你们家受的国恩,难道不是大唐的恩典?如今反倒帮着篡位之人残害忠良之后,这剑侠二字,怕要倒着写了吧?"一席话说得易紫菱怔在当场,像根木头似的半晌说不出话。

红蕖见状连忙拉着闺臣上前行礼:"姐姐有话好说,先请坐下喝杯茶。"紫菱这才还礼入座,将宝剑归鞘。等问清众人来历,听说都是赴京赶考的举子,红蕖望着紫琼笑道:"我看紫菱姐姐气度不凡,不愧是名门之后。既然祖上受过大唐恩惠,断不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事。"

紫菱不等她说完就接话:"宋素终究是李唐血脉。我若吃着周朝俸禄,自然要忠君之事。好在如今白身一个,今日权当给表兄个交代。既然各位姐姐义薄云天,紫菱岂敢再为难。"说着就要告辞,却被紫琼一把拉住。闺臣、红蕖几个也围上来劝酒,紫菱推辞不过,只得留下。后堂的燕义早吩咐厨房重摆宴席。

新上的酒菜还冒着热气,红蕖给紫菱斟满一杯:"方才姐姐说京中再会,莫非也要进京?"紫菱抿了口酒道:"不瞒各位,我幼时读过些诗书,前番府试侥幸得中。只是独行无伴,迟迟未动身。"闺臣闻言眼睛一亮:"既如此,不如与我们同行可好?"紫菱放下酒杯笑道:"方才正有此意,只是初来乍到不好开口。待我回家禀明母亲,定来与诸位结伴。"

各位姐姐要是能在这儿稍等片刻,妹妹我回去简单收拾一下,最多两天就能赶回来。燕紫琼笑着说:"我娘正想留大家在这儿多住几天呢,姐姐尽管慢慢收拾,我们就在这儿安心等着。"闺臣连忙摆手:"伯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我们这么多人,实在太打扰了。姐姐千万早点回来,咱们好尽快启程。"紫菱连连点头答应。

紫绡插嘴道:"姐姐回去怎么跟你家表兄交代,可得先想好说辞,免得他又来纠缠。"紫菱满不在乎地一甩袖子:"我就说找不着人,他能拿我怎样?"酒席散后,她跟众人道别,轻轻一跃,转眼就没了踪影。在座的林书香、蔡兰芳、司徒妩儿这些姑娘,哪见过这等飞来飞去的神仙手段,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没想到世上真有这样的奇人!"

若花想起去年紫绡传信时,婉如光着脚满地乱跑的模样,逗得大家笑作一团。小春打趣道:"我看婉如姐姐将来准能成仙。"兰音好奇地问:"这话怎么说?"小春眨眨眼:"既然世上有'缠足大仙',自然该有个'赤足小仙',这可是衣钵相传的缘分。"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只有婉如红着脸跺脚:"'缠足大仙'这典故,除了闺臣、若花两位姐姐,再没第三个人知道,小春姐姐是从哪儿听来的?"

田凤翾插话道:"你们海外的奇闻轶事,我家九公舅舅闲来无事常跟我们念叨。还特意嘱咐我们,要是去了海外看见仙果可别贪嘴,小心被抓去酿什么'倮儿酒'。"婉如想起当初误食仙果浑身发软,又被男妖怪围着涂脂抹粉的窘态,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廉锦枫听得心痒难耐,拉着小春非要问个明白。小春被缠得没法子,只好把倮儿酒和缠足大仙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说,逗得姑娘们笑得前仰后合。褚月芳感叹道:"今儿见识了紫菱姐姐飞天的本事已经够稀奇了,没想到海外还有这么多闻所未闻的趣事!"

余丽蓉抿嘴笑道:"方才紫菱姐姐来的时候多威风啊,结果紫琼姐姐三言两语就说得她哑口无言,天大的事儿就这么烟消云散了。难怪古人说'子产有辞,郑国赖之',这嘴皮子功夫可真要紧。"司徒妩儿接话:"紫琼姐姐这几句话不光免了一场风波,还和紫菱姐姐化敌为友。往后路上有紫绡、紫琼、紫菱三位姐姐同行,别的便宜占不着,住店时总能睡个安稳觉,这叫'高枕无忧'。"婉如俏皮地补充:"照这么说,连看门狗都不用带了。"颜紫绡立刻接茬:"要是真带狗去,万一有人光脚往床底下钻,被狗当成火腿咬上一口......"话没说完,姑娘们已经笑倒一片。

