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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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穆公一口气吞并了二十个小国,成了西戎一带的霸主。周襄王特意派尹武公带着金鼓去祝贺。老秦伯推说自己年纪大了,不便亲自去朝见周天子,就派公孙枝代他去谢恩。这年繇余病死了,穆公心疼得直抹眼泪,转头就让孟明接任右庶长的职位。公孙枝从周朝回来,看出穆公有意栽培孟明,干脆递了辞呈告老还乡,这些闲话暂且不提。

且说秦穆公有个小女儿,出生那天正巧有人献上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石。工匠剖开一看,里头竟是块碧莹莹的美玉。小丫头抓周时,满桌子的金银珠宝都不要,独独抓着这块玉玩个不停,穆公就给她取名弄玉。这姑娘长大后可不得了,模样标致得像画里走出来的,更绝的是天生一副好嗓子,吹起笙来无师自通,调子比宫里乐师编排的还动听。穆公命人把那块碧玉雕成笙,她一吹,声音清亮得跟凤凰啼鸣似的。老父亲疼女儿,专门盖了座雕梁画栋的凤楼给她住,楼前还修了个高台,取名凤台。

弄玉十五岁那年,穆公开始张罗着找女婿。小姑娘自己立了规矩:"非得是吹笙的高手,能跟我琴瑟和鸣的,才配当我夫君!"穆公派人四处打听,可找遍秦国都没遇上合适的。

这天夜里,弄玉卷起珠帘赏月。但见碧空如洗,月光像水银般泻下来。她让侍女点了炉香,捧着碧玉笙临窗吹奏。清越的笙声直上九霄,晚风里忽然飘来若有若无的应和声。弄玉停下细听,那声音也跟着停了,只剩一缕余音在夜空里打转。她倚着栏杆发了半天呆,直到月影西斜、炉香燃尽,才闷闷不乐地把玉笙搁在枕边睡下。

梦里西南方突然天门大开,五彩祥云把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只见个俊朗男子戴着羽冠,披着鹤氅,骑着彩凤从天而降,落在凤台上对她说:"我是太华山主人。上天命我与你结为夫妻,中秋之夜便是相见之时。"说着解下腰间赤玉箫,靠着栏杆吹起来。那彩凤也跟着舒展翅膀,凤鸣声与箫声水乳交融,听得人浑身酥麻。

弄玉迷迷糊糊地问:"这曲子叫什么?" "《华山吟》第一段。"男子含笑答道。 "能教我吗?" "既成夫妻,自然倾囊相授。"说着就来牵她的手。 弄玉猛然惊醒,梦里情景历历在目。

第二天她把梦告诉父王,穆公立刻派孟明按梦中模样去太华山寻人。有个樵夫指点说:"明星岩上七月十五来了个怪人,每天下山打酒,晚上必吹一曲箫,听得山脚下的人都不想睡觉。"孟明爬上山,果然看见个羽冠鹤氅的俊俏郎君,面如冠玉唇若涂朱,活脱脱神仙模样。

孟明上前行礼:"在下秦国右庶长百里视。我家主公为爱女择婿,听闻先生精通音律,特来相请。" 那人拱手道:"鄙姓萧名史,不过略通宫商,实在不敢当。" 孟明不由分说拉他上车:"见了主公自有分晓。"

穆公在凤台接见时,萧史跪拜说:"山野村夫不懂礼数,还望恕罪。"老秦伯见他气度不凡,先有了三分喜欢,赐座问道:"听说你会吹箫,可会吹笙?" "只会箫,不会笙。" 穆公皱眉:"我女儿要找个吹笙的伴侣..."正要挥手送客,弄玉派侍女传话:"箫笙本是一家,何不让他露一手?"穆公便命他演奏。

萧史取出赤玉箫,只见红光流转,照得满室生辉。头一段曲子引来清风徐来,第二段招得彩云缭绕,第三段竟引得白鹤盘旋、孔雀开屏,百鸟和鸣了半个时辰才散去。帘后的弄玉看得心花怒放:"这才是我的良配!"

穆公又考他:"可知笙箫来历?" 萧史对答如流:"笙取'生发'之意,是女娲所创;箫取'肃清'之义,乃伏羲所作。"接着从上古雅箫说到当今洞箫,连黄帝命伶伦制笛的典故都讲得头头是道。老秦伯越听越欢喜:"我女儿弄玉通晓音律,今日正是中秋良辰,天赐良缘不可推辞!"

