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序四

剪灯新话 文言故事铺​​首页

我读韩愈写的《毛颖传》,柳宗元看了拍案叫绝,说那文章像追捕龙蛇、搏击虎豹,读起来让人喘不过气,连喝口水的工夫都不敢耽搁。古时候的文人互相推崇起来,就是这么掏心掏肺。后来柳宗元自己写了《谪龙说》《河间传》这些文章,也没见后人说他胡编乱造、伤风败俗——难道前辈们的眼光还不如现在人?说到底,不过是古人心里存着份厚道罢了。

我那老友瞿宗吉写《剪灯新话》,里头的神怪故事比马孺子讲的还离奇,可要说香艳露骨,倒远比不上《河间传》。偏有些榆木脑袋揪着不放,动不动就撇嘴讥笑,这世道怎么变得如此刻薄!宗吉兄本是抱着劝善惩恶的心思,在教书育人的闲暇,把半辈子听来的奇闻轶事挑那些最能警醒世人的,编成册子收在书箱里,权当给自己解闷。这份苦心,倒叫那些说闲话的给糟蹋了。

我这人愚钝,分不清哪些该夸哪些该骂,只觉得这书里有诗文词赋,有悲欢离合,时而吓得人头皮发麻,时而又逗得人捧腹大笑。可见宗吉兄不单学问扎实,写起杂书来也是游刃有余。他既然要我题诗,我便诌了首古风回他:

山阳才子谁作伴?张口能论古与今! 春桃染就风流性,秋桂熏得齿颊香。 感时伤怀心怦怦,看似无稽却有凭。 白昼帐底笛声沉,深夜灯前剪花影。 忽晴忽雨总无常,欲哭欲笑不由人。 月下玉箫引凤凰,烟笼金栅锁鹦鹉。 天地造化谁主宰?方寸之间起波澜。 劝善惩恶莫偏差,千奇百怪自然来。 英雄落魄虎变犬,沧浪濯足沾泥泞。 铮铮铁骨寒作响,脱帽目光似闪电。 道人挥剑摇星河,斩尽花妖与月魔。 尘世如海浮万沫,云松下酒最逍遥。 万事原似泡沫散,唯有情字斩不断。 巫山云雨何足道,云母屏风薄如蝉。 莺莺旧宅芳草萋,燕燕空楼月影低。 松柏从来傲霜雪,不独鸳鸯爱双飞。 钱塘江畔住得久,看惯潮汐去还来。 燕子衔春年复年,残梦零落知何方? 捧君书卷放声歌,金杯斟满须尽欢。 醉倒高枕南柯梦,驷马高车游仙乡。

洪武二十二年六月初六,睦州人桂衡写于紫薇花开的书斋

原文言文

  余观昌黎韩子作《毛颖传》,柳子厚读而奇之,谓若捕龙蛇,搏虎豹,急与之角,而力不敢暇;古之文人,其相推奖类若此。及子厚作《谪龙说》与《河间传》等,后之人亦未闻有以妄且淫病子厚者,岂前辈所见,有不逮今耶?亦忠厚之志焉耳矣。余友瞿宗吉之为《剪灯新话》,其所志怪,有过于马孺子所言,而淫则无若河间之甚者。而或者犹沾沾然置噱于其间,何俗之不古也如是!盖宗吉以褒善贬恶之学,训导之间,游其耳目于词翰之场,闻见既多,积累益富。恐其久而记忆之或忘也,故取其事之尤可以感发、可以惩创者,汇次成编,藏之箧笥,以自恰悦,此宗吉之志也。余下敏,则既不知其是,亦不知其非,不知何者为可取,何者为可讥。伏而观之,但见其有文、有诗、有歇、有词、有可喜、有可悲、有可骇、有可嗤。信宗吉于文学而又有余力于他著者也。宗吉索余题,故为赋古体一首以复之云。

  山阳才人畴与侣?开口为今闔为古!

  春以桃花染性情,秋将桂子薰言语。

  感离抚遇心怦怦,道是无凭还有凭。

  沉沉帐底昼吹笛。煦煦窗前宵剪灯。

  倏而晴兮忽而雨,悲欲啼兮喜欲舞,

  玉萧倚月吹凤凰,金栅和烟锁鹦鹉。

  造化有迹尸者谁?一念才荫方寸移,

  善善恶恶苟无失,怪怪奇奇将有之。

  丈夫未达虎为狗,濯足沧浪泥数斗,

  气寒骨耸铮有声,脱帻目光如电走。

  道人青蛇天动摇,下斩寻常花月妖,

  茫茫尘海沤万点,落落云松酒半瓢。

  世间万事幻泡耳,往往有情能不死,

  十二巫山谁道深,云母屏凤薄如纸。

  莺莺宅前芳享述,燕燕楼中明月低,

  从来松柏有孤操,不独鸳鸯能并栖。

  久在钱塘江上住,厌见潮来又潮去,

  燕子衔春几度回?断梦残魂落何处?

  还君此编长啸歌,便欲酌以金叵罗,

  醉来呼枕睡一觉,高车驷马游南柯。

  洪武己巳六月六日,睦人桂衡书于紫薇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