小春拍手道:"紫绡姐姐把'赤脚'说成'脚赤',这典故用得妙啊!要是科举文章都这么写,别说庆功酒,我干脆封笔算了。"婉如佯装生气:"就算考中了,这样的文章也带着股味儿呢!"紫绡捏着鼻子笑道:"原来婉如姐姐的脚是臭的!咱们快走吧,别把紫琼姐姐的客厅给熏坏了!"在一片笑闹声中,姑娘们去向叶夫人道谢,各自回房歇息。

第二天吃过早饭,叶夫人让丫鬟带着小姐们去花园游玩。正是桃红杏白的好时节,柳条抽出嫩芽,春光明媚惹人醉。大家信步闲逛,把园子逛了个遍。紫琼指着花圃说:"我这园子不过十几处院落,实在没什么看头。倒是有样好东西——诸位姐姐要是爱喝茶,我这儿可有好茶叶招待。"

兰音眼睛一亮:"莫非藏着甘泉?快给我们尝尝!"紫琼神秘地笑笑:"何止甘泉,还有罕见的野生茶树。鲜叶子泡的茶我虽不爱喝,但那茶色看着就叫人喜欢。"墨香拉着她的袖子催促:"姐姐快带路,咱们也尝尝这新鲜茶叶!"

紫琼领着众人穿过几重院落,忽然眼前一亮——青石小径尽头有座六角凉亭,四周种满高低错落的茶树。碧绿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清风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茶香。亭檐下悬着块匾额,上书"绿香亭"三个清秀的大字。

(且听下回分解)

原文言文

  熊大郎途中失要犯 燕小姐堂上宴嘉宾

  话说颜紫绡向宋良箴道:“这位姐姐,你道是谁?原来却是令亲。姐姐莫慌,咱们忙了多时,身子乏倦,且请坐了再讲。”大家序了坐。紫绡又接著说道:“刚才咱从此间出去,到了中途,忽然遇见这位姐姐。问起名姓,原来姓燕名紫琼,河东人氏,自幼跟著哥哥学得剑术;今因丈夫有难,特奉母命前去相救。他也问咱名姓,咱将来意说了。谁知他丈夫正是宋公子。因此同至前途:咱妹子迎头把熊大郎拦住,与他战斗;紫琼姐姐趁空即将公子劫去。咱斗了几合,撇了熊大郎,赶上紫琼姐姐,把公子送到燕家村交与太公、夫人。只因闻得彼处官兵现在搜捕余党,家家不宁,所以咱同紫琼姐姐赶来,特与诸位姐姐商议长久之计。”三人听了,这才明白。紫琼问了众人名姓,重复行礼,各道巧遇。

  红蕖道:“公子向在宋府居住,今藏燕府,岂不甚妥,为何欲议长久之计?”

  紫绡道:“现在宋、燕两村纷纷访拿余党,那熊大郎今日失了公子,岂肯干休,势必仍到原处搜捕。一经访知公子是燕府之婿,岂有不去严查?况是钦命要犯,纵进内室,有谁敢拦?没有不妥,所关非轻,所以不能不预为筹画。为今之计,除远遁之外,别无良策。不知良箴姐姐可有安顿令兄之处?”燕紫琼道:“良箴姐姐历来藏身既无人知,可见所居定是僻乡,伺不请公子且到尊府暂避几时,岂不放心?”良箴听了,不觉滴下泪来道:“姐姐那知妹子苦处!自从先父遇难,妹子逃避他乡,虽得脱离虎口,已是九死一生。后来逃入尼庵,所处之地,不瞒嫂嫂说,方圆不及一丈,起走坐卧以及饮食一切俱在其内,终年惟睹星月之光,不见太阳之面。盖因庵近闹市,日间每多游人,故将其门牢牢反锁;惟俟夜静无人,始敢潜出庭院,及至自昼,又复锁在其内。日日如此。八年之久,几忘太阳是何形象。去年若非闺臣姐姐提携,无非终于斗室,囚死而已。今虽略有生机,但自顾不暇,何能另有安顿哥哥之处。”闺臣道:“紫琼姐姐府上既难存身,莫若且到岭南,权在我家暂避几时,又有我家兄弟可以照应;俟风头过去,再回燕家村,亦是救急之法。”红蕖道:“此说断断不可!昨日九公探得太后曾有特命天下大臣访拿之所,既命天下访拿,岭南岂有不搜捕之理?况今日被劫,明日广捕又行天下,势必更加严紧,姐姐府上岂能藏身。设有败露,不独公子在送性命,并恐种种牵连。若据愚见:莫若妹子修书一封,即去投奔小瀛洲与我哥哥相处,岂不是好?”