萧史还要推辞,穆公已经叫太史官择吉日。太史掐指一算:"今晚月圆人圆,正是吉时。"当即让人伺候萧史沐浴更衣,送进凤楼与弄玉拜堂成亲。这对璧人婚后如何恩爱,自然不必细说。

第二天一早,秦穆公就封萧史做了中大夫。可这位萧史大人虽然穿着官服上朝,却从不过问政事,整天就待在凤楼里头。怪的是他从来不吃热食,偶尔喝几杯酒解解馋。弄玉跟着他学那套吐纳的法子,慢慢地也能不食人间烟火了。萧史还教她吹箫,谱了支《来凤》的曲子。

约莫过了半年光景,有天夜里月光正好,小两口在楼台上合奏。忽然间,一只紫凤凰落在台子左边,赤色蛟龙盘在右边。萧史放下玉箫,轻抚着弄玉的发丝说:"我本是天上的神仙,玉帝看人间史书乱七八糟,派我下凡整理。周宣王十七年端午那日,我投生在萧家,排行老三。到宣王末年史官渎职,我就把散落的史料都串了起来。周人念我有功,都叫我萧史。算来我在人间已一百多年了,如今玉帝命我掌管华山,因与你有前世姻缘,才借箫声结为夫妻。可神仙终究不能久留凡尘,你看龙凤都来接咱们了。"

弄玉想跟父亲道别,萧史拉住她衣袖摇头:"既成仙侣,就该了无牵挂,哪能再被俗情羁绊?"说罢跨上赤龙,弄玉乘着紫凤,双双从凤台腾空而起。所以后来人们都把好女婿称作"乘龙快婿",典故就是打这儿来的。

那晚太华山附近的人都听见凤鸣声声。第二天宫人慌慌张张禀报穆公,老国君怔了半晌,摸着胡子叹道:"原来世上真有神仙!要是龙凤也来接我,这江山扔了就像扔破鞋似的。"派人去华山找了一圈,连片羽毛都没见着。后来在明星岩修了座祠堂,年年用鲜果美酒祭祀,至今还能听见箫声凤鸣呢。

打这儿起,穆公再不提打仗的事,成天琢磨修仙。国政全交给孟明处理,自己整天在凤台打坐。没几年公孙枝也过世了,孟明举荐了子车家三位贤人——奄息、仲行和鍼虎,人称"三良",穆公都给封了大官。

周襄王三十一年开春,二月十五那晚,穆公在凤台赏月时想起女儿,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萧史和弄玉驾着凤凰来接他,同游月宫时冻得直打哆嗦。醒来就染了风寒,没几天就去了,百姓都说这是成仙啦。

穆公在位三十九年,享年六十九。下葬时按西戎规矩,用了一百七十七人殉葬,连"三良"也在其中。百姓哭得伤心,作了首《黄鸟》哀歌。后来苏东坡有首诗说得在理:当年不杀败军之将孟明,临死怎会忍心让贤臣陪葬?想必是三良自己愿意追随,就像田横的门客那般忠义。

再说晋国这边。晋襄公立了世子夷皋,把公子乐打发到陈国去。那年接连死了四位重臣,朝堂都空了一半。第二年重新整编军队,襄公本想提拔士谷、梁益耳统帅中军,先克进谏说:"狐、赵两家功勋卓著,后代岂能闲置?何况士谷他们没打过仗,突然当大将怕难以服众。"襄公就改任狐射姑为主帅,赵盾为副。

狐射姑点兵时趾高气扬,军司马臾骈劝他:"元帅该多听取老将意见,当年子玉就因骄傲吃了败仗。"气得射姑当场叫人抽了他一百鞭子。这下可好,士谷、梁益耳恨先克挡了仕途,先都也因没当上元帅记恨在心。

阳处父出使回来,悄悄对襄公说:"狐射姑太傲慢,不如赵盾贤能。"襄公就改了主意,趁阅兵时突然宣布换帅。狐射姑还蒙在鼓里,正得意洋洋站在中军首位呢,听见襄公喊他表字:"贾季啊,原先让赵盾辅佐你,现在换你辅佐赵盾吧。"臾骈在底下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后来有人提醒阳处父:"您这么耿直,不怕得罪人吗?"老头一梗脖子:"只要对国家有利,个人恩怨算个啥!"狐射姑私下找襄公讨说法,襄公实话实说:"阳处父觉得你不得民心。"射姑黑着脸退下,指甲都快掐进掌心里了。

这年秋八月,襄公病重。临终前把赵盾、阳处父他们叫到榻前:"我继承先君霸业,从没在外交上丢过脸。如今太子年幼,诸位定要齐心辅佐,保住盟主地位啊!"说完就咽了气。

第二天一早,朝堂上群臣正要拥立太子继位,赵盾捋着胡子叹道:"如今国家多灾多难,秦国和狄人都是仇敌,不能立年幼的君主。杜祁的儿子公子雍正在秦国做官,为人善良又年长,不如迎他回来继承大位。"

满朝文武没人敢吭声,只有狐射姑忽然站出来说:"我看不如立公子乐。他母亲是先君宠爱的妃子,公子乐在陈国做官,陈国向来与晋国交好,不像秦国跟咱们有仇怨。要是去陈国迎立,早上出发晚上就能到!"

赵盾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陈国又小又远,秦国又大又近。去陈国迎君不会让两国更亲近,而去秦国迎君却能化解仇怨。必须迎立公子雍才行!"众人见他态度坚决,这才停止争论。

于是派先蔑当正使,士会当副使,去秦国报丧并迎接公子雍。临行前,荀林父拉住先蔑衣袖劝道:"夫人和太子都在国内,却要去别国迎立新君。这事怕是不成,恐怕要出乱子。您何不装病推辞?"

先蔑甩开袖子冷笑:"现在大权都在赵氏手里,能出什么乱子?"荀林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对旁人说:"我和士伯同朝为官,不能不掏心窝子劝他。他要是听不进我的话,只怕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这边先蔑刚出发,那边狐射姑见赵盾不听自己的建议,气得直跺脚:"狐家和赵家本是平起平坐,如今就只剩他赵家说了算吗?"暗中派人去陈国接公子乐,打算争立新君。这消息很快传到赵盾耳朵里,他立即派门客公孙杵臼带着百名家丁埋伏在半路,等公子乐经过时一拥而上把他杀了。

狐射姑得知后更是火冒三丈,咬牙切齿道:"赵盾能有今天,全靠阳处父提拔。如今阳处父族人单薄没有靠山,正在郊外主持各国会葬的事,杀他易如反掌。赵盾杀我支持的公子乐,我就杀他靠山阳处父!"

他找来弟弟狐鞫居商量,鞫居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当夜带着家丁假扮强盗翻墙而入。阳处父正在灯下看书,冷不防被砍中肩膀,慌忙逃命时被追上杀死。有随从认出鞫居,赶紧向赵盾报信,赵盾却假装不信,呵斥道:"阳太傅分明是被强盗害死,怎敢诬陷好人?"只是命人收殓尸体。这是九月里的事。

转眼到了十月,在曲沃安葬襄公时,襄公夫人穆嬴牵着太子夷皋的手质问赵盾:"先君有什么罪?嫡子又有什么罪?你们放着亲骨肉不要,反倒去外国找国君?"赵盾板着脸回答:"这是国家大事,不是我赵盾一个人的私事!"

葬礼结束后,赵盾在宗庙召集大臣说:"先君靠赏罚分明才称霸诸侯。如今先君灵柩还没入土,狐鞫居就敢擅杀太傅。这样下去,哪个大臣不人人自危?必须严惩!"当即把鞫居交给司寇处斩,还从他家里搜出阳处父的首级,缝回尸体安葬。狐射姑怕赵盾追究,连夜逃往翟国投奔白暾。

当时翟国有个叫侨如的巨人,身高一丈五尺,力大无穷,铜头铁额不怕刀剑。白暾派他攻打鲁国,鲁文公让叔孙得臣领兵抵抗。正值寒冬腊月,大雾弥漫。大夫富父终甥献计:"这巨人勇猛异常,只能智取。"他们在要道挖了深坑,盖上草席浮土。当夜果然下大雪掩盖痕迹。终甥带兵诱敌,侨如追来时掉进陷坑,被乱戈刺死。得臣正好生了儿子,就取名叔孙侨如来纪念战功。后来鲁国联合齐、卫灭掉翟国,白暾战死。

狐射姑又逃到赤翟潞国投靠酆舒。赵盾得知后说:"贾季(狐射姑)和我父亲当年一起流亡,辅佐先君立过大功。我杀鞫居就是为了保全他。如今他孤身逃到翟国,我实在不忍心。"便派臾骈送狐射姑的妻小去潞国。

臾骈召集家丁准备出发时,家丁们愤愤不平:"当初搜捕夷人时,主人对狐帅忠心耿耿反遭羞辱。现在元帅让您押送他家属,正是报仇的好机会!"臾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元帅把这差事交给我是对我的信任。要是趁机杀人,元帅能不生气吗?乘人之危不仁,自招怨恨不智。"他把狐家妻儿财物清点得清清楚楚,平安送到边境。狐射姑听说后感叹:"我手下有这样的贤人却不知道,活该我逃亡啊!"赵盾从此更看重臾骈。

再说先蔑和士会到秦国迎接公子雍。秦康公喜形于色:"我父亲两次帮晋国立君,如今我又要立公子雍,看来晋国国君世世代代都得靠我们秦国了!"派白乙丙率四百辆战车护送公子雍回国。

襄公夫人穆嬴自从送葬回来,每天天不亮就抱着太子夷皋到朝堂哭诉:"这可是先君的嫡子啊,你们怎么能抛弃他?"散朝后又坐车到赵盾家,跪在地上磕头:"先君临终把这孩子托付给您,言犹在耳。要是立别人为君,我们母子只有一死了!"哭声撕心裂肺,百姓听了都心疼,纷纷责怪赵盾。大臣们也议论迎立公子雍不妥。

赵盾急得找郤缺商量:"士会已经去秦国迎公子雍了,现在怎么好改立太子?"郤缺说:"今天舍弃幼主立长君,等太子长大必生祸乱。得赶紧派人去秦国拦住士会。"赵盾摇头:"得先定下国君名分才好派使者。"立即召集大臣拥立夷皋继位,就是晋灵公,那年才七岁。

百官刚行完朝贺礼,边境急报就来了:"秦国大军护送公子雍已到黄河边!"大臣们慌作一团:"我们失信于秦国,怎么交代?"赵盾握紧剑柄说:"要是立了公子雍,秦国就是宾客。现在既然不接纳,就是敌人了。派人道歉反而授人以柄,不如出兵抵抗!"