  紫绡道:“姐姐所见极是。他们郎舅至亲,同在一处,彼此亦有照应。事不宜迟,就请修书,以便紫绡姐姐趁早伴送郎君上山。”紫琼不觉含羞道:“诸位姐姐计议虽善,但宋公子患病已深,现在人事不知;况离小瀛洲甚远,妹子一人何能办此大事?必须仍烦紫绡姐姐帮同照应,庶免疏虞。”紫绡道:“此去小瀛洲尚有数百里,咱们往返虽如风云,此时天已发晓,安能顷刻即回。姐姐既要咱同去,闺臣姐姐这里只管收拾起身,明日咱在前途客店相会便了。”闺臣道:“与其如此,莫若我们在此耽搁一日,等姐姐回来一同起身,也不为迟。”当时红蕖把信写了,交付燕紫琼;紫琼即携了紫绡,别了三人,腾空而去。

  少时天明,闺臣假推有病,不能动身,在店住了一日。到晚仍同红蕖、良箴守候。天交三鼓,紫绡方才回来,良箴道:“连日姐姐为我哥哥之事,屡次劳动,实觉不安。可送到小瀛洲么?”紫绡道:“今早同紫琼姐姐到了他家,见了叶氏夫人,把上项话说了。夫人与太公再再商酌,虽放心不下,因事在危急,无可奈何,只得勉强应允,等到夜晚,咱同紫琼姐姐将公子送到小瀛洲山寨之内,把书放下,随即回来。”闺臣道:“那燕家姐姐呢?”紫绡道:“紫琼姐姐也要上京应试,得知诸位姐姐赴试之情,心中甚喜,意欲携伴同行。他家就在前面燕家村,咱们此去,必由村前路过,因此紫琼姐姐先赶回家预备酒饭,以便接待诸位,嘱妹子回来代达其意,姐姐意下如何?”闺臣道:“妹子巴不能多几个姊妹,路上才有照应。今紫琼姐姐既有此意,明日路过燕家村,自然前去约他。”

  次日收拾起身,走了五十里,到了燕家村;早有燕家仆婢前来迎接。众姊妹进了燕府,见了紫琼,彼此见礼,并拜见叶氏夫人。原来紫琼父亲名燕义。曾任总兵之职,如今年近七旬,致仕在家。妻子叶氏。跟前一儿一女:女即紫琼,儿名燕勇,自幼习武,赴试未归。燕义家资巨富。虽致仕在家,因主上久不复位,时刻在念,所以家中养著许多教师,广交天下好汉,等待天下起了义兵,好助一臂之力,共力勤王,昨闻女儿要同闺臣结伴赴试,知道闺臣是探花唐敖之女,又有骆宾王之女同行,都是忠良之后,心中甚喜,即命家人备筵款待。

  登时各村都知燕小姐就要起身,因而燕义甥女姜丽楼,表侄女张凤雏,都来面求要同去赴试。紫琼与唐闺臣商议,闺臣甚为乐从。燕义即通知各家。当时张凤雏、姜丽楼都过来与众人相见。燕紫琼向丫环摆了五桌酒席,唐闺臣、林婉如、洛红蕖、廉锦枫、田凤翾、秦小春、宋良箴、黎红红、卢亭亭、枝兰音、阴若花、颜紫绡、余丽蓉、司徒妩儿、林书香,阳墨香,崔小莺、蔡兰芳、谭蕙芳、叶琼芳、褚月芳、张凤雏、姜丽楼、燕紫琼。共二十四位小姐,各按年齿归坐,饮酒畅谈。原来紫琼谈风甚好,席上颇不寂寞。婉如道:“我们与紫琼姐姐今日虽是初会,听他言谈,莫不情投意合,真令人恨相见之晚;就是别位姐姐,一经会面,也都是一见如故,倒象素日见过一般。莫非前世我们都曾会过么?”小春道:“如何不曾会过!妹子闻得凡人死后投胎,都要归到转轮王殿上发放,大约我们前世曾在那里一会罢。”说的众人不觉好笑。