晋国这边,赵盾做了个安排:让上军元帅箕郑父留在国都辅佐小国君夷皋坐镇,自己亲自率领中军,提拔先克当副手,顶替了狐射姑的职位;荀林父独自统领上军;先都因为先蔑去了秦国,也独自带着下军。三军整顿完毕,浩浩荡荡出发去迎战秦军,在廑阴这地方扎下营寨。

秦军那边已经渡过黄河向东进发,到了令狐安营扎寨。听说前面有晋国军队,还以为是来迎接公子雍的,压根没做防备。

先蔑先一步到晋军大营见赵盾。赵盾把改立太子的事告诉他,先蔑瞪圆了眼睛盯着赵盾:"当初说好要迎立公子雍,是谁拍板定的?现在又立了太子来拒绝我们?"说完一甩袖子就往外走,正撞见荀林父,懊悔地说:"我真后悔没听你的劝告,落到今天这地步。"

荀林父拉住他:"您可是晋国的臣子啊,离开晋国还能去哪儿?"先蔑摇头:"我奉命去秦国接公子雍,雍就是我的主公,秦国是帮我们主公的。怎么能背弃诺言,贪图故国的富贵?"说完头也不回地奔向秦军大营。

赵盾见状,对众将说:"先蔑不肯留在晋国,明天秦军肯定要打过来。不如趁夜偷袭秦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当即下令:喂饱战马,让士兵们吃饱睡足。半夜里全军衔枚疾走,悄无声息摸到秦军营寨。正好三更时分,突然战鼓齐鸣,喊杀声震天,晋军冲进营门。秦军从睡梦中惊醒,马来不及披甲,人来不及拿兵器,乱作一团。晋军一路追杀到刳首这个地方,秦将白乙丙拼死突围才逃出去,公子雍却死在乱军之中。

先蔑望着战场长叹:"赵盾背叛我,但我不能背叛秦国!"毅然投奔秦军去了。士会见状也叹息:"我和先蔑一起出使秦国,现在他去了秦国,我怎么能独自回去?"也跟着投奔了秦军。秦康公很看重他们,把两人都封为大夫。

荀林父对赵盾说:"当年贾季逃到狄国,您念在同僚情分,把他妻儿家产都送过去了。现在先蔑和士会也是我们的同僚,希望能效仿您当年的做法。"赵盾点头:"荀大夫重情重义,正合我意。"立即派卫士把两家的家眷和财产都送到秦国。

这一仗打下来,晋军各部都有斩获。唯独先克手下的猛将蒯得贪功冒进,反被秦军打败,损失了五辆战车。先克要按军法处斩他,众将纷纷求情。先克请示赵盾,最后只是削了蒯得的封地和俸禄。蒯得怀恨在心,咬牙切齿地走了。

再说留守国都的箕郑父,他和士谷、梁益耳向来交好。自从赵盾当上中军元帅,士谷和梁益耳都丢了兵权,连箕郑父也愤愤不平。这天趁着守城的机会,三个人聚在一起嘀咕:"赵盾独断专行,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现在听说秦国派大军护送公子雍,要是两边僵持不下,我们就在都城发动兵变,推翻赵盾,废掉夷皋迎立公子雍,大权就落到我们手里了。"三人商量妥当,却不知这事能不能成?咱们下回接着说。

原文言文

  弄玉吹箫双跨凤 赵盾背秦立灵公

  话说秦穆公并国二十,遂伯西戎。周襄王命尹武公赐金鼓以贺之。秦伯自称年老,不便入朝,使公孙枝如周谢恩。是年,繇余病卒,穆公心加痛惜,遂以孟明为右庶长。公孙枝自周还,知穆公意向孟明,亦告老致政,不在话下。

  却说秦穆公有幼女,生时适有人献璞,琢之,得碧色美玉。女周岁,宫中陈晬盘,女独取此玉,弄之不舍,因名弄玉。稍长,姿容绝世,且又聪明无比,善于吹笙,不由乐师,自成音调。穆公命巧匠,剖此美玉为笙,女吹之,声如凤鸣。穆公钟爱其女,筑重楼以居之,名曰凤楼。楼前有高台,亦名凤台。

  弄玉年十五,穆公欲为之求佳婿。弄玉自誓曰:“必是善笙人,能与我唱和者,方是我夫,他非所愿也!”穆公使人遍访,不得其人。

  忽一日,弄玉于楼上卷帘闲看,见天净云空,月明如镜,呼侍儿焚香一炷,取碧玉笙,临窗吹之,声音清越,响入天际,微风拂拂,忽若有和之者。其声若远若近,弄玉心异之,乃停吹而听,其声亦止,余音犹袅袅不断。弄玉临风惘然,如有所失,徙倚夜半,月昃香消,乃将玉笙置于床头,勉强就寝。

  梦见西南方,天门洞开,五色霞光,照耀如昼,一美丈夫羽冠鹤氅,骑彩凤自天而下,立于凤台之上,谓弄玉曰:“我乃太华山之主也。上帝命我与尔结为婚姻,当以中秋日相见,宿缘应尔。”乃于腰间解赤玉箫,倚栏吹之。其彩凤亦舒翼鸣舞,凤声与箫声,唱和如一,宫商协调,喤喤盈耳。弄玉神思俱迷,不觉问曰:“此何曲也?”美丈夫对曰:“此‘华山吟'第一弄也!”弄玉又问曰:“曲可学乎?”美丈夫对曰:“既成姻契,何难相授?”言毕,直前执弄玉之手。

  弄玉猛然惊觉,梦中景象,宛然在目。

  及旦,自言于穆公,乃使孟明以梦中形象,于太华山访之。有野夫指之曰:“山上明星岩,有一异人,自七月十五日至此,结庐独居,每日下山沽酒自酌。至晚,必吹箫一曲,箫声四彻,闻者忘卧,不知何处人也!”

  孟明登太华山,至明星岩下,果见一人羽冠鹤氅,玉貌丹唇,飘飘然有超尘出俗之姿。孟明知是异人,上前揖之,问其姓名。对曰:“某萧姓,史名。足下何人?来此何事?”孟明曰:“某乃本国右庶长,百里视是也。吾主为爱女择婿,女善吹笙,必求其匹。闻足下精于音乐,吾主渴欲一见,命某奉迎。”萧史曰:“某粗解宫商,别无他长,不敢辱命。”孟明曰:“同见吾主,自有分晓。”乃与共载而回。

  孟明先见穆公,奏知其事,然后引萧史入谒。穆公坐于凤台之上,萧史拜见曰:“臣山野匹夫,不知礼法,伏祈矜宥!”穆公视萧史形容潇洒,有离尘绝俗之韵,心中先有三分欢喜,乃赐坐于旁,问曰:“闻子善箫,亦善笙乎?”

  萧史曰:“臣止能箫,不能笙也!”

  穆公曰:“本欲觅吹笙之侣,今箫与笙不同器,非吾女匹也!”顾孟明使引退。弄玉遣侍者传语穆公曰:“箫与笙一类也。客既善箫,何不一试其长?奈何令怀技而去乎?”穆公以为然,乃命箫史奏之。

  萧史取出赤玉箫一枝,玉色温润,赤光照耀人目,诚希世之珍也。才品一曲,清风习习而来;奏第二曲,彩云四合。奏至第三曲,见白鹤成对,翔舞于空中;孔雀数双,栖集于林际;百鸟和鸣,经时方散。穆公大悦。时弄玉于帘内,窥见其异,亦喜曰:“此真吾夫矣!”

  穆公复问萧史曰:“子知笙、箫何为而作?始于何时?”

  萧史对曰:“笙者,生也,女娲氏所作,义取发生,律应太簇。箫者,肃也,伏羲氏所作,义取肃清,律应仲吕。”

  穆公曰:“试详言之!”

  萧史对曰:“臣执艺在箫,请但言箫。昔伏羲氏,编竹为箫,其形参差,以象凤翼;其声和美,以象凤鸣。大者谓之‘雅箫',编二十三管,长尺有四寸;小者谓之‘颂箫',编十六管,长尺有二寸,总谓之箫管。其无底者,谓之‘洞箫'。其后黄帝使伶伦伐竹于昆溪,制为笛,横七孔,吹之亦象凤鸣,其形甚简。后人厌箫管之繁,专用一管而竖吹之。又以长者名箫,短者名管。今之箫,非古之箫矣。”

  穆公曰:“卿吹箫,何以能致珍禽也?”

  史又对曰:“箫制虽减,其声不变,作者以象凤鸣。凤乃百鸟之王,故皆闻凤声而翔集也。昔舜作‘箫韶'之乐,凤凰应声而来仪,凤且可致,况他鸟乎?”

  萧史应对如流,音声洪亮,穆公愈悦,谓史曰:“寡人有爱女弄玉,颇通音律,不欲归之盲婿,愿以室吾子。”

  萧史敛容再拜辞曰:“史本山僻野人,安敢当王侯之贵乎?”

  穆公曰:“小女有誓愿在前,欲择善笙者为偶,今吾子之箫,能通天地,格万物,更胜于笙多矣。况吾女复有梦征,今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之日,此天缘也,卿不能辞!”

  萧史乃拜谢。

  穆公命太史择日婚配,太史奏今夕中秋上吉,月圆于上,人圆于下。

  乃使左右具汤沐,引萧史洁体,赐新衣冠更换,送至凤楼,与弄玉成亲。夫妻和顺,自不必说。

  次早,穆公拜萧史为中大夫。萧史虽列朝班,不与国政,日居凤楼之中,不食火食,时或饮酒数杯耳。弄玉学其导气之方,亦渐能绝粒,萧史教弄玉吹箫,为《来凤》之曲。

  约居半载,忽然一夜,夫妇于月下吹箫,遂有紫凤集于台之左,赤龙盘于台之右。萧史曰:“吾本上界仙人,上帝以人间史籍散乱,命吾整理,乃以周宣王十七年五月五日,降生于周之萧氏,为萧三郎。至宣王末年,史官失职,吾乃连缀本末,备典籍之遗漏。周人以吾有功于史,遂称吾为萧史,今历一百十余年矣。上帝命我为华山之主,与子有夙缘,故以箫声作合,然不应久住人间。今龙凤来迎,可以去矣!”