  饭罢,掌灯。正在闲谈,忽见一个女子飞进堂中,身穿桃红袖短袄,下穿桃红棉裤,头上束著桃红渔婆巾,脚下穿著三寸桃红鞋。腰系一条桃红丝绦;手执宝剑;生得十分艳丽。众姊妹一见,吓的惊疑不止。只听那女子厉声问道:“昨日那个劫去宋素?姓甚名谁?请来一见!”紫绡闻言,即从身旁掣出宝剑,挺身上前道:“是咱颜紫绡!”紫琼也执剑上前道:“是俺燕紫琼!你是何人?问他怎么?”女子把二人上下看一看,道:“俺只当三头六臂,原来不过如此!但你二人既以宝剑随身,自然都是深通剑术之人。俺闻剑客行为莫不至公无私,倘心存偏袒,未有不遭恶报;至除暴安良,尤为切要。今宋素乃钦命要犯,特奉密旨擒拿,你们竟敢抗拒官兵,中途行劫!俺表兄熊训偶尔疏忽,致将要犯被窃,特托俺前来。快将宋素早早献出,免得大祸临身!俺姓易,名紫菱!父亲在日,曾任大唐都招讨之职,祖父当年亦曾执掌兵权;我家世受国恩,所以特来擒此叛逆!”

  紫琼含笑道:“尊驾此话固非强词夺理。但你可知宋素是何等样人?俺们救他,岂是无因?”易紫菱道:“他何尝姓宋!乃叛迹九王之子,俺如何不知!”

  紫琼笑道:“尊驾既知,更好说了。俺且请教:你说你家世受国恩,这个‘国恩’自然是大唐之恩了?”易紫菱道:“如何不是!”紫琼道:“府上既受大唐之恩,要知九王爷不独是大唐堂堂嫡派,并是大唐为国忠良,他因大唐天子被废,每念皇恩,欲图报效,所以特起义兵,迎主还朝,那知寡不敌众,为国捐躯,上天不绝忠良之后,故留一脉。不意尊府乃世受唐恩之人,不思所以图报,反欲荼毒唐家子孙,希冀献媚求荣。不独恩将仇报,遗臭万年;且剑侠之义何在?公道之心何存?今趁诸位姐姐在此,尊驾不妨把这缘故说明。如宋素果有大罪,俺们自当献出,决不食言。”易紫菱听了,立在堂中,如同木偶,半晌无言。

  红蕖见这光景,连忙携了闺臣上前万福道:“姐姐有话,何不请坐慢慢再谈。”

  易紫菱一面把剑入鞘,一面还礼道:“姐姐请坐。”于是人家一齐归坐,紫绡、紫琼也将宝剑入鞘归位。易紫菱问了众人名姓,闺臣把上京赴试,路过此处话说了。红蕖望著燕紫琼道:“我看紫菱姐姐举止大雅,器度非凡,真不愧名将之后,令人惟恨相见之晚。但他府上既世受国恩,断无恩将仇报之理。这是上天不绝良善之后,所以幸遇这位姐姐;若是遇了那些负义忘恩之人,……”紫菱不等话完,即接著说道:“宋素究是唐家子孙。妹子此时若食周朝之俸,自然惟知忠君之事,替主分忧,何暇计及别的。好在俺非有职食禄之人,此来系为表兄所托;诸位姐姐既仗义相救,俺妹子岂敢另有他意。就此告别,他日再于京中相会。”正要拜辞,燕紫琼那里肯放,务要攀留少饮数杯,略尽主谊。闺臣、红蕖众妹妹也再再相留,紫菱情不可却,只得应允。燕义躲在后堂,探知这些情节,久已命人预备筵席。

  登时重整杯盘,众姊妹又复叙坐。闺臣、红蕖、紫绡、紫琼与易紫菱同坐一席。酒过数巡,红蕖道:“适才姐姐有‘他日京中相会’之话,莫非也有京师之行么?”紫菱道:“不瞒姐姐说:妹子幼年亦曾略知诗书;前应郡试,虽得侥幸,但恨尚无伴侣,所以未及登程;大约迟早亦拟就道。”闺臣道:“姐姐既无伴侣,如府上无事,何不与妹子同行,岂不甚便?”紫菱道:“妹子适才亦有此意,因初次见面,不敢唐突,既承厚爱,足慰下怀,俟回去禀知老母,自当附骥同行。