  弄玉欲辞其父,萧史不可,曰:“既为神仙,当脱然无虑,岂容于眷属生系恋耶?”于是萧史乘赤龙,弄玉乘紫凤,自凤台翔云而去。今人称佳婿为“乘龙”,正谓此也。

  是夜,有人于太华山闻凤鸣焉。次早,宫侍报知穆公。穆公惘然,徐叹曰:“神仙之事,果有之也。倘此时有龙凤迎寡人,寡人视弃山河,如弃敝屣耳!”命人于太华踪迹之,杳然无所见闻。遂立祠于明星岩,岁时以酒果祀之,至今称为箫女祠,祠中时闻凤鸣也。六朝鲍照有《萧史曲》云:

  萧史爱少年,嬴女童颜。
  火粒愿排弃,霞雾好登攀。
  龙飞逸天路,凤起出秦关。
  身去长不返,萧声时往还。

  又江总亦有诗云:

  弄玉秦家女,萧史仙处童。
  来时兔月满,去后凤楼空。
  密笑开还敛,浮声咽更通。
  相期红粉色,飞向紫烟中。

  穆公自是厌言兵革,遂超然有世外之想。以国政专任孟明,日修清净无为之业。未几,公孙枝亦卒。孟明荐子车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鍼虎,并有贤德,国中称为‘三良',穆公皆拜为大夫,恩礼甚厚。

  又三年,为周襄王三十一年春二月望日,穆公坐于凤台观月,想念其女弄玉,不知何往,更无会期,蓦然睡去。梦见萧史与弄玉控一凤来迎,同游广寒之宫,清冷彻骨。既醒,遂得寒疾,不数日薨,人以为仙去矣。

  在位三十九年,年六十九岁。

  穆公初娶晋献公女,生太子,至是即位,是为康公。葬穆公于雍。用西戎之俗,以

  生人殉葬,凡用一百七十七人,子车氏之三子亦与其数。国人哀之,为赋《黄鸟》之诗。诗见《毛诗·国风》。后人论穆公用“三良”殉葬,以为死而弃贤,失贻谋之道;惟宋苏东坡学士有题秦穆公墓诗,出人意表。诗云:

  橐泉在城东,墓在城中无百步。乃知昔未有此城,秦人以此识公墓。昔公生不诛孟明,岂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乃知三子殉公意,亦如齐之二子从田横。古人感一饭,尚能杀其身,今人不复见此等,乃以所见疑古人。古人不可望,今人益可伤?

  话分两头。

  却说晋襄公六年,立其子夷皋为世子,使庶弟公子乐出仕于陈。是年,赵衰、栾枝、先且居、胥臣先后皆卒,连丧四卿,位署俱虚。明年,乃大搜车徒于夷、舍二军,仍复三军之旧。

  襄公欲使士谷、梁益耳将中军,使箕郑父、先都将上军。先且居之子先克进曰:“狐、赵有大功于晋,其子不可废也。且士谷位司空,与梁益耳俱未有战功,骤为大将,恐人心不服。”襄公从之,乃以狐射姑为中军元帅,赵盾佐之;以箕郑父为上军元帅,荀林父佐之;以先蔑为下军元帅,先都佐之。

  狐射姑登坛号令,指挥如意,傍若无人。其部下军司马臾骈谏曰:“骈闻之:‘师克在和。'今三军之帅,非夙将,即世臣也。元帅宜虚心谘访,常存谦退。夫刚而自矜,子玉所以败于晋也,不可不戒。”射姑大怒,喝曰:“吾发令之始,匹夫何敢乱言,以慢军士!”叱左右鞭之一百,众人俱有不服之意。

  再说士谷、梁益耳闻先克阻其进用,心中大恨。先都不得上军元帅之职,亦深恨之。

  时太傅阳处父聘于卫,不与其事,及处父归国,闻狐射姑为元帅,乃密奏于襄公曰:“射姑刚而好上,不得民心,此非大将之才也。臣曾佐子余之军,与其子盾相善,极知盾贤而且能。夫尊贤使能,国之令典。君如择帅,无如盾者。”襄公用其言,乃使阳处父改搜于董。

  狐射姑未知易帅之事,欣然长中军之班。襄公呼其字曰:“贾季,向也寡人使盾佐吾子,今吾子佐盾。射姑不敢言,唯唯而退。襄公乃拜赵盾为中军元帅,而使狐射姑佐之,其上军、下军如故。

  赵盾自此当国,大修政令,国人悦服。有人谓阳处父曰:“子孟言无隐,忠则忠矣,独不虞取怨于人乎?”处父曰:“苟利国家,何敢避私怨也?”

  次日,狐射姑独见襄公,问曰:“蒙主公念先人之微劳,不以臣为不肖,使司戎政,忽然更易,臣未知罪。意者以先臣偃之勋,不如衰乎?抑别有所谓耶?”

  襄公曰:“无他也。阳处父谓寡人,言吾子不得民心,难为大将,是以易之。”

  射姑嘿然而退。

  是年秋八月,晋襄公病,将死。召太傅阳处父,上卿赵盾及诸臣,在榻前嘱曰:“寡人承父业,破狄伐秦,未尝挫锐气于外国。今不幸命之不长,将与诸卿长别。太子夷皋年幼,卿等宜尽心辅佐,和好邻国,不失盟主之业可也!”群臣再拜受命。襄公遂薨。

  次日,群臣欲奉太子即位,赵盾曰:“国家多难,秦、狄为仇,不可以立幼主,今杜祁之子公子雍,见仕于秦,好善而长,可迎之以嗣大位。”群臣莫对,狐射姑曰:“不如立公子乐。其母,君之嬖也,乐仕于陈,而陈素睦于晋,非若秦之为怨。迎之,则朝发而夕至矣。”赵盾曰:“不然。陈小而远。秦大而近,迎君于陈不加睦、而迎于秦。可以释怨而树援。必公子雍乃可!”众议方息。

  乃使先蔑为正使。士会副之,如秦报丧,因迎公子雍为君。将行,荀林父止之曰:“夫人、太子皆在,而欲迎君于他国。恐事之不成。将有他变。子何不托疾以辞之?”先蔑曰:“政在赵氏。何变之有?”林父谓人曰:“‘同官为僚',吾与士伯为同僚。不敢不尽吾心,彼不听吾言。恐有去日。无来日矣!”

  不说先蔑往秦,且说狐射姑见赵盾不从其言。怒曰:“狐、赵等也。今有赵其无狐耶?”亦阴使人召公子乐于陈。将为争立之计,早有人报知赵盾。盾使其客公孙杵臼,率家丁百人。伏于中路。候公子乐行过。要而杀之。

  狐射姑益怒曰:“使赵孟有权者,阳处父也,处父族微无援。今出宿郊外。主诸国会葬之事。刺之易耳,盾杀公子乐。我杀处父。不亦可乎?”乃与其弟狐鞫居谋,鞫居曰:“此事吾力能任之!”与家人诈为盗。夜半逾墙而入。处父尚秉烛观书。鞫居直前击之。中肩,处父惊而走。鞫居逐杀之,取其首以归。

  阳处父之从人,有认得鞫居者,走报赵盾。盾佯为不信。叱曰:“阳太傅为盗所害,安敢诬人?”令人收殓其尸。此九月中事。

  至冬十月,葬襄公于曲沃。襄夫人穆嬴同太子夷皋送葬。谓赵盾曰:“先君何罪?其适嗣亦何罪?乃舍此一块肉,而外求君于他国耶?”赵盾曰:“此国家大事。非盾一人之私也!”

  葬毕,奉主入庙,赵宣子即庙中谓诸大夫曰:“先君惟能用刑赏,以伯诸侯,今君柩在殡,而狐鞫居擅杀太傅。为诸臣者,谁不自危?此不可不讨也!”乃执鞫居付司寇,数其罪而斩之,即于其家搜出阳处父之首,以线缝于颈而葬之。狐射姑惧赵盾已知其谋,乃夜乘小车出奔翟国,投翟主白暾去讫。

  时翟国有长人曰侨如,身长一丈五尺,谓之长翟,力举千钧,铜头铁额,瓦砾不能伤害。白暾用之为将,使之侵鲁,文公使叔孙得臣帅师拒之。

  时值冬月,冻雾漫天。

  大夫富父终甥,知将雨雪,进计曰:“长翟骁勇异常,但可智取,不可力敌。”乃于要道,深掘陷坑数处,将草蓐掩盖,上用浮土,是夜果降大雪,铺平地面,不辨虚实。富父终甥引一枝军,去劫侨如之寨,侨如出战,终甥诈败,侨如奋勇追杀,终甥留下暗号,认得路径,沿坑而走,侨如随后赶来,遂坠于深坑之中,得臣伏兵悉起,杀散翟兵,终甥以戈刺侨如之喉而杀之,取其尸载以大车,见者都骇,以为防风氏之骨,不是过也。

  得臣适生长子,遂名曰叔孙侨如,以志军功,自此鲁与齐、卫合兵伐翟,白暾走死,遂灭其国。

  狐射姑转入赤翟潞国,依潞大夫酆舒。

  赵盾曰:“贾季,吾先人同时出亡者,左右先君,功劳不浅。吾诛鞫居,正以安贾季也。彼惧罪而亡,何忍使孤身栖止于翟境乎!”乃使臾骈送其妻子往潞。

  臾骈唤集家丁,将欲起行,众家丁禀曰:“昔搜夷之日,主人尽忠于狐帅,反被其辱,此仇不可不报,今元帅使主人押送其妻孥,此天赐我也,当尽杀之,以雪其恨!”臾骈连声曰:“不可,不可!元帅以送孥见委,宠我也。元帅送之,而我杀之,元帅不怒我乎?乘人之危,非仁也;取人之怒,非智也!”乃迎其妻子登车,将家财细细登籍,亲送出境,毫无遗失。射姑闻之,叹曰:“吾有贤人而不知,吾之出奔,宜也!”