  诸位姐姐倘能在此少为耽搁,妹子回去略为收拾,不过两日即可赶回。”燕紫琼道:“家母正要攀留众位在此盘桓数日,姐姐只管回去慢慢收拾,我们自当在此静候。”闺臣道:“虽承伯母盛意,但人口大多,过于搅扰,实觉不安,姐姐千万早些赶来,以便作速起身。”紫菱连连点头。紫绡道:“姐姐回去,作何回复你家表兄,也须预为筹画,省得临期又有纠缠。”紫菱道:“俺只说无从寻找,他又何能再为纠缠。”席散后,别了众人,将身一跃,登时去了。坐中如林书香、蔡兰芳、司徒妩儿之类,从未见过飞来飞去之人,今见紫菱这般举动,莫不出神叫奇,都道:“不意世同竟有如此奇人!”若花因又谈起去年紫绡寄情,婉如赤脚乱钻光景,引的众人不觉好笑。小春道:“我看婉如姐姐日后定要成仙。”兰音道:“何以见得?”小春道:“世上既有‘缠足大仙’,自然该有‘赤足小仙’,这是衣钵相传,亦非偶然。所以妹子知他必要成仙。”众人听了,虽觉好笑,却不知“缠足大仙”是谁。婉如道:“‘缠足大仙’四字,只有闺臣、若花两位姐姐心内明白,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人。何以传到小春姐姐耳内?令人不解。”田凤翾道:“你们海外各事,我家九公舅舅到了无事与我们闲谈,那样不说;并嘱我们日后如到海外,遇见仙果,切莫嘴馋,惟恐捉去要酿‘倮儿酒’,那才苦哩。”婉如听了,回想当日吃果身软以及男妖搽胭抹粉光景,倒也好笑。廉锦枫见他们说的藏头露尾,走到小春眼前,再三追问。小春只得把倮儿酒及缠足大仙一切情节略略说个大概,众人笑个绝倒。褚月芳道:“今日见了紫菱姐姐飞来飞去,业已奇极,谁知还有海外这些异事,真是闻所未闻!”

  余丽蓉道:“刚才紫菱姐姐来时,何等威武;那知紫琼姐姐口齿灵便,只消几句话,把他说的哑口无言,把天大一件事化为瓦解冰消,可见口才是万不可少的。当日‘子产有辞,郑国辞之’,这话果真不错。”司徒妩儿道:“紫琼姐姐几句话,不独免了许多干戈,并与紫菱姐姐打成相识,倒结了伴侣。将来路上得了紫绡、紫琼、紫菱三位姐姐,妹子别无叨光之处,就只到了客店,可以安然睡觉,叫作‘高枕无忧’。婉如道:“若据姐姐之言,路上有了他们三位,连看家狗也不必带了。”颜紫绡道:“若把狗带去,设或有人赤脚钻在床下,他赶上一口,把脚还要咬赤哩。”说的众人胡卢大笑。小春道:“紫绡姐姐把‘赤脚’二字忽然改做‘脚赤’,这个故典用的生动,真是化臭腐成神奇。将来场中文字都象这宗做法,不独要扰高发喜酒,并且妹子从此要搁笔了。”婉如道:“场中若象这般用意,即使高发,也有些臭气。”紫绡笑道:“原来婉如姐姐脚是臭的!

  咱们快走罢!莫把紫琼姐姐厅房薰坏了!”大家笑著,一齐起身,来到叶氏夫人跟前,道了厚扰,各自安歇。

  次日饭后,叶氏夫人贪丫环引众位小姐到花园游玩。正是桃杏初开,柳芽吐翠,一派春光,甚觉可爱。大家随意散步,到各处畅游一遍。紫琼道:“妹子这个花圃,只得十数处庭院,不过借此闲步,其实毫无可观。内中却有一件好处,诸位姐姐如有喜吃茶的,倒可烹茗奉敬。”兰音道:“莫非此处另有甘泉?何不见赐一盏?”紫琼道:“岂但甘泉,并有见朱绝好茶树。若以鲜叶泡茶,妹子素不吃茶,固不能知其味,只觉其色似更好看。”墨香道:“姐姐何不领我们前去吃杯鲜茶,岂不有趣!”紫琼在前引路,不多时,来到一个庭院,当中一座亭子,四围都是茶树。那树高矮不等,大小不一,一色碧绿,清芬袭人。走到亭子跟前,上悬一额,写著“绿香亭”三个大字。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