  赵盾自此重臾骈之人品,有重用之意。

  再说先蔑同士会如秦,迎公子雍为君。秦康公喜曰:“吾先君两定晋君,当寡人之身,复立公子雍,是晋君世世自秦出也!”乃使白乙丙率车四百乘,送公子雍于晋。

  却说襄夫人穆嬴自送葬归朝之后,每日侵晨,必抱太子夷皋于怀,至朝堂大哭,谓诸大夫曰:“此先君适子也,奈何弃之?”既散朝,则命车适于赵氏,向赵盾顿首曰:“先君临终,以此子嘱卿,尽心辅佐,君虽弃世,言犹在耳,若立他人,将置此子于何地耶?不立吾儿,吾子母有死而已。”言毕,号哭不已。

  国人闻之,无不哀怜穆嬴,而归咎于赵盾。诸大夫亦以迎雍失策为言,赵盾患之,谋于郤缺曰:“士伯已往秦迎长君矣,何可再立太子!”缺曰:“今日舍幼子而立长君,异日幼子渐长,必然有变,可亟遣人往秦,止住士伯为上。”盾曰:“先定君,然后发使,方为有名。”即时会集群臣,奉夷皋即位,是为灵公,时年才七岁耳。

  百官朝贺方毕,忽边谍报称:“秦遣大兵送公子雍已至河下。”诸大夫曰:“我失信于秦矣,何以谢之?”赵盾曰:“我若立公子雍,则秦吾宾客也,既不受其纳,是敌国矣,使人往谢,彼反有辞于我,不如以兵拒之!”

  乃使上军元帅箕郑父辅灵公居守;盾自将中军,先克为副,以代狐射姑之职;荀林父独将上军;先都因先蔑往秦,亦独将下军。三军整顿,出迎秦师,屯于廑阴。

  秦师已济河而东,至令狐下寨。闻前有晋军,犹以为迎公子雍而来,全不戒备。先蔑先至晋军来见赵盾,盾告以立太子之故,先蔑睁目视曰:“谋迎公子,是谁主之?今又立太子而拒我乎?”拂袖而出,见荀林父曰:“吾悔不听子言,以至今日。”林父止之曰:“子,晋臣也,舍晋安归?”先蔑曰:“我受命往秦迎雍,则雍是我主,秦为吾主之辅,岂可自背前言,苟图故乡之富贵乎?”遂奔秦寨。

  赵盾曰:“士伯不肯留晋,来日秦师必然进逼,不如乘夜往劫秦寨,出其不意,可以得志。”遂出令秣谷饲马,军士于寝蓐饱食,衔枚疾走,比至秦寨,恰好三更,一声呐喊,鼓角齐鸣,杀入营门,秦师在睡梦中惊觉,马不及披甲,人不及操戈,四下乱窜,晋兵直追至刳首之地,白乙丙死战得脱,公子雍死于乱军之中,先蔑叹曰:“赵孟背我,我不可背秦!”乃奔秦,士会亦叹曰:“吾与士伯同事,士伯既往秦,吾不可以独归也!”亦从秦师而归,秦康公俱拜为大夫。   荀林父言于赵盾曰:“昔贾季奔狄,相国念同僚之义,归其妻孥。今士伯随季与某亦有僚谊,愿效相国昔日之事!” 赵盾曰:“荀伯重义,正合吾意。”遂令卫士送两宅家眷及家财于秦。胡曾先生有诗云:

  谁当越境送妻孥?只为同僚义气多。
  近日人情相忌刻,一般僚谊却如何?

  又髯翁有诗,讥赵宣子轻于迎雍,以宾为寇:

  奕棋下子必踌躇,有嫡如何又外求?
  宾寇须臾成反覆,赵宣谋国是何筹?

  按此一战,各军将皆有俘获。惟先克部下骁将蒯得,贪进不顾,为秦所败,反丧失其车五乘,先克欲按军法斩之。诸将皆代为哀请,先克言于赵盾,乃夺其田禄,蒯得恨恨不已。

  再说箕郑父与士谷、梁益耳素相厚善,自赵盾升为中军元帅,士谷、梁益耳俱失了兵柄,连箕郑父也有不平之意。时郑父居守,士谷、梁益耳俱聚做一处,说起:“赵盾废置自由,目中无人。今闻秦以重兵送公子雍,若两军相持,急未能解,我这里从中为乱,反了赵盾,废夷皋迎公子雍,大权皆归于吾党之手。”商议已定,不知成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